姜花那么凉-一个女人，只有在自己深深爱过的男人那里，才会被伤害得这样体无完肤

猩猩那蹄

　1.小王子遇见意中人

　　飞扬仅仅小我一岁，可人们认为他至少比我小五岁，因为他太活泼了。
　　路上逢人，我介绍说是我弟弟，别人就会热心地问：“大学毕业了吗？有女朋友吗？”完全把他当20出头的小朋友。而事实是，他同我一样大学毕业多年，有稳定工作，并且领到“建筑师资格证”，是一位桥梁设计师，现年已界27岁高龄。
　　飞扬没良心，一口一个“老姐”地叫我，一声声把我叫得更老。从小就是如此。我稳重，他毛躁；我心思缜密，他没心没肺。小学时候每年放暑假，都赶上爸妈的结婚纪念日，我们那爱浪漫的父母总是撇下我们去大连度上几天假，飞扬就由我照管。爸妈从来不担心我会照顾不好弟弟，我九岁就会煮饭，十岁可以做简单的菜式，同时学会缝纫、清洁、简单的医疗常识，而且我很会讲故事。
　　高中以后，我先考上医大，飞扬也懂得用功了。一年后他考到北京去，全家为之惊喜振奋，他得意洋洋地对我笑：“姐，我比你厉害吧！”寒假时他回家，我已经快认不出他了。十九岁的弟弟变成了一个英俊的男孩，足足比我高出一个肩膀，脸上的轮廓由从前甜柔的线条，变得有棱有角，实在是一个漂亮的青年。
　　我毕业后就住在医院分给我的单身公寓里，一来家里确实空间太小，二来搬到公寓最大的好处是独立，爱干吗干吗，特别适合“单身女子交往男朋友”。这是我的同事程文栋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贼眉鼠眼看我，被我狠狠地呸了回去。
　　今天飞扬打电话，说要来我这里吃饭，下班后我连忙去超市采购。弟弟要来了，我买鸡肉、牛肉、鱼，我买各种蔬菜、水果，忙得团团转。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喝酒，转了一圈我又回到酒类柜档，拿了一瓶红葡萄酒。
　　傍晚飞扬来了，在门外没礼貌地一直按门铃，从小他就不改这毛病。我半恼着把门打开，却见一大束姜花挡在面前，足足有三打之多。
　　“喂，我可不是你想约会的女孩。”我接过花，笑着怪他。
　　“心情好嘛！老姐。”他揽我的肩膀，“姐姐，好想你！”
　　看来今天这幅油嘴滑舌是绝对没安好心。我说：“交代吧，做啥亏心事了？”“什么啊！”他跌进沙发里，兴高采烈道，“姐，告诉你，我恋爱了！”
　　弟弟以前也恋爱过，倒没见他这么兴奋，我看他一眼：“那说说看，对方有什么优势，值得你如此在意？”
　　“嗯，首先，她非常漂亮！而且她聪明，气质好得不得了，她就像……”指了指瓶中雪白的姜花，“她就像这姜花。”继续夸个不停：“我跟她在会议上碰面，她坐我侧面，自始至终她的坐姿都好优雅，并拢双腿，双脚绷直。不像某些女人，见别人看不到她们的脚，就脱掉鞋子图舒坦。”
　　“坏家伙，开会时看人家腿！”
　　“不是，我没办法克制，我太喜欢她了。她不是一般的女人，总之，她是我梦中的女郎。”
　　“已经开始约会了？”
　　“她很难约，”飞扬皱了皱眉头，“但是，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约不到！”
　　我也替他高兴，27岁的弟弟，是应该有一个好女人来爱他了。于是我说：“那么你觉得时机成熟时，可以先带她到我这里吃饭，也好让我看看这个梦中女郎是什么样子，我这里跟爸妈家不一样，你们都可以随意一些。”“姐，你太好啦，过些日子就带她来见你！”
　　吃过饭，我洗好碗回到客厅，见飞扬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我拿毯子给他盖好，交抱双臂看着他，在大束的姜花之下，他的脸俊美如童话中的小王子。
　　
　　2.她竟有惨痛的过去
　　
　　一个月后，飞扬给我打电话，说要带他的女朋友来我家做客。没见他这么紧张过：“姐，记得多买葡萄，她爱吃葡萄。”过一会又打电话：“姐，菜不要放辣椒，她不喜欢吃辣。”
　　再一会又来电话：“老姐……”
　　我恨不得把话筒摔他脸上。“知道啦，江飞扬！再啰唆我锁门走人！”
　　我这个当姐的真不容易，弟弟带女孩儿来，我做足铺排一套满汉全席的工夫。提前回了家，买菜，洗菜，烹饪，六菜一汤做好，杯盏用白毛巾擦得雪亮，桌布也换一块新的，免得梦中女郎嫌我原来那麻布桌围不够正式。
　　一切准备停当，我窝在沙发上，渐渐睡去。忽然做了个梦，梦到我在手术室，很多镊子、止血钳、脱脂棉，都沾满血，我在找手术刀，怎么也找不到，病人在喊疼，我急得汗流满面。
　　门铃响，我仓皇自梦中醒来，连忙堆出笑脸去应门。
　　果然是一个非常出众的女孩子，言谈举止有万人不及的优雅，神态有礼却谦恭。修养好的女孩会让人觉得与之相处的舒适，我很喜欢她。我去端菜时，她马上起身帮忙，吃饭时我敬酒给她，她都站起身以示尊敬。
　　几乎无可挑剔。
　　可是，我总是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我在想是哪里不对劲，同时我发现，这位女孩看我的表情也有微妙的变化。但我们都装作很自然，不露半分异色。
　　我说：“我跟飞扬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脾气很臭，以后你要多担待他，如果他有什么事让你不满，全告诉我，我来教训他。”她是这么说的：“现在只是做朋友，还没有谈到那一步。”
　　飞扬马上大叫：“喂，你都说好做我的女朋友了！你点头答应过我的！难道说话不算话？”
　　忽然间，我想起来了，这个女孩我见过。那起码是五年前，我还是一名医科实习生。在一个冬天的深夜，我在医院值班，半夜两点，急症室来了新病患。
　　一个女孩，头发凌乱，浑身青紫，衣衫不整。她自己来到医院，跌跌撞撞地呼救，下身的裤子全部被血水浸湿。我们给她做了初步诊断，她被严重殴伤，并且怀孕四个月，已经流产。当时主治医生还没赶到，她半昏迷，面色苍白，十分无助。
　　我那时还只是一个学生，能做的只有尽量安慰她。医院在半夜时候暖气供应不足，我用玻璃瓶装满热水，给她握着。她有一时清醒，抬眼感激地看我，她的脸虽然憔悴不堪，但仍然可以看出，她生着一对美丽的鹿眼，十分漂亮。
　　我安慰她：“医生马上就到，你尽量呼吸，不要昏迷，挺住。”我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腕上亦有刀伤，显然企图自杀。可是，又是什么原因让她没死？是否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求生本能让她决定活下来，来医院求救？
　　她说：“我听你的，我不想死。”
　　那一刻我对她生出默默的敬意，不论怎样，她的坚强让我感动。
　　医生来了，我也穿上手术衣，消毒，进入手术室。我配合医生给她做手术。她的胎儿已经很大，做流产十分痛苦。我看得快要吐了，可是医生却冷冰冰地对她说：“如果没有能力生下孩子，就不要怀孕。”躺在手术台上的她似乎听到了这句话，欠了欠身，最终还是昏迷过去。
　　事后我问医生：“为什么你要说那样的话，她已经很可怜了。”“怀孕不是游戏，”医生说，“在决定怀孕之前，如果没有处理好感情的问题，那么就会央及无辜的生命，这是不道德的。”
　　现在她坐在我面前，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女人。现在的她健康、自信、充满活力，丰沛多汁。吃过饭，飞扬拉她坐下来看电视，我起身去洗葡萄。但她坐不到十分钟便要走了。她的理由也相当不伤人面子：“我晚上要回去赶一件公文，明天开会要用到。”
　　飞扬怏怏地说：“总要吃几颗葡萄吧。”他拈起一枚葡萄：“这是我姐专门给你买的。”她看着我，对我微笑，很真心地对我说：“谢谢你。”
　　她走后，我呆坐在那一盘葡萄面前，又想起那年冬天。她手术后非常虚弱，麻醉药过后的疼痛使她汗流满面，但她紧紧咬住牙，一声不吭。
　　我说：“疼就哭一哭吧。”
　　她说：“不必，这是应该的，这让我记住教训。”

　　我不猜不出她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必然是因为男人。一个女人，只有在自己深深爱过的男人那里，才会被伤害得这样体无完肤。
　　我想到弟弟，弟弟是一个单纯的人，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过去——她那样不堪的过去，被撕烂得像个破布娃娃，在医院里做引产手术——弟弟会受得了吗？我闭上眼睛，她那种不洁、有历史的形象在我脑里越来越无法容忍，我不能让她碰飞扬。
　　　
　3、离开他，报答我
　　
　　几天后，我联系她，约她喝咖啡。电话里听得出她很忙，但她还是很快答应我：好的，下午六点见。
　　下午六点，我如约来到咖啡馆，她也正巧踏入大门。守时是一种好教养，我对她会心地笑笑。她坐在我对面，我斟酌着词句，不知道怎样开口。
　　她忽然轻轻地说：“我明白。”
　　我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这次来，我想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当年我离开得太仓促，一直没有郑重地对你说感谢。”
　　“不必客气，那是为医者应该做的。你，你现在还好吧？”
　　“我现在很好，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身体完全复原，有了事业，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也有了感情，你看，飞扬……”我打断她，并且提醒她：“飞扬和你还只是朋友关系吧。”
　　她非常了解地笑了，她说：“你放心，将心比心，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们都是想好好生活的人，我的过去对于你来说，确实不容易接受。我会离开飞扬。”说到这里，她垂下眼帘，悲伤的表情浮现了半秒，旋即变得云淡风轻。
　　我知道我扮演了恶人，但我没办法，为了弟弟，我不会心软。她真心爱飞扬也好，她不爱也罢，这个恶人我是做定了，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但我同时也为自己的做法惭愧，“对不起。”我说。
　　“不必说抱歉。”她温和地笑了，“你不是神，没有原谅众生的责任。”
　　她握住我的手，双眼看着我：“医生，我再次对你说谢谢，当年若不是你的一杯热水，我可能没有信心活到现在，你给我的温暖我一直记得，现在，我能报答你的最好方式，就是离开飞扬，我明白。”
　　
　　4、祝你幸福
　　
　　她果然不再出现，飞扬失恋了。
　　他真的伤心了，整日整夜地不吃不喝，爸妈已经被他弄得崩溃，只好求助于我。飞扬睡在我家里，我在地板上，窗台上，冰箱里，垃圾篓里都看到空的酒瓶。我说飞扬，一个女人有那么重要吗？你非得自残以示忠诚？你真是够逊啊你！
　　他指着我：“老姐，你懂什么，你没有真正地恋爱过，你不知道爱一个人是多么快乐，失去她又是多么痛苦。”
　　深夜十二点，飞扬偷走我的安眠药片，吃下数十颗。发现得还算及时，抢救后他在医院昏睡，我走过去，将输液调到最慢，静静看他。
　　这是从记事起就和我一起长大的男人。不同于爸妈，他和我年纪相仿，和我经历同样的成长、蜕变。他纯真善良，是我认识的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可是，他偏偏是我弟弟，是弟弟，对他的爱便不能是爱情的爱，而只能是亲情的爱了。就算，就算他并不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
　　是在八岁那年，我偷偷翻到了爸妈藏在柜子里的领养书，当时我傻了，对住那张薄薄的纸片哭了起来。因为我发现弟弟原来不是弟弟，是孤儿院里领来的小孩。但是又有另一股力量告诉我，要爱他，要对他好，要照顾他，我把领养书放回了原处。这件事爸妈自以为滴水不漏地瞒着我们，直到现在。他们瞒过了飞扬，却没瞒过我。
　　我爱弟弟，是的，不论他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可是，这种感情在十四岁以后起了变化。我发现飞扬比我高大，飞扬能保护我不被男同学欺负，飞扬在下雨天背我过涨水的马路。
　　我看着飞扬的脸，他正无辜地受到感情的伤害，而我就是这场伤害的制造者。可是，若我让飞扬去爱那女人，我也会痛苦吧。我是那么爱他，我希望看到他过得好，与一位洁白简单的姑娘结婚，我不要他受任何的委屈。
　　飞扬康复后，渐渐适应失恋后的生活，毕竟年轻，虽然还是不振作，但起码可以上班了。
　　那年秋天，我嫁给了程文栋。他追我也追得很辛苦，我想我也是时候出嫁了。飞扬给我做扮郎，我穿着婚纱和他单独照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的我们，一个27岁，一个28岁。青春飞扬，年华如玉。
　　飞扬说：“老姐，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