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捏我?哼,他龟儿还没有吃饱”!成祥的双眼鼓得更圆了:“我放明跟你说,敢拿捏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他的右手中指在茶桌上猛敲着,敲得盖碗茶里的水都荡了出来:“他凭啥拿捏我嘛?他当毬他的里长,我做毬我的生意,他咋对我捻过拿错嘛?再说,他到平乐当里长,又没有照顾过我馆子头的生意”!他嗒了一口烟,笑着说:“哎呀,兄弟们,你们没有见过衙门头是啥样子。那天姓邹的求我带他到县衙、州府去办点事,人家州、县官员看见我就亲热地招呼:‘李东家,今天进城有何贵干?你咋不早点说啊,我们好派轿子来接你嘛’!他们专门为我摆了一桌席,还请我到后堂去亲自陪我吃。我跟你说呵,人家那上等厨师整的海参和其他菜硬是好吃得不得了,我们水月堂的厨子随便咋都整不起那味道!官员们拿出上等文君敬我,真给我打够了台面、给足了面子。而姓邹的呢,则被冷落在一旁没得人理他,他那夹尾夹尾的样子实在可怜,要不是我喊他跟我一起去吃的话,官员们是不会招呼他的”!他说得舔嘴抹鼻的,好像当时在衙门头吃过的那桌饭还摆在他面前,香喷喷的味道使他流出了口水:“你们说嘛,他一个小小的里长,我理毬他那么多啊?打他毬钱”!他的嘴咧得更大,嘴角上流满了白沫:“再说,我李家在平乐坝也算得上一个望族,我的侄儿李大鹏还是大清朝的知府嘛。他一个小小的里长连朝廷官员都不是,咋敢拿捏我嘛?……” 大家正津津乐道地听他骂着,忽然间骂声嘎然而止。人们见他突然起身,一手捋起长衫的下摆,肥胖的身材显得异常敏捷,一个箭步跳到茶馆门外,大家顺着他的身影望去,原来是邹里长出现在茶馆门口,成祥笑盈盈地拉着他的手,在肩膀上拍了几下:“邹里长哎,你老人家咋才来喝茶啊?我都等你几个时辰啦”!他又扬起左手,闪动着圆眼睛高喊:“哎—堂倌,邹里长的茶钱我给啦!快给邹里长拿杯上等‘花楸’,安排一个雅座”!这声音十分亲热。 谁知邹里长白了他一眼,使他那满腔的热情突然遭遇冰霜,“我来喝茶不喜欢有人打扰,你还是回你的座位上去吧。” 李成祥见邹里长不理他,一丝不快从他脸上闪电般的掠过,立即又喜笑颜开地说:“喂,邹里长,我们是很多年的老朋友啊,无论你当没当里长,我都非常尊敬你,不论人前人后,我都到处夸你老人家!就是知州、知县来我的水月堂考察民意,我都为你说好话啊!官员们听说你‘当里长这几年,把平乐镇搞得如何好’,他们都很赏识你。不是吹牛的话,我李成祥与州、县大人的关系你是清楚的,是不是啊?哎,一者说来,我的侄儿李大鹏还是中州知府嘛,这你是晓得的啊。二来嘛,你们镇上平时搞这样捐那样捐,我李某人都是带头捐的啊,而且每次都没有少捐过!你不看一面还要看另一面嘛。今天咋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啊?” 邹里长不冷不热地说声“道谢了”!便往堂倌安排的雅间走去,李成祥跟在后面,邹里长刚进雅间,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成祥却被挡在了门外。 今天当着这么多茶客,里长让他吃了闭门羹,他心头比吃了苍蝇还难受,却又不敢发作。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生意再好,不过是个有钱人。这个世道,只有向当官的靠拢,生意才能赚到大钱;要想在场面上说得起话,就得拼着老命挤进上层和官员们打交道,人家才瞧得起你。 “人家瞧得起你又咋样,瞧不起你又咋样嘛?你还不是一块平民百姓!” “你那么喜欢当官的,咋不花点钱去捐个官来当嘛”?他的耳边经常响起妻子的抱怨。 看着他那奉承官员的样子,妻子实在看不过去了:“李成祥哎,你的脸皮咋那么厚啊?你那么羡慕当官的,别个会说你舔当官的沟子!” “放屁!说我舔沟子我就要舔沟子。你这话说得好烦啊,我的耳朵都听起茧茧了!我说你龟儿婆娘连屁都不晓得臭,你要想生意好就必须靠到当官的耍,才能赚到大钱。你想嘛,当官的每次来吃一桌饭我们至少要赚翻倍的利润,其他散客来吃一桌能赚三成利就不错了。你还说我舔沟子,而今这世道哪个不舔当官的沟子啊?你看河对门那个、那个王老七的饭庄都要花大钱请块衙门头当过师爷的人来当掌柜,这是图啥呢?还不是图他的局面宽,好帮他拉生意。这不是舔沟子又是啥子呢”?他大声吼道:“你一个傻婆娘晓得啥?你看那么多馆子的生意为啥不如我,就因为他们接触的都是下等人,咋赚得到大钱嘛?从今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你这妇人之见的话!” 今天他本想向众茶客炫耀邹里长如何瞧得起他,殊不知这段时间里长的哪根筋不对,总是对他不冷不热的。不过他遇到这点没面子的事倒不会骨鲠在喉,因为他有把骨头吞下去的本事。 他假装去趟厕所,一会又满面春风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把长衫的后摆一搂,轻轻地坐下去,脸上的难堪早已荡然无存。他扫视着大家,又起劲地侃侃而谈:“你们看以前的棒客、土匪敢白天在平乐坝街上公开抢人,邹里长一上任就成立了团防队,哪里有棒客,他就派团防把他们打得满天飞!现在的平乐镇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我们这些有钱人做生意都放心了,再也不担心夜半三更的有人来敲门啦。这都是邹里长治理平乐的功劳!再说邹里长还经常来关照我的生意,一直和我称兄道弟的。最近,我想和几个东家商量给邹里长送道匾,表示一下我们感激邹里长的心意”!他一口一个邹里长的高唱着赞歌,似乎非让他听见不可! 全场鸦雀无声,茶客们只听他一人高谈阔论,没人敢同他搭腔,他今天这场精彩的表演真让人啼笑皆非。大家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他有把鬼话说得比人话还漂亮的本事,猜测他在官员们面前如果把话说来套起了,肯定拿他跟你说过的话去垫本。他才不管你说过没有说过呢,如果你把他的话当真了就是傻瓜。算啦、算啦,还是少跟他这人来往,免得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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