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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年,在十二中读书时,夏潞在所有人印象中,话都很少,甚至很沉默内向。到了川大尤其与我相恋之后,话多了一些,以至于方纵他们都赞叹我有惊人的改造力量,然而,我那点改造力量,与社会的改造力量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到航空公司上班仅仅半年,夏潞居然变成了一个喜欢唠叨的女人。我不得不极有耐心地听她告诉我她身边的故事。也许,每个男孩的女友,都会成为他派入她那生活圈的卧底,告诉他很多他原本不知的生活细节。没有女人能对自己的生活守口如瓶,一旦找到她认为安全的人,她就会把“小八挂”说个不停。
宛如多年后简芳主动担任了我派入护士们中的卧底那样,夏潞在多年以前,主动担当了我派到广大空姐当中的卧底,让我知道许多空姐的内幕。比如:
她们“西部航空公司”的第一代空姐,都有些年头了,一半已经离婚。
分析起来,空姐有较高的收入,较高的社会地位,社会上一般的男性很难入她们法眼的,基本上要人财兼备才行,通常见到空姐配大款,这个大款还不能是第一代创业的,要是第二代的那种公子哥,有些名气的运动员也是她们的选择,比如范志毅老婆就是空姐,但范志毅是什么主儿大家应该都了解——赌博赌到02年,连世界杯中国队的球他都敢卖。
第一代空姐自身的素质基本上以高中、中专居多,文化低,那些大款男人和她们相处久了就乏味了,老实点的空姐通常得忍受大款老公的外遇,不老实的空姐就与老公各玩各的——机组有时候执行航班是要在别的城市过夜的,通常是国内航班休息一夜到两夜,国外也有一周甚至更长的,再飞回去。
为了方便管理,机组常常被安排住在一家酒店相邻的几间房,这个简单叫做“机组过夜”,而故事往往就是发生在过夜的时候:公司安排的床位经常是空的,另外开间房对于她们不算什么。
她们组里有个飞行员,人有点帅,经常过夜回来就宣称“剁”了这个那个,甚至有时是些“小嫂子”。
“到了我们这几批招的空姐,基本都是大学生,这种事情少多了。看来女孩子不读书还是不行的。”夏潞对我笑了起来。
我虽然并不太同意,但也还是点头,女人喜欢男人的附和,这我知道。
随即,夏潞拿出一个银手镯,说是她们组一个小姐妹送给她的,“哎呀,你不知道这小姐妹,她在我们整个西部航空公司都算名人,挺呼风唤雨的,领导有应酬,都喜欢叫上她,就连我们单位的小车司机,也愿意听她的,要是她想要一部车,打个电话,那司机就跟接歌星似的来接她。”
接着夏潞还说了这小姐妹和她干哥哥的故事,干哥哥是个IT精英,而且是偶尔上财经杂志封面的那种精英,干哥哥有老婆,但对这小姐妹最好,有一次,其老婆病重,他都不陪老婆,而是陪着这小姐妹。
“他就好象前生欠了她似的,对她好得不得了,却又并不要她付出什么,你说男人怪不怪。”夏潞觉得她说得挺有意思,但又怕我不爱听,就柔声问我:“你们男生会不会觉得我们女孩子的事情挺无聊的?”
我用宽宏大量的语气对夏潞说:“你们女孩子的故事比我们男人的故事有趣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从夏潞转述的越来越多的故事里,我逐渐明白,空姐的圈子基本上就是一个热爱虚荣和新鲜的酒囊饭袋圈子,是个大染缸。
通常染色的过程就是在飞行前后进出机场的机组车上,因为一个航班的机组通常是一起进出,所以一起执行航班的乘务员就在机组车上开始了比拼,拼什么呢?拼化妆品,拼老公,拼包包,拼衣服……或许你不想这样,但是你“不拼还不行,爱拼才会赢。”
但是,想要拼赢,是需要经济实力做后盾的。我的收入不如夏潞,而夏潞作为一个空姐,薪水其实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多。
半年的实习期内,一个月只能领到1200元钱的工资,还不享受正式员工的各种福利。实习期满后收入多了一些,但也不算非常高。空姐的收入主要由基本工资、飞行小时费和飞行补贴三部分构成,夏潞飞国内航线,月基本工资不到2000元,而且补贴比较少,每小时飞行的各种补助一般在30到40元。加上现在航班过多,每个空姐每周的工作时间一般都少于30个小时,所以总的算下来每个空姐的月收入也就六七千元。当然,如遇到“五一”、“十一”等节日,会相应增加一部分加班费和奖金。
当空姐其实是很累的,挣的真算是辛苦钱。早上4、 5点钟就要起床,遇到航班延误时,还要延长工作时间;在飞机上几乎一直站着,反复在客舱里走几十个来回,还要推沉重的餐车;厕所是每个旅客出来都要进去打扫的,更要忍受各种各样变态无聊的旅客的刁难,忍受那些淫亵的目光,确实不容易。
所以,夏潞经常显得情绪低迷,有一次她说,她同一个机组的小姐妹,用的都是LV的包包,连和她同时进组的一个小姐妹,上周也有了LV。“她什么都不如我,却也买上了。” 夏潞幽幽地说。我在旁边听着,嘴巴动了两下,却终究没说什么。
那时,方纵已经结婚了,老婆叫陆敏。他们在成都妇产科医院附近的包家巷,买了180多平米的新房,过上了逍遥的小日子。
在我年纪越小的时候,我就越对公平、正义、努力……充满信心,越相信这个世界是可以通过勤奋和智慧去出人头地,可等我年纪越大,我越发现,许多东西,不是勤奋努力就能解决的,每个人的起跑线根本就不同,许多人奋斗一生所能拥有的,其实就是某些人一出生就已经拥有的。
读小学时,我的理想是当总理;念中学时,我的理想是当省长,或亿万富豪;读大学时,稍微现实了些,理想变成了当个市长,或是千万富翁。但等我大学毕业,真正走进社会,我用半年时间,很快就明白,这个世界,终究是要“拼爹”的。
例如,方纵的老爹在我们读高中时当副厅长,我们读大学后则当了正厅长。他的一切,就都理所当然地非常顺利。他人生最大的两次挫折,也无非是追求夏潞失败,以及企图勾引风之谷老板娘无功而返。但是,这样的失败尽管在当时令他难受,可实际上对他的人生之路几乎无任何影响。
大三的时候,方纵他们家就安排他和门当户对的地产商女儿陆敏相亲见面,而后不久两人就谈起了恋爱,订了婚。毕业后半年,就把婚结了。
婚礼极度豪华,陆敏爸爸的三辆奔驰开道,后面跟一串宝马奥迪,我和夏潞也去参加了,我悄悄问夏潞:“羡慕吗?”。夏潞虽然还是撇了撇嘴,但再没了以前12中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的不屑一顾的底气。
是啊,也许对我们所有普通家庭的孩子,越长大越懂事越不再有“粪土当年万户候”的底气。无论男女,在没真正踏入社会前,其实都是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的,不会把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放在眼里,这种心理的本质,是天真地相信自己一定也能很成功。
可是,进入社会后,发现成功几乎遥遥无期,而现实的窘迫却迫在眉睫。于是,当初的那份轻狂,也就烟消云散了。这就是当代多数毕业一年半载的大学毕业生们,几乎完全相似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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