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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只生了我的母亲和一个舅舅。外公经常在外面做手艺活，家里算得上富裕，修有三间一楼一底的全木板房，外婆在家纺线织布，相夫教子。算得上是真正的男耕女织了。舅舅是上世纪40年代出生的，从小体弱多病，智力残障，成年后身高不足1.5米，体重仅70余斤。小时候为了好带，外公外婆给舅舅起了一个特别不好听的乳名“贱娃”，当地人都叫我舅舅“吴贱娃”。院子里那些在庄稼地里累了一天的大人们，晚上在月光下坐在一起摆龙门阵，他们时常逗我舅舅玩，问他讨不讨婆娘、讨起婆娘跟哪个睡？舅舅回答讨起婆娘跟院子里的人一起睡，在场的人乐得前仰后翻。从上个世纪5、60年代起，人们都把“吴贱娃”作为傻儿的代名词叫到现在。在生活中，只要有人做了傻事或犯糊涂，人们都会说上一句“你怕是‘吴贱娃’来了啊！”
一
外公外婆有些重男轻女，偏爱舅舅，在舅舅身上花了不少钱。母亲读完初中就再也没有上学了。舅舅弱智，老师不愿意教，外公外婆却仍然拿着钱让他到学校去接受教育。舅舅读完小学都快20岁了，他认识了一些简单常用的字，还学会了10以内的加减法。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舅舅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也每天跟着社员们一起出工到生产队地里干农活。舅舅有哮喘病，干不了很重的活，生产队记工分只能给他按半劳（妇女工分）记，从此他成了唯一拿着半劳工分制的男人。在那个年代，家里能正常吃得起饭的人户太少太少，大半年见不到“肉星子”的日子是常有之事。人们总是奔波于吃了上顿找下顿的生计之中，有的想出了一些办法。他们来到我外婆家，说是跟舅舅做媒讨婆娘，一直盼着要抱孙子的外公外婆求之不得，从家里拿出多年积攒下来的钱张罗着，好酒好肉招待着她们，走时还给他们一些“脚步钱”。来了很多起“看人户”的，她们都没有看上我的舅舅。舅舅有些失落，更多的还是自卑。虽然舅舅是个傻儿、弱智，但他还是懂得一些人间烟火，能分辨出“真善美”。有一天，一个陌生女人径直走进外婆家，声称跟舅舅做媒的，舅舅又怕对方看不上，“竹篮打水一场空”，红着脸硬是将这位“媒人”骂跑了。回到屋里，舅舅理直气壮地对外公外婆说：“她又是来骗吃骗喝的！”，外公外婆很是生气，生怕这件事传出不好的口碑来，觉得以后再没有人为舅舅说媒了。外公把舅舅叫到堂屋“神坎”前跪下，把道理一遍又一遍地讲给舅舅听，并且要求舅舅保证今后再也不能拒绝说媒的人了。舅舅见外公外婆很沮丧的样子，他微笑着答应了外公外婆的要求。舅舅问外公：“婆娘讨进来，没有她的饭吃怎么办？”，外婆说：“一个攒一口，喂个大黄狗！”。“婆娘跟那个睡呢？”，外公难为情地告诉了舅舅“当然是跟你自己睡啰！”。还好，舅舅这时再没有问外公为什么讨起婆娘不跟院子里的人一起睡？来兑现他小时候说的一句句可笑的承诺。外公外婆为舅舅操碎了心，二位老人时常躲在屋子里悄悄地哭泣，为舅舅的未来堪忧。“我们今后百年归世了，‘贱娃’怎么办啰？”。外公外婆在我母亲面前总是这样唠叨着。这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
二
“新媳妇、新铺盖、新帐子，两口子困到半夜吼号子---嘿咗、嘿咗---” 舅舅唱着儿歌，告诉了周围同转的人，他要讨婆娘了。院子里的两位好心人，是舅舅的隔房哥哥和嫂嫂，他们跟舅舅介绍了一门亲事。女娃长得好看，苗条的身材，1.7米左右的个头，比舅舅小5岁，名字叫“福桂”。衣着朴素大方得体，单凭外表可称当时一大美女。外公外婆很喜欢这个女娃，但心里总觉得这门亲事有问题，老是纠结这件事情。为什么这个女娃要答应嫁给我舅舅呢？难道她的父母及家人等都不嫌弃我舅舅这个样子？或者是冲着家屋好来的？院子里和外面的人都在说三道四。但还有一件怪事，一位在大队学校曾经教过我舅舅的老师看了这个女娃后，当场惋惜地说出了一句话“这才是真正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啊！”、“天老爷太不公平了，‘吴贱娃’这样的傻儿为什么能给他如此这般漂亮的婆娘呢？”。回到家里，当天晚上这位老师喝了很多酒，突发脑溢血，经抢救及时才挽救了生命，但永远躺在了床上，永远离开了讲台。
舅舅结婚那天，外公外婆邀请了不少客人，十里八乡的亲戚朋友都来恭贺。酒席上，有的客人太无聊了，公然叫我舅舅去摸新媳妇的乳房。舅舅喝了点酒，“酒壮‘英雄胆’！”，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酒精加速了“荷尔蒙”的释放。舅舅看到新媳妇那高高隆起的乳房在洁白的衬衣后面一起一伏的，早已情不自禁，趁着几分酒劲，上去就使劲地抓住新媳妇的胸部不放，大声吼道，抓到了！抓到了！新媳妇被这突如其来的侮辱和惊吓，倒在了地上，嘴里冒着白沫，四肢不停地抽搐着，还尿了一裤裆。上了年纪的人都说，这是“母猪疯”发了，一会儿就会好的。外婆和我的母亲将新媳妇清洗后，抱在床上睡下了。舅舅吓得躲在屋后面的玉米地里，低声地哭着。“原来‘吴贱娃’讨了个‘母猪疯’婆娘！”、“我知道她为什么要嫁给‘吴贱娃’！”、“‘马屎面上光’，好看不好吃哟！”、“‘吴贱娃’是个傻儿，自己的生活都难保，又有一个‘母猪疯’婆娘，父母年纪这么大了，今后家里的日子怎么过哟？”，客人们议论纷纷。
就这样，这个女娃成了我的舅妈。洞房花烛夜，舅舅不敢回去睡觉，外公外婆着了急，就找了几个“妖艳人”将舅舅抬进房间， 按在床上和舅妈并排起睡下了。深夜，舅舅又开始兴奋起来，他翻过身子骑在了舅妈身上，两手紧紧地抓住舅妈的乳房，嘴里又在说“抓到了！抓到了！”，舅妈奋起反击，在“搏斗”中舅妈将舅舅的右手大拇指死死咬住，舅舅在床上痛得“杀猪般的嚎叫”，外公外婆听到后，及时赶到楼上洞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舅舅的手指从舅妈的嘴里挣扎开来。舅舅的大拇指血流不止，外公外婆连忙从铺盖上撕下一段布条将伤口缠住止血。舅舅隔房的哥哥知道后，及时叫来了大队赤脚医生，给舅舅进行了治疗。医生说，大队的医疗条件差，这手指头已经被咬断了，有可能恢复不了，今后这个大拇指会短一节，带来残疾。医生走后，舅舅哭着叫外公外婆去找舅妈“报仇”。外公外婆觉得舅舅受了莫大的伤害和委屈，虽然想帮舅舅出气，但也很清醒地意识到一个有着“母猪疯”病史的新媳妇，刚过门，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不光彩的事情来，深感脸上无光。于是装着去打舅妈的样子。他们看到舅妈睡在地板上，口吐白沫，眼睛翻着白眼，“母猪疯”又患了......。
舅舅的大拇指伤口愈合后，手指头完全变形了。不但手指短了一节，而且还长出一个带冠状的头头来，特别难看。吃饭、干农活等都有妨碍，手指头被筷子和工具影响着产生一阵阵疼痛感。
那一年，我的父亲从部队转业分配到了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柴油汽车修配厂工作，父亲要求母亲、我和弟弟去内蒙古和他一起生活。在我们母子3人启程时，外公外婆却拦住了我们。外婆哭着说，我母亲不要他们了，我舅舅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母亲被外婆劈头盖脸地数落着，也跟着哭了起来。就这样，我们母子3人生活在老家，父亲生活在内蒙古。母亲经常回娘家照管着外公外婆的起居，安排着舅舅舅妈在生产队里干活和做家务。
三
外公外婆去世后，舅舅变懒了，也越来越傻了，家里没有柴烧，他把房子上的楼板拆下来烧火煮饭。母亲知道后，用竹儿棍棍将舅舅狠狠地揍了一顿。第二天，母亲请人为舅舅家送去了煤炭，舅妈告诉母亲，舅舅昨天晚上离家出走了。母亲急得捶胸顿足，到处寻找舅舅，附近的水井、堰塘、明月江都找遍了，仍无下落。母亲既委屈，又自责，她来到外公外婆的坟墓前哭诉着：她没有把舅舅照看好，现在舅舅跑出去不见了踪影，请求外公外婆原谅她，保佑舅舅平安无事！母亲为舅舅的事情，生了一场病。那时我才4岁、弟弟2岁，父亲远在几千里开外的内蒙古，都没有办法帮助母亲寻找舅舅。舅妈不仅是个“母猪疯”病人，还是一个跟舅舅一样傻的智障人。在家里、在生产队都干不了什么像样的事来！她是没有行为能力寻找舅舅了。那天母亲把我临时交给了奶奶照看，她背起弟弟正准备到镇上邮局发电报叫父亲回家来帮助料理，舅舅院子里人赶来告诉母亲，说舅舅回来了。母亲从家里拿了些大米和面赶到舅舅家得知，原来舅舅跑出去后，在破瓦窑里歇了一晚上，第二天被做砖瓦的师傅发现，问舅舅是哪里的人，舅舅是智障人，不知道这些，他说不出来。砖瓦师傅是个热心肠，把舅舅领回了他家，给了舅舅饭吃。砖瓦师傅又把舅舅送到了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才把舅舅送回了家。
在上个世纪70年代，人民公社体制下的农村，家家户户仍缺吃少穿。舅舅家这个生产队地少人多，土地贫瘠，粮食收成少，他们跑到一个叫田家坡的地方挖“神仙泥巴”（白泥巴）回来拌上米糠粉和洋槐树花做成“粑粑”蒸起吃，来填饱肚子。有的吃了，屙不出来，“神仙泥巴”给人们带来了病痛和灾难。舅舅和舅妈在生产队做活路挣的工分，分不了多少粮食，也总是东借西讨过日子。舅舅把房子卖了2间，换了些粮食和钱才勉强维持着2个人的生活。生产队的人见舅舅家有了粮食，有的牵着肚子饿得“腊瘪”的小孩，哭着找舅舅借粮食，舅舅看到小孩饿到哭，也跟着哭了起来，把粮食借给了他们。还留着他们吃了饭才回家。母亲教舅舅舅妈用青菜煮稀饭、用玉米面搅糊糊吃，这样可以节约粮食。
舅舅知道舅妈是他的婆娘，但他不一定理解舅妈和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什么关系。他们“同床异梦”，没有生育子女。舅妈在有一年的冬天，被人贩子卖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舅舅虽傻，但他心地善良，重情义。舅妈走后，他在家哭了3天3夜。舅舅恋着舅妈，好长一段时间，晚上睡觉做梦总是叫着舅妈的名字。
我当兵走的那一天， 舅舅像一个小孩似的，坐在地上哭着紧紧地抱着我的腿不放，他边哭边拉长着嗓子喊着我的乳名，我知道舅舅心疼我，不让我走......。从我幼小能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就看懂了
舅舅很心疼我。其实，我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作为一名军人，我一直在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我蹲下身子，用头顶着舅舅的头，哭着告诉舅舅：“我会经常给您写信的！.....”。我扶着舅舅站了起来，我看到舅舅通红的眼睛里充满着担心和期盼。舅舅上前抱住我的腰，对我说：“银娃，在部队要成为神枪手！”。舅舅喜欢军人，喜欢枪，他理解的当兵就是要扛枪打仗。我像一个合格的军人一样，跟舅舅敬了一个军礼：“是，舅舅！我已经记住了！”
全国农村土地全面实行包产到户后，农民种田的积极性普遍高涨，家家户户粮食喜获丰收。为了赢得好天气，人们在金黄的稻田里抢收水稻。连续累了好几天的舅舅，已被火日炙人的天气和沉甸甸的稻谷“压垮”了，他上吐下泻、不吃不喝，医生说舅舅中暑了。舅舅这次病得很厉害，他的老慢支也患了，他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哮喘发出的声音隔一间屋都能听得见。母亲也在忙于抢收稻谷，好长时间都没有来照看舅舅了。院子里的人，都还在忙着收割，舅舅孤独一人，躺在床上好几天了，无人护理，医生拿的药吃了不见好转。舅舅咳喘得厉害，痰中带血，几天的时间就瘦成了皮包骨。舅舅隔房的哥哥端来一碗稀饭喂给舅舅吃，没吃几口就全部吐了出来。舅舅说话的声音很微弱，舅舅隔房的哥哥害怕了起来，连忙叫上了院子里的人，他们看到舅舅躺在床上流着眼泪，嘴巴微微张开着，像是要说话。舅舅的隔房哥哥伸过头去，耳朵紧贴着舅舅的嘴巴。舅舅告诉他，舅舅想让舅妈回来看看他们家现在的粮食这么多，都堆成山了，想好好地和舅妈在一起吃上一顿“白米干饭”。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就这样，舅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巴山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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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8 10: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