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羊的旧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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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初期,旧社会向新社会过度,除了涉及封建迷信的外,各种赖以谋生的旧行当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一个小小的石羊镇,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几乎应有尽有。石羊场就像一个玻璃球,折射出了当时丰富多彩、光怪陆离的社会万象。今天看来,有的还是十分珍贵民间技艺。在石羊这个地方消失了,在别的地方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以保护;有的则是糟粕,江河奔泻,泥沙俱下,很快被淘汰,不足悯惜;有的则随着科技发展,被更先进的事物取代,也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也是社会文明进步的体现。不过,作为历史存在,或社会遗存,今天回头看看,也是 蛮有意思的。
旧行当三百六十行,实在太多,难以一一描述,就捡几个与生活密切相关的行当讲讲。
更夫。记忆中,石羊场的打更匠姓张,是个50多岁的老头。个头矮小,身材瘦弱。头发乱蓬蓬的,有时还沾点草屑,眼角常常挂着眼屎,猥猥琐琐的样子。张打更住在早已破败的火神庙里。打更匠的工钱,由镇公所支付,仅能糊口。更夫除了要沿街敲锣、喊话、报时,还担负有宣传防火、巡街查夜的职责。每晚三次报时:掌灯后,居民准备睡觉时一次,半夜一次,天亮之前,大约凌晨4:00多钟,还有一次。更夫晃晃悠悠,穿行在黑黢黢的夜色里,围着主要街道,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吆喝。那时没有夜生活,入夜人们就守在家里。在寂静的夜晚,幽远绵长的锣声和吆喝声,由此及彼,在夜空中渐渐散开去:
“噹——噹噹——”
“天气炕阳,小心火烛;一旦失火,家产出脱;(“炕阳”是什么鬼?)
大缸小桶,装满清水,灶头柴草,打整塞各;
诓好娃儿,早点睡着(音:“出”)。销烟灭火,不要活惰(音:“夺”)。
关好门窗,收好钱财,严防撬狗(小偷),钻房进屋……”
“噹——噹噹——”。
又是一通锣声跟着一阵吆喝。儿时,听着更夫的锣声和吆喝声,有一种恬静安全的感觉,听着听着,躺在妈妈的怀里就渐渐睡去了。
轿夫。解放前,有身份的人走远路,或是有钱人家的大媳妇小闺女出门,都要坐轿子或坐滑竿,婚丧嫁娶,都要用到轿子。所以,轿夫是川西坝子很常见的职业。解放后,随着交通逐渐便捷,这个行当也渐渐消失了。但在某些旅游景点,坐坐花轿,逗趣取乐,作为“民俗”被保留下来;某些交通工具尚不能到达的山区景点,滑竿还在大行其道。不过现今的抬轿子和抬滑竿与解放前后的完全是两回事了。旧时抬轿子抬滑竿,不仅需要体力技术,还要会喊号子。前面的轿夫,视线宽阔,后面的轿夫,只能看见脚下。前面喊号子,的主要是向后面的轿夫通报路况,便于配合,以免出什么差池。如:
起轿时,前面喊“摸倒”,后面应一声“稳起”,抬轿子的活就正式开始了。
前面喊“天上明晃晃”,后面的人就明白了,赶紧应声“地下水凼凼”。
前面喊“前头一枝花”,后面的人马上回应“地下有粑粑(狗屎或人屎)”
前面喊“之字拐”,后面应一声“两遍甩”,指屁股和脚都要朝两边用力。
一呼一应,前唱后和。轿夫号子往往生动有趣,相互逗乐,活力四绽。既相互关照,又缓解疲劳。据说,有的县市还将轿夫号子作为地方“非遗”了
由此,我想起类似抬轿子的另外一个劳动场面——抬河木墩子。以前交通不便,山区把大树砍倒,沿岷江顺流冲下。到了平原上,全靠人力将一根根几百斤甚至上千斤重的原木运往别处。在没有起重机和运输机械的过去,搬运河木墩子绝非易事。于是,在老灌县境内,常常看见这种场面:多根粗大的麻绳捆住原木,用一二十根扁担穿过麻绳,二十多人,抬着扁担,赤裸上身,肌肉凸起,青筋暴颤,一步一步,艰难挪动。这么多人,要紧密协调,步履一致,全靠站在原木顶端的老者指挥。他领头一喊“吆吙,吆吙嗨”,其余抬杠的人,齐声附和“吆吙吆吙,吆吙嗨”,威风凛凛,声震霄汉,场面十分壮观。喊的号子内容与轿夫号子大同小异。
堂倌。堂倌类似今天饭馆茶摊的服务员,但还不完全是。因为过去的堂倌,所尊崇的礼仪,与今天的不同。今天“高大上”的餐厅,服务员的礼仪不中不西,而偏向西式,比较摆谱。中小型饭馆茶馆就不那么讲究了。尤其是路边的苍蝇饭店,好多既是厨师又是服务员,往往是顾客自便,顾客自我服务。解放前的堂倌,要耳听六路,眼看八方,客人不论衣着,不论长幼,见谁都叫“爷”。腰上别着蓝白相间的毛巾,手里端着七八个盘子,嘴里吆喝着,匆匆穿行在客人之间,这叫“跑堂子”。正在安排前一波客人,同时又在接待第二波客人,招呼第三波客人。嘴里还不停招呼喊话,叫做“喊堂子”。如:堂倌刚把茶饭送到客人面前,说声“慢用,你们的茶钱饭钱隔桌的李爷给了”;又大喊“二位大爷请里面坐,”。一扭头看见又进来几位,马上又喊:“几位大爷稀客,里面有请”。喊声不是干巴巴的,还带着拖腔,有韵有调,有滋有味的。客人吃完要走,堂倌不用计算器,不用算盘,看看盘子大小花色,就知道装的什么价位的菜肴,像说相声报菜名一样,把客人消费的一道道菜肴和价格报出,随口把总的花销,也就报出来了。客人要是不信,拨打算盘复核,肯定分文不差。需要慎重说明的一点是:现如今旅游景点或电视台的茶博士的花式倒茶表演,完全是一种噱头,不是旧时堂倌的做派。
艺人。这里“艺人”,与今天身价不菲的演艺明星,完全是两个概念。当时,不叫“艺人”,叫“卖唱的”,或“跑滩的”,是生活在社会底层,以演唱川剧或地方曲艺来谋生的民间流浪艺人。这些艺人或是说评书,或是唱道情,或是唱清音,或者搭班子唱川剧“大围”。不管何种演唱形式,基本上都以茶馆为场地。有了演出,人气旺了,茶客就多,茶馆老板也不收艺人的场地费,算是双赢组合。以前我有一篇写“茶馆”文章,讲过解放前后,川西坝子茶馆的热闹场面,提到过茶馆里的说书艺人。这里再讲一种今天已不多见的川西民间曲艺——荷叶。“荷叶”是由一至三名演员(常见二人)以说唱的形式演绎历史故事、神话传说等的一种曲艺。与评书类似,用方桌搭建一个高台,演员坐在桌后,桌子上只有竹签(或筷子)、铰钹(名“苏铰”)和檀板。铰钹下系红绸,钹心向上,用竹签敲击铰钹,以不同快慢和音高,与檀板的节奏配合,给演唱者伴奏。表演者以说为主,到了动情处,或故事高潮,只听 “噹噹嗤,噹噹嗤”竹签敲击“铰钹”声音,演员便以川剧曲调开唱。因为“铰钹”向上放在桌上,很像荷叶,民间便以“荷叶”称呼这种说唱曲艺。如果是“三国”或“隋唐”类的故事,则可能连唱几十天。
关于“荷叶”的产生,有个民间故事:清末,一个跑滩的民间川剧班子跨干了,班主卷走值钱的东西,演员们把道具分了散伙。唯独司鼓来迟,只捡得半扇苏铰,一副檀板。为了生存,司鼓只得用这两样道具,流浪卖唱。开始还是唱川剧折子戏,逐渐说起故事来,慢慢演变成了“荷叶”这门曲艺。离开故乡四五十年,不知道哪里还能听到“荷叶”?
啰啰嗦嗦,写着写着,一看快3000字了。 老石羊场是个典型的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五行八作,样样俱全。要一直写下去,恐怕还要几万字。旧时的行当,未必都值得各位关注。如果各位觉得前面的东西有点意思,则将继续写下去。写写石羊场曾经活跃过的,今天已经消失,或已经很难看到的行当和手艺,如“染匠”、“银匠”、“补锅匠”、“制笔匠”等等。这篇文章,就暂且打住吧。不好意思,又耗费各位看官不少时间。
各位,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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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社会的轿夫(图片来自网络)
荷叶说唱(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