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诗必须走出语言迷宫
尹才干
同学们好,感谢大家邀请我参加文学创作交流会。会议筹办者陈先生,会前才告诉我,要我在文学创作交流会上讲话,题目是——《中国诗歌必须走出语言迷宫》。这个题目不好讲,我没有准备,认识也不深刻,只好随意讲讲,不当之处肯定不少,请各位文朋诗友批评。
在讲这个题目之前,让我们回忆一下什么是诗歌?
诗歌,大学教科书上的解释是:诗歌是高度集中地概括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文学体裁,它饱和着作者的思想感情与丰富的想象,语言精炼而形象性强,具有鲜明的节奏,和谐的音韵,富于音乐美,语句一般分行排列,注重结构形式的建筑美。
由于诗歌本身体裁的特点,则要求以短小的篇幅来孕育丰富的内涵,所以诗歌的语言要求用最简洁的词句来传达尽可能丰富的内容;而诗人的内心往往是一座语言的仓库,他们善于通过语言的倾吐、词语的组合,意象的传情,让读者获得阅读上的快感,思想上的启迪及感悟。这些就形成了诗歌语言精练、含蓄、富有美感的特点。从这个角度而言,诗歌,是高级的文学语言艺术。诗歌,是最有难度的艺术写作。
基于此,不少的作者误解了诗歌的特点,把“难度写作”搞成“故弄玄虚”。现在很多作者都犯了这样的毛病,把无限的扭曲当做了美。上个世纪以来,中国诗歌界由于整体受西方诗歌技巧的影响,写出了很多十分“西化”的没有“中国身份”的“中国制造(非‘中国创造’)”作品。其实,只要我们认真阅读当代西方许多诗人的作品,就会发现这样的写作技巧已经是被西方早就抛弃了的,是不值得我们再来提倡、学习的。
然而,当下的不少诗歌作者,仍然迷信西方早就抛弃了的一些诗歌写作的糟粕,把诗歌写成如八卦符号,如无字天书,让人读后,一头雾水,不得要领,看不清它的庐山真面目。远离大众,丧失了读者的诗歌,成了诗人个体的自娱自乐,对此,诗人个体还自称是“阳春白雪”。有的诗人称“诗歌没有人读了,诗集卖不动了,这是诗人之幸,这是诗歌之幸,这说明诗歌进入了高境界,进入了象牙塔……诗歌,应该是少数人的奢侈品。”换话句话说,中国诗歌界,经过“朦胧诗”的洗礼后,而生产的新诗,与中国传统诗歌的不同点在于,远离普通读者的普通情感和趣味,大多以自我为中心,走进了语言的“迷宫”,写出了不少的“迷宫诗”。它不在是为了满足大众情感审美与经验的艺术读物,而是成了“诗人”们把玩的一种神秘的文体。
纵观中国当下诗坛,苍白、晦涩的“迷宫诗”已经成为主流,成为众多诗人自觉不自觉的艺术追求。诗人耻于言之有物,也耻于言之可解。故意把自己搞得神秘西西的,在这种情况下,莫说是读者看不出他所云何物何意,就连诗人与诗人之间也摆起八卦阵,大打迷踪拳。仿佛惟有如此,才能表现自己思想的深不可测和技艺的高妙无比。而实际上,艰深晦涩的文字外壳,掩藏的大多都是苍白的灵魂。这类“迷宫诗”到底有哪些特点呢?在这里我们试着来揭开这些故弄玄虚的迷宫诗的面纱。
1、给字词穿上生僻的外衣。在诗歌写作过程中,故意选用一些人们不熟悉的字、词,设置阅读障碍,以显示自己学识渊博,还美其名曰“语文功底深厚”,读者阅读时,只得去翻查《辞海》、《辞源》、《康熙字典》等。
2、滥用不常用的深奥的典故。对前人的经验过分依赖,常常乞援于神话、寓言、宗教、学术、社会等已有的语言和背景。把写诗的力气花在用典上,一句诗用上几个典故,跟读者作迷藏,非得让读者翻《圣经》、找《康熙》,才能读这句诗。用典故的目的是来炫博矜奇,粉饰作品内容的空洞,而不是恰如其分地运用人人熟知易解的典故,以少许文字表达丰富的思想,给人以具体、鲜明的印象,起到“古为今用”的作用。
3、给句子缭绕晦涩的迷雾。话,不好好说,绕来绕去;事,不好好叙,颠三倒四;句子,不好好造,词语胡乱搭配;意象,故弄玄虚,荒诞不经。部分诗人受西方诗歌的影响,曲解了诗歌的艺术追求,尽写些纯个人化的、谜一样的东西,写出来后连自己都看不懂,别人更无法解。
4、语句间跳跃宽度不适当。错误地理解了诗歌语言的“跳跃性”特点。东一句,西一句,左一句,右一句,句与句之间的跳跃度太大,其意义毫无逻辑联系。跳跃过大会给人一种空洞的感觉,让人仿佛走进了一个大迷宫,让读者难以了解诗的真实意思,缺乏艺术吸引力。
5、语意浑浊虚实结合不当。语意不清晰,如酒后狂徒之言,天一句,地一句,虚一句,实一句,句子胡乱搭配,堆砌语言“积木”,自己也不知所云。其文字组织松散,价值取向不明,诗歌内质虚无。拒绝理性,推崇感性。真正的好诗是“诗意尚清新,忌浑浊。”(参见尹才干《立根派诗歌创作公约》)
6、自我境界的过分夸饰抒写。从朦胧诗开始,我们的汉语新诗逐渐远离了社会生活,从社会叙事和民族抒情中退出,无视人间烟火,进入了诗人小我的私密经验的叙写和情感的张扬。由于人的个体的复杂性,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迷宫。如果诗人一个劲地夸饰自我境界的个性,而忽视大众生活与情感的共性,其作品的反映面必然狭小,抒写的生活和情感,就无法引起人们的普遍共鸣,而成为“自言”的自解或不解的谜语。
一些作者认为“人是最不确定的,潜意识世界极为混乱而无法整理”。因此,诗人在诗歌创作中无需进行分析性思想过滤的裁剪和序列,只需把这种虚无的潜意识复印到“没经过理性筛选的世界(纯粹的诗)”。采取快速的自动语言,将个体的经验一成不变地从他自身的繁复芜杂中展现出来。在这种混乱状态下写出来的诗歌,其支离破碎的经验、孤立芜杂的意象、段点的重叠、时间和空间的错位、混乱多指的思想倾向给读者制造了一座语言迷宫,必然会导致晦涩难解。有位学者说得好,这样的“迷宫诗”歌“读者可以从一千道门中进入,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如果我们写出比任何人都难读懂的“迷宫诗”,这样的诗歌有阅读的意义吗?有存在的生命力吗?我想,回答一定是否定的。这样的“迷宫诗”只是写给所谓诗人圈子里诗人们看,只供得到相互认可的诗歌。如此,写来写去,看来看去,猜来猜去,你一句“真是好诗歌”送来,他一句“真是好诗歌”报去,结果整成了所谓诗人之间的“互相不懂,互相装懂,互相吹捧,互相炒作”。犹如皇帝的新衣,而实际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由于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爱面子,都不愿伤别人的自尊心,所以尽量纵容,让错误的言论继续错误引导,让错误的人继续在错误的位置上。可是,皇帝是真的什么也没有穿啊!我们的诗歌生态环境,正是在这种严重的恶习污染下,诗人变得浅薄自负,乐于奉承,耻于批评,拒绝被人了解。他们往往把“明朗”与“浅显”、“平白”与“直白”、“含蓄”与“晦涩”、“深刻”与“苍白”等同起来。而这一系列对比的词组当中,前者和后者具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区别十分明显,前者是诗之美,后者是诗之恶。然而,越来越多的诗歌作者将这些区别混淆,丧失了诗歌好坏的价值判断力,以创作“迷宫诗”为乐、为荣,从而使当代诗坛产生了的精神缺失和价值判断混乱的现象。
这种思想上的“苍白”(虚无)和形式上晦涩的“迷宫诗”,其产生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当代中国诗歌界的混乱无序,诗人们对中国传统文化(诗歌)的不自信,过分崇洋媚外。诗人们在叩问自身几千年伟大的诗歌传统上不下功夫,在透视民族伟大复兴的社会实践中不用功力,在幻想民族辉煌美好的未来上不愿深入,而是一味地将目光投到离自身遥远的西方文化(诗歌)资源上,生搬硬套西方的诗歌理念,削足适履。苍白、晦涩的“迷宫诗”歌中大都是使用的西方繁复重叠的手法。要想从根本上解决诗歌这种没落危机,首先必须得确立符合中国国情、科学先进的文化意识形态,树立民族的“文化自信”。树立民族的“文化自信”,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一个人缺乏民族的“文化自信”,他就会没有文化精神支柱,他的内心就会空虚、失落,就会产生“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的想法,进而崇洋媚外。中国诗人只有在明确的精神价值观的指引下,在继承中华民族文化精髓的基础上,遵守中华诗歌的创作公约(或创作底线),广泛汲取域外文化的优秀元素,方能发挥自身的优势,创造出具有“中华民族身份”的诗歌,从而将诗歌回归给中国万千大众。
著名现代诗人闻一多曾经在1944年回顾新文学创作实绩时讲过:“从五四到现在……小说的成绩最好,而成绩最坏的还是诗”,并认为“旧文学中最好的是诗”。其实,在当代中国新诗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候,受到了大众普遍的欢迎,郭沫若、艾青、白岛、舒婷、汪国真等的诗歌曾出现过“洛阳纸贵”的现象,只是现在已经好景不再了。朦胧诗之后二十多年来,在当代文学大家园里,成绩最不理想的是诗,最不受读者欢迎的也还是诗。前不久,我在某高校介绍过一位同仁对新诗阅读情况的调查结果:当下的大多数新诗基本上无人问津,已经成为最不受欢迎的文学体裁,除了以新诗为饭碗的新诗作者和研究者之外,找不到多少人去碰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东西了。
时下,新诗的前途堪忧,不少的新诗创作者及某些胡吹乱捧者,正在大肆创作“迷宫诗”和抛出“迷宫诗”论,为新诗准备挽联、哀乐,为新诗掘墓。不过,古人说得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新的世纪里,新诗何处去?好像是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地步了,但能否够柳暗花明又一村,广大读者拭目以待。
最后,我大声疾呼:为了新诗的健康成长,是到了我们该警醒的时候了,是到了我们该走出语言迷宫的时候了!
注:根据录音整理。
2007年11月3日
(载《尹才干诗话》现代出版社2016年12月版)
【不忘初心,秉持公心,针对当代诗坛普遍现象,切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