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36号病房

昂丽丽

　　36号病房

　　夜，一切喧嚣逐渐走近尾声，化为悄悄的。36号病房里安静地躺着一个男子，四十五岁上下的光景。周围的白色衬得这个病房更加寂静幽冷。偌大一个病房只住着一个人，这寂静便显得有些空旷了。但是他在这里并不寂寞，因为每天都会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来陪他。陪他说话，虽然他根本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可老太太总是不厌其烦地絮叨着他很小时候的事情。每周末还都为他擦洗身子，虽然她做这件事情很吃力，但她却拒绝好心护士的帮忙。她的理由很充分——儿子是她的，必须由她来做。

　　男子遭遇了残酷并惨重的车祸。在关键的时刻，他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只剩下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每天蹒跚着来看他。护士告诉她可以住在那个病房，而且他儿子的医疗费用都免了。这使老人已经破碎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但是她很倔强地谢绝了，尽管每天都要挤公交车奔波几十里路。护士们明白她的心，她不想给她们添太多的麻烦，好让她们有更多的精力来照顾她的儿子。

　　就这样，老人每天都来医院，好心护士总是微笑着把她送到36号病房，然后静悄悄地退出去，好让老人安静地陪着她的儿子。那个病房一直为他的儿子空着，尽管别的病房已经挤满了。

　　老人心中有一个希望，这希望是好心护士带给她的。她说她的儿子虽然成了植物人，但幸运的是还活着，只要她经常来陪他说话，时间长了，他就会慢慢醒过来的，还举了几个真实的例子，老人更加坚信了儿子一定会醒转来。

　　为了这个希望，风烛残年的老人来来往往奔波了八个春秋。她儿子小时的事早已讲完，便又从头开始讲。那个病房一直供她儿子一个人用。护士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每天老人来时，总有好心护士微笑着送她去儿子的病房。老人的视力和记忆力都不行了，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白衣天使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了，仍旧温和地叫着姑娘，并总不会忘记说声谢谢。

　　老人终于坚持不住，倒下了，这一倒下就没能再站起来。她是为了她的儿子才站到现在的，一旦生命耗到了尽头，完全不存在了，意志也就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而这时，她也就不得不放弃了。老人临终的时候，紧紧抓着好心护士的手不放开，眼睛里充满了乞求。护士明白她的心意，告诉她放心走，她们会一直照顾她的儿子，直到好起来为止。老人这才微笑着撒手而去，直到停止了呼吸，那微笑还绽放在脸上。可能她是带着希望走的，所以走得比较安心。

　　老人刚过世，医院马上组织人把老人和她的儿子一起送去了火葬场。准备一起火化的还有一张处方，上面不是医生开的药方，而是歪歪扭扭的十几行字。没错，是老人的儿子写的：

　　医院的同志，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生命的营救，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可是这场车祸真是太严重了。我的生命要完结了，我的妻子还年轻，她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过几年，我的儿子也就长大成人可以独立生活。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她肯定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我无法想象她知道后会怎样痛苦！我真不忍心去想她痛苦的样子。我真希望她能够长命百岁，这应该是普天下做儿子的最大心愿了。所以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我死之后，先不要火化，我知道现在医学手段非常高，请把我的尸体保存好，单独放在一个病房。然后告诉我妈妈，她的儿子并没有死去，只是变成了植物人。如果她能经常来陪陪我的话，我就会慢慢好起来。可能需要做些假，比如打针什么的，你们就费费心吧！只要不被老人看破就行。其实，她那么大年纪了，是很容易骗的。我知道这样做会给医院添太多麻烦，可是我真不想她那样难过。求求你们了，如果有来世，我会报答你们的。对了，我的包里有一个存折，密码是xxxx，算是我对医院的感谢吧。我知道这一点钱根本不算什么，和你们要做的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我感觉像站在悬崖边上一样，真的快要不行了。我现在多么想再见见她啊！可是……谢谢你们了！

　　老人至死都不知道，她侍候了整整八年的，竟是儿子的尸体。她把希望带进了天堂，或许，在那里，她可以看见她那健健康康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