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邑令冯时行《栅头镇夫子庙记》赏读

南山种豆翁

                                        宋邑令冯时行《栅头镇夫子庙记》赏读

   浮屠氏〔1〕之教，专以祸福恐迷世俗。人闻敬佛得福，毁佛得祸，莫不崇信恭恪〔2〕。塔庙布满，雄杰焕丽，过于王者。吾夫子〔3〕所言皆古今不易之道，非有信证〔4〕不出诸口，其肯以怪谲汗漫之说〔5〕杂乱典训。人亦无所恐惧歆羡，故祠庙凄冷。微独国郊若州县乃仅有之，未尝有以己意私自荐祭者。

    惟丹棱之东馆、栅头二镇，士类滋多，尝自诵其言，学其道。有以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以义以亲以和以别以信。郡国〔6〕三岁宾兴〔7〕，被其惠利〔8〕，至为公卿大夫以受其禄。而春秋二祀，距州县迂远，不获奔走祠下，盥洗降登〔9〕自致其诚敬，报本反始〔10〕之义不备，乃合乡人之力作夫子庙于镇之南郊。严实精閟〔11〕，荐献有位〔12〕，洒瘗有所〔13〕。每春秋，父子兄弟涤濯举熏酒醴牺牲〔14〕跄跄济济〔15〕祇奉祀事。呜呼！可谓知其本矣！

    夫圣人之道，发外所以饬内〔16〕，修文所以丰实〔17〕。今也福无所觊，祸无所避，以道德仁义人伦〔18〕大法之。所自出后世，自天子远于庶人，如病有药、如子有母、如妇有家，盛德大业，天覆地载〔19〕，故中心诚服，如当时七十弟子。于是，祠庙翼翼20〕，笾豆楚楚〔21〕，灌瓒酌献〔22〕，礼仪备具。

    吾知是二乡自今至于后日，子若孙必有不忍弃其诗书之业，孝弟忠信之行，甘心不齿于乡党邻里。何者？耳濡目染，外有以饬其文，内有以丰其实，教之所由兴，俗之所由美，有不得不然者。东馆衣冠，异时不过州县，今秉旄持节入禁，使大小法从〔23〕;栅头，自国朝以来，未有登名进士者，今试礼部，往往辄居甲乙。呜呼！吾夫子虽不若浮屠氏明言祸福，而福亦不赀〔24〕矣。

    古渝冯时行，绍兴丙寅〔25〕令是邑。二十有六年，岁在辛巳，时行有假守沉黎〔26〕。被旨造朝〔27〕过眉山，丹棱之人犹曰：“斯事未有能纪载，非吾昔令尹，其谁宜为？” 时行曰：“敬闻命矣，不敢辞。” 时绍兴辛巳〔28〕缙云冯时行记。

   

【注释】：〔1〕浮屠氏，佛教徒称释迦牟尼。〔2〕崇信恭恪，尊重信任恭敬恪守。〔3〕夫子，孔子。〔4〕信证，真实可信、有凭有据。〔5〕怪谲汗漫，怪异荒诞，不着边际。〔6〕郡国，对郡和诸侯王的封国的统称。郡直属朝廷，国是诸侯王的封地，都是郡一级的行政区划，下辖县级单位，所以“郡”“国”并称。这里泛称地方行政区域。〔7〕宾兴，指乡试。各省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乡试后地方官要设宴招待应举之士，称之为宾兴。〔8〕惠利，谓恩惠及人使之得利。〔9〕盥洗降登，盥洗，洗手洗爵。古代仪礼形式之一，用水使手及酒器洁净，以示恭敬。降登，谓古代按照一定的礼仪升阶、降阶或升席、降席，以示恭敬和礼让。〔10〕报本反始，报答根源回到开始。指受恩思报，不忘本。〔11〕严实精閟，形容建筑结构坚固雕刻精致细密。〔12〕荐献有位，指祭献时按照一定的序位进行。〔13〕洒瘗有所，指祭祀结束后祭祀时陈列用过的祭品有专门掩埋处理的地方，以表示对祭祀对象尊重的意思。〔14〕牺牲，古时供祭祀用的纯色全体牲畜。〔15〕跄跄济济，跄跄：举止合乎礼仪，形容队列整齐庄严，行动合乎礼仪。济济：庄重恭敬；跄跄济济：形容步趋有节，多而整齐貌。〔16〕发外所以饬内:发外，显现于外。饬内，整治修炼内心。〔17〕修文所以丰实:修文，采取措施加强文治，主要指修治典章制度，提倡礼乐教化等。《国语·周语上》：“有不享则修文。” 韦昭注：“文，典法也。” 丰实，丰裕殷实。 〔18〕人伦，封建礼教所规定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指尊卑长幼之间的等级关系。〔19〕天覆地载，覆：盖；载：承受。 像天覆盖万物，地承受一切一样。比喻比喻恩泽深厚。〔20〕祠庙翼翼，建筑整齐有秩序的样子〔21〕笾豆楚楚，古代食器，竹制为笾，木制为豆。楚楚，整洁鲜明的样子。〔22〕灌瓒酌献，灌，古代祭祀的一种仪式，斟酒浇地降神。瓒，古代祭祀用的一种像勺子的玉器。酌献，谓设乐供神。清代翟灏《通俗编·神鬼》：“今谓设乐供神曰酌献。”〔23〕法从:跟随皇帝车驾。〔24〕赀，计量。〔25〕绍兴丙寅，即宋高宗绍兴十六年（1146年）。此处有误，应为绍兴丙辰，即宋高宗绍兴六年（1136年）。若按绍兴丙寅，即宋高宗绍兴十六年（1146年）推算，后二十六年则是南宋孝宗干道壬辰年，即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而绝不可能是“岁在辛巳”，即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据冯时行在其《杨隐父墓表》一文中所言：“绍兴乙卯、丙辰间，某尝令丹棱。” 绍兴乙卯、丙辰间， 即绍兴五年～绍兴六年（1135～1136年）。 又另据《巴县志·冯时行传》载：“绍兴中，（冯时行）官江源丞。五年（1135年），川陕抚谕杨愿荐其才行，诏赴都堂审察，旋擢左奉议郎，知丹棱县。”由此可佐证文中“绍兴丙寅”有误。〔26〕假守沉黎，假守，古时称权宜派遣而非正式任命的地方官。沉黎，即今四川汉源县。〔27〕被旨造朝，被旨，承奉圣旨。造朝，进谒；朝觐。〔28〕绍兴辛巳，即宋高宗绍兴三十一年（1161）。

    【题解】：此文辑自民国12年版《丹棱县志》卷三·建置志·坛庙·第37～38页。冯时行《栅头镇夫子庙记》，亦题作《丹棱县夫子庙记》，该文作于南宋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是年冯时行从沈黎（今四川汉源县）县令任上缷任回京，路经丹棱，邑人求他为栅头镇夫子庙作记。此记《丹棱县志•乾隆版》、《丹棱县志•光绪版》艺文卷中都分别载入了该文。栅头镇，为宋代丹棱行政四镇之一，位于今丹棱杨场镇境内。栅头镇在北周明帝时（公元557～560年）为当时齐乐县的县冶所在地。据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载：“栅头镇县南四十里。镇有九龙洞，其中幽胜，上有峰峦。《志》云：镇当嘉、眉、雅往来之冲，人物阜繁，商旅辏集，甲于西南。”据《丹棱县志》记载：杨场古镇宋代名为栅头镇，明代为崇德里，清代为义胜乡，咸丰末年为厚字保和仁字保分辖，宣统二年（1910）因地处杨家场故名杨场乡。1992年撤乡建镇，组建杨场镇。

    【赏读】：冯时行《栅头镇夫子庙记》一文主要褒扬了宋时丹棱人重文兴教的淳厚民风，同时表达了对丹棱人的良好祝愿。

     【译文】：释迦牟尼的教义，专门以灾祸幸福这类因果报应的故事来恐吓迷惑老百姓。人们听说敬奉佛教就会得到幸福，诋毁佛教就会招来灾祸，因此对佛教没有人敢不尊重信任恭敬恪守。所以佛塔和寺庙遍布各处，座座雄伟壮丽，超过了帝王的宫殿。我们孔夫子所说的都是古今不变的道理，没有真实可信、有凭有据的事绝不会从他口中说出来，他绝不用怪异荒诞，不着边际的说教来杂乱经典。人们因此对孔夫子也没有什么恐惧和爱羡，所以供奉孔夫子的祠庙也就显得凄凉冷清。虽然现存供奉孔夫子的祠庙不仅仅在国都的周边地区和州县才有，但从来没有人带有像求佛那样趋利避害的私心去进献祭祀它的。

    但是丹棱县的东馆、栅头二镇，爱好读书的人特别多，他们常自觉诵读孔子的书，学习其中的道理。在平时也注重用孔夫子关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伦的观点来规范自己的言行，君臣间讲求节义、父子间讲求亲情、兄弟间讲求和气、夫妇间讲求区别、朋友间讲求诚信。因此每当三年乡试之时，东馆、栅头二镇的读书人都会在乡试科举中获得好成绩，其中最优秀的还得到朝廷重用成为了公卿大夫而享受其俸禄。然而每年春秋两次祭祀孔庙，因为距离州县路途遥远，不方便到孔庙按照礼仪盥洗降登亲自表达对孔夫子诚挚的敬意；本要想表达自己受恩思报，不忘所自心意的条件也不具备，于是聚合乡人的财力在栅头镇南边兴建了一座夫子庙。夫子庙的建筑结构坚固、雕刻精致细密，并且做到在祭献时要按照一定的序位进行祭献，祭献结束后还有专门地方掩埋处理祭祀时陈列用过的祭品。每当春秋两次祭祀时，全镇读书人的父子兄弟都要提前洗涤好祭祀用的器皿，沐浴熏衣，然后抬着祭祀用的酒水和牲畜祭品，按照祭祀的礼仪，迈着整齐的步伐，专心一意恭敬庄重地去进行祭祀仪式。呜呼！东馆、栅头二镇的读书人可以说是知道今天能有功名富贵的根本缘由啊！

    圣人宣扬的道理，首先是人的才能要显现于外，就要先整治修炼自己内心；加强读书学习才能进一步充实自己。现在东馆、栅头二镇的读书人对富贵福禄用不着希望能侥幸得到，对灾祸也用不着躲避，只须用孔夫子关于道德仁义人伦的思想学说来规范自己就行了。所以自孔夫子以来，从天子再远到一般的平民百姓，学习圣人之道就如同人生病了要有药医治，如同儿子要有母亲哺育，如同妇人要有家室一样，孔夫子卓越的德行和伟大的功业，就像天覆盖着万物，地承受着一切一样恩泽深厚。所以东馆、栅头二镇的读书人对孔夫子心悦诚服，就象当年孔夫子的七十弟子一样。因此，他们在栅头镇修建起了雄伟整齐的夫子庙，祭祀用的器具件件整洁鲜明，祭祀中用玉制的瓒来斟酒浇地降神，供神时的乐曲庄严宏亮，祭祀中的一切礼节和仪式也全都具备。

    我由此知道这两个乡镇从现在起以至于将来，他们的子孙是一定不会抛弃读书学业和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忠于君主，取信于朋友的行为道德标准，甘愿让自己的言行遭受乡人邻里鄙视的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从小就耳濡目染，对外言语行动要文质彬彬，对内要加強内心的整治修炼，使自己的学问更加的丰裕充实，教化的风气因此兴起，风俗也因此更加淳厚，所以必然会导致有今天这样的状况啊。东馆镇的读书人，过去连州县以外的地方都没去过，而现却因科举获得功名扛着旌旗手持符节出入宫禁，无论大事小事都追随在皇上身边;栅头镇，从国朝开国以来，读书人从来没有人在科举中进士及第过，而现在在礼部考试中却往往考得第一、二名。呜呼！我们孔夫子虽然不象释迦牟尼公开宣扬因果祸福，然而读书人因学习圣人之道所得到的富贵福禄却是不可计量的啊！

    渝州冯时行，绍兴丙辰年时任这个地方的县令，距今二十六年，时行受朝廷派遣到沉黎任县令。这次承奉圣旨进京朝觐经过眉山，丹棱的百姓说：“关于栅头镇夫子庙这件事还没有记载，这事一定要我们的老长官来写，否则谁个能合适来写呢？” 时行回答说：“我一定恭敬地听从大家的安排，决不敢推辞！”时间是绍兴辛巳年，渝州缙云人冯时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