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疏雨滴梧桐 三人走后,白术在法国梧桐树下的凉椅上,捡起一份三秦都市报,看见报上登了一则秦隆步行街的消息,心头似乎有了底。 沿着湖泊的进水渠往北走,公园的面积还在扩展,湖里的水是活水,地下有暗水泵在鼓动渭河的水盘绕在公园的假山上,又从高高的危石上垂落下来,形成潺潺的小溪,润泽着方圆几百亩的园林花草。隔着修竹长竿的茂密竹林,隐隐听见动物园的野禽啼鸣的声音,不知道是欢畅还是在哀鸣。照白术现在的心情想来,笼中的鸟是悲哀的,而鸟们呢,并不以为然,已习以为常。正如白术走在林荫的小道总是记起山路的崎岖,但局限让他走不远,所以他的心往一处的还是乡村,他又想起了与白鹭在乡下的日子。 白术承包的山上,有很多的乌桕树,到秋天的时候很入古画,老鹰的旧巢在落叶后,仿佛隧人氏的老屋,遒劲顶在苍天,盛满了尘世风云。。南山的那一片松树浓郁地燃烧着青芒,松林深处的老鹰岩有一棵千年老松,并不英雄挺拔,而是盘岩卧向深谷,把躯干横成一条路,伸到悬崖边,因为它的不成材,而位居险要才被保存下来。白术就在古松的卧枝上用甜葛藤绑了一架床,夏天的时候,盛夏炎炎,他就躺在上面,看蓝天白云,听松声泉落,有点得道的意味。他想仙人王子乔不过如此。 白鹭失魂落魄的日子,白术就带着她到这山巅的松树上,买了方便面,还有饼干饮料,吊在松枝上。泡面需要开水,就用锑铁筒穿上铁丝挂在树枝上,用松叶烧吊锅儿,在野外餐风饮露的生活。使白鹭从绝望中走回来,明白人不过就是山间的一草一木。想到母亲不过就是一棵雷击倒的树,自己不过就是树上生长的木菌子,生命独具形态。山并不因为草衰树枯而坠落为平地,树亦不因山高而委于峡谷,自然就是生命个体的崇高。白鹭想到父亲,被欲望砍倒了的树,做了一副棺材,葬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爱人自己的母亲。山岚轻抚,是母亲净化了的灵魂对她的慰问。 白鹭想通的时候,如一支藤把紫色的花朵献给了白术,就在那棵老松上,在明月清风里。那一刻她好无所谓。她闭上眼睛的同时,把世人也当作瞎子,视若无人,一场灾难让她失去了记忆,如脱落的种子不知前世只求来生。白术是她清醒的一声惊蛩,和煦的春风。 白术爬上土山,湖边的柳已抽条,梧桐树叶也透黄憔悴。他发现女生的墓前多了一个花环。一张小字条上写着:“天国安好”四字。女生玻璃镶嵌的遗像在石碑上已有些褪变,如花的笑容依然灿烂,已被风蚀化成秋叶的颜色。白术用手抹去灰尘,女学生的短发明丽地衬着月白的脸,他有些怜香惜玉。按岁月的推论,墓里的女生长他十五岁,但是光阴陨落的英华还是那么稚嫩娇弱。少女的美丽,白术在民国的书香里、在古典的《红楼梦》里见过她,他想起“古时明月照今人”的诗句,觉得那半圆的坟茔,就是蒙寐的古时月,多少个夜晚,这样照亮过他的心境。白术不明白自己的古怪念头是什么时候有的,他很喜欢夜晚或常人视为阴森森的地方。一湖静水,一片幽林,灵魂自由的在叶上走,在水上泳。“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想到这些诗句他就多愁善感起来,这莫名的情绪让他很悲观,他也就更不理喻自己了。 下了土山,走到开阔地。白术很想跟白鹭打电话,又怕,好像美好的传说,生怕证明了真象。国庆节和白鹭来的老总,也就是文琼的父亲了。文琼的父亲是专程送白鹭来咸阳,还是来办事,为什么就匆匆地走了呢?他没有问过白鹭。现在的白鹭已非田间小溪沟捉鱼虾的水鸟,这是白术明白的事。至于白鹭家是否还有万贯家产,他也不得而知,白鹭历来出手大方,这往往让白术觉得很不真实。这次伧促的出走,是否预示今后人生的改变,他没有想过,好像玩水的孩子上了水边的船,被一阵大浪打走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暂时安全地呆在风平浪静里。白鹭那天的举动让他很感动,似乎白鹭很支持白术走这条路,但好像又不关心他的发展。白鹭长白术一岁,历来在他心中是姐的身份,白鹭的聪明才智让他在许多事情上唯命是从。这让白术很懊恼,潜意识里他要做点样子给白鹭看。于是想到前期工程的结算,他觉得有必要给杨西舟联络一下感情。 走拢工程办公室的时候,李总叫着了他。这之前他不认识李总,因为是在杨西舟的名下干,他也不想去钻营其他。李总对他很客气,递给他一支中华:“小伙子,坐。” 白术想工程的质量问题,心头七上八下。 “你那批人干活还可以,小伙子,好生干。这个工程完了,我们就到山东潍坊,公司想招一名采购,你可以报个名。” “谢李总了。” 白术出来办公室,望着楼上的砖已装完,下一步该抹灰了。老泉在楼上向他招手。他爬上三楼,遇到张施工,张施工像见到鬼一样避开他,这让白术有些担心。 上了三楼,老泉和树根都在,刚才杨西舟上来过,初验已全部通过,下一步去做五幢装砖,问白术的意见。白术说,晚上约杨西舟出来商量一下。 因为要赶在年前完成一至五幢楼,公司已三令五申要杨西舟抓紧时间。现在工地上就只有白术的人马,和张施工带的一批安岳人,还有就是他手下的人。所以他生怕出意外,对白术很担待,过精过脉的地方也流水放松了些。白术这几天的担心也放下了。见到杨西舟的时候,他趁机说了那支模的工怎样算。杨西舟明白说: “算我的。进度要抓紧,下个礼拜工程款就下来了,为了赶工期,工人要加班加点。后期砌体每立方涨5元。前期按80%预付,余下的20%,年底完工结清。” 结80%,够工人工资,除去几个管理人员的工资,大概有10%的利润。白术边走边算,杨西舟以为他有啥想法。说: “今天我办招待,去咸阳最日壳子的休闲会所耍一盘。” “你去,我不想去。” “走!” 杨西舟招来了的士,拉着白术上了车。 新装的金海岸海鲜楼,富丽堂皇,海鲜、桑拿洗浴、宾馆住宿、歌舞休闲,服务齐全。走过卐字过道,服务生带他们进了一间包房。包房内布艺沙发,莹灯昏寐,轻音乐《月光下的凤尾竹》悠缓地舒出来。俩人坐定,服务生叫来了两位服务小姐。厨程式的冰柜里,各色食品、饮料应有尽有,各取所需。小姐先给两位拿了一瓶洋酒,酒色在灯光下显出琥珀的晶莹,先小啐一杯,小姐各自依偎在两位身旁。高档香水的味道,刺激了白术,他揉了揉鼻子。对面杨西舟已把小姐揽入怀中,小姐穿着黑丝网的长腿跨在他的膝上,杨西舟的脸庞窝在小姐的酥胸。白术看到的是小姐的玉背和跳动的卷发,音乐忽然高亢,似有翻云覆雨,荡涤灵魂的惊呼,化作游蛇入洞的呻唤,本昏寐的玫瑰色灯光暗淡成猩红。依偎着白术的小姐漂亮而又白净,冷艳高傲的表情已如冬梅绽雪,垂至臀下的长发如一泓流水泻过白术的眼前,白术先前的木然已被流水软腐得滑倒在烂泥里。小姐的纤指抚着他的颈,口吐兰气,温软在他的耳边,他迷醉地闭上了眼睛。轻音乐从遥远的天边响过一阵滚雷,接着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滴在树叶上,汇成山溪流入池塘,掀翻了荷叶,露出颤抖的荷花,串杆子鱼欢跳着,天色完全迷茫。当小姐的香唇触到白术的唇时,他嗅到蜗牛的腥味,湿漉的唇迹还是滑过了他的唇齿,他潜意识地扭过头,顺手把小姐的颀腿从胯下移开,仿佛像泥鳅滑脱出来,长长地抽了口气。小姐佯装无知靠在他的胸前,黑发像藤一样缠在他的左手,风影般有点冷滑…… 白术想起了老岩松上明月夜,他悬坐在松枝上,白鹭靠着他的肩,月光象蓝色的雾泻在她的发上,山风吹拂的黑发就在眼前飘飞,沁心的温柔让白术陶醉。那时侯他向白鹭许下了今生今世的心愿:无论何时白鹭就是他的生命。白鹭枕在他的手臂,山下的阡陌被夜墨化,只有沟渠和堰塘,映着稀薄的天光,如墨玉上流走的水银,勾画出人家竹篱小树丘脉,偶尔一两声狗叫,提示着人间。他们在云里被老松端着。俩人忘记了尘世,进入传说的故事。 灯光忽然变成了湖蓝,音乐里传出《黄玫瑰》的歌声: 黄玫瑰 别落泪 所有的花儿你最美 受了伤 别伤悲 别让泪珠湿花蕊 别让我看见你的伤悲 我会为她心碎 别问自己对不对 心中有爱就很美 即使告别了春天阳光 你依然要开放 别害怕 别犯傻 别轻易剪去长发 我会站在你的身旁 给你依靠的肩膀 别说话 微笑吧 回头是灿烂的笑 我默默的祝福你 感觉到浪漫 海角天涯 哪里不是你的家 别怕啊 别傻啊 哪里都能开花 白术扪心听过,眼泪止不住淌满了一脸,滑落在小姐的黑发里。小姐莫名地抬起头,望着灯光映着白术的泪,忙拿面巾纸给白术拭去。白术轻握她的手,小姐将她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白术颤抖地放肆哭出声来。杨西舟问:“没事吧” 哭了一会,他拿起酒,斟了满满两杯,和小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笑着说:“谢谢你。” 小姐陌生地看着白术,不明白帅哥的哪个痛处被触动了,这样伤心。她异样地看着白术,心底掠过一丝感伤。她很敬重地和白术保持一定的距离,把白术当作兄弟了。拿起白术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摁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也不问白术姓甚名谁,这让白术很感动。 杨西舟和小姐耳鬓厮磨,云水无心地温柔过后,已鲜藕断节丝丝缕缕断为生疏。酒过三巡,四人开始聊白,东说南山西说海,隔山打兔,完全不着边际。年轻的白术如梦方醒,人生很多时候在演戏,演员都是顾影自怜的,他不禁一阵悲哀。 临走的时候,他真诚地握了小姐的手,这点小小的收获,让杨西舟付出了两千元的代价。小姐是花,只是点缀一下男人的空虚心灵,一点稀薄的芬芳,可以除去铜臭,换得虚拟的幸福,人生的一丝得意。这让白术想起罂粟。自己似乎有点轻微中毒,他留恋地望着小姐离去的背影,长发一飘一荡,漾进他的梦乡。 第二天,在杨西舟的办公室,双方签了两幢楼的工程合同。但杨西舟不知道,他培养起来的这棵树苗,后来让他上了吊。 却说滑头这两天阔起来了,整天带着他的哥们在外面吃馆子,还与工地伙食团吵得牛仰马翻,说饭菜是猪狗食,把打到碗里的饭菜倒进阴沟。惊动了公司,一方面给伙食团打招呼改善伙食,一边叫白术管一下自己的兄弟伙。白术找到滑头,滑头说不是我闹,是兄弟们不干,要求白术涨工资,不在伙食团开伙,到外面自行开生活。白术说这怎么可能呢,来时不是讲好了工资待遇吗,咋半途就翻脸呢?那你给兄弟伙讲。 白术到工棚,买了两包烟给弟兄们洒了一零。提起话题问是怎么回事,众人好像商量好似的说:要求涨工资,要不就不干了。 树根和老泉过来,老泉说: “离了红萝卜不办席了。不干就别想领工资。” “我们只找滑头。” “滑头,他好滑,老子们捏过的泥鳅没得悬。” 滑头听了老泉这话跳出来: “说话留点口德,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嗦。” 滑头那帮人听了滑头的话,围过来朝白术和老泉吼: “到底拿不拿?!” 老泉一把扭着滑头,将滑头的手抽起燕儿式说:“滑头,说话,当初是哪个救你出来的,你娃儿活长了。” 滑头咧着嘴:“不是我不记情……” 白术让老泉松了手,说:“涨工资,下一步再说。先把前期工期干完。大家都是出门人,啥子叫同舟共济。我白术当初是看到滑头遭孽,才个他指条活路,你们才沾光到咸阳来挣钱。看到钱要到手了,半路扯拐,我没有拿到钱,又拿啥子给你们,大家都是合伙求财,有啥子想法,心平气和地说。” 滑头抖了抖被老泉扭痛的手: “白术,兄弟们的意思是把前期的帐结了。我也不管他们了,随他们去,我也是没得抓拿。” 白术想,这批人也难缠,考虑再三,把树根拉到一边商量了一下。 树根说:“滑头想打翻天印,我看他跟张施工这两天打的火热。” 白术想,如果滑头的二十个人撤漂,剩下的四十人在一个月内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四五楼的工程量。他忙给杨西舟打电话,电话那头无法接通。白术想了一下,只有缓兵之计了。叫过滑头,到工棚算一下工天和工资。 树根和滑头算了一下,除去生活费预支还差工人工资五万多元。白术说结了工资再结清。 晚上白术把滑头找到一起,想探一下他心头的虚实,滑头就是不松口,坚持说是弟兄们不想干了。白术心有疑虑也无可奈何。滑头说完,慌忙分手。他的两个铁心豆瓣在远处向他招手。白术望着滑头的远去怅然若失。 他走进“丽人发廊”见长发妹正在给那个警察洗头,彼此招呼了一声。那警察向白术敬烟,白术谢过。问长发妹,杨西舟来过没有。长发妹说有两天没来了。长发妹问他是洗头还是按摩?店里的两个洗头妹回家去了,很对不起。稍等。 警察洗完了头。长发妹问白术: “吃饭了吗,走,一起去吃烧烤。” 白术心头空落,也觉无聊,便答应了。 三人到了小十字烧烤店。咸阳的烧烤不比四川的麻辣,孜然的香味特浓,肉串也比四川的大坨而油腻。看来警察和长发妹已是老相熟了。长发妹点了单,一人拿了一瓶啤酒,就瓶喝起来。长发妹见白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白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白术搪塞委过,只听她和警察聊天。长发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对白术的为人处事心生好感,平常都不把他当外人看待。警察接到电话,有事先走,高矮要付账,白术抢先付了。长发妹说,不好意思让你破费。 白术说:“老乡了,还说这些。” 说完白术又拿了两瓶啤酒和长发妹一人一瓶。长发妹望着白术自我表白说: “警察人很好,肯帮忙,以后遇到什么人欺负,尽管找他” 白术笑笑。 “你别多心哈,人家娃儿都在读小学了。” 说完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筷子,长发铺到桌上,这让白术想起黄金海岸的小姐。长发妹把长发甩到背后,举瓶向白术: “来,干。” 长发妹注视着白术,爽朗地笑了声说: “你好像怕我似的,我又不是老虎” “咋会呢,你多意了,其实我很佩服你的,一个女孩子,单个出来打拼,很能干。” “被逼的,我跟老公结婚的第二年就离婚了,只有靠自己养活自己。” 白术说:“一点不像结过婚的人。” “嘻嘻,谢谢你的夸奖。其实我才二十岁,我们那里是十七八岁就结婚了。如果你不嫌弃,把我当姐姐,我当你是弟了。” “好。”白术举瓶和她碰了一下。 喝过两瓶,白术见长发妹醉眼朦胧,起身告辞准备走了。长发妹不依,叫老板再拿两瓶酒来,要与白术一醉方休。 白术说:“改天。” “不行,走,就是瞧不起我。” 白术不得不坐下来,想不到他所想像的长发妹,如此的一副儿女情肠,这让他失去了方寸,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望着车来人往的大街上,没有一条路是自己的,群楼林立下,更没有人开车把他送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想到目前的处境,也不知道老泉和树根到哪里去了。想给他俩打个电话,发现手机没电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油然而生。揣了手机,长发妹正举着空瓶子等着他,他“铛”地与她碰了一下,仰脖一口喝尽了瓶中酒。 不知过了多久,俩人的酒瓶已摆了一堆。街上的人已稀少了,只有几辆深夜的的士,亮着“空”灯,扫尽路边逗留的夜游神。烧烤店的老板见俩人醉得不行了,不忙着收摊,招了一辆的士过来。问住址,长发妹口齿不清地说:“丽人发廊”。 的士到了“丽人发廊” 司机说:到了。 长发妹的酒醒了大半,见后座的白术躺在长位上已不省人事。的士司机忙帮她把白术抬进屋,放到按摩床上。 她走出来在理发室洗了一把冷水脸,清醒了许多。生怕白术翻身从按摩床上滚下来,忙进去把三张按摩床合在一起,拉动笨重的按摩床的摩擦声,白术一点感觉也没有。一张白脸成了红脸像吹胀的气球放亮,只有嘴巴喘着粗气。长发妹在外间扭了一把冷水帕子给白术洗了脸,把湿毛巾搭在他的额上降温。 她静静地看着白术,自己喜爱的老乡就在自己的面前,软如一滩泥,她吻过他的脸,几多怜爱几多深情。她和衣上床抱着白术,轻唤着:“哥哥,我的哥哥。”白术似乎听到了,脸上露出笑窝,接着沉沉的鼾声。 昨夜,白术没有回工地,手机一直打不通,树根和老泉很担心。找到滑头,滑头也不知道白术去哪里了。老泉警告滑头,如果找不到白术就拿你试问。他们一方面控制滑头,一方面叫人去找。杨西舟正等着白术结账,这会不见了人,他也心慌起来,到工地周围找了一遍,没有人。 正要向派出所报案,九点过钟,白术回来了,人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滑头见了白术说: “兄弟,幸喜你回来啦。” 白术也不开腔,到办公室找杨西舟结账。原合同结算压20%的维修金,杨西舟说,增加10%的维修金,只结已完工的70%,这样下来工资就差了一大截。树根的人倒好说,滑头的人不干,要结清。这帐就无法了结,白术趁机说: “杨老板,工资结不了,下批工程我们无法干了。” “签了合同的,石板上钉钉子的事,十条牯牛都拉不出来的,我不管,一切按合同行事。” “我没法执行。” “那就按合同违约处理只付50%的工资,除去预支生活,就剩两万。” 杨西舟甩出两墩钱。 先下手为强,滑头上去就抢。 “杨老板,你说的哈。”老泉转身对民工说: “不干了,罢工!” 白术没签字,滑头抢了两万元跑了,他手下的人跟着追出去。杨西舟慌了,叫白术签字,白术双目一瞪: “杨扒皮,你黑得滴出水,今天我白术不吃你这套。” 民工齐声吼起来,白术说: “别让他走,我去找李总。” 杨西舟挤过人群拉着白术说:“这跟李总没关系,这里的工程是我全包的。合同是你给我签的,小伙子,火气别那么大,坐下来商量嘛。” 老泉在一旁不吭声,牛卵子眼睛鼓起盯着杨西舟。 “算了,我自认倒霉,把滑头叫回来。”杨西舟说。 白术给滑头打了电话。张施工和滑头从二楼下来,白术已察觉其中的诡计。 事情照合同圆满解决。白术把全额工资划给滑头。余额20%年底一并结清。滑头一帮人志得意满地去工棚分工资去了。 白术、树根、老泉和老乡也回到工棚发了工资。面临四五号楼要在年底完工,人马一下少近一半,既已签了合同,还得完成。经过商量,一星期后,白术和树根回家一趟,再找人。树根已打过电话,在西藏打工的一批民工近期因气候寒冷不能施工,马上回川了。 晚上工友们在工棚打扑克斗小地主玩,有几个买来花生下着烧酒。白术因昨晚醉了酒,身体欠佳,躺在床上。出乎意料,杨西舟没有给他打电话,虽说心里厌恶,这种异常还是让白术有点生疑。顺手拿起一位工友放在床上的书随便翻看,内容全是男盗女娼的淫秽读物。书的作者还是大名鼎鼎的贾平凹,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假冒伪劣,这些书大都是蹲茅房厕所看的,赫然其上的贾平凹也只有同臭(仇)敌忾了。 白术看屋里的都是老实本分养家糊口的庄稼人,平素几个烟酒鬼,领了工资早已不知去向。本来白术是只发给零用的,大家觉得钱到手稳当些,白术也就依了他们的意思。因为白术等几天要回去一趟,有十几个让他把钱捎回去。山村老实巴交的农民,一月能挣上两千元,也是算发小财了。大家感激白术,请他喝酒,他头脑昏沉谢绝了。闭目养了一会神,斗地主的一伙人,赢家办招待喝酒去了,只有光棍土元抱着那本淫书啃,因为近视,眼睛快落到字上去了。白术叫他看好屋子,自己出去走一转。他没有回过神来,听了后半句,脸红筋胀,不好意思捞了一下裤裆。 白术递了根烟给他,他鸡啄米似的连声谢谢。土元打小工,比技工少一半的工资,出来的时候,他父亲说,只要他饭吃饱就行,要白术多照看他。他这回要带四百元回去,白术暗地给他加了一百。土元目送着白术出了门。又动作飞快地把手凑到灯前细读起来,白术想起“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觉得垃圾也是食品,自然对乞丐而言。 白术从工地的后门出去,几条小街巷白天冷清,晚上喧闹起来,摆鬼饮食的摊贩在梧桐树下牵了电灯,遮了红伞,摆三五张翻板桌卖起了各色小吃,白术很喜欢喝糊辣汤,跟四川的茨粉差不多,只是多了油炸炒豆,豆腐皮,香菜和辣子酱。传说是困难时期陕北人的主食,后来改型成了今天汤鲜味浓的小吃。白术买了个白面夹馍,算作晚饭的补助。 转过小吃街的首家就是“丽人发廊”,隔着菜市的那边就是休闲一条街,洗脚,按摩的都聚集在这里,小姐公然的就在花园边的草坪上拉客,粉红色的幌子里是什么勾当,进去的人才清楚。这比四川文明的做法就是自己勾兑,不像四川的是直截了当的买卖,似乎多了一份情调。白术遇见三五个一堆的工友,跃跃欲试的想去体会一下,有那个色心却无色胆,怕的是遭冤枉。当到门口请进的时候,他们又你推我让的讲礼假打。白术走过了暧昧的红灯区,来到一个空闲的农贸市场,这是咸阳卖古董书画的夜市,六国故都的文物丰富,货真价实摆在地摊上的很少,在一个古画摊上,白术看见一幅《清明上河图》,拿起来观看是绢做的,题字带有几分味道,印章也有来历,一印章证明好像是馆藏。老板见白术不肯放手,白术问价,开口两千。如果是真迹,岂止这个价。白术看去觉得栩栩如生,书法也到位,想买一幅作纪念,不想上千,便放在摊上。正欲要走,老板说真买主500,白术说100,又拿起细看,一百都值不起,老板说50拿走。白术掏了50元买了一轴仿古《清明上河图》。 穿过古玩一条街,又是一条红灯区,白术想,古物的东西玩的是趣味,复古的嫖妓却了无情趣。当代妓女哪有浆声灯影里秦淮河的风韵,有江南名妓苏小小那般:
歌声引回波,舞衣散秋影。梦断别青楼,千秋香骨冷。青铜镜里双飞鸾,饥乌吊月啼勾栏。 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 坟葬在成都东郊、望江楼公园锦江之滨的薜涛,更是一位才女,有诗: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而眼目下的所谓妓院,不过是搭在偏僻的茅房如厕。妓女不过一身嫩皮肉招摇过世,与琴棋书画风流韵事毫不沾边。如果前街的是扯按摩的幌子,这后街就是直接下水。白术看见滑头的十几个伙子都在这里逗留,见此情景,有些后悔当初救了这白眼狼。奇怪的是张施工和滑头在一家叫“望乡”的店前抽烟。白术走过的时候,他俩视若陌路。 白术怄了一肚子气,转到“丽人发廊”,想起滑头,狗改不了吃屎,心里隐隐的难受。又想这白眼狼过了这个村就没的那个店,明天他就滚了。抬头见已到了“丽人发廊”透过塑料门帘,看见只有长发妹一个人,想起昨夜。长发妹探头看见了他,要他进去。他过意不去便进去小坐,他怕见长发妹的眼睛,觉得心怀鬼胎似的。长发妹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他遇到啥子难题了。白术便把今天发工资的事讲了一遍。说到滑头的所作所为,长发妹说他心太软: “对这种人就该还他点颜色,给他二两膏子就想开染坊了。这种人没啥交头。” 白术说:“算了,明天他就滚了。” 长发妹说:“轻松一下吧,今天免费。” 说着在白术的肩上捏捏揉揉,白术闭上眼睛,身心都给洗白了似的。 长发妹抱着白术的头,一头长发从白术的额前泻下去,白术心旌摇曳得不行。发丝滑过唇边,他想起了鱼和水草,小溪清凉的流水。他使暗劲移开长发妹的手,看见了她眼里的幽怨,淡淡地说: “你是姐姐。” 到了11月10日。白术理好账目,把它交给老泉。要他做好每天的流水账,他三五天就回来。他打杨西舟的电话,他说在西安。走过工棚的后面去取晾晒的衣服,看见张施工和滑头在新基上测土方,一帮人在摆基础,白术才知道是张施工给滑头撑腰,打翻天印吃独食子去了。心里虽是有气,也无可奈何,人啊,吃菌子的时候,总是忘记树疙兜。他把老泉叫过来,交代了小心一点防滑头。老泉说,你跟树根放心回去,这里就交给我了。白术和树根上楼,向工友们打了声招呼。 俩人打的去了火车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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