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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奇幻小说《驭梦录》(推荐至川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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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5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1章 骷髅花中的骨虺

月亮终于升到中天,光华从头顶上方那个拳头大小的小洞漏进来,直端端地泻在灵父面前的银盘里。此时,月光就好象是一根柱子,撑起了整个山洞。灵父将手伸进月光里,搅动了几下,点点头,然后低头看着银盘,柔声说道:“月光不烫,也不冷,温度正合适,你舒舒服服洗地洗这最后一次月光浴吧。” 银盘里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洗完这个月光浴,我就获得生命了?这是真的吗?”

灵父颔首:“应该是这样。” “我太高兴了。”那个声音里透着欢喜。 银盘微微晃动了一下,月光也颤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上下游动,还不时地有一星两星细小的月光飞溅出来,洒落在灵父的身上。 稍顷,灵父拍了拍手:“行了,出来让我看看。” 一粒光丸倏地自银盘中弹起,顺着月光柱子飞射到洞顶,然后又返身直直落下,在距地面六七尺的空中止住下坠之势,悬停在灵父面前。

这是一个小人儿,一个以“光”为躯干的小人儿。她只有五寸长,容貌姣好,浑身被银白色的柔光包围着。灵父的脸被她身上发出的光一照,纤毫毕现,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使得他的整个面容显得非常慈祥。

灵父朝小人儿吹了一口气,她的一头长发顿时飘动起来,那是流动的光,非常美丽。

小人儿突然凌空翻了几个筋斗,回到原位,伸伸手,踢踢腿,转了几个圈子,姿态曼妙之极,脆声问道:“灵父,你看怎样?”

灵父捻了捻胡须,点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光灵。”又皱了皱眉,“只是你的动作还不是很协调,这是怎么回事呢?”

光灵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不妥:“我感觉很好啊。”

灵父围着光灵转着圈子,打量着她,忽然拍拍自己的额头:“我明白了,你少了一根骨头。”

“能补救吗?”小人儿显得很焦急,小脸的亮度也增强了。

“这是小问题,马上就能解决。”灵父右手拇指和食指伸进月光里,抽丝似地抽出一条细细的长约一寸的光线,从小人儿的后脖颈小心翼翼地插进她体内,并掐去多出来的一小截光线。然后轻轻一弹指,多余的光线飞进月光柱子里,荡起几丝涟漪。“除了还缺少一个灵体,你与你的兄弟姐妹没什么两样了。”灵父很满意。

“您再给我造一个灵体吧。”

“我造不出灵体。”

“在梦幻大陆,你不是被人称做‘创造者’吗?”

灵父自嘲地笑了几声:“什么‘创造者’呀,那都是夸大之词。虽然我也想真正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创造者’,但探究了一生,仍旧只能造出肉身,而无法造出灵体。”

“但你创造出的其它光灵不是都有灵体吗?”

“那些灵体是捕捉而来的。”灵父带着光灵来到洞外,仰望夜空,指点着告诉她:“这星空下到处都有灵体。”

“除了满天星斗,我什么也没看见。”

“灵体绝大部分都无法看到。”

“既然看不到,那你怎么捕捉呢?”

“我自有办法。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灵体?”

“看得见的灵体吧,比较好捕捉。我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灵父笑了起来:“看得见的灵体可遇不可求,比看不见的灵体更难得到。如果运气不佳的话,你几万年也碰不上这种灵体。”

“我可以等,随便等多少年都没关系。”小人儿回答得十分干脆。

灵父爱怜地看了一眼光灵:“那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你的造化吧。”

小人儿顿时喜形于色:“你愿意陪我等?”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陪你谁陪你呢?”

“谢谢灵父。”小人儿伸胳臂踢腿,蓦地飞旋起来,她那光亮的身影划出一个柔柔的光环,端端正正地置于灵父的头顶,使灵父看起来非常像一位天使。

灵父心中却犯了愁:“也许我们真要在此等上数万年。”

少年伏身在草丛中,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林地里的那堆白骨。白骨在月光照射下,泛起蓝幽幽的光。白骨堆顶上那具骨架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丝血肉,其主人显然是个新死者。白骨堆东面七八丈远的地方插着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那应该是这位新死者的兵器。由此不难推测,新死者应该是来猎杀骨虺而最终却丧生于骨虺之吻的。少年也是为骨虺而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他清楚骨虺的凶残,也明白知道自己力量的有限,但他别无选择,他一定要得到骨虺的胆回去救治自己的母亲。

骨虺每食一餐,就要在地底洞穴中酣睡五天。少年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三日,他知道骨虺一定会在未来的两天内出来寻觅食物,到时他就可突然发难,置骨虺于死地了。 草丛下面土壤里的黑水浸出来,打湿了他的身子,加上蚊蚋的叮咬,他感到万分难受,但他不能挪动一下,怕被随时可能现身的骨虺先发现而成为其裹腹之物。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堆白骨。 由于长时间盯着白骨堆,他有时候甚至产生这样一种幻觉:一具具白骨站立来,向他猛扑过来,而自己身上的血肉也好象要一块块剥落出去。 白骨堆周围是一圈骷髅花丛,在白骨的滋养下长得甚为繁盛。骷髅花虽然只有纽扣般大小,花瓣却非常多,起码有上千瓣,因此花瓣显得比丝线还细。骷髅花的花期很短,只有半个来月。骷髅花开花的次数非常之多,每一天就要绽放九百九十九次。由于骷髅花的开谢过程十分短暂,猛然绽开,又陡然枯萎,几乎就是在一眨眼间完成一次开谢,加上其色彩七彩斑斓,艳丽非凡,所以那一片骷髅花的开开谢谢就像是一场不会收尾的焰火似的。 少年恰好赶上了骷髅花的花期,不过他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花开花落。 一柄长约一尺的短刀握在他的手里,冰凉的刀锋紧紧贴着他的脸颊,碧绿色的清泠刀光将他脸上毛发映得纤毫毕现。正是因为有了这冰凉的刀锋和清泠的刀光,他才不至于被疲惫击倒而依然保持着自己感官的高度灵敏。他能看清楚四周的任何一种植物,听见林子里的每一种声音,分辨出任何一种气味,感觉到任何一种响动。

夜风吹过林子,发出千奇百怪的声响。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这片林子仿徨不定的变奏曲。但少年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声音,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骨虺身上。 天上的月亮正在慢慢滑进一朵乌云的背后,少年眼前的景色顿时暗淡下去。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乎寻常的声音。

他立刻两眼放光,兴奋地看着那个白骨堆。只见白骨堆轻微晃动了几下,顶上那具还沾着血丝的骨架开始朝下滑动。他知道,骨虺就要现身了。想到自己就要面对的恐怖生物,他既感到紧张,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握刀的手紧了又紧,他用的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感觉到刀柄发烫,似乎要从他的掌控中脱离出去。 动静越来越大,白骨堆上的骨头哗啦啦地垮下来,周围的骷髅花被压倒好一大片,但骷髅花还是那么灿烂地开着。 突然,一个蛇头从白骨堆里冒了出来。蛇头很大,仅两眼之间的距离就有八九寸。头上面还长着两只角,也有手腕般粗细。两只眼睛有鸡蛋般大小,闪着白森森的光。它的一张大嘴咧开着,信子或吞或吐,能轻易看见嘴里锋利的尖牙以及牙缝里的肉渣,还有粘糊糊的唾沫顺着下牙床向下滴落。 这就是骨虺。 少年的心仿佛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不过他的身子还是一动也不动,他必须等骨虺完全从洞穴里出来才发起攻击。 寻常蛇类生物的身子都是“外肉内骨”,而骨虺却和蟹类生物一样,其身体是“外骨内肉”,表面是一层几乎坚不可摧的骨壳。这也正是其得名“骨虺”的重要原因。它的身子分成十五节,相邻两节靠肌肉来来连结,并因此而能够活动自如。除了它的眼睛,节与节之间的肌肉是骨虺的薄弱之处。只有从这里下手,方有可能让骨虺毙命。不过,要击中这些薄弱环节,却是异常困难的。骨虺身子的第八节最大,头颅和尾部最小。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它能够像乌龟那样,将头部、尾部依次向中间缩进,如此大节“套”小节,最后只剩下中间那一节,变成一个有着骨质外壳的大圆饼,从而使敌人对其束手无策。 骨虺已经从白骨堆里钻出来,硕大的身子慢慢朝下滑动,带动着白骨垮塌下来。它的骨质外壳和白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杂乱的“喀喀”之声。它的头颅微微扬起,眼睛里反射着骷髅花的七彩之光,它长长的信子伸出来,小心查探着周围的情况。 骨虺绕着那堆白骨游走了一圈,又将那具新死者的骨架重新衔起来,放在嘴里再啃了一遍。它将骨头在牙床上碾压碎了,吸尽骨髓,然后将骨渣吐出来。 尽管少年极力想屏住呼吸,但他听到骨虺咬碎骨架的声音,仍感到肠胃一阵猛烈的收缩,他不由自主干呕了两声。 少年的声音虽然很小,却还是被感觉灵敏的骨虺发现了。它毫无征兆向前一弹,身子已然伸直,朝发声之处扑去。它的头颅微微向下垂去,立刻发现了藏身在草丛中的少年。现在轮到骨虺的眼睛放光了,对它而言,这少年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美食,正好用来填饱它的肚子。几乎出于本能,骨虺张开大嘴,向少年的腰部咬去。 少年的反应极快,在骨虺的信子还未舔到他脸颊时,他已经飞身而起,手中短刀闪动着青色的光芒,劈向骨虺的眼睛。 骨虺立即一缩头,避开了少年的劈刺,之后又飞速前探,巨吻直奔少年右肩。头未至,嘴里的腥臭之气已差不多熏晕了少年。 少年知道,自己即使不被骨虺咬中,若被哪怕只是轻轻碰撞一下,也经受不住。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在与骨虺的搏斗中,不奢望孤注一掷能带来成功,每一次进攻都应为自己留下后路。他一击不中,立刻向左上方斜飞出去。

别看骨虺身躯庞大,动作却极为灵活。它整个身躯竖立起来,上半身微微弯曲,缠向少年。它的身躯卷起了骇人的腥风,树叶和地上的沙石被带起来,砸向少年,几乎要使他窒息。

少年暴喝一声,非但不避开迎面撞过来的坚硬的骨虺外壳,反倒凭空一弹身,冲向前去,短刀直刺骨虺第六节和第七节之间的柔软部位。

短刀一击而中,一股惨绿色的粘液激射而出。

少年在刺中骨虺的同时,身子已经迎面碰上骨虺的身躯。他那小小的身躯若与骨虺硬碰,肯定要变成一堆烂泥。他早已做好准备,在身躯刚接触到骨虺的时候,向前冲击的力道已尽,遂顺势贴上了骨虺,借助手里的短刀还插在骨虺身上,他把自己挂在了骨虺身上,还趁机把短刀往骨虺身里猛插进去,并且用力搅动着。

骨虺吃痛,浑身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吼声。它晓得厉害,不敢将身子的第六节缩入第七节里,若是那样做,短刀肯定会完全刺入它的体内。它只能猛烈扭动着身躯,想将少年摔出去。但少年像是粘在它身上似地,怎么也抛不掉。经过这一阵扭动,短刀在骨虺身上切来切去,弄出了更大的创口,更多的粘液喷涌出来。骨虺何曾吃过这等苦头,没别的办法,只能直挺挺朝地面摔下去,想将少年碾碎。

少年识破了骨虺的企图,哪肯轻易松手,遂向上一滑,骑在了骨虺身上。骨虺重重砸在白骨堆上,将白骨砸得四处飞溅。而少年顺着下沉之势,将短刀更深地刺进骨虺体内,还向右边横切过去。他如果这样一直横切过去,那么骨虺的身子最终将会从第六节和第七节的连结处分开。

骨虺一个横滚,还是想将少年压在身子下面。少年松开手,弹跳到了一边,等骨虺的身子恰好滚过去,又飞快扑上去,稳稳抓住了那柄还插在骨虺身上的短刀,用力横切,将骨虺身上的创口弄得更大。

骨虺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不再在地上打滚,而是伸直身子,不顾一切朝树林横扫过去。只听一阵哗啦啦的惊天巨响,它的身躯如同一把镰刀,将所遇林木齐端端扫倒。

少年猝不及防,顿时被远远抛了出去,重重砸在一棵树上。他刚才握刀握得很紧,以至于在他被抛离的时候,竟然将短刀生生折断,刀尖依旧插在骨虺体内,而刀柄还握在他手里。这一砸力道太大,他的脊柱都差点撞断,嘴里鲜血狂喷,软软的身子顺着树干滑下来。

骨虺立刻掉转头,将一张大嘴慢慢朝少年凑过来。少年却也很清醒,不等骨虺之吻到伸到跟前,半截断刀已然脱手飞出,直奔骨虺的眼睛而去。骨虺微微一让,断刀落空,打在骨虺身子的第五节上,碰出几丝火星,然后被弹起,划着不规则的曲线,落到黑暗的林子中。

少年在掷出断刀的同时,在草丛中打了几个滚,然后立起身子,猛地窜进林子。他已经没有武器,唯有依靠树木来抵御骨虺。但树木根本挡不住骨虺那身无坚不摧的硬壳,骨虺只向前滑动了两下,便追上了少年,蛇吻一张,轻轻叼住少年,扭头一抛,少年重重摔在那块空地上。

少年明显感觉到肋骨断了几根,痛得连面容都扭曲了。绚丽的骷髅花在他眼前变得朦胧,四周的黑色涌过来。但他并没有晕厥,他清清楚楚看见骨虺滑过来,长长的身子将他圈住,信子在他脸上舔来舔去。瞧情形,骨虺并不想一口吃了他,它还得玩耍玩耍这个给它造成痛苦的少年。

少年感到浑身冰凉,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母亲等着他回去救治,而且他还年轻,人生几乎还没有开始。抬眼看着天空,适才还清澈明净的月亮此时竟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像鲜血似地洒在这片林子里。 骨虺的信子很灵巧,将少年卷起来,悬在空中,又放在地上,然后换个角度,又将他卷起来,如是者再三。少年就像是肉摊上的肉一样,任凭骨虺挑来捡去。骨虺信子上有硬硬的倒刺,少年身上出现了不少伤口,鲜血浸出来,染红了他的衣服。 当少年最后一次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他身上淌出的鲜血勾起了骨虺的饥火,它露出尖利的牙齿,向少年咬过去。也许是少年命不该绝,他现在恰好躺在那柄长剑旁边。眼见骨虺的利齿咬来,少年本能地胡乱挥舞着双手,高声尖叫着。凑巧的是,他的右手正好碰到剑柄上。他就像溺水的人捞到救命稻草,将长剑抓在手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刺向骨虺的左眼。 骨虺未料到少年会做垂死一击,双方离得甚近,等它要闪避时,已经来不及,顿时中剑。长剑极为锋利,这一刺竟是全部刺入,整个剑身都插进了骨虺的头颅,剑尖直抵骨虺后脑外壳。骨虺的脑腔里横贯着这么一柄剑,脑髓被长剑的劲道震得粉碎,哪里还活得了?它长长地吼叫着,剧烈摆动着头颅,身子狂乱扭动了几下,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骨虺的吼叫声非常刺耳,少年虽然捂住了双耳,还是抵挡不住,在骨虺倒地死去的那一刹那,少年恍觉有什么东西从骨虺身上“透”出来,“撞”进他的身体。这一“撞”是如此真实,竟使少年在这一瞬间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晕倒了。 几乎在少年晕倒的同时,一点米粒般大小的光亮从他胸口逸出,直射夜空,在升到六七十来丈高的地方时,突然转了个弯,向东北方飞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少年因为已经晕厥,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这一幕。 少年并没有晕多久,几乎立刻就醒转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拭去脸上的鲜血。看着骨虺的尸体,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尽管自己的伤势不轻,但能杀死骨虺,得到骨虺的胆,也算值得了。 他从骨虺头颅上抽出长剑,长剑样式很古朴,剑身上有很古怪印痕,也不知是文字还是装饰花纹。长剑不重,握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分量。也许因为被长剑救了一命,少年觉得长剑很亲切。他的短刀断了,现在有这把长剑随身,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长剑很锋利,很轻易地就将骨虺的第六节和第七节分开了。少年忙活了一会,取下了骨虺的胆,摘片树叶包了,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然后踏着月光,径直回家。 清冷的风轻柔地将灵父那长长的银白胡须吹起来,在朗朗星空下飞舞。灵父伫立在石台上,身子一动也不动,仿佛就是石台的一部分。小巧玲珑的光灵站在灵父的左肩上,也是纹丝不动。两个人就这般静静呆着,在石台上一站就是数十年。 灵父并没有入定,他在倾听,用心灵去倾听。他听见了花开花落的声音,他听见了云舒云卷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出此刻从四面八方吹向他的三十三道夜风声音的高低强弱。不过灵父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想听的是灵体在天宇间掠过的那种悠长声响。灵体其实很多,只要有一个生灵死去,其灵体就会飞回东北边天尽头的魂渊。几乎每时每刻,灵父都能听到灵体在天空掠过。这些灵体都无法用肉眼分辨,与灵父的要求不符,所以他才空等了这么些年。当然,这段时光相较于灵父的生命来说,仅仅是弹指一挥罢了。而对于刚有了形体的光灵来说,她还不明白“岁月”的真正含义,因此也未感觉到等待的漫长。

今夜月明星稀,星空澄澈如洗。从石台上极目远眺,几乎能像白昼那样将石台下方圆近千里的平原尽置于眼前。朝数万丈之下的凝眸河扔一块石头,甚至还能清楚起看见溅起的小小浪花。在如此晴朗的夜晚,倘若有灵父和光灵所等待的那种灵体出现,那一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最后消失在西北目穷处。

流星与空气摩擦、燃烧产生的声响常人无法听到,在灵父耳里却是那么真切。这种声响虽然使人觉得震撼,灵父一生听得太多,反而没把它当成一回事。

此时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这个声音非常悲凉。他惊奇地抬眼仰望天宇,看到了一丝光亮从西南方向东北方快速飞去。

灵父脸现喜色,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朝天宇上那点光亮虚抓了几下。

说来奇怪,那点光亮突然停住,弹跳了几下,仿佛是在挣扎,然后急坠而下,端端正正落在灵父的手掌上。

光亮只有米粒般大小,它在灵父的掌心上左冲右突,但灵父的的掌力却如一张网似地紧紧地缚住了它。虽然如此,光亮还是毫不气馁,一直不停试图从束缚中挣脱。

光灵离开灵父的肩头,围着那点光亮旋转飞舞,操着脆生生的声音问:“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灵体吗?”

“它会使你的生命变得完整。”他灵父合拢五指,翻转手腕,掌心微微向外一吐,那点光亮射入了光灵的胸口。

光灵恍似遭到电击一般,浑身顿时为之一震,四肢绷直,满头长发更是竖立起来,她尖利呼啸一声,疯狂旋转了数周,然后一动不动定在空中。灵体所发出的那点光亮与她本身的光华完全不一样,可以清楚地看见灵体在她体内游走,竭力想逃出,却没有成功,最后终于被固定在光灵的左胸之内。

灵父看着光灵,很欢喜:“这颗灵体属于你了。”

光灵并不说话,依旧定在空中。

“现在你的生命完整了。”

光灵还是不说话。

灵父笑呵呵说:“你怎么不言语啊?是不是高兴得傻了?”

“父亲,我胸口好疼。”光灵的声音细不可闻。

“什么?光灵是没有痛觉的,怎么可能感觉到疼痛?”灵父显得十分诧异。

“我胸口现在简直就像有一柄刀在绞动似的。”

“奇怪!这可是我千百万年来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

光灵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突然尖叫起来:“哎呀,我在流血。”

“流血?!”灵父大吃一惊,仔细端详光灵那小小的身子,发现她的左胸内部果然有一片淡淡的红色围绕着那颗灵体。这片红色随着灵体光亮的明暗变化而时浓时淡,无论是浓是淡,红色都与光灵身上流动的光华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因而在灵父看来,这片红色竟是那么刺眼。

灵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你得到的是一颗破碎的灵体。”

“灵体也会破碎吗?”

“我不知道这颗灵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我清楚,它的确是不完整的。”

光灵右手按在胸口上,不敢再看一眼里面的灵体,面容忧伤,仿佛在自言自语:“如此说来,我的生命也不完整?”

“你的生命非但不完整,而且还可能被这颗灵体拖累,经常遭受疼痛的煎熬,甚至可能丧失性命。”

“我不要这颗灵体了,你给我另寻一个。”

“灵体一旦进入体内,就无法更换。”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光灵说话时带着哭腔。

灵父摇摇头:“其实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还有挽救之法的。”

光灵似乎看到了希望,急声问:“有什么办法?”

“寻找这颗破碎灵体的另一部分。”

“世界如此之大,我到哪里去找啊?”光灵沮丧极了。

“这颗灵体是从西南方而来,你可以到那里去找找。”

“我怎么觉得这事像是在大海捞针呢?”

灵父给她鼓气:“你的生命不受时间的限制,只要有恒心,你就能把大海里的针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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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5 1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的奇幻小说不错,文学里也很少.就是不知道有多长,还有最好只开一个贴,后面以跟贴发完,方便大家看.

[em01]

发表于 2005-1-5 1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章 烨萝花和蝴蝶

“空雨花,陪我去摘花,好不好?”少女站在田埂上,娇声问田里的少年。

空雨花挥锄铲掉一窝杂草,懒洋洋答道:“你没见我正忙着吗?”

“你现在陪我去摘花,我明天帮你锄草。”

空雨花抬头看着少女,嘿嘿一笑:“你帮我锄草?这当然是好事啊。”

“别以为我干不了这活。”

“看看你这娇滴滴的样子,我还真不敢相信你能下地劳作。不过无论怎样,薛二小姐这份心意我领了。”

“你再敢叫我薛二小姐,我就和你翻脸!”少女眼睛鼓得滚圆。

“你难道不姓薛?难道不是你父亲的第二个女儿?”

“我又不是没名字,莫非你要我告诉你我叫薛泠泠?”

“我知道了,你叫薛泠泠。”空雨花淡淡响应道,又低头开始锄草。

薛泠泠见空雨花不理会自己,发狠说:“空雨花,不要以为你杀死了骨虺,就骄傲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空雨花觉得有必要解释几句,遂停下手里的活,说道:“瞧你这话说的,完全误会我了。首先,杀死骨虺固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惊天业绩,也绝对不会为之感到羞愧;其次,即使我要拿出一副洋洋自得的臭嘴脸,也无尾巴可翘,而会用另外一种让大伙吃惊的方式来摆谱。”

“你对我冷冰冰的这种态度,的确让人吃惊。”

“我不喜欢讨好别人,这是天性,想改也改不了的。”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

“莫非以前我向谁献过殷勤吗?我怎么想不起来呢?”

“我总觉得自从你杀了骨虺回来之后,你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言行举止显得很异常。”

“你说得对,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做出吓人的事来,你一个姑娘家,最好不要理我。”空雨花轻笑了几声。

薛泠泠的态度很认真:“你别打哈哈,我绝不是和你说笑的,你的确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我有病,行了吧?”

“要不让我父亲帮你找个大夫看看?”

“哈哈,你还真以为我中邪了啊?”

薛泠泠看着空雨花,眼中露出很担心的神情,说:“不管你是否中邪,让大夫瞧瞧总没什么坏处。”

空雨花闻言很不痛快,但还是耐着性子说:“我好端端的,可不想跟大夫打交道。我母亲的病已经让你家费了不少神,我就不必再麻烦你们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你这么好强的人,一定不想背上过多的人情债。”

“能自己扛住的事情,我就不想劳驾别人。”

“我们薛家并没有施恩图报的意思,你千万不要曲解了我们的好意。”

“二小姐既然如此说了,我若还拿腔作势,那也太不知好歹了。”

薛泠泠顿时高兴起来:“你愿意陪我去摘花?”

空雨花将锄头往地里一扔,几步跨上田埂,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拿出一副郑重其事的腔调对薛薛泠泠说:“仔细想想,摘花确实比锄草好玩十倍。既然你们薛家没打算施恩图报,那我以后就不种庄稼,干脆到你家当一辈子食客算了。”

薛泠泠嫣然一笑:“我喜欢听你说这样的笑话。”

“这不是说笑,我真是这样想的。”空雨花打了几个哈哈。

空雨花和薛泠泠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回龙沟。

前几天刚下过雨,脚下的石板路上生了一层绿苔,稍微有些打滑,好在两人脚步轻盈稳健,倒还不至于跌倒。左边是一条小河,河水缓缓地流淌着。石板路顺着这条小河伸向回龙沟深处。其实“回龙沟深处”这几个字并不确切,因为回龙沟并不长,也就二三十里。回龙沟两边的山也不高,可以一鼓作气跑上山顶。回龙沟离村子也近,村子里的小孩子喜欢到这里玩耍。此处对空雨花和薛泠泠来说,的确算得上轻车熟路。

两人淌过小河,爬上了对岸的烨萝坡。

从沟口开始,回龙沟两边的山坡上交错地生长着杉树和水竹,非常葱郁。到了烨萝坡,杉树和水竹消失了,代之以烨萝树。每年春天,烨萝坡漫山遍野开着,红彤彤一大片,仿佛火焰,山坡好象燃烧起来了似的。

“今年的花开得比去年灿烂多了。”薛泠泠从一棵烨萝树的枝条下钻了过去,回头对空雨花说。

“花瓣肥大,色泽鲜艳,味道一定不错。”

薛泠泠咽了一下口水:“虽然花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吃的。不过想到这烨萝花的味道,我却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赏花可以用眼,也可以用嘴,都是很风雅的事情。”

“对对对,先大快朵颐,再大饱眼福。”薛泠泠迫不及待地摘下一朵烨萝花,掐去花蕊,朝花瓣上吹了两口气,将烨萝花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咕噜一下吞下去,舔了舔嘴唇,回味了一阵,嘉许道:“味道太棒了。”

“你果然是见不得烨萝花。”

“我可以不要命,但不能不吃花。”说话的当儿,又有几朵花进了薛泠泠的嘴。

“我猜想你前世一定和烨萝花有仇。”空雨花也摘了一朵花吃起来。

“村子里又不只我一个人吃花。”

“第一个吃花的人是你,我们都是跟你学会吃花的,而且我们所有人吃的花加在一起也不如你吃的花多。”

“对我而言,烨萝花和庄稼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一样,本身就是粮食,而且它还能祛病强身,吃花好处可多了。”

“幸好有这一大片烨萝花让你吃饱吃够。”

“我吃花可以吃饱,但我从来都没有吃厌过。其它花包括你这朵‘空雨花’,我暂时还不想吃。嘻嘻。”

“我皮厚肉粗,会吃坏肚子的。”空雨花吃了十来朵烨萝花,就不再吃了。而薛泠泠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仿佛才开头似的。空雨花突然问道:“你说烨萝花有灵体吗?”

薛泠泠随口答道:“一切活物都有灵体,草有草魄,花有花魂。”

“那你说说你吃下了多少花魂啊?”

薛泠泠停止了咀嚼,看了空雨花一眼:“这我倒没有想过。”

“这么多花魂被你吃下,你就没有想想说不定自己某一天也会变成一朵花?”

薛泠泠一楞,随即笑了:“我巴不得做一朵花呢!只是我没生那么好命。这辈子是没指望了,等来生吧。”

“你现在笑得倒很象一朵花了。”空雨花想也没想,一句话冲口而出。

“别胡说八道了。”薛泠泠的脸微微有些泛红。

空雨花说完那句话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向薛泠泠献殷勤的嫌疑,于是抬头去看坡顶的烨萝。

薛泠泠又吃了几朵花,抹出手绢擦拭着嘴角,说道:“吃饱了吃饱了。”

空雨花没有说话。

薛泠泠顺着空雨花的目光朝山顶望去,问:“有什么好看的?”

“你听!”原来空雨花没“看”,而是在“听”。

“你听到什么了?”

空雨花的表情很严肃:“我好象听到了惨呼之声。”

“你别吓我。”薛泠泠不相信空雨花。

“真的,你听,又是几声惨叫。”

薛泠泠侧耳倾听了一小会,摇摇头:“我可什么也没听到。”她盯着空雨花,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果然有点异常,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你看!”空雨花突然指着山顶说道。

薛泠泠抬头望去,只见山顶的烨萝花全部脱离枝条,向天空激射而出。那花瓣像朝霞,像鲜血,给天空涂抹上一层惊心动魄的红。薛泠泠何曾见过如此绚丽、妖异的景象,顿时看呆了,喃喃自语道:“那是什么?”

空雨花杀死骨虺后,胆子大了许多,好奇心促使他拉起薛泠泠就跑向山顶。薛泠泠身不由己,被空雨花拖着跌跌撞撞地向山顶奔去。

那些花瓣冲上天空,停顿了一下,立刻返坠而下,纷纷扬扬洒落。这些花瓣或者跌在已经满是秃枝的烨萝树上,或者掉在林地上,或者洒在正奔向山顶的空雨花和薛泠泠身上。

一片花瓣晃晃悠悠飘落,撞在薛泠泠的额头上,使她感觉到轻微的疼痛。花瓣并没有飘落下去,而是粘在了她的额头。薛泠泠用手轻轻一抹额头,那花瓣移到了她的手掌上。她将手掌靠近嘴边,鼓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掌心吹出,要将那花瓣吹走。但就在将吹未吹之际,她突然发现,粘在她掌心的那片红红的物事根本就不是烨萝花的花瓣。

那竟然是一只蝴蝶的翅膀。

薛泠泠一愣:“蝴蝶?!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蝴蝶?”她前半句话是自言自语,后半句话却是对空雨花说的。

空雨花没答话,他正看着草地发呆。

薛泠泠顺着空雨花的目光向草地上看去,不禁轻吁了一声。

其时太阳还未升到头顶,阳光斜斜地照着,烨萝树秃枝的影子投下来,将林地切割成零乱的或暗或明的小块,上面还集了一层烨萝花瓣。除了这些猩红的花瓣,林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斑斓的薄片,微微地颤动着。薛泠泠看清楚了,这些颤动的薄片也是蝴蝶的翅膀。蝴蝶翅膀很多,粗略看去,起码有四五百片。显然,空雨花正是因为看见了这些蝴蝶翅膀而发呆。

薛泠泠惊奇地问:“这些蝴蝶怎么了?”

空雨花这才回过神来:“它们都死了,而且死得蹊跷。这里只有蝴蝶的翅膀,它们的躯干到哪里去了?”

经空雨花一提醒,薛泠泠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是啊,简直太奇怪了。”

空雨花环顾四周,发现三丈之内的所有的烨萝树都光秃秃的,似乎曾经遭受过暴风袭击,形成一个大大的圆圈,而圆圈之外的其它烨萝树则了无所损,烨萝花依旧那么灿烂地开着。他喃喃自语:“这些花树怎么了?这些蝴蝶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简直撞鬼了。”

“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扯到鬼身上去。”空雨花很不高兴听到薛泠泠这般说话。

“那你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与鬼无关。”

“你就如此帮鬼说好话么?嘻嘻!”薛泠泠笑了起来。

空雨花正要说话,一丝微弱的声音却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凝神听去,听出那是呼救声。薛泠泠也听到了。两人循着声音找去。

声音是从东边传过来的,两人穿过整个光秃秃的烨萝树林圈子,在一棵枝叶繁茂的烨萝树前停了下来。

烨萝树上没人。

但呼救声还在树上断断续续地响着,并且比刚才真切多了。

空雨花和薛泠泠对望一眼,背心都不禁渗出了冷汗。两个人的胆子本不小,但对于今天这样的事情,倒是第一次遇上,所以免不了要露出惧色。

一阵山风吹过,两个人竟然感到了一丝寒意。

烨萝树的枝条随风舞动起来。

一朵花飘落在空雨花的左肩。

空雨花微微朝左扭头,伸出右手,想将那花从肩头拂下去。

那朵花抽搐了一下,竟然发出了低低的“救命”之声。

空雨花的目光恰好落在那花朵上面,立刻惊得张大了嘴。

落在他肩头的哪里是什么花,而分明是一只蝴蝶。

如果仅仅是一只蝴蝶,还不至于令空雨花如此惊异。这只蝴蝶的翅膀呈半透明的紫色,躯干晶莹剔透,显得非常美丽。最奇怪的莫过于它竟然会说话,它吃力地对空雨花说道:“救……命……”

空雨花万分骇异,不敢碰这个小人儿,他结结巴巴问:“你……你……是什么……怪物?”

小人儿的嘴唇翕动着,只吐出了一个字:“梦……”便没了动静。

薛泠泠也看见了空雨花肩头的小人儿,她先是惊叫了一声,死死地盯着小人儿看,待小人儿说出了“梦”而再无下文时,她一迭声地问:“梦?!什么梦?”

空雨花说:“它已经死了。”

“它胸膛有起伏,还活着呢。”薛泠泠看得比空雨花仔细。

“既然如此,就可把它拿下来了。”

“它这点分量难道会压断你的腰?”

“我是想看看能否救它。”

“这么脆弱的一个小生命,一碰就可能立刻要了它的命。先让它在你肩头呆着吧,等它缓过气来的时候再和它谈谈。”

空雨花小心翼翼地转身,生怕将那蝴蝶抖落下去,然后沿来路走回去,边行边说道:“还没来这里时,我就觉得要出事情,你看,我的预感没错吧?你今天吃花吃出麻烦来了。”

薛泠泠跟在空雨花后面,朝山下走去,答道:“听你的意思,好象这是祸事一桩。”

“虽然不能说是祸事,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事。不信走着瞧,这蝴蝶会为我们招惹是非。” “你要真是如此想,大可将它丢在这里。”

“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碰上了,也就随它去。”

“是你的心肠软还是你变主意变得快呀?”

“我心肠并不软,但这毕竟是一条生命,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它像其它蝴蝶那样只剩下两片翅膀。”

“你准备怎么救它?”这才是薛泠泠关心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得它性命,回去再说吧。”

“我父亲请回来的大夫不是还留在村里吗?他一定有办法。”

空雨花露出不悦之色:“这等芝麻小事,没必要劳烦别人。”

“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要自己去解决?”

“能自己处理干吗还去指望着别人?”

“可人的能力终究有限,你敢说自己一辈子就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我无法保证,因为我已经接受了你们薛家的恩惠。不过,有两点请你放心,一是我会知恩图报,二是我会尽量不让你们觉得不向我施以援手就于心不忍。”

薛泠泠来气了,大声说道:“你这人太固执了。”

空雨花笑了笑:“你说错了,我其实很随和。”

薛泠泠哼了一声:“你这样还叫随和?”

“如果你硬要说我倔强,那也未尝不可。”

“你就会故意拿话来气我,我和你在一起,从来就没感到快活过。”薛泠泠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啊,你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你就欺负了我,你就欺负了我。”

“你是不是要让我感到愧疚啊?如果是,那么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空雨花突然冷冰冰地扔过去这样一句话。

“你……”薛泠泠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狠狠地瞪了空雨花几眼,抢在他前面,快步跑下了山。 空雨花望着薛泠泠的背影,只觉得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回到家里,母亲跟他说:“村长刚才来过,说拿云回来了,叫你过去看看。”

空雨花一愣:“拿云哥回来了?”

母亲点点头:“你们哥俩很久没见面了,这次好好说说话。”

“拿云哥每次回来都到我们家来,我没必要到薛家去见他。”空雨花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母亲立刻不高兴了,奚落他:“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说话?扪心自问,若非薛村长看顾,我们母子俩的日子说不定有多窘迫呢?村长当然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我们却不能忘了他的恩德。而且你也看得出,他喜欢你,想招你当女婿……”

空雨花很烦躁:“娘,你别说这个好不好?”

“你这是怎么了?你和薛泠泠不是也互相喜欢吗?”

“她和我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自然互相喜欢了,但这个喜欢和你所说的喜欢根本就是两码事。至于说女婿不女婿的,那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传出去准让人笑话。”

“我喜欢薛泠泠这孩子,她要是能成为我们家媳妇,那我们娘俩在村子里就不用受委屈。”

“娘,我已经长大,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

“你这次冒死去取得骨虺胆回来救我,村子里的人对你的确是刮目相看了。但你终究是个孩子,不懂得娘的心思。村长对我们相当不错,你再怎么说也不该拿他当仇人看。”

“我怎么会拿他当仇人呢?”

“那你就该去薛家。”

“我听娘的,我这就去薛家去。”空雨花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对母亲的话却不敢违拗,值得违心地答应下来。

“去洗个脸,把身上收拾干净一点。”母亲拍打着空雨花身上的尘土,一边拍一边还说:“你肩上在哪里沾上这两片蝴蝶翅膀?”

“什么?蝴蝶翅膀?”空雨花进门就听母亲唠叨,一直没空将左肩上那只受伤的蝴蝶拿下来,这时听到母亲起,他扭头一瞧,立刻发现那只蝴蝶的躯干不见了,只剩下两片薄薄的翅膀。他脸色变了,说:“咦,蝴蝶的躯干跑什么地方去了?”

“你晓得肩膀上有蝴蝶?”

空雨花不想把烨萝花树林遇到的事情告诉母亲,敷衍道:“不知道,我是觉得奇怪,怎么只有翅膀。”

“这一定是去年的死蝴蝶留下的翅膀,今年还未到蝴蝶活动的季节呢。”母亲按自己的经验给这事下了结论,

空雨花随声附和:“地里那棵树每年都要聚集大量的蝴蝶,这两片蝴蝶翅膀应该是从那树上掉落在我身上的。”

母亲将蝴蝶翅膀从空雨花的肩头拂落下去:“快去村长家吧。”

“这翅膀很漂亮,我得保存起来。”空雨花弯腰捡起蝴蝶翅膀,拿进里屋放在自己床上的枕头下面。

在去薛家的路上,空雨花猛然想起这只蝴蝶和烨萝树林那些蝴蝶的情况完全一样,都是莫名其妙没有了躯干,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不停地问自己:“蝴蝶的躯干为什么会凭空消失?”他找不到答案。 走过一条六七百丈的石板路,空雨花来到了薛家。

院子座落在一个小山坳里,除大门前相对比较空旷之外,其余三面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此时恰值正午,温暖的阳光端端地洒落下来,照在院子里每个人的身上。空雨花推开院门,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到院子中央的桌子跟前。

殷拿云和薛星文两人正坐在桌子前喝茶。薛星文在空雨花刚进院门时已经看见他,早早就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招呼空雨花打:“小花,过来坐。”殷拿云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右手边的空竹椅摆正,示意空雨花坐在自己旁边。

空雨花依言坐下,冲薛、殷两人说点点头:“村长,拿云哥。”心里却对薛星文那声“小花”感到不痛快。薛星文一直这样叫空雨花,在他看来,这表示了一份亲近和关爱。但听在空雨花耳里,却颇不是滋味,因为这太像一条小狗的名字了,即使不被人当做小狗,也会被人误会成女孩子。不过,空雨花并未把不痛快摆在脸上,毕竟薛星文是他的长辈。

殷拿云比空雨花大几岁,已经十九了。他是这个村子里最英俊最聪明最懂事而且也是目前最有出息的年轻人。提起他,全村的人没有一个不翘大拇指的。正因为如此,薛星文才将自己的大女儿许配给了他。村里人都知道,薛星文正在全力栽培殷拿云,以便有一天他能接自己的班。事实上,薛星文已经将一部分事务交给殷拿云。殷拿云对薛星文交代下来的事也很尽心,从来没有出过什么纰漏,甚得薛星文的赞许,村民对他的表现也非常满意。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再过几年,殷拿云就可接过村长的担子。为了栽培殷拿云,薛星文可谓不遗余力,他甚至还拿出一大笔钱资助殷拿云到三百里外的隼翔宫去习武。

殷拿云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领导的才能,七八岁时已能统领全村的孩子,即使那些比他大上四五岁的孩子也愿意听他指挥,比他小的孩子就更不用说了。空雨花刚学会走路,就成天跟在殷拿云屁股后面颠颠地跑,是殷拿云的铁杆跟屁虫之一。殷拿云也完全拿空雨花当亲兄弟看待,两人关系一直很亲密。因为父亲被山贼抓走,家境困难,空雨花的童年早早便结束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简直就是空雨花这些年来的真实写照。他幼年本来很活泼,父亲走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薛星文原先并不怎么看重空雨花,觉得咋咋呼呼的他太过普通,而少言寡语的空雨花却对了薛星文的胃口。不知是根据什么标准,他认定空雨花是个可塑之材。在薛星文眼里,殷拿云和空雨花是村子里的两颗明珠。薛星文只有两个女儿,他想将殷拿云和空雨花纳入自己的家庭,以填补无子之憾。殷拿云已经和大女儿薛渺渺订婚,可以放一半心了。二女儿薛泠泠与空雨花自小就很投契,村里人都说他俩是天生一对。薛星文虽然没问过薛泠泠的意思,但他看得出来,薛泠泠对空雨花是有感情的,而空雨花那边,薛星文自问非常对得起他们,只要自己说一声,他们母子对这这等好事哪还有不乐意的?眼下空雨花和薛泠泠的年岁都不大,薛星文打算过些日子再提这婚姻之事。

薛星文正和殷拿云说起空雨花杀骨虺的事情,见他来了,就让他自己说一遍。空雨花杀死骨虺回来时,薛星文就找他去问过杀骨虺的细节,之后薛星文逢人便夸空雨花,那些言过其实的夸耀之语使空雨花觉得不好意思。他只希望薛星文以后不要再提此事,但这显然不可能。他今天来薛家,就预计到薛星文又会不厌其烦地夸奖他。他也不便扫了薛星文的面子,而且杀死骨虺终究是件长脸的事,殷拿云一定也会为他的勇敢感到高兴。

殷拿云听完空雨花的叙述,说:“你胆子真大。”

空雨花实话实说:“其实我也害怕得很,但为了救我娘,也只好豁出去了。”

“我当时若在村里,肯定会陪你去。”

“如果有拿云哥相助,杀骨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骨虺的厉害谁不知道啊?若换做是我,兴许就不敢独自前去。两个人就不同了,一则可相互壮胆,二来胜算也大一点。”殷拿云提起茶壶,给空雨花的茶杯里续满了水,“你母亲的病完全好了吧?”

“骨虺的胆果然是灵药,一剂药吃下去,我娘就痊愈了。”空雨花看了一眼薛星文,又补了一句:“这还得感谢村长,您老可没少为我娘的病操心。”

薛星文摇摇手:“没帮上什么忙,最终还是你自己解决了问题。”

“若没有您老请来的那些大夫先稳住了我娘的病情,我即使把骨虺的胆找回来,也只怕晚了。”

“是你娘福气好,有你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

“为了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除此之外,我没别的奢望。”

“我倚老卖老说一句,你不会庸庸碌碌过一生。”

“我当然也希望过得尽量好一点,但我恐怕自己会让您老失望。”

“相信我,我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薛星文站起来,踱了几步,“我今天叫你来,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有什么事情您就吩咐吧。”空雨花说道,心里却在敲鼓:“村长难道要让我和薛泠泠订婚?我猜想不是。如果是这件事,他应该去和我娘说才对。不过,村长若真要和我商量此事,我该怎么应付呢?”

薛星文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然后盯着空雨花,说:“我想让你也到隼翔宫去学武艺。”

薛星文的话完全出乎空雨花的意料,空雨花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重复了一句:“学武艺?”

“咱们村子历来有尚武的风气,每个人都会那么几下子,但都是乡下把式,上不得台面。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村子在遭遇山贼时往往吃亏,你父亲就是这样被山贼杀害的。以前我们舍不得出钱送子弟去习武,结果这些钱都落到山贼手里去了。我就寻思,与其把钱送给山贼,不如让你们去习武。”

空雨花听明白了,不想再接受薛星文的恩惠,很谨慎地答道:“有拿云哥一个人就够了,不必再将钱浪费在我身上。”

“这些钱花在刀刃上,不算浪费。”

殷拿云插话道:“雨花,咱们学武也我为了保护村子。”

“你放心去学武,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隼翔宫那边我已经叫你拿云哥联系妥当了,你现在只需跟着拿云一起去就是了。”薛星文显然执意要让空雨花用这笔钱。

“说到底你们也是为我好,其实应该早点告知我。现在什么都定好了,才突然跟我提起,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空雨花与其说是不知所措,还不如说是气恼更合适。他对薛星文的自作主张非常反感,如果薛星文事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还不会如此厌恶。

薛星文没注意到空雨花的不痛快,事实上他也不会去顾及空雨花的感受,在他心目中,对别人施恩,别人就该感激涕零才是,他说:“回去告诉你娘,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安排,过几天再和拿云一起到隼翔宫去。”他简直就当空雨花不存在似的。

薛星文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空雨花无法再推三阻四,只得应承下来,心里就别提有多窝火了。他闷闷不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很少说话。当薛泠泠忘记上午的不快而向他询问起那只蝴蝶时,他也懒得将蝴蝶失去身躯的情况告诉她。薛星文的大女儿薛渺渺见空雨花的情绪不高,私下里也问是不是和薛泠泠闹了别扭,空雨花也是随口撒了个谎,敷衍过去。

傍晚时分,空雨花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母亲问起情况,他便将薛星文安排他去隼翔宫的事情说了。母亲非常高兴,自然又说了一番薛星文的好话。空雨花听不得母亲的唠叨,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就蒙头大睡。

发表于 2005-1-5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驭梦录》第3章 绿衣人

雨过天晴,空气非常清新,林地上的野花活泼泼地开着。 抖落身上的雨珠,展开五彩的翅膀,他们尽情飞舞起来,翅膀将阳光搅得光怪陆离,远远看去,竟是分不清那些斑斓的色块到底是阳光还是他们的翅膀。 小六两只小手反转到背后,十指将翅膀梳理了一遍,然后迎着清风,跟随同伴穿越林子,飞向前方那道山梁。山梁在阳光下闪动着夺目的绚丽红光,正是这些红光吸引了小六和他的同伴们。 他们飞出林子,飞过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水中有他们忽隐忽现的投影。他们俯视着下方那一片嫩绿色,看见了在田野里辛勤耕作的人们。有时候,他们会降落下去,停在那些花丛中,或者翩翩起舞,或者相互追逐,恣意嬉戏。之后,他们继续向前飞,终于飞到那道山梁下面,开始向上面的山顶飞。 飞到半山腰,看清那些闪着红光的东西原来是千树万树的红花。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红花是什么,但这些花朵的美丽引着他们,使得他们纷纷停下来,落在花树上,贪婪地吮吸着花蕊里的花汁。 小六从来没有尝过如此鲜美的花汁,他和同伴一样,不停地吸食着这些花汁,直到他们都感觉到了醉意,飞起来都有些东偏西倒了,以至于那些红树在他们眼里变得晃晃悠悠了。 就在他们恍恍惚惚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道:“梦精灵?!”叫声中充满了惊喜之情。叫声刚落,便见东边花树那些茂密的枝条像波涛一样涌动起来,枝条下面有什么东西快速冲过来,顷刻之间便已冲到他们眼前。只见一个穿著淡绿色衣服的人从花树丛中奔出,他腰挎长剑,双手垂着,身侧的花树枝条仿佛有灵性似的,在他快步经过时,都自动地闪避开去。绿衣人仰起头看着飞翔在他头顶上小六及其同伴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问:“梦幻之泉在什么地方?” 小六身边的九儿说:“在它该在的地方。” “告诉我。” 绿衣人的态度极为倨傲。 九儿脾气很暴躁,叱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 绿衣人脸一沉:“就是你们的族长,也要对我客气三分,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九儿扇动翅膀,飞到绿衣人头顶,说:“别不知羞耻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若真与我们族长有交情,何不直接找他问梦幻之泉的所在?” “你真的不识抬举。”绿衣人还是面无表情,右手突然上举,食指朝九儿凌空一点。九儿如遭雷击,来不及惨叫,身躯“砰”然炸开,瞬间成为粉末,只剩下一对翅膀歪歪斜斜飘落在花树上。 小六和他的同伴们根本没有想到绿衣人会突然发难,见九儿瞬间便灰飞烟灭,顿时吓呆了。不过他们也只是呆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尖叫着扑向绿衣人。 绿衣人冷哼一声:“找死!”长剑猛然出鞘,朝飞扑而至的梦精灵们一扫。长剑剑身色如火焰,剑光非常炽热,根本不必直接击中,三尺的范围内的所有梦精灵便化做一股青烟,身躯完全焚化,仅剩下一对对斑斓的翅膀,纷纷扬扬地从天空洒下。 梦精灵们一看情况不妙,知道碰上了扎手人物,他们心有灵犀,同时远离了绿衣人,快速飞向山顶。他们的个子很小,在红树茂密的枝条间穿行起来一点也不难,眨眼之间便飞上了山顶。 绿衣人怎肯就此放过梦精灵们,遂尾随而上。也不知道他有魔法还是护体真气太强的缘故,那些红树枝条在他目前豁然分开,恭恭敬敬让出一条路来。他的速度极快,在梦精灵们抵达山顶时,他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梦精灵们哪想到绿衣人动作如此迅捷,逃跑已来不及。绿衣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一丝梦精灵们绝不愿意看到的表情,那就是冷酷。他长剑倏地一旋,梦精灵们只觉一道灼热的剑气扑面而来,遇之者莫不身躯融化,立刻殒命。 小六很幸运,没有直接被剑气劈中,仅被轻轻扫了一下。但饶是如此,他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他如断线风筝,飘飘摇摇坠下。他看见同伴们的翅膀与红树上的红花冲天而起,将天空染得血红。他一迭声地惨呼着“救命”,但他也明白,绿衣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他死定了。他也只想到这里,就彻底晕倒。 小六醒转时,绿衣人已经不在。他看见满地的红花、五彩斑斓的梦精灵翅膀。他想起刚才那番屠戮,犹自不寒而栗。他还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在花树丛中走来走去,他挣扎着呼救起来。恰好一阵风吹过来,他从树枝上滚落下去,跌在那个少年男子肩头上。 那个少年转过头来,想将小六从肩头拂下去。小六积攒起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叫道:“救……命……”在呼救的同时,他看清了那少年的脸,他这时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就是那少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以至于使他都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小六还是那少年…… 空雨花猛然醒来,心砰砰直跳。他仓皇四顾,已经是深夜,屋子里漆黑一片,但他却能够在醒过来的一小段时间内看见周围的东西。他以前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但这一次有所不同,屋子里的东西都闪着柔和的绿光,似乎是透明的,似乎是不真实的。之后,他的目光重新溶入黑暗。 他靠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问自己,莫非真像薛泠泠说的那样因为杀骨虺而中了邪?对于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小六,他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是有一点他非常清楚,刚才的情形和白天在烨萝树林的经历有关。 在烨萝树林里看见遍地的蝴蝶翅膀,空雨花和薛泠泠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适才的那一幕异常清晰地揭示了所发生的一切。很明显,是绿衣人杀死了那些蝴蝶。不过另一个问题又摆在了空雨花面前,他和薛泠泠白天就已经在烨萝树林看见了死蝴蝶并带回了受伤的小六,而晚上他却“化身”为小六“经历”了那场杀戮,这在时间的先后顺序上完全颠倒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想到绿衣人叫小六及其同伴们“梦精灵”,觉得很不解。他知道世上有精灵,却不懂“梦”字是什么意思。在遇到小六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其不是普通的蝴蝶。现在他懂了,小六就是一个梦精灵。他的思绪又回到小六无缘无故失去躯干这个问题上,越想越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莫非这一切与梦精灵有关? 难道是小六在作怪? 他翻身下床,点上蜡烛。移开枕头,眼前的景象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空空如也,小六的一对翅膀也凭空消失了。 空雨花一屁股坐在床上,茫然地东看一阵,西瞧一阵,然后目光散漫地看着那点烛光发呆。 他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 次日空雨花萎靡不振,母亲问他为何点着蜡烛睡觉,他撒了个谎,说自己因为要去隼翔宫而兴奋得睡不着觉。母亲就笑着说他到底是个孩子,太沈不住气。 空雨花本想问问母亲是否知道梦精灵,旋即又放弃了这种想打算。母亲是个乡下女人,见识少,倘若说起昨晚的怪事,一定会吓坏她。他决定去问殷拿云,如果殷拿云也不知道,那这个村子里就没有任何人能够解答空雨花的问题了。 “‘梦’这个东西我所知不多,仅仅是听说过。”殷拿云就这样一句话打发了空雨花,末了他还反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突然对‘梦’感兴趣了?” 空雨花大失所望,不想将真实的想法告诉殷拿云,答道:“我也就随口一问。” 殷拿云看着空雨花,说:“你专程到我这里来,一本正经地问起这个问题,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随口问问。” “真的,不骗你。” “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就不追问了。不过你真是对‘梦’感兴趣,到了隼翔宫,你或许能知道答案。” “那就太好了。” “你看看,我说对了吧,你绝对不是随口问问。” 空雨花有点脸红:“待我完全弄明白了,自会告诉你。” “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办。”殷拿云很理解空雨花。 空雨花换了一个话题:“什么时候动身回隼翔宫?” “瞧你昨天的神态,好象不太乐意去隼翔宫,今天怎么催起我来了?”殷拿云笑嘻嘻看着空雨花。 “你说错了,我乐意得很。你知道我的个性,我不喜欢当众表露自己的感情。” “含蓄是一种美德。” “不是含蓄,是内向。” “一回事,总之很稳重很招人喜爱就是。” “拿云哥别拿我开玩笑。” 殷拿云放低了声音,说:“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昨天村长和我说,明年春节过后,就让你和薛泠泠订婚。” “村长的意思我早就明白,只是我不喜欢强加给我的东西。”空雨花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但殷拿云并没有听懂空雨花这句话所包含的深层含义,他理解偏了,问道:“难道你不喜欢薛泠泠?”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空雨花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说这事了。” “你和薛泠泠本来就是很般配的一对,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想的。一旦你和薛泠泠订婚,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就更进一层了。” “我们之间的情谊难道还不够好吗?” “你既然不想谈,我何必惹你心烦?”殷拿云很识机,又提去隼翔宫的事,“村长已经为你准备好其它行装,到隼翔宫后再去添置兵器。” 空雨花一愣:“还要兵器?” “吃饭需要碗筷,习武当然也需要兵器。” “我真是笨得可以,竟然不晓得这个道理。” “你好象有柄小刀,平时玩得挺顺溜的。” “捕骨虺时已经断成两截。” “那你喜欢什么兵器?” “说不上来,不过现在我手里倒是有一柄不错的长剑。” 殷拿云帮着空雨花拿主意:“你干脆就和我一样用剑,如此一来,咱们以后就可以互相切磋了。” “那就可以经常得到你的指点了。”空雨花毕竟少年心性,他一直视薛星文的好意为嗟来之食,对薛星文擅自做主安排他去隼翔宫十分反感,但眼下他想到能与自己崇拜的拿云哥在一起,他就将这种反感完全抛在了脑后。 在殷拿云家里,空雨花碰见正在帮殷拿云的母亲做家务的薛渺渺。在殷拿云离家的日子,尽管殷拿云的父母都身体康健,两个妹妹也都可以帮家里做些事了,殷家根本不缺人手,薛渺渺还是经常过来帮忙。照村里人的说法,她已经将自己当做了殷家的媳妇。薛渺渺过来给殷、空二人的茶杯里续水,正好听到空雨花关于兵器的言语,她就对空雨花说:“你能够杀死骨虺,勇气和身手已经相当不错。” 殷拿云笑道:“你是说雨花不必去隼翔宫?这和你父亲的意思可就背道而驰了。” “别扛起半截话就跑嘛。雨花的悟性非凡,进入隼翔宫,只消学上那么一段时日,武艺就可超过你,哪里还需要你来指点?” 殷拿云哈哈一笑:“你就如此小瞧我啊?” 空雨花急忙说:“我怎么可能与拿云哥相比?渺渺姐如此说,不是存心臊我的脸吗?” 薛渺渺也笑了:“雨花你也要经得起夸。” “我没什么值得夸的,你还是别夸我为好。” 殷拿云说:“夸我吧,我经得起夸。” 薛渺渺下巴一扬:“不夸,坚决不夸。” 殷拿云和薛渺渺都很开朗,两人在空雨花眼前也不掩饰彼此的相悦之情。空雨花看着他俩,很是羡慕。其实他也喜欢薛泠泠,只是接受不了薛星文强加给他的好意,连带地也逐渐疏远了薛泠泠。薛泠泠当然觉得委屈,她也看出了一丝端倪,所以克制着傲气来迁就空雨花。空雨花也明白薛泠泠的被动处境,却还是没办法让自己端出一副笑脸去迎合薛星文。想到这些,空雨花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数日后的一个凌晨,殷拿云和空雨花离开村子,策马向隼翔宫而去。 对空雨花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上次他去捕杀骨虺,离家同样有三百里之遥。那次他是怀着一种很凄凉、很悲壮的心情出门的。没有骨虺的胆就不能救治母亲,他只有孤注一掷。幸好他杀死了骨虺,取了骨虺胆回来,冒险好歹成功了。这次到隼翔宫,既没有后顾之忧,母亲有薛家照料,前面也没危险,空雨花的心情轻松多了。 行到中午,他们到了板凳溪。两人下了马,让马啃啃青草。他们坐在溪边的鹅卵石上,就着清冽的溪水吃干粮。过了板凳溪,沿铁龙山麓向西一直走,大约在傍晚就可到达隼翔宫。板凳溪两岸的景色很美,空雨花难得如此清闲,东张西望,尽情享受着这美丽的景致。 板凳溪在距两人百十来丈的下游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瀑布东岸斜斜地生长一棵粗大的柳树,树冠伸到了板凳溪的西岸,树干正好架在瀑布上方,垂下的枝条像挂晒着的面条,那些太长的枝条落在瀑布里,随水流一紧一松地扯动着。 殷拿云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说:“瀑布下面是个深潭,站在柳树上向下跳非常过瘾。” “如果在夏天,倒是可以试试。” “现在的水也不冷,跳跳水没什么坏处。” “你这是怂恿我啊。”空雨花笑起来。 “敢不敢去?”殷拿云这回不是怂恿,而是激将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空雨花站起身来。 殷拿云却一把将他拉住:“不急不急。” “我就知道你不会真去跳水。” “谁说的?你看那个人正要到溪边喝水,咱们得等他走了再过去。” 空雨花扭头一看,原来在他们说话的当儿,有个人正走到溪边,弯腰捧水喝。那人一袭水绿色长衫,腰间还挂着长剑。喝毕,他又洗了一把脸,用衣袖擦干净。之后,他挺直腰身,左右张望。看见殷拿云和空雨花,那人楞了楞,随即溯流而上,朝二人走来。 绿衣人走到近处,大咧咧问道:“你们难道没长眼睛?我在下游喝水,你们却把吃剩的食物扔在上游的水里。”他说话时,脸上的肌肉死板板的,没有一丁点表情。 殷、空二人闻言,都觉得好笑。殷拿云不卑不亢答道:“你倒是长了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可惜没派上用场。我们比你早来此地,而且已经在溪里撒了几泡尿了。” “你们在看见我的时候应该早早地闪到一边去。”绿衣人这句话太强词夺理了。 殷拿云笑道:“说说你是谁,如果能够吓唬住我们,我们现在还来得及就闪到一边去。” 绿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冷冰冰说说:“你们腰挎长剑,好象都是会家子。” “放心,长剑也是用来装样子的。”殷拿云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你们现在弃剑,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饶我们一命?果然吓唬我们啊!你又看走眼了,我们不是什么会家子,同样的道理,我们的长剑也不是完全吃素的。” “是吗?”话音未落,绿衣人的长剑已然出鞘,一道红光直奔殷拿云咽喉。 殷拿云早有防备,在绿衣人的长剑刺来时,他的剑也拔将出来,剑尖朝上,自左向右斜斜一拨,想将对方的剑荡到一边。说时迟,那时快,两剑撞在一起,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殷拿云感到一股热劲从剑上传过来,虎口一麻,长剑几乎把握不住,而绿衣人的长剑稳如盘石,继续刺向他的咽喉。 殷拿云大惊,脚底用劲,飞速后撤。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喉头还是被绿衣人的长剑划破了,幸好只是皮外伤,不碍大事。殷拿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对方的夺命一击,他第一次感到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在那一瞬,他恐惧了,双腿微微有些打抖。 绿衣人没有乘胜追击,回剑说:“你年纪轻轻就能接我一剑,颇不容易,我不杀你。” 殷拿云终究年少气盛,受不得绿衣人的居高临下的态度,暴喝道:“你偷袭没有得手,还有脸皮说此大话!!来而不往非礼也,吃我一剑。”也不直接向绿衣人进击,而是朝右转了个弧形圈子,剑做龙吟,猛刺绿衣人的左腹。 绿衣人也不侧身,长剑左递,很自然地挡在左腹前面。他出剑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剑身正好挡住殷拿云的剑尖。殷拿云来势甚急,长剑受阻后,身子依然前冲,他想,如果借助剑上的力道把绿衣人逼退一两步,自己也算是挽回了一点面子。 绿衣人随随便便站在溪边,脚下是松软的河沙,在殷拿云的猛烈冲击之下,竟然未有分毫动弹,倒是殷拿云的长剑在双方力道的压迫之下,弯得像弓一样,然后猛然绷直,将殷拿云反弹回去。殷拿云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被这反弹之劲弹得后飞了数丈,落在溪岸上的一棵垂柳的枝条丛里。 “你是隼翔宫的吧?我说过不杀你,现在这话仍然有效。”绿衣人对殷拿云说完这句话,又转向空雨花:“现在轮到你了,看你是否也能接我一剑。” 自绿衣人走近后,空雨花一直紧盯着他,身躯因害怕而微微颤动着。他的胆子并不小,不然也不敢单独去杀骨虺,但他见到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时,却不由自主地发抖了。他从来没有与此人这个人打过交道,却认出了他是谁。 这人正是在烨萝树林杀死梦精灵小六及其同伴的绿衣人。 想到他那使所有梦精灵丧命的剑法、使所有树木的枝条在他面前自动避让的身法,空雨花吓得回不过神来,当殷拿云和绿衣人动手时,他根本想不到应该阻止殷拿云。直到绿衣人面对他,他才醒悟到殷拿云决非绿衣人的对手。不过他现在需要担心的并不是殷拿云,而是他自己。听了绿衣人的言语,空雨花很本能地拔出那柄杀骨虺时得到的长剑来。 那边,殷拿云正从柳条丛中脱身出来,见绿衣人要向空雨花出手,而且空雨花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拔剑抵抗,情急中喊道:“我兄弟不懂武功,你休要伤他。” 绿衣人的剑已经出手,长剑没有变化,依旧刺向空雨花咽喉。 殷拿云远远瞧见这一幕,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来了,“雨花死定了。”这是他此时唯一能想到的。 空雨花见对方长剑刺来,笨拙地向右一闪,同时手中的剑也劈了出去。 绿衣人身子未转,剑也未转,但剑尖却不知怎么还是刺到了已经移动了位置的空雨花的咽喉处。 殷拿云闭上眼睛,不忍心看空雨花被一剑刺穿喉咙的景象。 空雨花懵懵懂懂,突然觉得有人从脚底猛推了他一把,将他送到七八尺高的地方,躲开了对方致命一击,而手中剑剑芒暴长,剑光下垂,正中绿衣人的左肩。 只见血光一闪,然后是冷冷的一声痛哼。 “你的剑……”绿衣人的话到这里就停顿了,声音里充满了惊惧。他转身向板凳溪狂奔而去,所经之处,鹅卵石朝两边飞起,溪水在他经过时甚至断流了。绿衣人奔到对岸,回头向空雨花丢下一句:“我会回来找你的。”之后冲入对岸的树林,树木被猛烈震荡,发出哗哗的声响,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空雨花茫然地看着绿衣人远去,许久没回过神来。 殷拿云走回来问:“你是怎么伤到他的?” 空雨花摇摇头:“我不知道。” “刚才我看见你飞起来了。” “飞?我只是觉得跳得比较高而已。” “我瞧得很清楚,你的确是在飞,而且是一飞冲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是飞腾术。” “飞腾术?”空雨花犯了迷糊。 “你不仅有精湛的飞腾术,还有异常深厚的幻刃功。” “什么是幻刃功?” “将充沛的内功幻化成兵器或者加强兵器的杀伤力,你刚才的剑光就是这样产生的。”殷拿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续道:“有了飞腾术和幻刃功,你根本无须去隼翔宫。” “我根本就不懂什么飞腾术和幻刃功,刚才一定是中了邪。” “中邪?!我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两个字。”殷拿云沉思了片刻,说:“想起来了,渺渺曾说你自从杀骨虺回来之后就变了。当时我还呵斥她,叫她别胡说八道。” “原来不只薛泠泠才认为我中了邪。”空雨花想起薛泠泠当初看他的眼神,不禁觉得好生无趣。 “当时渺渺说你中邪,我完全不相信,今日观之,你果然有些不妥。虽然你打跑绿衣人,但仔细想想你竟然莫名其妙拥有如此能力,真让人替你担心。” “反正到目前还没什么不好的苗头,我也不必费神去多想。”空雨花打定主意不理会自己是否中邪这件事,他当然也是提醒殷拿云不要为他担心。 “说得也有道理。吉人自有天相,你应该没事的。” “想起那人的身手,我还有些后怕呢。”空雨花的脑子里还是挥不去那绿衣人影子的纠缠。 殷拿云也是心有余悸:“他的功夫太厉害了,我估计自己再学十年,恐怕也挡不住他一击。他之所以落荒而逃,主要是因为你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要是他不跑,你纵有飞腾术和幻刃功,也未必能够再伤到他。” “他行动时,连花石水草都为他让路,这是什么功夫?” “我不仅没见过,甚至也没听过。我猜想,这要么是一种护体真气,要么就是魔法。” “魔法?这世上真有魔法存在?” “我也说不准,但我相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句话。对了,那绿衣人逃走时曾提及你的剑,莫非他认得你的剑,或者你的剑有什么古怪。” 空雨花将剑递给殷拿云,说:“除了剑身上有些古朴的花纹,我没觉得它有什么希奇。” 殷拿云将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表面上看起来,此剑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停顿了一下,又说:“现在我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柄剑仿佛要烧我的手心,尽管我知道它是冰凉的。而且,剑好象还在和我说话,告诉我赶紧松开它。”他像扔烫山芋似地将长剑还给了空雨花。 空雨花接过剑:“剑是死物,怎么可能说话。拿云哥你太疑神疑鬼了。” “反正我是不想再碰这柄剑。”

(此帖于2005年1月5日被野笏修改。原因:把几个帖放在一起,便于看帖。)

发表于 2005-1-5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楼主入住文学

这种题材的帖偶狂爱

建议楼主把所有的帖放一个帖里,这样子看起来更连贯。

好帖,精彩期待继续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 隼翔十鹰 空雨花进入隼翔宫两个月,已完全习惯这里的生活。 隼翔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上下下也有五百多号人。其中,像空雨花这样的习武者占八成,另外一成是教席,最后一成则是杂役。隼翔宫其实与书院完全相同,只不过一般书院是修文,而这里则是习武。习武者分为五个等级,称为五部,即鹞部、雕部、鹘部、鹄部和鹫部。每个部的习武者可以自由选择兵器,也可以选择学习哪些技艺。习武者一般每过两年升一级,到最后从鹫部艺成出师大约需要十年光阴。不过那些天赋高的习武者升级就很快,比如殷拿云,只学了两年,却已经是鹄部的一员了,在隼翔宫,像殷拿云升级如此之快的,到目前还只他一人。 空雨花是初学者,理所当然进入了鹞部。鹞部大概有六十多人,男女都有。他们一半来自铁焰城,一半来自乡野。因生活习性不同,城里的习武者和乡野的习武者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当然,以空雨花的性情,既不会卑躬屈膝去巴结铁焰城来的同道,也不至于刻意去疏远他们,他也没因为自己是乡下人而费尽心思去拉拢其它来自乡野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如此一来,他慢慢就成了一个中间人,与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不亲不疏的关系。习武之余,他多半是和殷拿云在一起。 殷拿云个性开朗,能言善道,擅长交际,身边自然少不了拥戴者,从鹞部到鹫部的都有,他在隼翔宫绝对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隼翔宫培养的人不少,但出色的不多。殷拿云天赋甚高,而且知道怎样发挥这种天赋,剑术上已经颇有些收获,虽然在板凳溪被绿衣人一招击退,那也只是因为运气不好,碰上了绝顶高手,但在隼翔宫众多弟子中,他无论怎样看都是一流人物,所以他在隼翔宫呼朋引类,虽然也招致了不少嫉妒的目光,但到底是佩服的居多。不仅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服他,就是许多教席也对他客气有加,不拿他当一般弟子看待。因为这个缘故,殷拿云完全有理由视隼翔宫为自家的庭院,横来直去,逍遥得很。 殷拿云的朋友很多,而与他常常形影不离的只有六男三女九个人,即鹫部的宗斩,鹄部的宣篱、滑光鑫、骆星翘,鹘部的段月、谷血儿、梁助,雕部的梁琮秋以及鹞部的苏驭,隼翔宫的某些好事者将他们和殷拿云称做“隼翔十鹰”。空雨花因为和殷拿云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也就很自然地和宗斩等人相互结识了。 接触久了,空雨花发现,骆星翘、段月和谷血儿这三个女孩子对殷拿云很有些情意,尤其是谷血儿,简直就把自己当做了殷拿云的女友。其它人也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心照不宣。殷拿云何等聪明,自然也知道她们的心思,内心深处也高兴,毕竟被别人喜欢不是坏事,只是已经有了未婚妻,他不得不装瞎子,仅仅把她们当做兄弟,从不越雷池一步,害怕弄出什么是非。 谷血儿的父亲谷碎玉是铁焰城城主的第三副手,掌管铁焰城的安全事务。谷碎玉没有儿子,只有谷血儿这么一个女儿。谷碎玉对女儿期望甚高,自小就将她当男孩子养,所以谷血儿也就有了一份不让须眉的气度。与她一起从铁焰城来的男孩子都想巴结她,却没有哪一个让她瞧上眼,反而是殷拿云这个乡下少年让她动了心。不过,虽说谷血儿敢做敢当,爱憎分明,但到底少女矜持,一直不曾把心思向殷拿云挑明。眼看骆星翘和段月也把万缕情丝抛向殷拿云,谷血儿暗自打定主意,在夏天结束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和殷拿云把话挑明。已经是七月,她还没有找到一个既不让对方感到突然又不让自己丢面子的办法,她甚是为难。 幸运的是,这时她已经和空雨花非常熟络了。 空雨花少年老成的样子让谷血儿感到很放心,她寻思,如果通过他将自己的心思转达给殷拿云,一来可免除她和殷拿云面对面的尴尬,二来空雨花会为她保密,即使殷拿云不愿意,她也不至于在师兄弟师姐妹面前丢脸。当然,谷血儿相信,自己主动示好,殷拿云断无拒绝的可能。 无论如何,谷血儿打算付诸行动了。 这一日,谷血儿单独将空雨花叫到一旁,笑嘻嘻问他:“师弟,你是不是喜欢段月段师姐呀?” “你说什么?”空雨花觉得谷血儿的话来得很突然。 “我可都瞧出来了。” “胡说!玩笑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这样的年纪正是害羞的时候。” “我害什么羞啊?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害羞。”空雨花涨红了脸。 “那你脸红什么?嘻嘻。” “要说害羞,我觉得你才应该感到害羞。” “我和你一样,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羞。我很奇怪,你为何会说我该拿出害羞的模样来?” 空雨花道:“你对拿云哥那份心思,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这正是谷血儿想说的话,现在空雨花主动说了出来,她就不用饶圈子了,很干脆地回答道:“没错,我就是喜欢殷拿云。” 空雨花没想到谷血儿如此痛快地就承认了,一时间竟然楞住了。 谷血儿嫣然一笑,说:“我的脸皮很厚吧?” 这一下反倒弄得空雨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嘿嘿笑道:“也不能说是脸皮厚,你只是比较敢作敢为罢了。” 谷血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我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直接向殷拿云表白这份心思的地步。” “这种事情,应该是男孩子采取主动。” “殷拿云是不是瞎子啊?” “拿云哥眼光毒得很,你的心思他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那他为什么总是对我若即若离的呢?” “你有你的心思,他也有他自己的心思,也许你们的心思不尽相同。” 谷血儿脸色突变:“莫非殷拿云心里已经有人了?” 空雨花当然知道殷拿云心里的人是谁,但他却不便直接告诉谷血儿,只好搪塞道:“我只是这样猜想。” 谷血儿神色稍缓,走近空雨花,说:“师弟,我对你不错吧?” 空雨花笑笑:“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我效劳?” “你去问问殷拿云,他到底是否喜欢我。”谷血儿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果然让我猜中了,你的确是要我当媒人。” “你到底帮不帮啊?” “那得先问问,我有什么好处?”空雨花嘿嘿笑了起来。 谷血儿说:“好处多着呢,首先,如果我与殷拿云的事成功,你就是我的兄弟了;其次,我会把铁焰城最漂亮的姑娘介绍给你,投桃报李嘛;再次,若你今后不想回家乡谋生,我能在家父手下帮你找一份有前程的差事。” “你的提议对我这个乡下娃子很有吸引力。” “你别吊儿郎当的,我说的可都是心里话。” 空雨花脑子里连转了几个念头,拿定了主意,说道:“我也没说假话呀。言归正传吧,我愿意帮你。” 谷血儿高兴地拍了拍空雨花的肩膀,说道:“我没看走眼,你心肠不错,是个好小伙子。” “希望好心有好报。” “这是不言而喻的,你生就一张有福气的面孔。”谷血儿猛灌空雨花的米汤,末了还是关心她自己的事,“你何时去问殷拿云?” “你希望什么时候呢?”空雨花反问了一句。 “当然是越快越好。” “这事急不得。” “当然得急,否则就让段月师妹或星翘师姐抢先下手了。” “你放心,无论如何拿云哥也不可能被她们夺去。” “你如此有把握?” “我可以给你打包票,相信我吧。”空雨花很自信。 谷血儿将信将疑,临走时给空雨花扔下一句:“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 空雨花并没有立刻去找殷拿云,像根本就不曾答应过谷血儿什么似的,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谷血儿每次碰面都拿又困惑又着急又恼火的眼光看着他。殷拿云也瞧出了一丝端倪,觉得空雨花和谷血儿两人很奇怪,他终于忍不住问空雨花:“谷血儿怎么用那么奇怪的目光看你呀?” 空雨花说:“我应承了她一件事,却没什么把握帮她办成。” “既然没把握,那你就不该答应她。” “她既然开了口,我怎好意思拒绝?” “到底是什么事啊?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殷拿云动了好奇之心。 空雨花说:“只要你肯出手,这事就肯定能成功。你可一定要帮我。”空雨花就等这殷拿云这句话呢。 “我们是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 “你可不许耍赖。”空雨花慢慢给殷拿云下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空雨花正襟危坐,说:“我是来给你当月下老人的。” 殷拿云脸现诧异之色,眉毛扬了一扬,说:“你这种年纪,成年人都算不上,更甭论‘老人’了。” “有志不在年高嘛,谁说只有大人才能做媒?” “是谷血儿叫你来说这番话的?”殷拿云是聪明人,脑袋里念头急转,已然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其实你早就清楚谷血儿对你的情分,却装胡涂,最后反要人家一个女孩子主动来说破,这种做法不是很地道吧?” “你是真要斥责我还是说着玩的?” “我是老实人,一向只说老实话的。” 殷拿云叹了一口气,说:“谷血儿不知道我已经订了婚,这也就罢了,你是最清楚我底细的,为什么要答应帮她来说这等绝不可能的事呢?” “我觉得你和谷血儿最般配。” “再怎么般配也没用,我已经有了未婚妻。” “若不是这样,你也许就喜欢谷血儿了,是不是?” “这种事情不好假设。咱们不谈这事好吗?”殷拿云明显在回避着什么。 “我就是专门来谈这事的。” “薛村长对你我都不错,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跑来给我当什么月下老人,这不是要毁掉他女儿的婚姻么?” “出身不能选择,命运却可以由我们自己把握。没错,你我是出生在那个村子里,这是不能改变的。但这并不意味你我理所当然要把一生的光阴耗在那里。我相信,我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难怪你刚才说到‘有志不在年高’这句老话,你果然很有报负。” “把眼光放远大一些,不要局限在那个偏僻的村子。” 殷拿云看着空雨花,发现自己一直都没真正摸透他的想法。今天空雨花的几句话使他感到非常震撼,他慢腾腾地说道:“紧紧盯着铁焰城,这就是眼光远大了吧?” 空雨花几乎没有多加考虑,冲口而出道:“登得越高,看得越远,眼光要逐渐放开去,目标要定得一个比一个强。如果铁焰城就是世界的全部,那么我的眼光当然就要紧紧盯着它。” “你尽量不接受村长的好意,就是基于这种想法?” “他那点恩惠还不至于让我感激得一辈子趴在他的脚下。” 殷拿云的心顿时被空雨花的这句话刺得生痛,他竭力不让自己失态,说:“也许你说得对,但我恐怕暂时还不能赞同这种说辞,你的这些话今后也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以免因看法不同而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当然,我也不会将你的想法告知薛村长。” “你告诉他也无妨,其实让他们早些对我死心,对他对我都有好处。” “看来你真的打算不继续呆在村子里了。” “我要把自己的命运紧紧抓在我自己的手心里,谁也别想支配我。其实对你我而言,村子是一滩浅水,根本不足以让我们大展拳脚。假如我和薛泠泠订婚,她就是我的负累,会阻碍我一飞冲天的。”空雨花说到这里,眼睛都放出光来了。 殷拿云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所以你劝我舍薛渺渺而就谷血儿。说起来,谷血儿的来头大得多,我对她也有好感,但我这人念旧,而且没有什么大志向,因此宁愿要一个负累而不需要找一座可以帮助我青云直上的靠山。” 空雨花感到不解:“拿云哥你比我聪明得多,怎么会做这种选择呢?”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兄弟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殷拿云一句话堵住了空雨花的嘴。 空雨花知道殷拿云的个性,知道自己无法劝动他了。 当天下午,空雨花给谷血儿回了话。谷血儿质问空雨花为什么不提醒她殷拿云已经订婚,空雨花反问了一句:“如果我提醒了,你会放弃吗?” 谷血儿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放弃。” 空雨花拊掌说道:“以你的性格,当然不会放弃。我之所以首先不告诉你拿云哥已经订婚,是基于这样以下的考虑:若他认可我的话,那么他的未婚妻就不再是未婚妻了,你不知道也好。如果他对你没这个意思,那么对你而言,他有无未婚妻你都得不到他。” “你说错了,即使他对我没情意,即使他已经订婚,我也要得到他。但凡我看上眼的,没有谁可以逃脱。殷拿云,你逃不出我的掌心。”谷血儿说到这里,右手五根指头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已经将殷拿云抓在了手里。 “只要你坚持不懈,一定可以感动拿云哥回心转意。”空雨花觉得好笑,却不敢笑出来。 “仅靠我的努力还不够,你别忘记帮我敲敲边鼓。” 空雨花随口说了句大话:“有我经常开导他,他焉有不动心的道理?” “关键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所说的‘经常开导’可千万别开导得让他生厌才是。” “当然,谁也不能按着他的头让他喝水。我和他在一个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久,我知道哪里是他的软肋。” 谷血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殷拿云一辈子呆在你们那个村子里,真是太埋没他了。” “我也是这样和他说,可他没听进去。” “你和殷拿云一样,也非池中之物。” “我这么卖力地帮你跑上跑下,为的就是得到你这句夸语。”空雨花嘿嘿笑了几声。 “我可不是随口敷衍,而是真心真意褒扬你。你能够独自杀死骨虺,这等勇气和身手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视。” “我特别叮嘱过拿云哥,叫他别在大伙面前提这事,他还是说了。” “这又不丢脸,干嘛不能说?” “其实隼翔宫五部的许多同门都干得了这事,如果此事放在他们身上,也许根本就不值一提。而一旦换做我,大伙儿就会怀着一种优越感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并且寻思:‘这傻小子竟然也能杀死骨虺,稀罕!’”空雨花边说边在心里想:“只希望拿云哥不要将我在板凳溪击退绿衣人的事情张扬出去。” 谷血儿说:“别这样敏感,谁会这样想啊?至少我现在还不敢独自面对骨虺这样的庞然大物。” “你命好,一辈子都无须面对骨虺。”空雨花叹了一口气,续道:“我希望早些完成隼翔宫的修习,然后到铁焰城去讨生活。” 谷血儿也叹了一口气:“可惜殷拿云没有你这样的想法。”她的眼睛从远处收回来,看着空雨花,“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诺言,我一定会帮你在铁焰城里找一份很不错的差事。” “当初我是和你说着玩的,你别当真,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你大概也看得出,我这人是受不得嗟来之食的。”空雨花的态度相当认真。 “朋友之间相互帮助,这怎么能说是嗟来之食呢?”谷血儿还有一句话闷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你的自尊心也太强了吧?” “反正这就是我的看法,改不了而且也不打算改。”空雨花的口吻突然变得很生硬。 谷血儿楞了一下,之后说:“原来你和殷拿云一样,都强得出奇呀。” “你说得对,我和拿云哥都是强牛。” 三日后,晨练完毕,与空雨花同属鹞部的一位师兄姜源达走到空雨花身边来,悄声说:“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姜源达来自铁焰城,空雨花和他并不怎么熟,平常碰面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已,见姜源达这般说话,空雨花颇感惊奇,问:“去哪里?” 姜源达很神秘地一笑:“事先知道就不好玩了。” 以空雨花的个性,本可拒绝姜源达,但想到对方主动来和自己套近乎,自己无论如何也该给他点面子,答道:“只要不是太远就行。” “不远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姜源达忙不迭地说。 姜源达没有说假话,两人走了五六百步,到了隼翔宫西侧墙外的一片树林里。此处十分荒凉,空雨花从未涉足过,他左右张望,说:“这就是你所说的好玩之处?我领教了,咱们回去吧。” 姜源达却拦住了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空雨花看了姜源达几眼:“你打算在这里露营?时间好象还早了点。” 姜源达失笑道:“看不出来你说话还挺俏皮。” “现在你可以告诉你引我到这里来的真实意图了。” “你恐怕还不晓得,因为曾杀死骨虺,你如今在隼翔宫已是小有名气,我有个朋友非常渴望结识你。” “你这位朋友不会是另一条骨虺吧?” “这样说可不礼貌!我这位朋友你应该尊称他一声师兄。” 说话之间,姜源达的朋友已经到了跟前。这是一个白衣少年,长身玉立,仪表堂堂。空雨花与此人照过面,却不认得他。姜源达说:“这是鹫部的樊洮樊师兄。” “樊师兄好!”空雨花从未与鹫部的人打过交道,却也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是武艺精湛,身手了得,所以本能地对他们有一种崇敬之意。 樊洮瞧也不瞧空雨花一眼,冷冷地问:“你是殷拿云的兄弟?” 空雨花答道:“可以这样说吧。” “你知道‘隼翔十鹰’吗?” “好象早就有这种说法。” “隼翔五部中根本没有‘鹰’这一部,可见鹰是不入流的。哼哼,什么狗屁‘隼翔十鹰’?!真是贻笑大方。”樊洮冷笑了几声,又问:“你怎么看待这所谓的‘隼翔十鹰’?” “这与我无关。” “可我听说你与他们打得火热。”樊洮终于肯正眼看看空雨花了。 空雨花很诧异:“我与他们是否打得火热,好象与樊师兄没什么关系吧?” “本来没什么关系,但你不该给谷血儿和殷拿云拉皮条。” “拉皮条?说得太难听了吧。” “接下来还有更难听的呢。” “师兄似乎对我有敌意。” “你冒犯了我,我当然不会有好果子给你吃。” “冒犯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空雨花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刻悟出樊洮来找自己的原因:“莫非谷血儿是你的意中人?” 樊洮没有否认:“谷血儿是我的,殷拿云这乡巴佬根本配不上她。” “原来师兄你将拿云哥当做了情敌,你有万分的理由找他去理论,却没一丝必要和我说话。” “先教训教训你这个殷拿云的跟屁虫,再去收拾殷拿云本人。” 空雨花一下子火了,大声说道:“跟屁虫?你现在厚着脸皮来找我这个屁虫说话,那你就就是吃屎狗。” 樊洮脸色顿时一寒:“你说什么?” “要我再强调一遍?好,那我就说,你是吃屎狗,一条自以为是的吃屎狗!”空雨花的头扬起来了。 樊洮怒气勃发:“好小子,即便是飞扬跋扈的殷拿云,也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师兄,你一个鹞部的弟子却敢在我面前耍横,简直不知死活。” “那就恭请你教教我‘死’字是怎样写的。”空雨花豁出去了。 “好样的!”樊洮身形一晃,已然出手。空雨花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反应,脸上已经着了一掌。樊洮抽了空雨花一记耳光之后,立刻飞掠回原来站立之处,说:“我得打你二十个耳光,好让你分辨好歹。” 空雨花脸上火辣辣地,头脑似乎被樊洮的这一记耳光震麻木了,他拔剑向樊洮冲过去:“我和你拼了。” 樊洮冷笑道:“就凭你这两下子也敢和我拼?!”在他看来,空雨花刚到隼翔宫两个多月,而他在隼翔宫呆了六年,两人的身手简直有天壤之别,他只须一抬腿,就可让空雨花连摔几个跟头。 空雨花冒冒失失冲过来,只知道攻,忘记了守,结果还未冲到樊洮面前,便被樊洮一脚踢在左肩上。樊洮这一脚的力道很猛,空雨花立即被踢得向后倒飞回去,重重摔在草窝子里。樊洮冷冷地看着空雨花,说:“这一脚很舒服吧?” 空雨花是倔性子,虽被摔得七晕八素,却浑然不顾疼痛,哼都不哼一声,立刻翻身站起,重新朝樊洮冲去。樊洮说:“你这小子当真皮厚呀?!算了,说到底你终究是新入门的师弟,我不应该欺负你。咱们不打了。” 空雨花吼道:“难道我这一掌一脚就白挨了?!你想得美!”不依不饶地连连向樊洮出剑。 樊洮很轻松地避开了空雨花的攻击,说:“你现在连我的衣角都捞不到半片,要想还这一掌一脚,再练十年才有机会,我劝你今天先收手为好。” “打得过也要打,打不过也要打。”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 幻杀 “你这臭小子真让人苦笑不得,我不想伤你,也不想和你纠缠,只好拿点别的手段让你瞧瞧了。”樊洮对空雨花张开嘴,越张越大,开始只容得下一只拳头,之后能放得进一个脑袋,最后大得可以直端端地走进一个人,也就是说,此时樊洮上下嘴唇间的距离比他自个儿的身高还要大。这张大嘴里有一条大大的长长的红红的舌头在搅动,并且有声音从黑咕隆咚的喉咙中传出来:“我要吃了你。”猛可地,这张嘴向空雨花咬来。 空雨花何曾见过眼前这等景象,顿时惊呆了,既不知进攻,也不知躲闪。说时迟,那时快,樊洮的大嘴已经咬到空雨花跟前,上下嘴唇一合,将他整个身子囫囵吞了进去。空雨花只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恐惧地大叫着,胡乱挥舞着长剑。 乱砍了一阵,眼前渐渐明亮起来。空雨花看见樊洮笑眯眯地站在原处,那张大得不可思议的嘴没了影踪,刚才那一幕似乎从来就没发生过。姜源达却在旁边拍手哈哈大笑:“瞧这小子的傻样,太可笑了。” 空雨花也疑心自己刚才眼花,心有余悸地问:“你这是什么妖术?” “那只是一个小把戏,不过对付你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正合适。你要如此被吓唬很冤枉,不妨过来砍我几剑,我保证不还手不躲闪。” “无论你玩什么花样,反正我得报一掌一脚之仇。”空雨花几乎立刻将刚才那一幕忘记了。 “来来来!!”樊洮面对空雨花的攻击,果然不避不闪也不招架,在说“来来来”这三个字的时候,空雨花已一剑砍在他身上。这一剑非常霸道,从樊洮的头顶猛劈而下,一直拉到他的档部,将他的身子切成完全对称的两份。 自己一剑竟然将樊洮劈成了两片,这一下又完全出乎空雨花的意料,他忘记将剑收回,只是傻楞楞地看着已经成为两片的樊洮。 樊洮并未倒下,也没有鲜血从切口处飞溅出来。他的两片身子分别向两旁跳出几大步,像独脚鬼似的,做出一副要夹击空雨花的架势来。这两片身子还异口同声地对空雨花说:“你太狠了,我不能就此死去,你要偿命。” 一连串的变故使得空雨花的思绪简直僵住了,看着两片直立的“人肉”煞有其事地说着话,他恐惧到了极点,出于本能,提起长剑又朝两片身子横斫过去。这一横抹又扫个正着,樊洮的两片身子变成了四截。不过樊洮似乎还不肯死去,四截身子依然异口同声说:“除非将我切成肉末,否则别想把我赶开。”空雨花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他只是不停地挥剑,不停地劈刺。每一剑都没落空,樊洮的身子份数变得越来越多,每份也越来越细微。这些细微的“肉片”在空雨花身边飘来飘去,将他紧紧围在垓心,使他看不清林子里的其它物事,连看热闹的姜源达也没了影踪。 就在空雨花渐感绝望时,突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喝道:“住手!樊洮,你怎可如此对待师弟?!”空雨花随即觉得手中长剑微微一顿,仿佛遇到了阻隔,同时听到樊洮发出一声痛呼。之后,飘浮在他身边的“肉片”不见了,四周的东西又重现出其固有的影像。 空雨花举起剑,剑尖上那星血色非常刺眼。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姜源达还站在原处,正把诧异的目光朝他射来。姜源达右侧多了一人,大约五十来岁,一脸正气,不怒自威。空雨花认得他是总教席陶淬霜,在隼翔宫,其地位仅次于宫主谢翼行,是第二号人物。 还有一人,左手垂着,半截衣袖不见了,小臂外侧有一个创口,鲜血正一个劲淌着,其表情和姜源达一样,也是直勾勾地看着空雨花,连自己的伤势也顾不上了。此人正是樊洮。看着眼前好端端而适才已经化成无数纷飞“肉片”的樊洮,空雨花的脑子混乱极了,结结巴巴说:“你……你……” 而樊洮几乎同时也对空雨花说:“你……你……你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原来空雨花最后一刺击中了他,他手上的伤口就是空雨花的杰作。 空雨花在动手之前已经明白,自己在板凳溪不是靠真本事打跑绿衣人,而纯属侥幸。樊洮是鹫部弟子,身手比殷拿云还高出一筹。空雨花自知绝不可能是敌手,只是凭着一股愤懑之气才对樊洮拔了剑。虽然如此,他也未指望能伤樊洮,而使他想不到的是,手中长剑再显神奇,让樊洮见了红。 不仅樊洮、姜源达和空雨花自己对樊洮的受伤感到吃惊,陶淬霜也目光灼灼地看着空雨花手中的长剑。他的失态只持续了一眨眼功夫,随即转对樊洮喝道:“你知道自己的过错吗?” “我不该以大欺小。”樊洮可不敢触怒陶淬霜。 “别捡轻的说。”陶淬霜显然不满意樊洮的回答。 樊洮想了一下,说:“除了这个,我没其它过失了。” “还跟我装傻,你莫非不想留在隼翔宫了?” “当局者迷,请您老指点迷津。”樊洮完全忘记了被空雨花刺中一剑的屈辱,诚惶诚恐地对陶淬霜说。 “你好好想一想,隼翔宫可是你耍弄那些下作把戏的地方?”陶淬霜几乎对樊洮吼起来了。 樊洮一呆:“您是说我的幻术?” “别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这种把戏蒙蔽不了明眼人,你越精于此道,就会越依赖它而荒废正业,也就越容易因此而自食其果,你今天受伤就是最好的例证。” “可是……” “这还有什么‘可是’的?” 樊洮不敢说下去,心里却在嘀咕:“若非是您突然冒出来阻止我,空雨花一定会被幻术累死,我也不会在慌乱之中吃一剑了。” “以后若让我再看到你使这种手段,你就给我滚出隼翔宫。” “弟子以后保证不让你看到。”樊洮略为停顿,觉得这话容易让人误解,又补了一句:“我是说,以后绝不会施展幻术。” “希望你说到做到,你俩先走,我还有几句话跟这个小伙子说说。”陶淬霜的目光转到空雨花身上。 樊洮和姜源达灰溜溜跑了。 陶淬霜走到空雨花跟前,问:“你是新来的弟子?” “进入隼翔宫有几个多月了。”虽然陶淬霜的模样看起来很凶,空雨花却没有感到局促不安。 “你叫什么名字?” “空雨花。” “以前习过武?” “没有!” “很奇怪,你刚入门,怎么可能伤得了已经习武多年的鹫部弟子?” “我清楚自己的斤两,哪里敢和鹫部的师兄硬碰硬?是他逼得我舍命陪君子。我之所以能刺中他,纯粹是瞎猫遇上了死耗子。” “不对,你刺中他时,剑上的剑光很明亮,这需要非常深厚的内功做基础,但你面对他的下作手段时却东闯西撞,完全被那些花样蒙骗住了,又不像有深厚内功。” “我本来就没有内功。” “所以我觉得不解。” “在这之前,我也……”空雨花本来想说自己在板凳溪击退绿衣人和刺中樊洮的情形完全一样,但想到这可能会让别人多心,就闭了嘴。 “也什么?” “我也同样没想到。”空雨花把话顺了过来。 陶淬霜没有向其它地方想,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认为你非常有潜质,今后一定会有成就。” “总教席这句话我可受不起。” “我向来爱惜人才,你愿意跟我习武吗?” 空雨花知道陶淬霜这句话的分量,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总教席是隼翔宫内所有教席的头目,并不亲自教授弟子。如今陶淬霜自己提出要亲手教空雨花,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以前空雨花想都不敢想,所以空雨花忙不迭地点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那就好。”陶淬霜叮嘱道,“不过这事你我两人知道就行,我可不想因为开了这个先例而引来一大群弟子来纠缠我。” “我明白。”能得到总教席的垂青,空雨花开心得不得了。 陶淬霜满意地点着头:“你很懂事。”他从空雨花的头顶一直打量到他脚下,突然眼神一闪,说:“你这剑模样古朴,给我瞧瞧。” 空雨花双手将剑奉上。 陶淬霜先弹弹剑身,听了听长剑震颤的声音,然后摸摸剑身上的花纹,又将剑贴在脸颊上,最后不经意问:“此剑市场买不到,是祖传的吗?” 空雨花便把得剑经历说了一遍。 陶淬霜“哦”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长剑,之后还给空雨花,说:“原来此剑还有这等来历。” 空雨花将剑插回剑鞘,说:“总教席,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 “适才鹫部的师兄所说的幻术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陶淬霜脸上明显露出厌恶的神情。 “不是感兴趣,只是想了解了解。” “幻术就是障眼法,和魔术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是更为高明。对付幻术,最根本的一条就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见的未必是真实的,你没看见的也未必是不存在的。” “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算办法?”空雨花觉得陶淬霜的话匪夷所思,说完这话,觉得不礼貌,又说:“百问不如一见,这句俗语原是教导我们要多用眼看,少用耳听,因为眼睛看到的东西比耳朵听来的东西更真实。如果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能相信,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相信自己的感觉!” “感觉?!” “虽然感觉不太可靠,但在对付幻术时,它比眼睛管用多了。” “怎样去感觉呢?” “这个好象没有什么现成的套路可遵循,总之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也太朦胧了吧?” “感觉这东西本来就很朦胧。” “如果感觉错了,岂不坏事?” “那也无法可想,你只能跟着感觉走。如果你的感觉不够灵敏,那就只有听凭幻术宰割了。” “如此说来,幻术颇为厉害嘛,您怎么会说它是一门下作功夫呢?” “幻术是否下作与它是否厉害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呢?” “我一时半刻也与你说不清楚,你今后自然就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了。”陶淬霜不耐烦了。 空雨花只好闭嘴。 陶淬霜自己也有不少的问题:“幻术本是幻族的拿手好戏,向来不传外人,樊洮从哪里学来的?”他看了空雨花一眼,“你当然不知道了。” “我很多事情都不晓得,孤陋寡闻得很,今后还请得总教席多多教诲。”空雨花的态度非常诚恳。 陶淬霜没有接空雨花的话茬,还在喃喃自语:“樊洮仅仅是铁焰城的一个富商子弟吗?事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当天傍晚,殷拿云急急地来找空雨花,他表情严肃,说:“是你伤了樊洮?” “谁说的?” “现在整个隼翔宫都传开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不就是师兄弟切磋出了点意外吗?这很正常。” “鹞部弟子竟能刺伤鹫部弟子,这在隼翔宫可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空雨花的口吻显得有点轻浮。 殷拿云眉头皱了皱:“你的言行越来越使我感到陌生,这种感觉真让人害怕。” “我只是说出了一些以前不曾说的话,你干吗就这样紧张?” “好吧,不谈这个。说说你和樊洮吧。” “是樊洮自己将受伤之事说出来的?” “鹫部弟子输给了鹞部弟子,这等丢人的事他瞒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去张扬?” “肯定是姜源达多嘴了。” “据我所知,樊洮和你素不相识,怎么会发生冲突?” “当然不会是平白无故。” “那是为何啊?” “就因为我曾经给你和谷血儿说过媒。” 殷拿云一寻思,立刻明白了:“莫非樊洮倾心于谷血儿?” “我当时就给他说,他找错了出气筒,他应该找拿云哥你理论。” “如果他来找我,我就会避避他。” “难道你还怕他?” “一来我不会和他争夺谷血儿,我不是他的敌人;二来他是鹫部弟子,而我还在鹄部,我想自己的身手应该不如他,没必要和他为敌。你若认为这是示弱,也未尝不可。” “其实樊洮也相当忌惮你,否则他就直接来寻你的晦气了。” “别说我和樊洮,现在我们谈的是你和樊洮。” “这有什么可谈的?总之,是樊洮挑起事端,先出手给了我一掌一脚,并且用幻术来耍弄我,我是在自己完全没察觉的情况下给了他一剑的……” 殷拿云打断空雨花的话,大声问:“樊洮懂得幻术?” “我亲自领教过了,还能有假?” “他怎么可能懂得幻术?”殷拿云不知是问空雨花还是问他自己。 “这只有去问他本人。” “樊洮大有来头。” “总教席也这么说来着。” “总教席?怎么把他也扯进去了?” “若非总教席阻止,我和樊洮还会斗下去。” “姜源达没提到总教席。”殷拿云沉吟道,“如此说来,总教席也亲眼看见了樊洮使出的幻术?” “正因为樊洮使用幻术,总教席很严厉地训斥了他。总教席说,幻术是一种下作功夫,叫樊洮以后别再使了。我就闹不明白,幻术怎么就下作了?” “我也不清楚其中的缘故。正道上的人在口头上都对幻术不屑一顾,很多人又非常希望自己会几手幻术。” “你希望自己懂幻术吗?” “不能笼统地认为幻术是下作功夫,只要将其用在正道上,幻术还是接受的。” “我也这样想。” “只可惜咱们找不到门道。对了,总教席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要亲自传授我武艺。”空雨花与殷拿云情如兄弟,觉得没有必要瞒住他。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殷拿云由衷地替空雨花高兴,又提醒道:“你最好不要让其它人知道这事。” 空雨花连连点头:“这个我自然理会的。” “你刺伤樊洮,这并不代表你的功夫就比他好。你自己也明白,这和在板凳溪击退绿衣人一样,完全是侥幸之举。谁也不敢保证你那威力惊人的一剑每次都能施展出来,也不敢保证每次都能奏效。樊洮这次吃了亏,恐怕不会轻易罢休,你得小心一点,尽量不要再和他发生龌龊。” “我当然能避就避,不和他再起冲突。不过,假如他诚心来找茬,你也晓得,我是绝不肯低头的。” “我相信你能够掌握好对方的言行是否可以容忍的尺度。” “他不就是来自铁焰城吗?凭什么那么嚣张?”空雨花想起樊洮的态度,心中的愤懑之情又不自觉显露出来。 “铁焰城的人都这样,眼睛长在额头上,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来的师兄弟们,这当然让我们反感,可也不能由此就说他们的心地如何如何坏。” “谷血儿也来自铁焰城,其父还是铁焰城的大人物,她怎么一点也不像樊洮那般盛气凌人?” “那是因为她和我是好朋友,而你又是我的好兄弟,她自然不会在你面前露出这一面来。而且当你和他们熟悉之后,你会很容易对他们的盛气凌人视而不见,而只看见他们的好处。说到樊洮,据说小半个铁焰城都是他家的财产,他其实比许多铁焰城来的人更有资格飞扬跋扈。以他目前的做派来看,他已经很收敛了。” “小半个铁焰城?” “所以连铁焰城城主都对樊家恭敬有加。” “钱财比其它任何东西更有说服力。” “也许因为这个缘故,樊洮才认为谷血儿是他的。”殷拿云按自己的思路如此猜测。 空雨花长嘘了一口气,说:“也许是这样,反正我搞不清楚这些曲里拐弯的道理。” “其实你比我更爱动脑筋,哪会不明白这些道理,你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 “让这些铁焰城的人见鬼去吧,我们不必再谈论他们。眼下的要务是练武,不辜负咱们在隼翔宫呆的这些日子。身手好才是硬道理,武艺高才有发言权,其它的事情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凡是与空雨花认识的人,都用古怪的眼光看着他,特别是鹞部的同门们,对空雨花的态度更是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那些从乡下来的同门,不自觉地将空雨花当做了头儿,而来自铁焰城的同门们也对空雨花客气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空雨花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了这种变化,他更加相信“身手好才是硬道理,武艺高才有发言权”这句话是真理,尽管他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斤两有限,“身手好武艺高”这几个字与自己绝不沾边。 空雨花依旧与“隼翔十鹰”混在一起,但宗斩、宣篱、谷血儿们再也不是将他仅仅当做殷拿云的兄弟,而是把他视为一个已经在隼翔宫闯出名头的人。宗斩甚至私下里对空雨花说:“樊洮无非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就自以为多了不起。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你惩戒了他,算是替大伙出了一口气。” “谬赞了,我哪有本事惩戒他!” “绝不是谬赞!我们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认为你不简单。”宗斩这句话可就言不由衷了。 “无论怎样,我还是爱听师兄这种话。” “我可不是故意说好听的。” “那我就谢谢师兄的青眼。” 宗斩很神秘地问:“空师弟的幻刃功已经很有些火候了吧?” “幻刃功?!”空雨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听姜源达说,你的长剑刺中樊洮的那一瞬间,剑光有质有形,这自然便是幻刃功了。” 空雨花不承认也不否认:“哦。” “幻刃功是罕见武林绝学,想不到师弟你年纪轻轻就练成了。”宗斩露出一副非常向往的神情。 “其实我对它也是一知半解,不明就里,否则倒是可以和师兄研究研究。” “师弟这样说,倒好象我垂涎幻刃功似的。”宗斩笑道。 “是我不会说话,师兄别误会。” “不可否认,我对幻刃功的确是非常向往,也知道只有资质绝高的人才能修炼幻刃功,我这种平庸之人是不敢奢望的。” 空雨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宗斩话意一转,说:“不过,如果师弟觉得方便,倒是可以耍上几手幻刃功让我开开眼界。” “这个……可就叫我为难了。” “师弟不方便就算了,我绝不强求。”宗斩的语气很诚恳。 “师兄有所不知,我这幻刃功是时灵时不灵,想用它的时候,也许就偏偏使不出来。正因为如此,我在樊洮手下窘迫很久之后才莫名其妙地施展出了幻刃功。”空雨花说出了实情。 宗斩听胡涂了:“怎么会时灵时不灵呢?” “我也不清楚其中的奥妙。对这种功夫,我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宗斩的兴趣顿时被空雨花这番话冲了个烟消云散,不过他的友好态度倒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还是很热心地说:“以往那些懂幻刃功的人大多在四十岁以上,可能是你年纪太轻,还没有参透幻刃功的窍门所在。” “如此说来,要将幻刃功运用自如,这日子可真够等的了。” “一定还有其它法子,上天既然破例让你现在就身怀幻刃功,他就没必要吝惜再给你一次机会去掌握幻刃功的诀窍。” 空雨花心想:“我怎么能够施展出幻刃功?莫非真像宗斩师兄所说的那样,是上天让我得到的?这也太玄了吧?什么是‘上天’?‘上天’在哪里?嘿嘿,眼下也只有用这套说法才能解释我为何能够击退绿衣人和刺中樊洮。”说:“师兄难道还相信这个?” “不相信又能如何呢?” “也就是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宗斩点点头,转身离开,但他刚走了三两步,又折回身问:“明天你去吗?” “去哪里?”空雨花懵了。 “殷拿云还没告诉你?”宗斩觉得很意外,随即说:“我们几个人已经约好,准备到雾庄去走一趟。” “雾庄?” “你没听过这个地方?” “孤陋寡闻啊。” “你大概也知道,板凳溪的发源地是碧玉潭,而雾庄就在碧玉潭旁边。” “碧玉潭在不羁山山顶,那地方高耸云端,咱们上得去吗?” “除了雾庄的人,的确没听说有其它人上去过。但话又说回来,雾庄的人也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既然能够上去,我们当然也有可能爬上山去。” “人和人有时候是不一样的,某些人能干的事,换成另外一些人,就未必一定能干成。也许雾庄的人跟我们有所不同,他们也许天生就擅长攀岩。雾庄那些人是什么模样?” “从没人见过他们,只有一些传说提及。” “如果只是传说,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雾庄。” “反正不羁山离隼翔宫不远,咱们年纪轻轻,腿脚灵便,去看看也无妨。” “哪些人会去?” “梁助练功时把崴了脚,不能走路,其余的人都会去,你呢?” “你把雾庄说得那么神秘,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那就一起去,多好玩啊。”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攀登不羁山 顺板凳溪上行百余里,便到了不羁山山脚。 殷拿云一行十人早早便动身,在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就赶到了这里。 不羁山像一根直径百十来里的柱子,兀立在旷野之上。不羁山高入云霄,山顶终年笼罩在云雾之中,没人能确切说出它究竟有多高,以至于有些传闻将不羁山当成仙山,这就不足为怪了。一条细细的白练从云端中垂下来,跌落在旷野上,然后向东南方蜿蜒而去,这就是板凳溪了。 “这山真高啊,脖子都望酸了。”骆星翘揉揉脖子。 苏驭倒抽一口冷气,说:“我现在开始怀疑我们登山的打算不切实际。” 宣篱微笑道说:“苏师弟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 “都到这个地方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不就是一座山吗?攀得上去固然好,攀不上去也不丢脸。”谷血儿说话很直。 段月脆声说:“血儿说得没错,我们别尽在这里磨蹭,开始登山吧。” 最后还是殷拿云拿主意:“眼前虽是绝壁,但到底不是镜面,落脚之处还是有的。对我们来说,有了这些落脚点,攀缘就不是什么难事。” 宗斩说:“咱们就从这里向上爬,能爬到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 滑光鑫说:“大伙要彼此照应,注意安全。” 梁琮秋笑道:“从绝壁上摔下来容易,重新站起来可就难了。” 段月嗔怪道:“梁师弟别说这种不吉利的玩笑话。” 滑光鑫个子小巧,手脚比猴子还灵活,由他来开路,最是妥当。 不羁山山脚有一段十二三里长的缓坡,稀稀拉拉长着一些树木,不算险途,所以这段路很快就走完了。倒是接下来的近乎垂直的绝壁使他们的征程变得艰难起来,不过还好,大伙身手都不弱,又相互照应,因此在日头当顶时,他们已经攀上望乡台。 不羁山又叫五台山,其由来是因为东南方的山腰上有五个凌空伸出去的平台,从下往上依次是望乡台、倒悬台、鸟止台、云生台和目穷台。目穷台之上,即使在天气非常晴朗的日子,也笼罩在云雾中,所以,在它上面是不是还有相似的台子,就不为人所知了。 从望乡台俯视,山脚的树木显得非常小,像一棵棵小野菜。望望上面,只看见山体插入云里。殷拿云在平台上来回走了几步,最后在空雨花身边坐下,说:“看来天黑之前最多能到鸟止台。” 空雨花没说什么,段月却说:“照这个速度,明晚只能到目穷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殷拿云的回答严重打击了段月的积极性,她有些泄气地嘟囔道:“目穷台上面有多高,还是个谜,千万不要攀登十天半月后还上不沾天下不挨地呀。” 骆星翘咯咯地笑起来:“不羁山再高也不可能让我们爬十天半月吧。” “不羁山到底有多高,我们并不知晓,要花多少功夫才上得山顶,我们心里也没什么谱。”段月还是很悲观。 宗斩将一颗小石子远远抛落在望乡台下,说:“如果三天之内到不了山顶,就放弃原先的计划。” “我们早有攀登不羁山的想法,这一回总算成行了,怎可轻言放弃?无论如何也得到上面去看看。”谷血儿倒很有决心。 “与其说这些,还不如留着力气爬山呢。”空雨花虽在闭目养神,同伴们的言语他还是听得很清楚,便不痛不痒说了一句。 殷拿云面朝绝壁,眯着眼睛打量道:“以前一定有不少人攀登过此山。” “这是当然,我们绝不会是第一批来攀不羁山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批。”梁琮秋半躺在望乡台上,架着二郎腿,优哉悠哉地说道。 “左上方和右上方有两条印痕,很像山间小径,应该是前人踏出来的。” 大家听了殷拿云的话,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围过来,顺着殷拿云的指的方向朝上看。一瞧,果然像殷拿云所言,确实有两条小径在那里。 滑光鑫双掌一击:“有这两条路,咱们就不必瞎子摸象了。” 宗斩沉吟道:“只是不知哪条路更好行,也不知哪条路通往山顶。” “我看还是兵分两路吧,然后在山顶会合。”谷血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殷拿云同意谷血儿的提议:“宗师兄、宣师兄、段月、谷血儿和空雨花五人走左边这条道;剩下的人走右边。”殷拿云比宣篱晚两年进入隼翔宫,现在他俩同在鹄部,他还是习惯性地称宣篱为师兄。对鹄部的其它人,殷拿云也是如此。 骆星翘提出自己的疑问:“如果这条路走不通,该怎么办?” “那就掉头回来,在此处等另外一路人。无论两路人是否登上山顶,都得在六天内返回到望乡台。” “也就是说,我们向上走三天就打回转?” 殷拿云点头:“从现在开始算起,花一天半时间,明晚可到目穷台。如果从目穷台再向上攀登一天半还到不了山顶,这山也太高了,那就干脆放弃吧。” 空雨花好象在跟自己说话:“我们本是一道的,若到不了山顶,就一起到不了山顶;若能到达雾庄,就一块去雾庄。若兵分两路,就可能让一些人得偿所愿,同时又让另外一些人抱憾归去。” 殷拿云耐心解释:“如果一起走,并且选择错了路线,则大伙都看不到雾庄;而分开走,则无论如何也有一半的人到山顶。对走错了路的人来说,没有亲眼看见雾庄固然是一种遗憾,从另一半到达山顶的人听听雾庄的情况,也多少算是一种补偿。” “拿云哥这话有点道理,我听你的。”空雨花表了态。 其它人没什么可说的,纷纷表示同意。于是两路人分开,从各自选定的小径上往上攀爬。 宗斩等五人走左边,路途一如既往地艰难,但大体上来说还算顺利,在天黑之前到了与倒悬台高度差不多的一个山洞。大伙一致决定在山洞里过夜,次日继续爬山。 山洞深二三十丈,高丈余,宽三四丈,洞壁光滑,地面干燥。里面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动物活动过的痕迹,别说找不到蝙蝠这样的洞穴动物,就是蜘蛛也找不出一只。 五个人在洞里来回巡视了一番,确信没有长虫之类的毒物之后,便放心地席地而坐,拿出干粮来吃。不羁山的山石间有很多泉水,他们在攀爬时,已经喝够,现在可以不必补充水分。之后,大伙为养精蓄锐,也不多说什么,纷纷和衣而睡。这一天的攀爬使大家非常疲乏,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空雨花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他睁开眼睛,似曾相识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山洞里非常明亮,四周闪动着一种蓝幽幽的光,一切也看得非常清楚。空雨花在家里也曾遇到相似的情况——刚醒来时,屋子里的物事都蒙着一层凉冰冰的光。他当时给自己的解释是,屋里的一切对眼睛来说太过熟悉,其影像已经“刻”在眼里,并且偶尔在他刚睡醒时通过他的眼睛释放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他看见的不是实物,而是眼睛制造出来的幻象。这种解释也许是对的,因为这种情形的持续时间很短,几乎是刚看见屋子的一切,紧接着这一切便被黑暗覆盖了。而现在,在这并不熟悉的漆黑的山洞里,为什么也出现这种情况并且四周的幽光始终闪烁着呢? 空雨花左右张望,谷血儿和段月紧挨在一起,睡得正香。宗斩朝右边侧卧着,典型的“睡如弓”,双膝提到腰部,右手枕在头下,左手握着剑鞘。而睡在空雨花左边的宣篱,此时却不见了。空雨花还发现那些蓝幽幽的光其实是从山洞尽头的某个地方发出来的,而宣篱正恍恍惚惚地走向那个发光之处。空雨花不敢惊动他,遂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 山洞尽头只有十来丈远,宣篱几下就走到那里。他直楞楞地仰望着洞顶,看得那么投入,根本没有察觉到已经走到身边的空雨花。空雨花看见宣篱的神态,心中疑惑不已,是什么让宣篱如此失神呢?他顺着宣篱的目光朝上看去,立刻惊奇地张大了嘴。 洞顶上竟然倒悬着一汪蓝幽幽的水。 这汪水大约一尺方圆,水面陷进洞顶岩石四五寸。如果这汪水放在平地上,水再蓝也是寻常之物,但它倒悬在洞顶,又没其它东西约束水面,这就匪夷所思了。这汪水无风自动,微微荡漾着。山洞里的蓝光正是从水里发出的。 刚进来时,大家仔细检查过山洞,洞顶是一块完整的石头,根本没有凹陷,更别说盛在凹陷里的水了。空雨花和宣篱一样,根本来不及去细想这汪水的突兀出现。他们都被水里荡漾着的蓝幽幽的光吸引住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仰望着。 不是水里的某点发出蓝光,而是整汪水都在发光。蓝光随着水的荡漾而出现细微的强弱变化,两人脸上的光影也或明或暗。这汪水很神奇,瞧久了,两人都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它是有生命的。它似乎要从洞顶挣脱,把自己蓝幽幽的光向四周播撒,从而浸润一切。 不仅如此,两人还发现,水里有东西在游动。他们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稍顷,只听泼喇一声,一尾三寸来长的小鱼腾出水面,身子在空中扭动了几下,然后又向“上”跌落水里。这条鱼在他俩头顶摇头摆尾时,两人已经看清它的模样。鱼的颜色和水的颜色完全一样,都是蓝幽幽的。 若在平时,两人这般仰望,脖子一准早就酸了,现在他俩却没有丝毫不适,依旧傻张着嘴看着那一汪水。那尾鱼跌入水中不久,又奋力朝空中跃起。这一次跃得非常之高,以至于竟然径直冲进宣篱的嘴里。宣篱毫无防备,来不及反应,那条鱼早已滑进喉咙。在那条鱼刚冲到宣篱嘴时,空雨花很分明地听见鱼儿那一下凄厉的“救命”之声。 宣篱吞下那条鱼,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表现,反而舔舔嘴角,眼睛也闭上,一副非常享受的模样。空雨花清楚地看见,他的舌头染上了一层幽幽的蓝色。宣篱慢慢转过身,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对空雨花视而不见,径直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 然后,水里的蓝光渐渐暗淡,水面也相应萎缩。那条鱼似乎是这汪水的灵魂,鱼没了,水也失去了生命而无法继续存在下去。太多的变化、太多的奇景使空雨花无暇多想,借着残留的些须微光,他轻手轻脚走回原处躺下。 宣篱刚躺倒就睡着了,也许他根本就没醒过。他时不时伸出来舔嘴角的舌头,在重新坠入黑暗的山洞中发出淡淡的蓝光,这使得空雨花相信他刚才确实吃下了一尾蓝色的小鱼。宗斩、谷血儿和段月睡得很香,对刚才的一幕完全不知晓。在洞顶那一汪水完全消失、洞中不留一丝蓝光后很久很久,空雨花都无法安然入睡。他并没有想什么,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完全麻木了。空雨花就在这种混混沌沌、似睡非睡的状态中一直挨到天亮。 次日大家起得很早,都跃跃欲试,要向更高之处攀登。只有空雨花,因为昨夜的折腾,眼睛生涩,哈欠连连,引得其它人都奇怪地看着他。谷血儿问:“你昨晚没睡好?” 空雨花点头:“脑子很乱,睡不塌实。” 段月说:“昨天很疲惫,又是年轻人,你怎么可能睡不塌实?” “可能因为段月睡在旁边吧。”谷血儿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血儿,胡说什么呢?”段月的脸红了。 宗斩招呼大家:“准备好了吗?这就出发吧。” 大伙朝洞外走,空雨花却跑到洞的尽头,看看洞顶,那里平平整整的,根本就没有那一汪倒悬着的水。 谷血儿在洞口喊空雨花:“你怎么和大家背道而驰啊?莫非真昏了头?” 空雨花急忙跟出来,拍拍自己的脑袋:“辩不清方向了。” 段月笑着说:“现在是向山顶爬,不是往山脚滑,你可记住了。” “这个我还是晓得的。” 宗斩开路,五个人继续向山顶攀爬。 空雨花一边走,一边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水不可能倒悬在洞顶,所以他今早没有看见那一汪水,甚至连一丝痕迹也未找到。他曾经化身为梦精灵小六,据殷拿云解释,他是在做梦。莫非昨晚的一幕也是梦?一定是这样!空雨花在心里为自己这种想法找理由:因为山洞和倒悬台在同样的高度,睡觉前大家又谈论了一阵倒悬台,这“倒悬”二字就深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以至于在他的梦中出现水“倒悬”于洞顶的荒唐情形。什么是“梦”?当初殷拿云说在隼翔宫能得到明白人的指教,空雨花正是为此而来的。但到隼翔宫后,反倒把正事给忘了。空雨花暗想,待雾庄之行完结,一定要把“梦”的问题搞清楚。 不过,空雨花虽已经将昨晚的一切当成了梦,还不敢完全肯定。他想起宣篱在吞下小鱼后,舌头变蓝了,如果现在宣篱的舌头还是蓝的,那就证明自己昨晚所见到的一切是千真万确的。宣篱今天没说一句话,一直紧闭着嘴,空雨花觉得有必要看看他舌头的颜色。 空雨花拿谷血儿做引线:“谷师姐,能不能唱点登山段子来助兴?” 谷血儿说:“故意难为师姐是不是?咱们这里最能唱的是宣师兄。” 段月说:“没错,宣师兄的嗓子可好啦。” 空雨花回头看看紧跟在后面的宣篱,看他有何反应。 平素比较活跃的宣篱此时却像个哑巴,闷声不语。 宗斩也说:“宣师弟,你就吼几声给大伙提提神。” 宣篱低声说:“今天嗓子有点不舒服,吼不出来。” 宗斩停住了脚步:“是不是昨夜受了风寒?” 依次紧跟在宗斩后面的谷血儿、段月和空雨花也停止了攀登。 段月说:“想不到宣师兄比我们女孩子还娇气。” “可能是干粮吃得太多,上火了,喉咙涩得生痛,肠胃也难受。”宣篱的声音有点沙哑。 段月很关切地说:“宣师兄,你的脸色也不对哟。” “把舌头伸出来看看。”空雨花终于找到机会说这话了。 宣篱便依言把舌头伸出来。 宗斩、谷血儿和段月立刻失声惊叫起来,谷血儿尖着声音问:“宣师兄,你这舌头是怎么回事?” 宣篱疑惑地看着大家:“怎么了?” 宗斩说:“你的舌头为何是碧蓝色的?看起来好诡异。” 宣篱眼光下垂,也看见了自己舌头的颜色,立刻吓了一跳:“咦,怎么可能是蓝色的?”顺便吐了口唾沫,“连口水也成蓝色的了。” 宗斩、谷血儿和段月返身回来,围定宣篱,七嘴八舌议论起他的蓝舌头来。宣篱哪里遇上个这种情况,心里着慌,茫然地把目光在宗斩、谷血儿和段月的脸上转来转去。 空雨花顿觉豁然开朗,确信昨晚的一幕不是做梦。他明白,宣篱如今对舌头变蓝的不自知,与昨晚对身边的他视而不见出于同样的缘故。眼下,宣篱、宗斩、段月和谷血儿四人都很慌乱,如果他说出昨晚发生的事,那只会加剧他们的惶恐。为今之计,只有先瞒住他们,等回到隼翔宫再作计较。空雨花心中盘算已定,遂哈哈大笑起来。 空雨花的笑声很刺耳,谷血儿嗔怪道:“空雨花,宣师兄遇到这种怪事,你不表示关心,反而幸灾乐祸,太不应该了吧?” 空雨花摇着手否认,边笑边说:“我不是幸灾乐祸。” 段月问:“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空雨花说:“我笑你们太大惊小怪。”说罢,又故意大笑几声。 宗斩说:“照你的意思,宣师弟这舌头不是什么大问题?” 空雨花终于止住笑:“你们是否还记得,昨天岩石缝里的那种酸草?” 宗斩问:“宣师弟舌头上的蓝色与酸草有关?”。 “酸草就是罪魁祸首。” “可是,我们大家都吃了,为什么只有宣师兄的舌头出了问题?”段月比较细心。 “这种酸草有个特点,在一丛酸草中,只有一片叶子会让人的舌头变绿,宣师兄走了红运,恰好就吃到了这片叶子。”这种说法连空雨花自己都不相信,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它自圆其说的说法。 谷血儿疑惑地看着空雨花:“不就是一窝草吗?怎么会这样?” “在你们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眼里,酸草的确是很奇怪的植物。对我们这些乡巴佬来说,就是见怪不怪了。”空雨花微笑着用这句话封住了谷血儿的嘴。 宣篱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蓝色何时才褪?” 这个问题难不倒空雨花,他想也不想,说:“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时间内褪去蓝色,有些人三五天就消去了,有些人得花十天半月,有些人需要七八个月,而有些人可能要与蓝色相伴一生。”他这句话不是一般的废话,比没说还糟糕许多。 “那我……”宣篱的声音有些哽咽。 “即便你舌头上的蓝色不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颜色与别人稍微不同而已,又不妨碍吃饭说话。” 空雨花的安慰非但没有让宣篱宽心,反而更为沮丧,他问道:“你是说我的舌头一辈子都这样了?” “我是说,即使你的舌头始终如此,对你今后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往好的方面想吧,或许三两天之后,蓝色就褪了。”空雨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编造这些言语太累人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说出实情呢。如今已经这样,只有继续隐瞒下去了。” “没影响?可我的喉咙和肠胃为何会不舒服呢?”也许是心理作怪,宣篱越来越觉得喉咙火烧火燎,肚子也一阵接一阵地绞痛,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还有冷汗渗出。 空雨花当然知道宣篱喉咙上和肚子里的问题是那条被吞下去的蓝鱼造成的,他不能明言,只好说:“这与酸草无关,怕是吃了过多的干粮吧。” 宗斩发话道:“宣师弟,既然无性命之虞,你也甭多想。咱们耽误行程了,必须加快步伐,晚上才有可能到达鸟止台。” 五个人一步一步艰难地攀爬着,山风方向不定地吹在他们身上,使得他们的衣衫忽而右飘,忽而左飘,忽而上扬,衣衫的飘动之力非常大,扯得他们东倒西歪的,攀爬也需付出更多的力气。 行了一阵,段月回头悄悄问空雨花:“你既然知道酸草的那些特性,昨天我们嚼酸草的时为何不提醒大伙呢?” 空雨花一楞,低声道:“你还在想这个问题?” “不能不想啊,幸好是宣师兄吃了那片会让舌头变蓝的叶子,如果让我或者血儿吃了,岂不可怕?” “一个姑娘家,闪动着蓝色的舌头,的确很恐怖。”空雨花哑然失笑。 “所以我说你考虑得十分不周到。”段月责怪道。 “别这么大声嚷嚷,若让宣师兄听见,说不定要误会我故意害他呢。” “那倒不至于。” 谷血儿在前面问:“段月,你和空师弟在嘀咕啥呢?” 段月道:“没什么,随便瞎聊几句。”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五人还没爬上鸟止台,绝壁太陡了,若在这里歇脚,只有把身子绑在岩石上,这样一来,就别想睡安稳觉了。宗斩望望天上的疏星,提议登上鸟止台歇息。其余四人没道理不赞成,一行人在淡淡的星光下小心翼翼朝上攀登。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将鸟止台踩在了脚下。 一宿无话。 此后的行程相当顺利,次日正午,他们翻过云生台,傍晚到达目穷台。傍晚的光线不好,无法看清目穷台上方的不羁山山体是什么模样,它在云雾中不时露出一块岩石来,影影绰绰的,也不知究竟还有多高。在望乡台分手时,殷拿云曾说务必在三日内回返,空雨花他们现在还剩下半天的时间,而目穷台上方的高度看不太可能在半天之内走完。如果不是还抱着那么一丁点希望,他们也许现在就会下山。 天亮后,抬头仰望,眼前的景象使他们庆幸自己没有下山。 他们所抱的那一点希望成了现实。 这一日天气特别晴朗,从远方来看这不羁山,也许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对站在目穷台的空雨花等人来说,不羁山山顶却看得非常之真切。山顶离目穷台最多不超过十里,似乎是伸手可及。空雨花等人不禁心花怒放,忍不住欢呼雀跃。胜利在即,大伙都觉得精神十足,剩下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 宗斩第一个将双手搭上了不羁山山顶的边缘。之所以说他“双手搭上”山顶,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件怪事。这件事不仅使宗斩没有“双脚登上”山顶,而且永远地失去了“登上”山顶的机会。 山顶边缘长满了苔藓,绿茸茸的,非常厚实,一把抓下去,五指都要陷进去。这对登山着来说,当然非常有用。宗斩走在最前面,他的双手搭在山顶边缘,十指深深插入苔藓,双腕一用力,将身子撑起,腹部紧贴山顶边缘。他没有急着去看山顶的景致,而是双手再用力下按,要借力将整个身子提上去。 就在这一瞬间,苔藓承受不住下扯之力,无法再附着在岩石上,被哗地一声撕落下来。宗斩毫无防备,身子顿时悬空。他情急之下,双手本能地抓得更紧。但这样一来,他的整个身子便挂在翻卷过来的苔藓上面。苔藓更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完全和岩石分了家,并且继续撕卷下去。 宗斩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只知道紧抓苔藓不放。随着他身子的坠落,抓在他手里的苔藓从那一大片绿茸茸的苔藓扯落下来,就像撕布似的,声音霍然,一直向下撕到距山顶边缘六七丈的地方。那里再无苔藓,而是一面壁立的红色岩石。没有苔藓的牵扯,宗斩就完全置身于虚空,他找不到任何借力之处,等待他的就只有摔死在不羁山山脚了。 苔藓在哗啦声中朝下扯落,眨眼便到了那块红色岩石上面。霍然声中,苔藓和岩石并没有从它们的粘连处分开,红色岩石好象是绿色苔藓的延续,其表面竟也被撕落下一长条。被撕落的岩石和握在宗斩手里的苔藓牢牢地粘在一起。宗斩握着这一条半绿半红的长带子,一直向山脚落下去。 此时的景象相当诡异,红色岩石坚硬异常,宗斩怎么可能将它的表皮撕下呢?而且不仅是红色岩石,还有下面山体上的泥土、泥土上的草木也随即被撕开,这些撕开的“石”皮、“土”皮都和最早被扯落的苔藓连在一起,成为一个长长的带子。将不羁山当做一根竖立的香蕉,宗斩现在所做的就是在这根香蕉上撕下一绺细细的香蕉皮,并且从头撕到尾,只不过,宗斩手里的“香蕉皮”是由苔藓、岩石、泥土和草木做成的。 宗斩已不可能生还,他的身影在空雨花等人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因为事起仓猝,宗斩失手跌落时,宣篱、谷血儿、段月和空雨花根本未想到救他,事实上,也无法救他。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宗斩离他们而去,宗斩最后留给他们的是一声被山风吹送上来的喊叫:“下面的人快闪开,当心砸着你们的头。” 此时宗斩已经跌落至半山腰,他所说的“下面的人”自然不是空雨花他们,而是不羁山山脚的人。不难看出,宗斩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这份侠义心肠真是令人钦佩。只可惜这样的好人竟然丧生在不羁山下,当真是造化弄人。 看着宗斩的身影逐渐变成为一个小黑点并最终完全从视野里消失,空雨花等人都纷纷淌下了热泪。他们没有料到,不羁山竟然会夺走一条人命。回到隼翔宫,该如何交代?因为宗斩的死,大家的心情非常沉重,即将登上山顶的喜悦被一扫而光。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此处,无论如何也要上去看一看了。 没有再出现类似宗斩失手跌落的事情,他们顺利地将双脚稳稳当当踏上了不羁山的山顶。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 诡异碧玉潭 站在不羁山山顶的边缘,山顶的景致一览无余。山顶像一个平底锅,中心偏东南有一个方圆二三十里的湖泊,这就是碧玉潭。东南山顶边缘被割开一道口子,潭水跌落千仞,在山脚形成板凳溪。碧玉潭西北一带是森林,郁郁葱葱,占了山顶的大半地方,余下的就是围绕碧玉潭的草甸了。 雾庄在森林的南边,与空雨花他们目前所处之地相距七八里。雾庄名副其实,周围氤氲着一团湿漉漉的雾气,有风时,雾庄的房舍才偶尔从雾气中露出三两间来,还是看得不十分真切。而不时又有小小的黑点飘来飘去,影影绰绰,似乎是雾庄的人在活动。 踏着齐腰深的青草,一行人向雾庄进发。很快,他们就站在了雾庄的前面。雾庄的模样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 雾庄大约有百十来间房舍,稀稀拉拉的,庄子到处漂浮着轻雾,房舍之间没有粘连,离得很远。房舍都用木板做成,房顶盖着树皮,压着脸盆大的薄石板,屋顶长满了青苔。没有任何声响,雾庄显得非常死寂。因为轻雾,庄子好象漂浮在虚无中;也因为轻雾,使人产生这样一种感觉,似乎一旦走进庄里,他们就会融化,而变成门前石缝间的一棵杂草或者屋顶腐烂椽子上的一个菌子。 一行人小心翼翼走进庄子,没有发现任何人,甚至连一条狗一只鸡也没看见。庄子里石板路上的青苔很厚,很明显,这个庄子已经很久没人居住。所有的房舍都没关门,屋子里也都很整洁,就像刚刚有人收拾过。 他们还注意到,这些敞开的屋子的门槛上,撒着一些紫色的东西,在雾气中闪着微光。这些东西呈颗粒状,既像液体又像固体,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使人一见之下,不仅想摸一摸,闻一闻,甚至还想尝一尝。当然,他们不会真这么做,毕竟雾庄不是寻常之地,谁知道这里的物事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呢? 宗斩既殒,宣篱暂时做了领头人,不过他的心思还放在自己的蓝色舌头上,实际上也没什么主张,最后还是由谷血儿来拿主意。他们在雾庄转悠了一遍,没碰上任何人。他们的看法相同:雾庄的人死绝了。眼看天色不早,谷血儿提醒应该下山和殷拿云等人会合了。宣篱早就想回去找大夫看看舌头,根本就不想在山顶多呆一刻,所以第一个响应。空雨花和段月也觉得雾庄实在没什么看头,当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他们刚出雾庄,就看见有人沿碧玉潭南岸朝雾庄走来。段月比较谨慎,说:“这一定是雾庄的人,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善是恶,我们马上就要下山,不必和他们照面,干脆避开吧。” “避什么避?你没看出是殷拿云他们吗?”谷血儿认出了来人。 “哟,你的眼神是不错,不过只是在打量殷拿云的时候才能高瞻远瞩。”段月笑嘻嘻地说,口吻却是酸溜溜的。 宣篱却诧异地叫起来:“不对呀,他们怎么只有四个人。” 谷、段、空三人闻言仔细一看,殷拿云一行果然比出发时少了一个人。 空雨花随口说:“我们不也只有四个人吗?” 宣篱很敏感,脸上微微变色:“你说他们也损失了一个伙伴?” 空雨花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段月“呸”了一声,嗔怪道:“宣师兄,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 “别瞎猜疑,他们马上就就到跟前了,问一下就清楚了。”谷血儿说得很爽气。 殷拿云一行很快到了雾庄,开口就说:“你们来多久了?” “有一个多时辰吧。”空雨花说道。 殷拿云又问:“宗师兄呢?” 而几乎同时,谷血儿也问:“苏师弟呢?” 双方所有人的神情都暗淡了,一时间,大家都闷声不语。 空雨花最后打破沉默,说:“宗师兄不小心摔下山了。” 殷拿云、滑光鑫、骆星翘和梁琮秋都啊了一声,殷拿云急急问道:“从什么地方摔下去的?” 谷血儿答道:“就是山顶边缘。” “这样摔下去,宗师兄他……”骆星翘不敢往下说了。 谷血儿说:“肯定是凶多吉少。” 空雨花说得更明白:“宗师兄恐怕连个全尸也保不住。” 段月却觉得空雨花的话很难听,说:“空师弟,别这样说宗师兄。” “雨花话糙理不糙,宗师兄怎么摊上了这种事?唉!”殷拿云叹息了一阵。 段月关切地问:“莫非苏师弟也是……” 骆星翘摇头:“苏师弟和宗师兄的情况不一样,他是失了踪。” 宣篱疑惑了:“失踪?!” 谷血儿说:“你们不是在一起吗?苏师弟怎么可能失踪呢?” 殷拿云说:“苏师弟前晚还和我们在一起,昨天早上一觉起来,他就不见了。” 谷血儿说:“你们在什么地方过夜?” 滑光鑫说:“倒悬台。” 空雨花联想起宣篱吃下蓝色小鱼的事情,感到倒悬台有些古怪,推测道:“苏驭可能是晚上起来方便,不小心掉下倒悬台了。” 滑光鑫很肯定地说道:“这不可能。” 空雨花说:“滑师兄说得如此有把握,一定有原因。” “倒悬台很广很大,我们当初就考虑到了安全问题,所以找了一个周围有树木的石坪当休息之所。那些树木非常茂密,像一堵墙,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穿过去。苏师弟如果半夜起床方便,绝对不可能去穿那堵树墙。即使他真要到树墙外面去方便,也会弄出动静,从而惊醒好我们。”滑光鑫对当晚休息时周围的环境记得很清楚。 段月问:“难道苏师弟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梁琮秋说:“反正他就是没了影踪。” 殷拿云问:“我们来的时候有十个人,现在只剩下八个,回去该如何作答?”与其说他在问大伙,不如说是问他自己,毕竟他是众人默认的带头人。现在他知道,带头人不好当啊。 宣篱表态道:“这个不难,实话实说好了。宗师兄和苏师弟又不是小孩子,他们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的父母都识得道理,不应该怪罪到我们头上。” 殷拿云说:“毕竟我们是一起出行的,怎么可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你真认为宗师兄和苏师弟的事与我们毫无关系吗?”宣篱还未答话,殷拿云又惊奇地问道:“宣师兄,你的舌头……” “被野菜染的,没什么妨碍。”看来宣篱完全相信了空雨花的说辞。 梁琮秋说:“原来如此!宣师兄这条蓝舌头怪吓人的。” 宣篱笑了一下,对殷拿云说:“宗师兄和苏师弟出了这种事情,我们心里肯定很难过,但难过归难过,责任还是应该分清。我认为,我们余下的人没有任何过错。” 梁琮秋说:“宣师兄说得对。” 其它人也没反对。 殷拿云说:“如果我们有责任,就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没有,那当然好。我们本是来寻开心的,结果大家的心情却是如此之沉重。当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骆星翘重提雾庄的话题:“雾庄怎么连点鸡犬之声也听不到?” 谷血儿说:“没有鸡犬,何来鸡犬之声?” 滑光鑫说:“这山太高了,寻常家畜带不上来吧。” 段月说:“这里不但没有鸡犬,人也没见半个。” 殷拿云说:“也许出门劳作去了。” 空雨花否认了殷拿云的话:“看雾庄的情形,应该是好长一段日子没人住了。” 殷拿云沉吟道:“是很奇怪。”又说:“既然两路人都上来了,也不必急着赶回去,先在雾庄住一晚。如果雾庄的人下地干活去了,晚上肯定会回来。见见他们,我们才不虚此行。如果雾庄果真没有人,我们就暂做一晚雾庄的主人,也是个纪念。” 他们进入雾庄,找了两间屋子安顿下来。这一家住户米缸里的米已经变质,黑黄黑黄的,像干土块一样。他们又分别到临近的几家去看,情况大致相同。这说明雾庄的确很久没人住了。殷拿云等人也知道不太可能见到雾庄的人,他们决定住一晚,次日就下山。 天色尚早,一行人先参观庄子,然后到北面的森林、东面的碧玉潭逛了一趟。森林里是清一色的高大树木,密密匝匝排着,也无出奇之处。碧玉潭的景致却让他们入了迷,在潭边一直留恋到傍晚。碧玉潭呈椭圆状,潭水蓝汪汪的,真像一块碧玉镶嵌在不羁山山顶。如果对着那潭水凝视久了,就会有一种纵身入潭与水融为一体的冲动。空雨花比较细心,他又发现曾在雾庄的那些既像固体又像液体的冰蓝颗粒。这些颗粒散落在碧玉潭西岸的草丛中,一直延伸到雾庄。因为在白天,这些冰蓝颗粒并不十分显眼。空雨花是有心之人,所以看见了,其它人就没注意这个。空雨花觉得这些冰蓝颗粒很蹊跷,但他不想给其它人添烦恼,也就闷在心里。他还对自己说,也许这是此处独有的一种东西,没必要大惊小怪。 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大家都发现了。在整个不羁山山顶看不到任何一种动物,天上没有飞鸟,水里没有游鱼,地上也奔跑的狐狸、兔子等等。大伙谈论来谈论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既然山顶远在鸟止台之上,鸟飞不上来,其它动物当然更不能到达这里。 天色完全黑下来,他们回到雾庄。晚饭依旧是干粮,一行人草草填饱肚子。大家都很累,早早便躺下了,而且是一躺下就进入睡眠。晚风掠过,将屋顶的树皮吹得啪啪作响。风也从窗子灌进来,吹在他们的身上。他们都没有醒,只是动动身子。宣篱的舌头时不时伸出来,舔舔嘴角的口水,舌头上的蓝色在漆黑的夜里闪着诡异的光。 不知睡了多久,晚风的呼啸渐渐低沉,另一种声音却慢慢高亢起来。那种声音听起来像“唧唧”,又像“嘘嘘”,也像“嘻嘻”,还像“咦咦”……更像是这所有声音的混响,既像小鸟在磕巴鸟喙,又像鱼儿在吐水泡,既像狐狸在交欢,又像公牛在斗殴……总之不像是人世间所有。这些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刺耳,殷拿云等人无论睡得多沉,也不可能不被惊醒。 骆星翘、谷血儿和段月三人最先醒来,她们冲进殷拿云等人的房间里来,唧唧喳喳急问发生了什么事,殷拿云也是刚醒,脑袋还昏昏沉沉的,被谷血儿等人一问,也不知究竟,只能恩恩啊啊一通。 宣篱面向东边的窗口而睡,醒来一睁眼,便发现窗外有蓝光闪动。不知怎的,他觉得那光芒非常亲切。他兴奋地叫了一声,腾地一下站起,三步并两步跑到窗前,眼睛直勾勾看出去。其它人也察觉到声响和蓝光的来源,纷纷围到宣篱身边来。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分辨出蓝光是从碧玉潭中发出的。它不仅在碧玉潭周边荡漾着,而且也闪烁在潭上的夜空。这些光像涂料一样,或浓或淡地涂抹在夜空和草甸上,幽幽地将不羁山山顶的夜浸润得异常神秘。而适才惊醒殷拿云等人的声响也是从碧玉潭那边传过来的,并且一刻也没停止过。 他们站在窗口,脸庞也被漫过来的光映得蓝幽幽的。那些光似乎有温度,他们感到一丝丝的凉意透过皮肤,慢慢渗进脑子,直到最深之处。而那些嘈杂的声响,却像是一声声的温柔的呼唤,诱惑着他们,使他们不由自主走出屋子,走出雾庄,朝碧玉潭奔去。 蓝光像操纵木偶的线,牵引着他们的目光,使他们无暇顾及脚下,只一味地在乱草中大踏步前行。前进途中,蓝光越来越盛,嘈杂声也越来越大。一小会工夫,他们便到达碧玉潭。现在,蓝光和嘈杂声的真相毫无遮挡地摆在他们面前。 只见碧玉潭西岸的草地上,七八十个人穿梭来往,仿佛赶集一般。这些人从头到脚都是蓝莹莹的,甚至连服也是蓝色的,这就使得他们的身子呈半透明状。这些人身上的蓝色与游动在夜空、草甸上的蓝光的色彩完全一样,都那么赏心悦目。 称他们为“人”,显得有些勉强。不仅他们的语言不是人类所有,而且身体也与殷拿云等人大相径庭。但说他们不是“人”,也显然不对,他们身体的大致轮廓和人还是很相似的,而且他们衣服的样式和殷拿云等人的衣服样式大体相同,所以称他们为怪人也许更合适。 这些怪人说话时嘴唇动得非常快,发出“唧唧”、“嘘嘘”、“嘻嘻”、“咦咦”之类的声音,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他们说话时,嘴里也发出蓝光,甚至吐出的气也是蓝的。他们没有牙齿,没有头发,耳朵很小,眼睛又大又突出,皮肤呈鳞状,每一个鳞片比米粒还小,手上的指头很多,大概有五六十个,细得像针,指头之间连着鸭蹼似的肉皮。 他们并不都在岸上走动,不时有人从碧玉潭的潭水里冒出来,也不时有人跃进碧玉潭里。他们出水入水的动作非常优美,就是真正的鱼儿,也未必有他们那一份从容自如。 而碧玉潭则像一颗巨大无比的蓝宝石,随着水波的荡漾,将那柔和的蓝光向四周散射开去。潭水似乎很粘稠,又似乎稀薄而显得非常透明。尽管怪人身上的蓝色与潭水的蓝色是融为一体的,但奇怪的是,偏偏能够清楚看见他们在涌动水波之下的身子轮廓。 怪人们每次跃出水面,都会带起一些水珠,洒落在草丛中。空雨花明白了,这些水珠其实就是白天所看见的那些粉末状的东西。他有两点不解,为什么这些水珠未被阳光晒干?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雾庄? 见殷拿云等人到来,几个在岸上溜达的人走近他们,唧唧喳喳说着什么,水里的人也向他们招手。殷拿人等人虽然听不懂这些怪人的言语,但从其举动看来,似乎是邀请他们下水畅游。他们的猜测没错,那几个人拉起他们的手,带到潭边去。殷拿云等人一般不会让陌生人牵自己的手的,但这几个怪人的举止很友善,让人拒绝不得。更重要的是,他们一见到这蓝宝石般的潭水,内心里已经产生要下去的念头。 宣篱舔着嘴唇,双眼发光,紧盯着蓝幽幽的水面,跃跃欲试,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空雨花发现,宣篱舌头上的蓝色、荡漾在身边的蓝色、那汪倒悬于洞顶的水的蓝色和碧玉潭的蓝色一模一样。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眼前的景象却迷惑住了他,使他放松了警惕。在怪人们的引导下,殷拿云等人到了潭边。他们也不脱衣服,甚至连兵器也没取下,就争先恐后纷纷跳入水中。 八人之中,骆星翘不会游泳,但她这时根本没想这些,也跟着跳进水里。她像块石头,刚一入水便下沉。直到现在,她才醒悟自己是个不会游泳。她本能地叫着“救命”,刚张开嘴,水就灌进喉咙。“咕噜”一声,她狠狠呛了一口水,下沉得更快。这时,她悲哀地想道:“我要淹死了。”知道越来越多的水将要灌进喉咙。 但她旋即发现自己错了。 大约下沉了七八尺,潭水变得非常粘稠。她的身子不再向下沉,而是固定在了水中。粘稠的潭水也没再向她嘴里灌。她因为不能呼吸而感到气闷,忍不住咳了几声,先前已经呛进喉咙的水被咳了出来。咳出那一团几乎已经凝固的水之后,她觉得好受多了。 粘稠的潭水非常有质感,但这并不妨碍骆星翘活动。她双手向外一划,两脚很自然地朝后一蹬,做了一个标准的游泳动作,身子朝水面迅速升起。她这样做,当然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想到水面去呼吸。她惊奇于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娴熟自然的划水动作,她就像一条鱼似的,只需扭扭身子,就可在潭水里滑来滑去。 她还发现一件事,她现在可以在水里直接换气。鼻翼只需一翕动,肺里便能感觉到新鲜空气的流动。这些新鲜空气从何而来?此时她还淹在水里,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潭水让她能够像在岸上那样呼吸。为证明这些不是错觉,她连续几次在水里呼吸了几次,都成功了。 骆星翘终于浮上水面,摔摔长发,蓝莹莹的细小水珠像火星一样飞溅开去。她睁开眼睛,看见殷拿云等人和那些怪人们正在潭水里欢快地相互追逐。他们或沉或浮,或前行或后退,一切都随自己的心念而动。他们快活地笑着喊着,声音也和那些怪人们一样,变成“嘘嘘”、“嘻嘻”……骆星翘看着眼热,心念甫动,身子已经自动地向伙伴们那边游去。他们忘记了一切,只是兴高采烈地嬉戏着。 玩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回到岸上。身上已经都湿透,一丝丝清凉不停地从四周向体内渗进去,但这不是寒意。随着凉爽一阵接一阵渗入,身上的蓝色逐渐加深。现在他们就像是泡在一个巨大无朋的染缸里,任四周的染料把色彩一点点浸进身子里去。 在岸上呆了一小会,他们又一起重新入水。空雨花抢在头里,他猛地一跃,四肢在空中展开,身子平拉,重重地向潭水里跌落。一般来说,这种入水动作必定砸起老大的水花,而且他身体的正面部位也要被水面撞疼。但碧玉潭与其它水面不同,空雨花这猛然一跳,根本就未砸进水里。潭水就像蹦蹦床,被他一砸,现出一个锥形的大坑。水面被扯出无数条褶皱,每一条都指向锥尖。随即水面猛然收缩,将他反弹到一丈来高的空中。他再次落下去,又再次被弹起。如此反复数次,空雨花才最终平平地躺在水面上。 殷拿云等人见碧玉潭的水面还有这等妙处,都觉得很好玩,于是纷纷效法。一时间,大家将碧玉潭当做了蹦蹦床,弹起,落下,再弹起,再落下。用的劲越大,在水面砸出的坑越深,也弹得越高。他们玩心大作,在碧玉潭水面上蹦来蹦去。 碧玉潭潭水的粘稠与否完全视他们的想法而定,如果认为潭水是粘稠的,他们就能在水面上走来走去,否则就可潜入水里,一直向下沉。虽然在水面蹦来蹦去是一种从不曾有过的经历,但浸在水里的感觉更好,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和那些怪人一样,将身子完全泡在水里,随意优游。 在水里,他们可以睁开眼睛。因为有潭水的浸润,眼睛不会生涩或疲倦。除了偶尔能碰上几尾小鱼之外,水里就没有其它任何生物了。空雨花发现,这些小鱼和被宣篱吞下的那条鱼完全一样,身体也呈蓝色半透明状。 玩了很久,他们都感觉到了饥饿。他们没有上岸,都横躺在水面上,学着那些怪人进食的样子,将手掌插入水里,抓饭团似地抓起一团潭水。潭水像凉粉似的,颤巍巍地在掌中晃来晃去。潭水入口即化,似乎不是进了肠胃,而是渗进了心里。潭水的味道非常怪,也非常诱人。他们从来没有尝过如此美味,于是放开肚皮猛吃。 谷血儿掬水时,恰好一条鱼从手掌上游过,于是顺手捞了上来。那条鱼在她手掌上那团水里很慌乱地游来游去,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之色。她正在犹豫是否吃鱼,一个怪人飞快赶来,神情惊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谷血儿未听懂他的话,却从他的动作中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能吃这条鱼。她赶紧将鱼放进水里,那条鱼很有灵性,没有立刻逃走,围着谷血儿游了三圈,才摇头摆尾游走了。那个怪人亲热地拍拍谷血儿的肩膀,意存感激。谷血儿却迷惑了,这些鱼为什么不能吃? 大家填饱肚子,觉得浑身是劲,又开始在碧玉潭里玩耍。他们脑子里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月亮一次次从西边沉下,而东边有个圆圆的星辰一遍遍升起。这颗星辰的个头和太阳一般大小,也放射着光芒。那应该就是太阳了吧?但这轮太阳是蓝色的,照在身上并不灼人。倘若在平时,他们一定会认为这种情况很异常,而现在这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随着这蓝色太阳和月亮交替地升起和落下,碧玉潭也出现明暗的变化,而唯一不变的是笼罩在这里的蓝色光辉。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章 化身为鱼 站在岸上是一种享受,躺在水面也是一种享受,泡在水里又是另外一种享受。相较而言,空雨花更喜欢泡在水里。他先仰面横躺在水面上,然后微微动动四肢,身子变慢慢沈入水里。下沉大约两三尺,他定住身子,睁开眼睛,隔着薄薄的一层潭水看天上的蓝色云彩飘过,看那蓝色的太阳和蓝色月亮自东向西移动。 之后,空雨花继续下沉,一丈、两丈、三丈……一直沈到碧玉潭潭底。在潭底的幽幽暗暗中,他伸展四肢,美美地睡上一觉。其实他并未入睡,而只是闭着眼睛遐想。然后,他又浮到水面上。如是再三,乐此不疲。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离不开碧玉潭的水了。 空雨花先前总是仰面平躺着向下沉,看着水面的亮色慢慢离自己而去。这一次下沉时,他换了一下姿势,脸朝下让潭底的黑暗扑面而来。碧玉潭很深,他控制好下沉的速度,享受被着黑暗渐渐包围的那种感觉。时不时有条小鱼从身边游过,它们都惊奇地看着空雨花。有一条小鱼甚至跟着他下沉,尾巴在他的左脸颊拂来拂去,像是给他挠痒,空雨花十分受用。 因为是俯身下看,空雨花发现潭底其实并不完全是黑暗的。就他目力所及,大约有三四十点蓝光在闪烁。这些蓝色光点随着他的不断下沉而逐渐变大,在他沉到潭底时,蓝色光点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原来是一个个窟窿。窟窿大约七八寸方圆,不知有多深。窟窿里时不时传出奇怪的声响,似乎那里面另有乾坤。 空雨花趴伏在潭底,将整个脸贴在那个窟窿上。尾随他的那条小鱼这时显得非常不安,它猛烈地冲击空雨花的后脑勺,撞得他生疼。他心想这鱼好生奇怪,不过,他的心思完全在那窟窿上面,没去不理会小鱼。他凝视着窟窿里的蓝光,目光完全融入其中。 大约是凝视那蓝光太久的缘故,他觉得窟窿越来越大。先前窟窿的大小只有七八寸,现在却大到可以把他的整颗头颅都伸进去。事实上,空雨花也这样做了。他将脑袋一直朝窟窿的深处钻过去,要探个究竟,窟窿里到底藏着什么。那条小鱼未能阻止住空雨花,显得更急,不顾一切,倏地一摆尾,抢在空雨花的前面。 小鱼在窟窿里只游动了两三下,就从窟窿里“漏”了出去。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窟窿并不深,窟窿的底部没有依托,完全是“空”的。小鱼奋力朝前一冲,就摆脱了窟窿的水,进入到那“空”之中,然后掉落在一张嘴里。小鱼非常绝望,像人类一样发出了一声“救命”。 小鱼的救命之声颇为儿熟,很像苏驭的声音。空雨花顿时楞住了,脑袋不再前伸。只差一点,他的头也要像小鱼一样跌落在那“空”之中。隔着最后那层薄如蝉翼的水,他看见了“空”那边的景象。那是一个山洞,两个人站在窟窿的下方仰望着。小鱼正好掉进其中一个人的嘴里。他也立刻认出了这两个人,他们竟然是宣篱和空雨花自己! 还有什么比见到另外一个自己更使人惊奇和恐怖的?!不仅空雨花没此类经历,即便在整个世上,恐怕也没人遇到过这种情况。事情还不止于此,如果只是看见宣篱和空雨花自己,那也还罢了。宣篱吞食小鱼是数天前的事,现在怎么又会重现这一幕?空雨花此时还想到一件事,那条被宣篱吞下去的鱼为什么能口吐人言大叫救命,而且像极了苏驭的声音?莫非那条鱼就是苏驭变的?倘若如此,他岂不是被自己的师兄吃到肚子里去了? 空雨花猝然遭遇这等恐怖之事,本能地后退,脑袋从窟窿里收回来,然后掉头朝水面上冲。他的上冲之劲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不仅瞬间浮出了水面,而且余劲未尽,继续上冲,一直冲到数十丈高的空中。在返身坠下的一刻,他朝下看去,眼前的一切使他顿时从多日的迷蒙中清醒过来。 从半空中看,碧玉潭就像一口熬着热汤的锅。不仅汤水是蓝色的,而且蒸腾在这口“锅”上的气也是蓝的。而殷拿云他们和那些怪人们此时就像被撒在“锅”里慢火清炖的小鱼小虾,自以为可以优游自如,其实差不多要翻肚皮了。 在空雨花下方两三丈的空中,有一个人形的生物在飞翔。这个生物个头比人大了四五倍,身上长满了或大或小的肉疙瘩,看起来十分恶心。它还长着一对薄薄的宽大肉翅,翅膀煽动时发出沉闷的噗噗之声。它脑袋上稀稀拉拉挂着几根毛发,但与其说那是毛发,还不如是细长型的肉瘤。它体呈蓝色,碧玉潭周围的色彩已经够蓝了,但和它身上的蓝色比起来,就好象是无色一样。此时,这个怪物正绕着一个方圆十来里的圈子飞翔,一边飞,一边向碧玉潭大口大口吐着蓝色的唾液。每吐一下,潭水的蓝色就加深一份。 空雨花感到奇怪,看起来这怪物在碧玉潭上空飞来飞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碧玉潭应该是早就变蓝了的,可刚登上不羁山山顶的那一天,他们白天绕潭而行时,并未发现潭水的颜色有什么异常,而且潭水跌落到不羁山山脚形成的板凳溪的溪水也没有变蓝。在潭里嬉戏的这些天,他们不止一次仰望天空,也没有发现上面飞着一个长着肉翅的怪物。 空雨花没有翅膀,在空中不能停留,旋即向下跌落。无巧不巧,那有肉翅的怪物飞到他的正下方来。他这一落下去,马上就要骑到怪物的脖子上。想到自己要和这浑身长满肉疙瘩的恶心东西近距离接触,空雨花的肠胃立刻搅动起来。他不假思索,拔出长剑,双手紧握,借着下跌之力,头下脚上朝怪物猛刺下去。 怪物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熬制碧玉潭这一碗锅“汤”上,没发现已经有人从“锅”里冲到半空中来,对猛烈刺向它的长剑也无丝毫察觉。说时快,那时快,空雨花下坠之势甚疾,长剑刚刺出,剑尖就已经碰到怪物的脑袋。长剑非常锋利,那怪物虽然肉厚皮粗,却也抵挡不住。长剑如入无物,从怪物的后脑勺插进去,刺穿了整个头颅,直没至剑柄,然后从怪物的前额露出来。 怪物猝然遭到如此重创,别说抵抗,连一丝挣扎也没来得及。它的肉翅刚收回来,再无机会伸展开去。它那长满肉疙瘩的庞大身躯直端端向下坠落。空雨花的长剑一时间也抽不出来,只得与怪物一道向碧玉潭里掉落。此时,长剑深深插在怪物的脑袋里,而空雨花身子倒置,双手紧握剑柄,就像是长在怪物头上的一根毛发。 在怪物丧命的同时,笼罩在碧玉潭四周的蓝色雾气刹那见就消失无踪。碧玉潭也从一片空蒙中露出脸来,将自己置身于日头的照耀之下,在微风吹拂下泛起鱼鳞一样的细碎波纹。而殷拿云们和先前那些怪人们也似乎猛然醒了,纷纷仰起头来看天上那轮闪着刺眼光芒的太阳。他们还看见一个硕大物体从天而降,直向他们砸来,惊慌之下,拼命游动,向四下里散开。 轰然声中,怪物已跌落碧玉潭,砸起几丈高的水花和飞沫。怪物的身子在水面的反弹之力作用下,又向上腾起八九尺高,然后重新落入水中,稍微停顿了一下,便朝潭水深处沉下去。空雨花在怪物第一次接触水面时,双脚已然放下来踩在它背上,之后借着怪物反弹而起的力道向上拔剑。在怪物再次落入水中时,空雨花已将长剑抽出来。他用力在怪物背上一踏,身子腾起,向旁边斜飞而出,投身在三四丈外的水里。在他身后怪物下沉的地方,出现一个很大的旋涡,并有大量的水泡冒起来。 空雨花手脚并施,不要命地向岸边游。他一鼓作气游到岸边,抓住岸边的青草,身上已没有一丝力气。骆星翘弯下腰,一把将他拖上去。骆星翘在怪物跌落之前就上岸了,否则,当碧玉潭失去怪物邪恶之力操控而不再有种种神奇时,她这个旱鸭子肯定已经淹死在水里了。 殷拿云等人也上了岸,纷纷围到空雨花身边。原先似乎已经渗入大家骨髓的蓝色也随着怪物的死去而不见了。尤其是那些怪人,都恢复了本来面目,能够说话了。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壮年汉子给空雨花行了一个大礼,感谢空雨花的救命之恩。原来他们就是雾庄的人,受制于怪物已经好几个月。 这个汉子就是雾庄的村长柳无胜,他率领大伙回到雾庄。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碧玉潭活动,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回庄里走走,谈不上背井离乡,但看着已经破败的村子,他们还是不禁唏嘘。柳无胜吩咐妇女们各自回家准备酒食,要好好招待空雨花一行,男人们则到庄里的议事堂去叙话。 据柳无胜说,那个怪物是色魔中的蓝魔。故老相传,梦幻大陆共有七大色魔,分别是赤魔、橙魔、黄魔、绿魔、青魔、蓝魔和紫魔。它们时善时恶,或隐或出,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比如这蓝魔,数百年前在不羁山山顶独自建成雾庄,然后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带上山来,把房舍分给他们。一直以来,蓝魔都是雾庄的保护者,雾庄的男男女女也将其当神一样供着。几个月前的一天,蓝魔对雾庄的人说,他已经将碧玉潭的水变成神水,喝了可以长生不老。雾庄的人对蓝魔的话深信不疑,便都去饮碧玉潭的水。碧玉潭潭水的味道和以往确实有所不同,越喝越想喝,越喝越精神,不仅可以疗饥,还可以御寒,使人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愉悦状态。他们完全可以不再需要其它任何物事,仅靠潭水就可安然度日。他们都想变成鱼,在这碧玉潭里优游一生。事实上一部分人确实变成了鱼,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正在变成鱼。那些已经完全变成鱼的人成了蓝魔的美餐。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们,蓝魔不再是他们的保护神。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变成鱼,越来越多的人要被蓝魔吞进肚子,他们非常着急,但已经离不开碧玉潭的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长出越来越多的鳞片,眼睁睁地看着四肢变成鱼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已经变成鱼的亲人被蓝魔美滋滋地吃下去……柳无胜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说:“也许蓝魔从一开始就是将我们雾庄的人当做食物看待的。” 殷拿云、骆星翘等人想到被蓝魔吞进肚子的情景,顿觉不寒而栗。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走到谷血儿面前来,弯腰给她深深地行了一大礼。谷血儿很疑惑对方为什么如此恭敬,小姑娘便说自己便是那条差点被谷血儿吃掉的鱼。谷血儿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想到自己曾经打算将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吃掉,就觉得肠胃剧烈翻腾,她赶紧跑出议事堂,蹲在青苔遍布的院坝上干呕了一阵。 空雨花却在想另外一件事:“如此说来,宣篱师兄吞下的那条鱼应该是苏驭变的了。一旦宣师兄知道此事,真不晓得他会如何想。”他不经意瞟了宣篱一眼,发现他的舌头已经恢复正常。他是宣篱吃鱼那一幕的唯一目击者,连宣篱都不知道自己吃了鱼,所以空雨花决定不张扬此事。还有一点,苏驭到底是否变成了鱼,到底是不是被宣篱吃了,空雨花并不敢完全肯定。 不过这并不妨碍空雨花发挥想象,去推测苏驭是如何失踪的:“那一晚我在山洞里看见的那汪蓝水与碧玉潭无疑有着莫大的干系,两者或许是相通的。只不过碧玉潭的位置是固定的,而那汪蓝水却是来无踪,去无影。那汪蓝水存在的时间不长,除我之外,别人不知此事。既然我能看见这般奇景,那么,苏驭也非常可能有相似的奇遇。在拿云哥他们休息的倒悬台上,或许也毫无来由地出现了相似的蓝水,苏驭或许是唯一发现蓝水的人,并且极有可能被蓝水吸入,然后到了碧玉潭。又或者他那晚被飞越倒悬台的蓝魔捉住,之后被投进了碧玉潭。无论怎样,他最终变成了鱼,并成了宣篱师兄的裹腹之物。拿云哥他们不知就里,当然也只好认定他无缘无故失了踪。” 空雨花为苏驭的失踪找了一个尚能自圆其说的解释,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在潭底的那个窟窿里,我亲眼看见苏驭变化而成的小鱼跌入了宣师兄的嘴里,还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按照常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首先,宣师兄在山洞里吞吃小鱼的事已经过去数日,这一幕怎么可能在我眼前重现?其次,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两个我?” 空雨花越想越觉得不可解,越想越觉得头疼,直到柳无胜代表雾庄的人再次向他谢恩时,他才从遐想中摆脱出来。他当然懂得客套,不敢居功,说那一切不过是凑巧罢了。柳无胜说,七大色魔本是补天女神所炼七色补天石所化,已经在这世上存在了亿万年,可说是长生不老寿与天齐的,但蓝魔今日却被空雨花所杀而葬身于碧玉潭中,仅此一事,空雨花就将万世留名。 空雨花心中另有计较,说:“蓝魔既然有如此来历,只怕不是那么容易丧命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无胜问。 “不错,蓝魔是吃了我一间,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沉入了碧玉潭,但这并不等于说它就一定死了。假如它只是受了伤,那么伤愈之后肯定会来复仇的。可以想像,以它的手段,复仇是非常可怕的。” 一番话顿时让柳无胜的心悬了起来,他惶恐地说道:“你的意思?” “必须确认一下蓝魔究竟是否死了。” “那就得潜入潭去看看了。” “这正是我的意思。无论蓝魔死没死,它肯定已经受了重伤。咱们找到它,再补上几剑,以永绝后患。” “其实山上的日子很闭塞,以前只是不愿拂了蓝魔的好意,我们才一直住在雾庄。现在已经明白蓝魔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对此地也没什么留恋之情,不久之后就会搬到山下去。” “既然蓝魔对你们心坏不轨,若他未死,那么无论你们搬到什么地方去,它早晚会找上门继续它的勾当。” “这却如何是好?”柳无胜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对碧玉潭充满了惊惧。 “所以得彻底地消灭蓝魔。” “如果蓝魔未死,碧玉潭岂不危险重重?” “不劳各位涉险,我们自会去处理。” “一再劳烦你们,我们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我们也深受蓝魔之害,理应找它算账。” 一离开雾庄,谷血儿立刻问空雨花:“你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如果我说是除恶务尽,你相信吗?” “我当然不相信。” “理由有二,一是确认蓝魔已死,免得它今后来找我的麻烦;二是出于别的考虑,蓝魔既然已经活过亿万年,身上或许有什么宝贝也说不定。” “胆小鬼,你是怕蓝魔索命吧?” 段月却笑道:“空师弟真有闲情逸致,现在竟然还在打宝贝的主意。” “辛辛苦苦登一次不羁山,总不能空着手回隼翔宫吧?”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碧玉潭边。和当初刚登上山顶来此所见的景况完全相同,水里、岸上没发现什么异常。潭水虽然仍旧蔚蓝,却不再是那种妖异的蓝。尽管如此,因为有了先前的恐怖经历,三个女子仍然心存余悸,骆星翘说:“空师弟你打算怎么办?反正我是不想再下水了。” “你们在岸上为我把风就是了,我单独下去。” 殷拿云说:“这样妥当吗?” 空雨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无所谓妥当不妥当。到隼翔宫只短短数月,我经历的非常事件也不少了,却总是有惊无险,想来我这个人是命大福大,不会轻易受到伤害。” “我陪你一起下去。”殷拿云到底还是不放心让空雨花单独行动。 “不必,你就让我当一次孤胆英雄吧。哈哈。” “那你小心一点。” “你们在此稍候。若我五年内没浮上水面,你们就不用再等我了。” “五年?!那可真够我们等的了。”谷血儿嘻嘻笑起来。 潭水很凉,微微有些刺骨。空雨花游到蓝魔跌落的潭心,深吸一口气,潜入水里。他水性相当不错,转眼已下沉数丈。眼前漆黑一片,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他颇有几丝惧意,但既已在同伴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福大命大”,此时断不能打退堂鼓,只有硬着头皮朝黑暗深处一直沉下去。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发现周遭的一切并非全然不可见。水里还有些须微弱的蓝光随着水里的暗流或上或下,时亮时灭。空雨花猜想,那些蓝光也许是蓝魔吐在碧玉潭里的唾沫的残余,也许是腐烂生物体身上的磷光。而在这些蓝光的浮浮沉沉和闪闪烁烁中,却有一星蓝光自始至终亮着,其位置也无丝毫变动。这一星光亮是从潭底射出来的,空雨花精神一振,快速朝潭底潜下去。 只消片刻工夫,空雨花就沉到了潭底。那星亮光就在他眼前,他看得很清楚,这分明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宝石呈蓝色,起色泽比蓝魔身上的那种蓝还要深。宝石的个头也不小,长约两寸,粗一寸。这样宝石当真是世间罕见,但令空雨花吃惊的并非它的成色和分量,而是它的形状。 宝石和蓝魔完全一样,同样有五官,同样有躯干四肢,同样有有翅膀,同样有肉瘤……“身”上的“肌肤”纤毫毕露,看得非常清楚。它简直就是蓝魔的翻版,只不过尺寸缩小了几万倍。空雨花寻思:“莫非这就是蓝魔的残骸?它‘缩水’缩得也太厉害了吧。” 宝石似乎能够避水,在它周围形成了一个中空的径长两尺的水“球”。空雨花已经认定这是蓝魔的遗骸,颇有些顾忌,他小心翼翼伸出右手,食指插进水“球”,慢慢接近宝石。还未触及宝石,就慌乱缩手。如此再三,手指终于碰到了宝石。宝石毫无动静,空雨花的胆子就大了,一把抓起了宝石。 宝石非常有弹性,一点也不硬,手感就和手里捏着一块肥肉的感觉差不多。握紧拳头,宝石就变小,蜷曲在掌心上;张开五指,宝石立刻弹起,恢复成原先的形状和大小。当初空雨花见到蓝魔时,感到异常恶心。眼前这个以同样模样出现的宝石却让他有了不同的感受,越看越觉得其可爱。他并不敢确定这宝石是不是蓝魔的尸骸,也不知道蓝魔是否死了,更不知道这宝石有什么用处,他只是觉得这东西很好玩,于是放进怀里,升到水面上来透气。 岸上的同伴正在焦急地等着他,见他出现,都松了一口气。空雨花回到岸上,他们就迫不及待地问情况怎么样?空雨花说:“这一趟没有白跑,现在可以断定,蓝魔已经灰飞烟灭了。” 宣篱问:“你见到它的尸首了?” “没有!” “那你怎么能够断定蓝魔死了呢?”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空雨花从怀里摸出了那颗蓝魔模样的宝石。 同伴们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但旋即又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殷拿云指着空雨花,说道:“你……你……”其他人也诧异地看着空雨花,脸上都露出恐怖之色。 空雨花被同伴们的举动搞迷惑了:“你们这是干吗?” 宣篱说:“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空雨花摸了摸脸,没觉得什么不妥。但他的手从眼睛前面滑过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完全变成蓝色的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手掌放远一些。没错,手掌上呈现的是无限幽深的蓝。不仅手掌,手腕也是如此。不必多想,他也明白自己的脸色肯定也是这种颜色。他顿时明白同伴们何以有如此惊异、恐怖的表情了。他这一吓非同小可,手掌一松,蓝宝石滑落下去。 同伴们又异口同声“啊”地惊呼了一声。 这声惊呼几乎使空雨花魂飞魄散,一颗心提得老高,连向他们问一声自己“怎么了”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是谷血儿的一句话让空雨花晃晃悠悠的心落到了实处:“咦,你脸上的蓝色消失了。” 段月说:“空师弟,你是不是修习了幻术?不然怎么可能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我……你……”空雨花结结巴巴,不晓得说什么好。 宣篱说:“段师妹别拿幻术来开玩笑。” 殷拿云总算镇定下来,想了一想,说:“也许是这个东西作怪。”他弯腰捡起了空雨花丢掉的宝石。 立刻,殷拿云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都变蓝了。 众人的眼睛顿时又睁圆了。 空雨花明白了,刚才众人眼中的自己,就和此时众人眼中的殷拿云一样。 殷拿云将宝石递给空雨花,结果自然是殷拿云恢复常态,而空雨花又不由自主再次玩变脸大法来。 既然已经清楚是宝石在捣鬼,空雨花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说:“刚才在水底,我也亲手触摸了它。当时,我本身就被罩在宝石的蓝光中,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肤色其实已经变蓝了,而且当时也没旁人提醒。现在我明白了,一旦与宝石接触,肤色就会变样,而与其脱离之后,肤色就可恢复正常。” 这番话说得众人纷纷点头。 “但我还有一点不解,你从水里出来后,宝石一直在你身上,却为何没把你‘染’蓝呢?”殷拿云沉吟道。 “这个……”空雨花脑子里灵光一闪,停住话头,不急着回答,而是将宝石用衣裹起来,握在手里,之后说道:“大家看见了吧,只要肌肤不和宝石直接接触,我们的肤色就不会变蓝。”叹了一口气,续道:“其实,肤色变蓝也没什么,我刚才简直就是自己吓自己。” 段月说:“要是一个人忽而白脸忽而蓝脸,的确够吓人的。” “这东西好玩,拿来吓唬人倒是能大派用场。”谷血儿很开心。 殷拿云把话拉回了正题:“这就是蓝魔的遗骸?” “你们瞧仔细点,这东西不仅模样酷似蓝魔,而且头顶上还有一道伤痕。我刺中蓝魔一剑,这东西在同样的地方也留下了印记,这不可能是碰了巧,而只能说,这东西就是蓝魔的骸骨。”空雨花将宝石在两手间抛来抛去,他的脸也随之飞快变换着颜色,看起来十分诡异和可笑。 “也许是蓝魔的子孙。”滑光鑫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谷血儿乐不可支:“滑师兄的想象力真丰富。” 殷拿云说:“这东西不知来历,带在身上不是明智之举。” “既然上天我找到了它,也就说明我和它有缘,怎能随意抛弃?无论它给我带来的是福是祸,我都要定它了。”空雨花看其他人露出也要劝他的意思,干脆先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以堵住他们的嘴。 殷拿云等人还能有什么话说,当然只好听凭空雨花如此处置那枚蓝宝石了。 一行人回到雾庄,告诉柳无胜蓝魔已死。他们在雾庄住了一晚,次日一大清早便下山。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有了宗斩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们还能不小心翼翼?他们四天后终于平安地到达山脚。他们在宗斩摔落下去那一面仔细搜索了大半天,没有发现他的尸身。也许他挂在哪棵树枝上,也许被野兽叼走了……宗斩落得如此尸骨无存的下场,大家无不感喟。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9章 买梦卖梦的传说 回到隼翔宫,才知道这一去就是半个月。除去上山下山占用的时间,他们在碧玉潭竟然耽误了整整七天时光。可怕的是,他们在蓝魔的操控下一步步变成鱼的这七天中,懵懵懂懂,完全没有察觉正在身上发生的变化。 空雨花虽然在此之前已经击退绿衣人、刺伤樊洮和杀死蓝魔,其实这都不是他的真实功夫,只能说是运气比较好。陶淬霜让他舞了一回剑,发现他在隼翔宫的这些日子基本上没学到什么东西。陶淬霜很失望,便说鹞部的教席们不称职,随即耐心指点空雨花。陶淬霜不愧是总教席,空雨花在他的教授下,两个月下来,剑术果然大有长进,有模有样了。 当然,即便剑术没有长进,仅凭空雨花在碧玉潭的表现,也足以让他成为风云人物。从不羁山回来后,空雨花杀死蓝魔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隼翔宫,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甚至连宫主谢翼行也找他去问话。空雨花将杀死蓝魔的过程简略说了一遍。谢翼行听完后,得出一个结论,空雨花杀死蓝魔纯属侥幸,并提醒他不要以此自傲,脚踏实地练好自己的剑术才是正道。 对于宗斩和苏驭的不幸,谢翼行没有更多的意见。殷拿云他们后来听说,隼翔宫只教授弟子们武艺,其他事情包括生死都不是过问的范围。宗斩和苏驭已经是成年人,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殷拿云一伙听说隼翔宫还有这等不成文的规矩,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从不羁山回来的第二天,陶淬霜单独叫上空雨花,说是要开始传他武艺。在没来隼翔宫之前,村长薛星文曾想将女儿许配给空雨花,从而对他表现出过分的关心,使他感到承受不起那份好意。自那以后,空雨花便对别人的关心抱有戒心。若换做其他什么人这样做,空雨花一定会予以拒绝。但他现在想来想去,都没想出陶淬霜有什么有求于他的地方。陶淬霜之所以对空雨花好,也许就像他自己所说的,纯粹是喜欢他的资质。基于这种缘故,空雨花对陶淬霜非常感激,也愿意接受他的一番心意。 因陶淬霜事先再三嘱咐空雨花不要张扬跟随自己练剑的事,所以空雨花不免渐渐疏远了往常来往的人,与殷拿云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殷拿云对此也有所察觉,但他认为这是因为空雨花性格内向,若他有什么心思,必定不喜欢别人过问,因此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此一来,空雨花就习惯了独处。闲着的时候,他经常会爬上隼翔宫那高高的塔楼,望着远方发呆。 这是一个美丽的黄昏,空雨花又爬上塔楼,面对西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金乌一点一点坠落。直到暮色从四下里慢慢升上来,他还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离开塔楼的意思。大地已经完全罩在幽暗之中,夜空却比较晴朗。月亮还没升起来,只有满天星斗闪烁着。空雨花仰起头,静静注视着这些星辰。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也常常这样仰望着天空发呆。 偶尔,他会看到一些细微的亮光朝东北方迅捷飞去。从小他便知道,每一个生灵死后,其灵体都要回归到东北的魂渊去。这些灵体绝大部分看不见,只有那些在本生物族群中非常优秀的生灵死后其灵体才看得见。空雨花想,如果百年之后,自己的灵体也能这样闪着光芒回到魂渊去,这一生也算没有白过。 在此之前,空雨花只看见过六个发光的灵体。在他印象中,发光的灵体是非常罕见的。而今晚才过去半个时辰,他却一连看到了三个发光灵体。他不知道这三个灵体的主人是人、是兽还是别的什么生灵,也不知道见到这些灵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他只是觉得今晚的情况有点异常。 第四道亮光又出现在他的视野,空雨花想,这又是一个发光的灵体了。不过,这一道亮光与前三道亮光有所不同,不仅耀眼得多,而且速度快了起码三四倍。更奇怪的是,这道亮光与前三道亮光飞行的方向不同,它是直端端从东北向西南飞来。 这道亮光初时很小,其飞行轨迹比丝线还细小。随着它不停靠近隼翔宫,看起来就越来越大。亮光飞得不高,大约有七八个塔楼那么高。亮光接近隼翔宫时,速度明显放慢。当它从塔楼上方飞过时,空雨花猛然觉得心脏仿佛被揪了一把,疼得脸都扭曲了。这种疼痛来得如此之迅速,以至于空雨花根本来不及呻吟。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就在他刚感觉到时便消失了。而就在这一瞬间,空雨花看见头上那道光亮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并且颤动了一下,然后继续飞向西南。 那道亮光飞出不过七八里,也就是一眨眼功夫,突然掉头飞回。它根本就没转圈子,而是顺着原来飞行的路线直接“折”回来的,事先根本没有一丝征兆,而速度丝毫未减。等空雨花醒悟到它是朝回飞时,亮光已到了塔楼正上方。 那阵剧烈的揪心般的疼痛再次突然出现,并且再次突然消失。疼痛虽只是一瞬间的事,空雨花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他现在明白了,疼痛是那道亮光带来的。再看那道亮光,又在夜空中震颤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清啸,风驰电掣般向东北方飞去,转眼便失去了影踪。这一幕来得快,去得更快。 空雨花从没想到看星星竟然会看出一场揪心的疼痛来,他呆呆地看着东北边的夜空。他在想,莫非那道亮光是从魂渊逃出的灵体?魂渊是世间所有灵体的归宿,它对灵体有一种巨大无比的引力,没有什么灵体可以从它的约束中逃脱出来。对灵体来说,魂渊既是牢笼,也是庇护所。由于世间有噬魂魔的存在,事实上也就没有灵体敢在魂渊之外的地方飘荡。所以,空雨花立刻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直到那道亮光消失许久,空雨花犹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这并非他真正感觉到了疼痛,而是之前那两次揪心感的惯性。他揉揉胸口,吐了几口浊气,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走下塔楼。不知是再希望那道亮光出现还是害怕它出现,他一边下楼,一边频频回头张望东北的夜空。 这一夜空雨花睡得极不塌实,脑海里不时忆那撕裂般的疼痛,这种癔病似的疼痛将他一次又一次从睡眠中惊醒。每次醒来,他睁开眼睛,发现漆黑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小亮点在闪烁。到后来,他都糊涂了,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他干脆起床,无声地出了屋子,穿过隼翔宫一个个院落,打开西边院墙上的小门,信步走进墙外的林子。两个多月前,他就是在这里刺伤樊洮的。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到这里来。此时正是午夜,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如银的月光从林子的缝隙洒落下来,凌乱地铺在地上。 两个月过去,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陌生,不仅林木高大了许多,地上的杂草也高可及头了。他觉得奇怪,要说杂草在两个月中长到一人多高,这有可能,而林木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怎么可能高了那么多?他朝林子深处凝视,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吸引着他,使他不由自主朝里面走去。 他越走越觉得步子沉重,而且心里面的疼痛感又一次次涌起。走了大约三四百步远,一块开阔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堆骷髅,其数目起码有七八十具之多。空雨花觉得周围的环境好生眼熟,一样的月夜,一样的林木,一样的草地……如果还有开开谢谢的骷髅花、弃置的长剑,再在骷髅堆放一具还粘连着血肉的骨架,空雨花简直就会把此处当做自己当初杀死骨虺的地方。 胸口又猛然一疼,将空雨花从迷惑中拉了回来。他低头看看胸口,发现那里竟然凭空冒出一道老大的伤口,乌黑的鲜血汩汩淌出,将他的衣衫染成一件血袍。空雨花仿佛被当头击了一棒,脑子里萦绕着这样一个疑问:“这伤口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受的伤?” 事情还不止于此,他朝自己身上再看了看,发现不仅胸膛上有伤痕,而且右腿上掉了一块肉,露出很大一个窟窿;左手小腕骨折断;额头上也有伤口,流出来的血经常使得眼睛模糊一片;背上有三处地方像刀割似地疼痛,只可惜看不到……他回头朝来路看去,发现路两边的杂草叶子上沾满了血迹,那一定是自己刚才路过时留下的。 对于自己身上的这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伤痕,空雨花除了惊讶还是惊讶。他觉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脚下一软,立即摔倒。他艰难地撑起上半截身子,在草地上爬行了一段距离,让自己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息了一阵。他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他不得不放弃,感到自己就要死了。 也许是流到眼睛里的鲜血作怪,空雨花发现天上那轮月亮的颜色也是血红血红的,瞧着非常恐怖。在这轮血红月亮下面,他静静地靠在树上,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的到来。以他的性情,在即将离开人世时,本应想想自己的母亲,但他没有。他脑子里闪现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景象:连绵的雪山、空中飘飞着刀剑、凄厉的呼叫、狰狞的怪物、血腥的拼杀……杀!杀!杀!他挥舞长剑,左冲右突……一把斧头砍在他胸口上,然后狼牙棒砸断了他左手……剧烈的疼痛……他终于突围而出……逃……踉踉跄跄地逃……疼痛……他逃进了黑暗的林子……还是疼痛…… 空雨花痛醒了,睁开眼睛,发现疼痛不是来自身上的那些伤口。在他面前,一条骨虺正在舔噬他左胳臂。骨虺的信子每伸缩一下,他手上的肉就少一大块。现在,他的左手只有手掌上还有血肉。他恐惧地大叫起来,挣扎着想躲开,但周身却没半丝力气。 空雨花已然认出,眼前的骨虺就是以前被他杀死的那一条。但既然骨虺已经被杀死了,而且还被取了胆,它又怎么可能重新出现在这里呢?空雨花曾在碧玉潭潭底的窟窿里第二次看见鱼儿掉落在宣篱嘴里,他认为是时间颠倒了。他想,如今再次看见骨虺,也应该是时间颠倒了。 空雨花在想这些问题的同时,右手本能地提剑朝骨虺的眼睛刺去。他的动作出奇地慢,骨虺张开嘴轻而易举咬住了长剑,微微一扯,空雨花把握不住,长剑被骨虺夺走。骨虺脑袋一甩,长剑被远远抛在草丛中去了。骨虺回头顺势一舔,空雨花左手掌上仅有的一点肉也被卷走。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空雨花对活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反倒希望骨虺一口咬死他,而不是凌迟一般地取他的性命。骨虺当然不知道空雨花的心思,还是不紧不慢吞吐着长长的信子,一下又一下地舔噬着他。空雨花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被卷走……右手上的肉没了……右脚上的肉没了……左脚上的肉没了……腹部上的肉没了,内脏散落一地……胸膛上的肉没了……脸上的肉没有了,耳朵没有了,眼珠也滚了出来……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骨虺翻了个身,背部的血肉开始落入骨虺嘴里……他还感觉到了骨虺在吮吸他的脑髓……最后,他感觉到自己的灵体从肉身里分离出来,升到半空,伤感地看着自己的一副光光的骨架被骨虺扔到那堆骷髅的顶端,最后,他的灵体猛然朝骨虺一扑,钻入了骨虺的体内…… 他的灵体附着在骨虺身上,随它一道钻入地洞。骨虺沉沉地酣睡过去,他的灵体却是醒着的。他不能离开骨虺,一旦离开,就只能回到魂渊去。他宁愿在这世上做个自由自在的孤魂,也不愿被禁锢在魂渊……空雨花的灵体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呆着,任随时光不停流走…… 终于,在一阵嘈杂声中,空雨花醒了。他翻身起床,发现师兄弟们正在忙碌地穿衣、洗脸,为晨练做准备。他茫然地看看自己身上,除了感觉浑身酸软之外,一切都好端端的。他这才醒悟到自己并没有死,就像他曾经化身为梦精灵小六子一样,适才那一幕只是一个“梦”。 梦?!梦是什么?空雨花来隼翔宫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在不羁山山顶,他曾提醒过自己,但一回到隼翔宫,他又忘记了此事。趁着现在还记得,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办了。陶淬霜作为隼翔宫的第二号人物,应该对“梦”有所了解,单独向他请教,即便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也不至于弄得满城风雨。 陶淬霜第一眼看见空雨花,便关心地问他:“你的脸色很不好,没睡好吧?” “这都是梦给闹的。”空雨花顺势将问题引了出来。 “梦?!”陶淬霜一惊。 “昨晚的一场梦将我折磨得好辛苦,整晚都睡不塌实。” “你买过梦?”陶淬霜又是一惊。 “买梦?!”空雨花糊涂了。 “据我所知,你家并不富裕,哪有闲钱去买梦?” “梦是什么东西我都还不知道,买梦之说就更无法理解了。” 陶淬霜啊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看了空雨花几眼,问道:“可你说昨晚做过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叫我如何说才好呢?”空雨花搔了搔脑袋。 “照实说就是了。” 空雨花便详详细细将昨晚经历的一切说了,只隐去了在塔楼上看见的那道亮光和自己心里绞痛的事情,他觉得那和昨晚的梦没什么关系。 陶淬霜静静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在微微颤动,思忖了一会,说:“你这不是梦,而是记忆的重现,只不过这种重现被扭曲了。” “这是什么意思?”空雨花觉得陶淬霜的言语很高深。 “听说你曾经杀死过一条骨虺?” “是有这么一回事。” “就你这种年纪来说,能够杀死骨虺,应该算是一番了不起的作为啦。虽然你表面上并未沾沾自喜,内心深处却相当自豪。这一幕已深深刻在你脑子里,时不时就会重现出来。” “但实际情况是我杀了骨虺而不是骨虺吃了我。” “你为杀死骨虺而骄傲,也从内心深处害怕它,在之前之后都会常常虚构被骨虺吞噬的情景,而且不为自己所察觉,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这种虚构是扭曲的。” 空雨花越发觉得陶淬霜的解释匪夷所思,敷衍道:“原来如此。”又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早知有这种说法,我就不必惊恐了。” “若今后遇到这等情况,你干脆就放弃,不要做无谓的抗争。你现在大概也感觉到了,这种挣扎太伤神了。” “既然是‘不为自己察觉’,那就是由不得自己做主。遇到危险时,任何一个人都会本能地求生。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分辨遇到的情况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假如把真实的威胁当做虚构的景象而不做反应,就有可能遭受到巨大的伤害。” “其实真实和虚构并不难分辨,那些在你看来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虚构的。” 空雨花心想:“我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多了,但似乎都不是虚构的。比如在碧玉潭的遭遇,蓝魔的出现很不可思议,但它将雾庄的很多人变成为鱼。总教席的话虽有道理,却不能全信。”说:“如果今后不再出现这等事情,那就不必为如何分辨虚构和真实伤脑筋了。”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愿望,只是未必都能实现。” “总教席,‘梦’究竟是什么玩意?”空雨花终于说到正题了。 “你不知道吗?” “弟子孤陋寡闻得很,到隼翔宫才第一次听人提起。他们说到‘梦’这个字眼时好象很敬畏,这使我特别好奇。” “有好奇心才有求知欲,有求知欲才有上进心,有上进心才会努力修习,所以有一颗好奇之心是好事。”陶淬霜背着双手,在空雨花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又望了望天空,说:“别说你们乡下的年轻人不知道梦,即便是铁焰城的老人,也差不多已经把梦忘掉了。” 陶淬霜叹了一口气,开始了述说:“自这个世界有了生灵以来,便有了梦。所有的生灵活着时都处在两种状态中,要么醒着,要么睡着。生灵们醒着的时候过的是一种生活,睡着的时候过的又是另外一种生活。醒时的生活是真实的,符合常理的。比如你玩刀时不小心将手指削掉一根,那么你这根手指就永远失去了。生灵们睡着时的生活是虚幻的,这就是梦。你在梦中玩刀将手指削掉了,但醒来时手指却依旧在你手上。梦是现实生活的补充,但凡我们在醒着的时候不能做的或者做不到的,就可在梦中去实现它。比如,在醒时当不了国王,但在梦里却可以实现这个愿望;在醒着的时候是穷光蛋,在梦里却可以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在醒着时候手无缚鸡之力,在梦里却可以一流高手……在梦里,你可以翱翔于天宇,可以日行万里,可以移山填海,可以左抱日右揽月……总之,只要你肯想、敢想,在梦里你所有的愿望都可实现。在梦里,所有的生灵都是最幸福的。” “在梦里,所有的生灵都是最幸福的。”空雨花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如此说来,一直生活在梦里生活应该是最惬意了。” “梦离不开现实的生活,任何生灵概莫能外。” “此话怎讲?” “如果让你十天半月不吃不喝,抱头大睡,你饿都饿死了,还做什么梦啊?” “嘿嘿,我没想到这个,真笨。不过,如何分辨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呢?” “很简单,你掐自己一把,如果疼痛,那就是现实,否则就是梦。” 空雨花果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咝咝倒抽冷气:“现在我没做梦。” “事实上现在大多数生灵都做不了梦。” “这是什么缘故呢?” “你知道梦从何而来吗?” “但凡与梦有关的,我都不知道。”空雨花之所以如此回答,是不想再被陶淬霜问他“你知道……吗?” “所有的梦都来自于梦幻之泉,然后由梦精灵送给所有的生灵。” “梦精灵?” “梦精灵是所有精灵中个头最小的,他们有着人的身子和蝴蝶的翅膀。你如果见到他们,一定会惊叹于他们的美丽。” 空雨花想起在烨萝坡见到的那些蝴蝶,点头答道:“他们的确很漂亮。” “你见过?”陶淬霜从空雨花的话里听出了一点门道。 “总教席形容他们时虽只有两句话,弟子却不难想象梦精灵的漂亮。”空雨花连忙把话岔开。 “每个生灵来到世间,梦精灵就会给他送来取来足够用上一生的梦。” “梦是什么模样呢?” “梦无形无色,看不见摸不着,它藏在生灵们的脑子里。生灵醒着时,梦是潜伏着。当生灵入睡时,它就跑出来,与生灵的愿望结合在一起,造出一个个具体的梦境。” “我懂了,梦就像焰火,而我们的愿望则是引信。梦被我们的愿望点燃,爆炸开来,便让我们成了国王,成了大力士,成了自由飞翔的生灵……”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你的比喻很恰当。”陶淬霜嘉许地点点头,续道:“对所有的生灵来说,梦就像食物、衣服一样不可或缺。创世之神创造梦幻大陆时,也把梦幻之泉赐给了我们,让所有生灵都可享受到恩泽。我们所有的生灵在亿万年中也都共享着梦幻之泉,谁也没去想别的什么什么坏主意。因为梦太重要了,谁控制了梦幻之泉,谁就可统治这个世界。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生灵便把眼光放在梦幻之泉上,企图通过控制它去奴役其他生灵。于是,在大约几万年前,生灵之间发生了可怕的战争。经过了数千年的杀伐,弥漫在梦幻大陆的血腥之气腐蚀了梦幻山的土壤,附着在梦幻山的梦幻之泉也飘走了。” “梦幻之泉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 空雨花顿觉惆怅:“没有梦幻之泉,梦幻大陆变是一个无梦的世界。” “没有梦,我们的生活就不完整。没有梦,生灵们的天性日削月磨,变得人不是人,兽不是兽,精灵不是精灵,都迷失了自己。” “只要梦幻之泉还在这世界上,就能将其找回来。” “梦幻之泉从梦幻山剥落下来后,满世界飘来飘去,在同一个地方落脚的时间从不超过半个时辰。来无踪,去无影。即使我们找到了梦幻之泉,也只能拥有它半个时辰,而不能长久将它约束在某个地方。何况,除了梦精灵,其他生灵没办法从梦幻之泉中获得梦。” “梦精灵应该知道梦幻之泉的所在吧?” “对梦幻之泉,梦精灵当然比其他生灵更敏感一些,他们能随时知晓梦幻之泉飘荡的路线。不过,人不再是以前的人,兽不再是以前的兽,梦精灵也已不再是从前的梦精灵了,他们不再无偿地送梦,而是要别的生灵拿东西来交换。” 空雨花愣了一愣:“交换?这就是你开始所说的买梦吧?” “正是如此。” “买一个梦大概所费不赀吧?” “许多人生灵倾其一生的财富,也买不到一个梦。以我为例子,在我这个年纪的人群当中,应该算是混得不错的,但到现在为止,我还舍不得拿所有的积蓄去买梦。” “其实,没有梦,大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试过梦的好处。” “我注定一生都是穷光蛋,与梦是沾不上边的。” 在这一天余下来的时间里,空雨花满脑子里都萦绕着陶淬霜那些关于梦幻之泉、梦精灵的言语,搞得都没多少心思去练剑了。陶淬霜也看出了空雨花的心不在焉,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影响了他的情绪,没多说他什么,一切随他去。因为这事的纠缠,到了晚上,空雨花的脑子依旧是昏昏沉沉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章 同样的心痛 隼翔宫的男弟子住在乾楼,女弟子住在坤楼。乾楼共有五层,从下到上依次住着鹞部、雕部、鹘部、鹄部和鹫部五部弟子。因为乾楼坐落在低洼地上,所以鹞部弟子所住的一楼实际上相当于地下室。空雨花住十九号房,隔壁二十号房因太靠近茅房而一直不曾住过人,遂成为堆放杂物的地方。十九号房和二十号房之间的木板墙壁常年被老鼠啃噬,已有好多个拳头大的窟窿。以往空雨花和室友被老鼠的声音折腾得睡不着觉时,便会从那些窟窿向隔壁房间扔东西吓唬老鼠。久而久之,二十号房里靠近十九号房这边的半间屋子堆满了他们扔过去的物什。 空雨花的室友有三位,一个是苏驭,另外两人是双胞胎兄弟。苏驭在不羁山失踪了,今天又恰值双胞胎兄弟回家去了,因此十九号房就只剩空雨花一个人。二十号房的老鼠们在杂物堆里窜来窜去,咬凳子啃桌子,悉悉簌簌的,甚是猖狂。空雨花在吵闹声中无法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里越发昏沉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二十号房今晚的动静特别大。空雨花被吵得实在睡不着了,于是腾地下了床,顺手从床底下摸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石头,走到木板墙壁前,准备扔到隔壁去。 奇怪的是,空雨花刚走到墙边,隔壁房间里的嘈杂声响却消失了。这些声音消失得那么突然,仿佛被人一刀切断似的。空雨花一厢情愿地想:“这些老鼠还蛮机灵的,晓得要挨石子,所以安静下来了。”想过之后,连他自己也立刻感到到这种想法委实可笑。 既然已走到墙壁前,他还是决定吓唬吓唬老鼠,于是把石头从墙上的小洞扔到隔壁房间里去了。他听到石头掉在杂物堆里的沉闷声响,然后是老鼠们仓皇的奔逃之声。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老鼠们一时半刻不会再出来捣乱,这一回应该可以安然入睡了。 哪知他刚转身,那块被他扔到隔壁去的石头突然从那个小洞里射了出来,打中他腰部。石头上的力道不小,几乎将他半边身子都撞麻了。空雨花吃了一惊,将石头捡起来,想不通它怎么会被原物送回。难道是老鼠们耍的把戏?这似乎不太可能吧?他重新回到墙壁前,眼睛凑近墙上的小洞,聚足目力朝隔壁打量。 这一看立刻将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虽然已是深夜,房间里几乎漆黑一团,但他还是看清了小洞那边那颗大大的、血红的眼珠子。 这只眼睛也正在从那个小洞那边往十九号房里瞧。 空雨花的眼睛和那只眼睛几乎就要挨上了。 空雨花的反应非常快,他倏然一退,已到了自己的床前,左手反手一捞,将挂在床边的长剑抓在手里,运劲一震,长剑从剑鞘里跳了出来,落入右手。他紧紧握着长剑,屏声静气看着对面墙壁上的那个小洞。 只见那颗眼珠子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慢慢地从小洞里朝这边“挤”过来。不需多少功夫,眼珠子就已经穿过小洞,进入十九号房,没有任何支撑,孤零零地悬浮在空中。其实这颗眼珠和常人的眼珠一般大小,只是因为赤裸裸的,所以才显得非常巨大而使人感到恐怖。 接着从墙上那个小洞里又“挤”过来一颗眼珠,然后鼻子、嘴唇,牙齿、耳朵、头发、脑袋、脖子、手脚……等等争先恐后地从墙上那些小洞冒出来,不消多少工夫,十九号房里到处都漂浮着这些身体器官。每个器官都能活动自如,在虚空中飘来飘去,仿佛赶集一般。 空雨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飘飞的器官,只觉得肠胃里一阵阵搅动。这是做梦吗?不可能!因为梦只有到梦精灵那里去买。难道这就是陶淬霜所说的记忆的扭曲重现?他不是曾两次相似的经历吗?但是,在化身为梦精灵小六子或被骨虺啃得只剩下一副孤零零的骨架之前,他接触过梦精灵小六子、杀死了骨虺,有了那段遭遇,即便是记忆是扭曲的,但多少还是与真实情况有点联系,没有扭曲得太离谱。而现在眼前的景象却与空雨花以前的任何经历都扯不上关系,这就有些蹊跷了。不过,如果这不是记忆,那又会是什么呢? 这些器官飘飞了一阵,突然不约而同集结在空雨花身边来,将他包围在垓心,并且异口同声说道:“把剑给我!”谁见过眼珠、鼻子、脚指头等器官说话的?这种景象的确不可思议,空雨花已经将其当成了“虚构的”,他决定像陶淬霜说的那样不予抵抗,于是将长剑举起,问道:“你们都想要,给谁好呢?” “给我!”飘在空中的那只右手伸到了空雨花面前来,话音喜滋滋的,听起来颇为耳熟。 空雨花心里蓦然一动:“既然这景象是虚构的,我反正也不会受到伤害,何不将这些东西捣碎切烂?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不可能如此残酷,现在正好可以让我撒撒野。”长剑递到半途,剑柄回转,剑尖朝前猛然一刺。 那只右手猝然受袭,“咿”了一声,并不慌乱,朝旁边一闪,躲过了空雨花的一击。同时,漂浮在空中的那只左手已一把抓住空雨花的衣领,一提一送,空雨花不由自主飞起来,撞在墙上。空雨花飞在空中的时候还在想:“这是虚构的,随便撞吧。”当脑袋上真被撞出一个大包时,那种切骨的疼痛却让他痛叫起来。他摇摇晃晃站起,眼前金星乱闪。他没有完全糊涂,还能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一旦醒悟到这一点,空雨花再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大喝一声,挥剑朝向那些器官一阵狂劈猛刺。那些器官似乎非常熟悉空雨花的剑招,长剑刚动,它们就闪避到长剑所不能及的地方去了,所以,空雨花的每一击都落了空。不仅如此,它们还能看出空雨花的破绽,并在瞬间工夫中击中他两掌一拳四脚。 这几下虽然力道不是很大,但若一直被这样左一拳右一脚打下去,空雨花最后肯定得受伤。那些器官一边进攻一边低声叫道:“把剑交出来!”也不知声音是从那个器官发出的。空雨花后背抵着墙壁,心里想:“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要我的剑?我身上最值钱的蓝宝石,而不是什么这柄剑。”也不答话,只是手忙脚乱地招架着。 就这么纠缠了一阵,空雨花才想起这是鹞部弟子的住所,自己只要一出声,师兄弟们就会跑来帮忙。他当然不好意思叫救命,弄出点声响倒很容易,加上他好几次重重撞在墙上,十八号房的人已然惊醒,师兄杨巡隔着墙壁问发生了什么事,空雨花趁机大叫:“有怪物啊!”杨巡说:“你别慌,我们来帮你!”十八号房的师兄弟朝十九号房跑过来。 那些器官见惊动了其他人,急了,一迭声道:“快把剑给我,否则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空雨花不予理会,只是挥剑乱刺。那些器官呼啸一声,聚集在一起,眼睛跑进眼眶里,耳朵鼻子贴在脑袋上,四肢粘在躯干上……瞬间便拼凑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来。这是一个真正的人,脸上还蒙着黑布,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他右手朝外一外一甩,拳头重重击在空雨花小腹上。空雨花顿时疼弯了腰,身子蜷曲得像颗小虾米。那人左手陡然下沉,抓住了空雨花右手,轻轻一扭,将长剑一把夺了去。 那人显然志在长剑,得手后立刻撇下空雨花,朝房门冲过去。门板很薄,经受不住,一碰便破,露出一个人形的窟窿,同时,一块人形的门板也飞了出去。杨巡等人刚来到门外,正好被人形门板击中,齐刷刷倒了。那人踩在人形门板上,借力跳上门外高高的台阶,如飞而走。 杨巡等人推开身上的木板,哎哟哎哟叫唤着,狼狈地爬起来。这时,其他房间的人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赶过来。杨巡嘀咕道:“这人好大的力气!他是谁呀?”虽然那柄长剑不是什么宝贝,空雨花却心中不甘,不愿就此放手,也顾不得回答杨巡的话,冲着那人的背影喝道:“别走!”不管三七二十一,出门就追。 那人头也不回,向南狂奔,眨眼间便出了隼翔宫。空雨花此时满脑子都是抢回长剑的念头,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如此冒冒失失追上去,说不定就要遭殃。他的脚程也不慢,加之对隼翔宫的路径非常熟悉,很快就追到了宫外。杨巡等人没有看见逃走的人,先前只听见空雨花大叫有怪物,现在见他独自追了出去,怕他吃亏,也跟着追来。 那人的轻功并不怎么出色,空雨花全力追赶,居然还跟得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奔了十来里,到了鸡爪坪。其他地方都生长着高大的林木,只有鸡爪坪被清一色的茅草覆盖。因为此处地势平坦,隼翔宫的弟子有时候也到这里来练武,空雨花对鸡还坪并不感到陌生。那人跑到鸡爪坪之后,见只有空雨花一个人追来,便放慢速度,后来干脆站住,回转身等着他。 空雨花也停下步子,回头张望,没看到杨巡等人的影子,也不晓得他们追到什么地方去了,想起那人轻轻松松几下拳脚差点将自己打趴下,不禁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上前讨回长剑。那人看出了空雨花的畏惧,尖声冷笑道:“我的目的是这柄长剑,不想伤人,你可别逼我。” “你我想到一块去了,我的目的也是长剑。”空雨花虽然心中害怕,嘴上却绝不肯服软。 “现在长剑在我手里,你拿得回去吗?”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你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是有所依恃。”那人敲敲自己的额头,续道,“哦,我懂了,你曾经杀死过骨虺和蓝魔,你一定认为自己很有可能碰巧将长剑夺回去。我可告诉你,在我面前,你不可能那么走运。” “你我一定互相熟识,不然你不可能知道我杀死骨虺和蓝魔的事情。” “你别自作聪明了。” “而且我觉得你的声音很耳熟,让我想一想,你是谁呢?” “我没说错,你果然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若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想我还会放过你吗?”那人话里透出一股杀气。 “把剑还给我,我就不深究你是谁了。”空雨花开始打退堂鼓。 “真可笑,在如此情况之下你竟然还奢望拿回长剑。” “你何必为了一把破剑而为难我呢?” 空雨花想起自己就是靠这柄长剑击退了板凳溪的绿衣人、伤了樊洮,并且杀死了蓝魔,醒悟此剑不简单,所以拿话试探。 “你说这是破剑?!就凭这句有辱神器的言语,你死十回都不冤。”那人嗤之以鼻道。 “这么说,此剑是宝贝?” “你是坐拥金山而不自知,可叹可悲可怜啊。” “既然此剑是神器,我就更不能让你抢走了。” “我不仅要抢剑,而且要杀人呢。”那人动了杀机,一步步向空雨花走了过来。 空雨花不由退了几步,身上开始淌冷汗,他暗自后悔一个人冒失地追来了,回头看去,杨巡等人的半个人影也没出现。 “现在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你了,你也别怨我。” “我知道匹夫无辜怀璧其罪的道理,不会怨你的。”既然后援没有到,空雨花情知害怕解决不了问题,反倒豁了出去,“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我已经打算不放过你,你不必用这句话来坚定我杀你的念头。” “你在我房间里耍的那些把戏就是幻术吧?” “你如果被那些飘来飘去的器官吓倒,我径直取了长剑便走,你也不会因此而丧命了。” “隼翔宫里懂得幻术的人不多。” “我不仅懂幻术,而且精于幻术。我敢说,方圆一百里之内,没有人比我更擅长幻术了。” “即使没有幻术,你也可以轻松地夺走我的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我说过了,我只想取剑,不想伤人,奈何你硬要和我纠缠。” “其实你有很多机会杀我,为何要拖到现在才来取剑?” “上次?!”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一定将我当做曾经用幻术戏弄过你的樊洮了。” “你当然希望我把你认作樊洮,可我偏偏不上这个当。” “笑话,你马上就是个死人了,我有必要误导你吗?” “你伪装得再好,我也认得出你。” “那你倒说说我究竟是谁。” “你要别人不得使用幻术,可是你自己呢?” “继续!”那人不笑了。 “我一直纳闷,隼翔宫第二号人物,堂堂的总教席,何以对我这个乡下小子另眼相看,原来你垂涎我的兵器。”空雨花终于把话挑明了。 “现在轮到我纳闷了,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任何人都可从这句话听出来,那人承认自己是陶淬霜。 “白天你叮嘱我,要我在夜里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时不要反抗,其用意就是想顺利地拿到长剑吧?” “所以我用幻术把自己大卸八块,将不可思议的一幕摆在你眼前。” “白天你刚说过那些话,晚上就发生了此事,这也太巧了。” “就因为这个,你怀疑我?” “刚才你提到樊洮,明显是把我的怀疑往他身上引。而正是因为那句话,我才肯定你是总教席。” 陶淬霜不再隐藏身份,扯下脸上的黑布,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弄巧成拙,而你则是自寻死路。” “是啊,如果我顺着你的意思,将你当做樊洮,你肯定会放过我。现在我却不识好歹非要揭穿你,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到临头还要把这些道理搞得那么清楚,真不容易呀你。” “另有几件事我不明白,还要请教总教席你呢。” “你是在等师兄弟们来救你吧?”陶淬霜醒悟道。 “我只想做个明白鬼,没想拖时间。” “我现在可看出来了,你外表老实,肚子里的小九九多得很,为了保险一些,只有先杀了你。对不起,你只能做个糊涂鬼。”陶淬霜话音未落,长剑已刺出。他和空雨花本来离得不远,加之下了决心要除掉对方,所以下手不再留情,长剑带起尖利的啸声,倏地刺到了空雨花的胸前。 空雨花的功夫与陶淬霜相比,自然差得天远地远,在对方全力进逼之下,他哪里有招架之功。只听他“哎哟”一声惨呼,身子向后飞出两三丈之遥,重重地摔在一丛灌木中。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凄厉地痛叫着,身子也剧烈地抽搐起来。那丛灌木在他的折腾之下,枝条飞舞,树叶飘落。 空雨花肯定得受伤,这在陶淬霜预料之中。空雨花被一剑刺飞,这个情景使他感到十分诧异。他心想:“此剑锋利异常,别说是血肉之躯,即便是铁石,也可一刺而穿,一击而透,可这小子却飞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接下来展现在他眼前的一幕更让他吃惊。 陶淬霜出剑时,视野并未局限于空雨花身上,眼中余光看见东北方天地交界处有一道白光向西南边激射而来。他以为是流星,心中未引起警觉。那白光速度甚快,在陶淬霜刺中空雨花时,已经掠过大半个天空,到了他俩的头顶。 陶淬霜在惊异于空雨花被一剑刺飞的同时,也感觉到白光来得蹊跷。他仰望夜空,那点白光正停在头顶上方,距离大约有数十丈。这绝不是流星,流星不可能停留在空中。他刚醒悟到这一点,就听见那点白光发出尖利地啸了一声,猛然坠落下来。 陶淬霜异常惊骇,正想闪避,却已不及,白光不偏不倚恰好坠落在他额头上。他想,糟了,此物从那样高的地方掉下,还不把自己的脑袋砸出一个深洞来?他猜对了一半,白光的确砸进了脑袋,只是他的脑袋并没有出现一个深洞,甚至连一个印痕也不曾留下。 那白光落在陶淬霜的额头上,速度未减,毫无阻挡地跌入他的的头颅里,穿透整个脑袋,从下颚钻出来。白光穿过头颅时,他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根本就来不及去感觉。白光围着他脖子绕了大半圈,在他的右肩头略微停顿,然后倏地下沉,射进他的手臂里。 那白光像电流一样迅疾窜到了他的手掌,陶淬霜只觉得手掌一麻,五指颤了两下,再也抓不住长剑。白光从他的掌心钻出来,绕着长剑飞快地旋转。白光越旋越快,到后来只看见一圈白光像剑鞘似地裹住了长剑。因为这个缘故,长剑离开陶淬霜右手的操控后不但没有坠地,反而向右上方升起。之后,白光又低啸一声,将长剑抛到空雨花的面前。 空雨花还捂着胸口惨呼挣扎,其实他的疼痛不是来自陶淬霜的的伤害,那一剑仅仅割开了他的肌肤。在剑尖刚刺到胸口时,他猝然觉得胸口一疼,身子不由自主抽搐起来。他抽搐得如此之厉害,以至于竟然腾到空中,并迷迷糊糊地向后摔出去。这幅景象使陶淬霜产生错觉,以为空雨花是被他的剑刺飞的。 空雨花跌落在灌木丛中之后,反倒摔清醒了,陶淬霜的长剑飞出的那一幕被他一览无余,这时醒悟到白光就是头天晚上在塔楼看见的那个,自己胸口的疼痛也一定与这道白光有关。眼见白光将扔到他面前,空雨花更不明白了,这白光究竟是什么玩意? 白光飞到空雨花上方,空雨花这才看清那是一个透明的小人儿。小人儿眉目如画,躯体由白光组成,这些白光柔和地流动着。她的胸口有一个细小的红点,色彩时深时浅。色彩变深时,小人儿的眉头就皱起;色彩变淡时,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空雨花还发现,小人儿胸前那个红点色彩变深时,自己胸口处痛得很厉害;小人儿身上的红点色彩变淡时,自己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小人儿缓缓下降,随着与空雨花的距离不断拉近,她身上那个红色越来越淡,空雨花的痛楚也越来越轻。终于,小人儿落在了空雨花的身上。她盯着空雨花的胸口,说:“我总算找到你了。”声音脆生生的,异常悦耳。之后,她身躯一沉,“溶”进了空雨花的身体。 空雨花明显地感觉小人儿在他体里游动的路线,但凡小人儿所过之处,都会有一种冰凉的刺激,身上的疼痛感也越来越轻。最后,小人儿在他胸腔里停住了,似乎钻进了他的心脏。这时,他胸中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完全消失了。他明白,刚才身上的痛楚是小人儿带来的,现在也是小人儿消除的。如今已经不再疼痛,兵器也从陶淬霜那里夺回来了,对这样的结局,空雨花很满意。 但空雨花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一点。 他还未来得及享受疼痛消失的快乐,就听小人儿凄厉地叫了一声,然后看见她从胸腔中抛出来,身子弯得像虾米似的,弹射到六七丈高的空中,她身上的那个红点红得惊人,脸容也可怕地扭曲了。 在小人儿从空雨花胸腔中飞出后,那本来已经消失的疼痛又重新袭击他。这种疼痛比刚才更为剧烈,不是撕扯,而简直就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他的身子又猛然抽搐起来,这一次更厉害,竟然凭空跃起数丈,跌进另外一丛灌木中。 小人儿和空雨花都扯开喉咙惨叫,就象是在比赛。 这可苦了一旁的陶淬霜。他虽然身上没有什么痛楚,耳朵却受不了。尽管他把两个耳朵捂得紧紧的,但空雨花和小人儿的惨叫之声还是穿过他的手掌,一下紧接一下重重地撞击着他的耳鼓。惨叫声似乎会传染,使得陶淬霜也想张开嘴大声呼痛。不过他还是强自忍住了,牙关紧咬,嘴角都渗出血来了。 如果陶淬霜此时一走了之,就不必再受这份罪了。但他舍不得那柄剑,抛不开那柄被他视为神器的长剑。为了这柄剑,他花了那么多心思;逼着自己以教授剑术为名去接近空雨花;甘冒风险使出一直隐匿着的幻术;甚至准备让空雨花的鲜血染红他的双手。如果现在就这么放弃了,非但自己的心血白费了,而且自己懂得幻术、抢夺空雨花兵器的事情就在隼翔宫公开。宫主谢翼行最痛恨幻术,如此一来,说轻点,陶淬霜在隼翔宫就再无容身之所,说重些,谢翼行兴许还会取了他的性命呢。所以,无论如何,陶淬霜也不能让空雨花活命。 至于那个小人儿,陶淬霜虽然不知其来历,但刚才她穿过他的头颅和手臂时,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且从她和空雨花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们显然都受了伤,而且还伤得不轻,陶淬霜非常有把握除掉他们,并最终得偿所愿拿到那柄他第一眼看到就日思夜想的长剑。 陶淬霜又故伎重演,施展幻术,幻出一明一暗两个人影。那个清楚的人影慌慌张张穿过鸡爪坪,朝北边的林子里跑去,而另一个人影却扑向那柄长剑。前一个身影是虚的,用来误导空雨花和小人儿,后一个暗影才是真实的陶淬霜。 空雨花和小人儿果然中计,他俩倒是看见了那个逃向林子的人影,却没有提防另外一个人影正暗中靠近长剑。陶淬霜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空雨花离得不远,他只消再上前两三步,就可将空雨花毙于剑下。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陶淬霜什么都算计好了,就是没有想到长剑会使自己露馅。长剑离开草丛,稳稳地浮在空中,这种情形对于见过幻术的空雨花来说,已经不新鲜了。陶淬霜刚拿到长剑,空雨花就大声嚷嚷起来:“总教席,你怎么又耍这种花招?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吗?” 既然已被喝破行止,陶淬霜也就痛痛快快现了身,一言不发,提剑就朝空雨花刺下去。空雨花手脚麻木,休说他远远不是陶淬霜的对手,即使有能力与其一搏,目前也没力气和陶淬霜周旋了。对他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引颈就戮。 眼看空雨花就要尸横当场,空中的小人儿已飞射到陶淬霜眼前来。她身上发的白光本来很柔和,这时却炽热异常,似乎比一百个太阳放在一起还耀眼。陶淬霜猝然遇此强光,一刹那间什么也看不到,突然就成了瞎子。他慌乱之下,本能地将长剑收回,护在胸前。 空雨花本以为自己这一回必死无疑,见小人儿又来阻挡陶淬霜,虽不知小人儿是恶是善,而且他的眼睛也在强光下暂时失明,但脑子还很清醒,抓住陶淬霜回剑的时机,连续打了几个滚,从灌木丛中滚出来,顺势滚进一个草窝子里。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章 螳螂与黄雀 陶淬霜果然有非常之能,虽说事起仓促,眼睛又被小人儿身上发出的强光射得不能视物,但小人儿在空中的位置他却记得很清楚,长剑攻守兼济,在一眨眼工夫里,已出击八次,每一次剑锋都从小人儿身上横切而过。 若是寻常人,受了这八剑,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但那小人儿的身躯是用光做成的,而任何兵器都切不断光,所以陶淬霜对小人儿挥舞长剑完全是徒劳。小人儿有恃无恐,对长剑视而不见,任凭其在自己的腰部切来切去。 陶淬霜挥了一会剑,这才努力睁开眼睛。刚睁开时,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依旧有强光在照射。稍顷,白光渐渐褪去,能朦胧看到一些东西了。他感到很庆幸,虽然眼睛生痛,但到底没被强光射瞎。不仅如此,他还听到空雨花的呼痛之声,知道他没有从自己手下溜掉。他寻思,即便自己伤不了那小人儿,对方也伤不了自己,自己完全可以不理睬她,而去专心对付空雨花。 他双眼终于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恢复了正常。他首先看见的便是那个小人儿。此时小人儿已经不再呼痛,身上的光也回复到柔和之态。她满脸怒气,眉毛倒竖,两眼圆瞪,狠很盯着陶淬霜。陶淬霜被她目光一射,想起刚才那道差点使自己变成瞎子的强光,心里不由哆嗦了一下,壮着胆子喝道:“何方妖物,竟敢坏我好事!” 小人儿道:“你不是这柄剑的主人,把剑留下!” “难道你是这剑的主人?”陶淬霜冷笑道,“瞧你的个头,两条腿站在剑尖还嫌脚板小,你能使得开这柄剑吗?” “你别强词夺理,惹我生气!” “你生气又能怎样?无非再在我体内钻来钻去,或者用强光照我眼睛,可惜都伤害不了我。”陶淬霜越说越觉得自己底气足。 “那就再试试。”小人儿向前一扑,钻进了陶淬霜的胸膛。 小人儿的动作何等之快,休说陶淬霜没有准备,即便他有,也抵抗不住。陶淬霜再次惊异于小人儿奇快的身法,却也了无所惧。他知道,小人儿有形无质,绝对伤不了自己。 小人儿从陶淬霜的背部钻出来,手中多了一根比蛛丝还细的光线,掉头又钻进陶淬霜的身体,然后从胸前钻出……如此穿进穿出,瞬间便有了二三十个来回。这一幕非常诡异,就像是在纳鞋底:陶淬霜的身体是“鞋底”,小人儿是“针”,牵动着那细细的光线在陶淬霜这块“鞋底”上扎来扎去。那细细的光线有质有形,此时陶淬霜真和鞋底没什么分别,胸前和背部都有小人儿刺出来的“针脚”。最后小人儿飞到陶淬霜前面,道:“我得让你吃点苦头。”用力一扯手中的光线。 光线猛然收紧,陶淬霜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那条光线在自己体内扯来扯去,他平生从未尝过过如此滋味,顿时杀猪般痛叫起来,声音完全走样,比鬼哭狼嚎还难听。此时宁愿让刀剐锥刺,敲骨吸髓,甚至剥皮抽筋,也不愿受这等苦痛。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情,扔掉长剑,双手在胸部和背后一阵狂抓,大概是想将那光线抠出来。 小人儿又抖了抖手里的光线,勒得更紧。陶淬霜这一回倒是不呼痛了,而是口吐白沫,像野兽一样在草地上跳着,双手狂乱而无助地在身上抓来抓去。最后他筋疲力尽,软瘫在地上,除偶尔抽搐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之外,他已经无力再做减轻痛楚的尝试了。 被小人儿如此一折腾,陶淬霜不仅身上的经脉尽数被光线割断,而且体内里的脏器也被捣弄得七零八碎,不成样子,能保住一条性命,已非常不容易了。陶淬霜在隼翔宫当总教席十数年,一向高高在上,以威严的面目示人,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落到向人摇尾乞怜的下场。他无法言语,只把一对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小人儿。 小人儿对陶淬霜的惨状熟视无睹,毫无怜惜之情。“你现在不会再对这把长剑起什么贪念了吧?”她无论是喜是怒,声音总是那么清脆悦耳。 她松开五指,那道光线一离开她的掌控,光芒一闪,就消失了。她不再理会陶淬霜,飞临空雨花头顶,说:“你的样子很辛苦,哪里痛啊?” 空雨花望着天使一般的小人儿,答道:“我心里痛!” “你一直都这样?” “昨天晚上才开始。” “这就怪了,我也是心里痛,但已经好一段日子了。” “恕我说句冒昧的话,我觉得疼痛与你有关。在昨天晚上看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遇上这种情况。” “当然有关!因为你我各自只拥有半个灵体,而两个不完整的灵体原来是一体的。”小人儿很痛快地承认了。 “灵体还可以剖开么?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按照通常的说法,每个生灵都有一个灵体。而实情并非如此,只有灵族、龙族、人族、幻族、精族、羽族和鬼族有灵体,其他种族则只有肉身,没有灵体。而像灵体碎裂成你我各自拥有一半这种情况,以前绝不曾有。” “你和梦精灵差不多,你也是精灵吧?”空雨花目前只知道也只见过梦精灵,从外表看,眼前的小人儿和梦精灵差不多,个头都很小,而且都能飞翔,所以他才有如此一说。 “我们是纯灵中的光灵,虽然属于灵族,但与其他精灵有很大的差异。众所周知,灵族的肉身力量远远小于灵体力量,灵族的繁衍要比其他种族困难得多。并且肉身力量越小,繁衍越困难。到了我们纯灵一族,肉身差不多完全退化,处于‘有形无质’的状态,比如光灵、影灵、声灵等等。其他精灵的灵体与生俱来,惟独我们纯灵,因为没有肉身,自己不能繁衍后代,只能由灵父来创造。灵父不仅创造我们的肉身,也为我们寻找灵体。他捕捉那些准备飞到魂渊去的灵体加以改造,然后置于我们体内。不幸的是,灵父给我的这个灵体是破碎的,所以我心中才会有这一道血线。而且非常遗憾的是,灵父竟然也不知道该灵体为何是破碎的。” “灵父何不重新给你捕捉一个灵体?” “一旦获得,便不能更改。灵父让我来寻觅破碎灵体的另外一半,我飞越千山万水,总算在此地找到了困在你体内的另外一半灵体。” “怪了,莫非我曾经死过一回,灵体在飞向魂渊的时候被灵父抓去一半,剩下一半又逃回来了?” “你体内有一个半灵体,完整的灵体是你自己的,另外半个破碎的灵体就不知其来历了。你自身灵体的力量非常强大,将那半个破碎的灵体完全束缚住了。我适才进入你的身体,准备将破碎的灵体接引出来,却被你自己的灵体挡住了。看来,得请灵父出手,方可将你体内的半个灵体取出来。” “我明白了,是我体内这半个灵体给我带来了痛楚。” “你我身上各自拥有的半个灵体相互吸引,彼此牵扯,意欲重新聚合在一起,这中‘牵扯’导致了你我的心痛。自灵父将半个灵体给我之日起,痛楚就一直伴随着我。粗略算起来,已经半年有余。” “可我在昨晚之前,从未有过这等感觉。” “这的确奇怪。”光灵道,“自昨晚以来,你一直心痛吗?” “你飞走之后,我就没事了。” 光灵沉思了片刻,突然直冲夜空,瞬间便只剩下一个小亮点了。稍停,她又返身急坠而下,回到空雨花身边,问道:“你有什么感觉?” 虽然光灵的去来只是一眨眼工夫之间的事,但空雨花还是感觉出了心中痛楚的强弱变化,道:“你离我越远,我的疼痛感就越轻。在你要转身回来的那个距离,我心里甚至一点也不疼痛了。” “我现在离你很近,你一定很疼痛了。” “当然很不舒服,不过如今已经能够忍受了。”空雨花突然想起适才小人儿钻进自己身体里的情形,又道,“说来奇怪,你刚才在我体内的时候,我的疼痛感也曾消失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光灵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推测道:“也许,你我的距离足够远和足够近时,你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只要咱们离得远远的,就不会有问题了。”空雨花当然清楚,只能要求这位光灵和自己保持“足够远”的距离,而不可能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以便保持“足够近”的距离。 “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因为对我而言,无论距离是远还是近,心中的疼痛始终都存在。” “那怎么办呢?” “只有将你体内的那一半灵体取出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既然只有灵父才能从我身上取出那半个灵体,那赶紧把他叫来呀。” “灵父住在灵山,还不曾有过离开灵山的先例。”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象是要我上灵山?” “灵父在梦幻大陆有‘创造者’之称,他从不会让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空手而归。上了灵山,不仅你我的痛楚可以解除,而且你还能得到其他好处。” “好处倒不敢奢望,只要能解除这痛楚,我也就满意了。灵山远不远?” “在这个世界东北角,我也不知道离此地有多少路程。” “现在我回去收拾收拾,给同伴们打声招呼,明天再走吧。” “我必须离你远点,我在东边的林子里等你。” 陶淬霜经过光灵的一番折磨,如今几乎已完全成了残废。听了空雨花和光灵的那番对话,他这才清楚光灵的来历。他还不算孤陋寡闻,知道梦幻大陆“创造者”灵父的大名。在他心目中,灵父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简直就是神人。一想到空雨花这个无名小卒就要上灵山去拜会灵父,而且肯定会得到灵父的恩赐,陶淬霜就嫉妒得发狂。他感觉极不平衡,自己本来在隼翔宫过得好好的,就因为空雨花带着那柄剑的到来,使得他动了邪念,挖空心思想将那柄剑据为己有。眼看图谋就要得逞,光灵的出现改变双方的处境,让他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而空雨花却绝处逢生,凭空得到了好处,陶淬霜心里当然会觉得非常不痛快了。不过,他目前已经无法扭转局面,阻止不了空雨花前往灵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恶狠狠地瞪着走近他的空雨花。 空雨花说:“总教席,你不必用这种眼光看我。因为我并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其实是咎由自取。” “要我感谢你吗?” “那倒不必,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还望你不吝指教。” “什么指教不指教,明白一点说,就是审讯我吧?”陶淬霜恨得牙痒痒的。 “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总教席,我不能不尊重您。但如果您老硬要自认为是被审问者,也未尝不可。说到底,毕竟我稳稳当当站着,而你却已经倒下。”空雨花想起陶淬霜虚情假意垂涎自己的长剑,气就不打一处来,觉得根本没必要跟对方这种小人客气,说话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惜我不会告诉你。” “总教席不仅懂得幻术,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坐拥金山而不知,你不就是想解开金山的秘密吗?” “你认为我想打听这柄剑的来历?”空雨花暗想道:“果然是老狐狸,我的想法竟被他看穿了。” 陶淬霜猜中空雨花的心事,高兴地哼哼道:“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别自作聪明了,我对此毫无兴趣。”空雨花存心泼陶淬霜的冷水,“知道此剑来历的人得不到剑,不知其来历的人却拥有它,这既可彰显后者的得意,又可让人细细品味前者的失望,多有意思的局面啊!如果你认为我说这话的目的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那么我恭喜你,你的想法是对的。” 陶淬霜的情绪立刻陡转,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他妈不是消遣我吗?” 空雨花立刻老老实实承认了:“是!而且是故意的、不怀好意的。” “你……”陶淬霜这一气非同小可,本来已失去活力的身躯竟然抽搐起来了。 “是不是觉得我有点邪恶?”空雨花笑嘻嘻问道。 陶淬霜又抽搐了几下,总算把气喘顺了,说:“我当初的看法没错,你外表老实,其实本性邪恶。” “错!大错而特错!”空雨花摇摇手指,“我不是老实人,这一点我不否认,因为做老实人太吃亏。我也不是省油的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打我一拳,我必还他一刀。所以我尽量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如果不这样,我就得回报更多的好意——这种生意不划算啊。而如果有人想算计我,我必加倍奉还之——这也不是我愿意做的。我一直在想,如果大家彼此不搀扶,也彼此不使绊子,各自过自己的生活,那该多好啊!你若认为这种想法邪恶,那我真不知道什么是不邪恶的了。” “这么说来,我算计你的长剑,你必定没好果子给我吃了?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得异常彻底,你认为我会在意你的威胁么?我打过你一‘拳’,你可以按照你的处世准则,加倍奉还给我,多砍我几‘刀’好了。即使把我捣成肉泥,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哈哈!” “你又错了,而且错得一塌糊涂。第一,你在光灵面前露出的那副可怜的摸样我可都瞧在眼里了,还充什么好汉!第二,你经脉尽断,除了两片嘴皮子能动,其他地方都僵了,所以‘皱’眉头是不可能的!第三,笑到最后的是我,而不应该是你喧宾夺主地打哈哈!第四,你毕竟传授过我剑术,那虽非你本意,我却不能抹杀你的这份恩德,所以我要‘敬’你一丈,也就是说,我要报答你!” “报答?!”陶淬霜很意外。 “你放心,我不会就此抛下你,我要将你弄回隼翔宫当神一样供奉起来。” 陶淬霜警觉起来:“你有什么诡计?” “你是总教席,为隼翔宫曾经效过大力,我想宫主一定会安排好你的余生。” “你要把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宫主?” “这是当然的了,你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总得有个缘由吧?” “让宫主来折磨我?你果然歹毒!” 这回轮到空雨花感到意外了:“宫主和蔼可亲,你又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关心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折磨你?” “少跟我装糊涂,你不可能不知道宫主是什么样的人。” “真不知道!你现在又可以拿出一副异常得意的嘴脸跟我说‘可惜我不会告诉你宫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了。” 陶淬霜正要拿这样的话消遣消遣空雨花,却被对方抢先说破了,一番打算落了空,顿觉好生无趣,呆了一呆,说:“你干脆杀了我吧。” “我懒得杀你!你自行了断吧,咬舌自尽的力气你还是有的。不过我很怀疑,你有没有胆量了结自己的性命。” 陶淬霜勃然大怒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死,只是不敢动手。我落得如此下场,还有什么可惧的?我偏偏要活着,以便在别人面前撕下你虚伪的面具。” “好死不如赖活,对你择生不择死的做法我极为赞同。至于那句撕下我虚伪面具的豪言壮语,我估计你仅仅是说说罢了。一是我从不虚伪,二是你根本没胆量在别人面前提及今晚发生的事情。” 陶淬霜愣了愣,之后有气无力说:“总之,我落了难,你也别想过安生日子。若今日不死,我必终生与你为敌。” 空雨花哈哈一笑:“今晚这事对你而言,一定是刻骨铭心,不堪回首,而对我来说,就当它没发生过一样。你怎么对待我,悉听尊便吧。一个张牙舞爪的大活人尚且吓不住我,何况是一条掉光了毛的死狗?” 陶淬霜顿时为之气结。 “你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你不义。毕竟你教过我,这一节我记着呢。” 空雨花时抑时扬,或捧或贬,陶淬霜越听越分辨不清他说这些话究竟是处于善意还是恶意。他的心事被空雨猜透了,他果然没有慷慨赴死的胆量,最后还是被空雨花半拖半扛地弄回了隼翔宫。 空雨花将陶淬霜径直带到谢翼行面前去。 空雨花为夺回自己的兵器,独自穷追陶淬霜不舍。杨巡等人却没能跟上,他们眼睁睁看着空雨花消失在夜色,颇为担忧,于是咋咋呼呼,吵醒了很多人,甚至还惊动了谢翼行。虽说隼翔宫对学艺者的安危不负任何责任,但空雨花是被不明来历的人从隼翔宫引走的,相当于是在谢翼行眼皮子做这一切的。对这样有关颜面的事情,谢翼行势必不能不站出来说句话。只是他采取的办法很可笑,他没有吩咐手下的教席和五部的弟子赶紧寻找空雨花,而是让他们等,若天亮后空雨花还不回来,那时再去寻觅不迟。殷拿云当时就在心里嘀咕开了:“天亮后找到的恐怕只是一句尸首了。”悄悄出了隼翔宫,按杨巡所指的方向一路找下去。可惜的是,他走岔了路,自然也就和空雨花错过了。在空雨花回到隼翔宫时,殷拿云还像没头苍蝇似地在宫外乱撞呢。其时天色已经微微泛白,谢翼行被惊动后,无法再入睡。空雨花与陶淬霜出现在谢翼行面前时,他正在梳洗收掇,准备出门监督弟子们晨练,他已经忘却了“天亮之后”去寻找空雨花的事。说到底,空雨花这样的小人物不值得他放在心上。空雨花深夜被人引走没有让他吃惊,空雨花拂晓回来同样不可能使他吃惊。令谢翼行感到意外的是与空雨花一起出现的陶淬霜,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也不是陶淬霜的现身出乎他意料,而是陶淬霜的模样使他奇怪万分。 “淬霜,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陶淬霜和谢翼行一样成结巴了。谢翼行的结巴是因为猝然遇上这等事情而不知所措,陶淬霜之所以结巴则归结于他不知如何解释。 惟有空雨花不结巴,他说:“弟子被人诱出隼翔宫,落入奸人罗网,是总教席不顾一切与奸人周旋,救下弟子性命。可总教席却被奸人暗算,受了重伤。”这番话真可谓胡说八道,不仅将陶淬霜的无耻勾当一笔抹杀,而且更进一步将他捧成了空雨花的救命恩人。 陶淬霜顿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好象打翻了一锅稀粥,变得一派狼籍,迷迷糊糊地。他处心积虑要将空雨花的兵器弄到手,而空雨花非但没痛打落水狗,反而以德报怨,在谢翼行面前帮他说好话。陶淬霜不清楚空雨花为何这样做,但依他以己之心度对方之腹,认为空雨花必有更毒辣的手段在等着他。想到这里,他又不觉害怕起来。 “伤在何处啊?”谢翼行对陶淬霜似乎并不怎么关心,态度冷淡得可以。 “内伤!看不见的。”空雨花解释道。 “淬霜,你功夫精湛,方圆百里之内无人是你的敌手,谁能伤得了你呢?” 空雨花代陶淬霜答道:“那人蒙着面,不清楚是谁。” “淬霜,这些内伤不碍事吧?” “我算是彻底废了,以后只怕连动一下手指也不能够啊。”陶淬霜的话语里带着哭腔。 谢翼行突然抛出一句冷冰冰的话来:“照我说,你这是自作自受。” 陶淬霜被噎住了:“宫主你……” 空雨花未说话,只是惊讶地看着谢翼行。 谢翼行打量着空雨花,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没有人情味?” 空雨花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所以虽然嘴里唧唧咕咕,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为这个不知廉耻的人遮掩。”谢翼行乜斜了陶淬霜一眼,目光重新回到空雨花脸上,“身为尊长,却贪图弟子的兵器,这种人死不足惜,受点伤已经是上苍对他眷顾了。” 陶淬霜和空雨花异口同声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谢翼行话音未落,右手突然出击,在空雨花身上点了几下。左手一探,夺过了空雨花的长剑,之后长剑顺势朝陶淬霜一戮。“好得很,你们现在可以闭上嘴,安安静静听我说话了。” 陶淬霜和空雨花都被点了哑穴,由不得自己,只得闭嘴。空雨花多挨了几指,连身子都动弹不得。两个人异常诧异,心里都在想:“宫主这是干什么?” 在隼翔宫的教席和弟子的印象中,谢翼行不苟言笑,不大过问宫里的事务,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态度都是淡淡的,似乎尘世中的一切都引不起他太多的注意。所以,他可以对宗斩和苏驭的死不放在心上,对空雨花深夜被人引走毫不关心,也可以对陶淬霜的伤势熟视无睹。不过,这并非表明他是一个没有爱憎的人,他也是有情感的。比如现在,当他瞧着从空雨花手中夺过来的长剑上时,目光竟然变得非常炽热,嘴里喃喃说道:“果然好剑!”这一幕被空雨花看在眼里,心中蓦然一动:“原来宫主和总教席一样,都垂涎这柄所谓的神器。” 谢翼行恋恋不舍将目光从长剑上移开,轻笑着对陶淬霜说:“淬霜,你现在知道了吧?心中挂牵着此剑的绝不仅仅只有你。” 陶淬霜顿时恍然大悟,心想:“我猜得没错,这厮果然不是什么好鸟。我不是没提防,只是天不助我,竟让你在我失去行动能力的时候捡个便宜。”转念又想,“不过,只要宫主惦记着此剑,那么,即便我先得到此剑,而且即便我是完好之躯,也恐怕不能阻止宫主得偿所愿。”如此这般一想,他竟然就不怎么怨恨谢翼行了,而且觉得自己当初考虑不周,其实一开始就不该对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起贪念。 谢翼行掩饰不住喜悦之色,摩挲着手中长剑,对空雨花说:“当初你带着它来到隼翔宫,我就看出了它的来历。”又看着陶淬霜说,“以你的眼光,当然不可能认不出它来。此剑为神兵利器,你和我一样,也想将其据为己有。你以教授剑术为名接近空雨花,这件事做得实在太蠢了。你也不想想,这怎么可能瞒得了我!好吧,既然你打算抢先下手,我只好跟在后面做黄雀了。” 在陶、空而人眼前来来回回踱了一小会,谢翼行接着对陶淬霜说:“听弟子们说昨晚有人到乾楼去捣鬼,我就知道那是你。我也清楚,你得到此剑后并不会立刻离开隼翔宫,因为那容易引起我的怀疑。我要等你取得此剑后再来个黑吃黑,然后置你于不义之地,叫你都不晓得自己是怎样死的。不过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如此不济,会栽在弟子手里。这让我精心准备的计划派不上用处,真是太浪费了。” “而更让感到奇怪的是,”谢翼行转对空雨花说,“他要夺你的宝贝,而你竟然会替他说好话。”他敲敲自己的额头,续道,“年轻人,你很有点意思。你从何处得到此剑?你如何化解幻术?你为何能杀死蓝魔?你用什么办法将咱们隼翔宫的总教席弄成了残废?这些都让我很感兴趣。年轻人,你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值得信赖。可以说,你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谜。说到这里,我可就要责怪你一番了。我和淬霜虽然彼此没有敞开心扉坦诚相待,但这么些年下来,总算相安无事。而你的出现,却打破了这种局面,让我俩都为了这柄溟琥剑而勾心斗角,从而最终葬送了淬霜,也把你自己扯了进来。” 空雨花心道:“真是可笑,你倒怪起我来了!” 他沉湎于唱独角戏,顾自说下去:“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你们两人都落在了我的手里,而且我如愿以偿拿到了溟琥剑。我该如何处置你们呢?能否给点建议?我是这样想的,空雨花,你来自幻族,欲不利于隼翔宫,结果被我隼翔宫总陶淬霜识破,拼了个两败俱伤。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为淬霜留个好名声,淬霜你好歹也为隼翔宫操心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都记着呢。空雨花既然是幻族的,无论我如何对你,都不会招致非议。这样做当然对你们不是很公平,尤其对空雨花更是如此,但是没办法,为了成全我,这些委屈你们就勉为其难忍受了吧。还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你们活不了多久。只要你们一死,就再无人追究这柄溟琥剑了。” 谢翼行也不管陶、空二人心里有何等样的感受,将他们关进卧室后面的一个小秘室里,说:“其实,我也是太过谨慎,才讲这些话语。你们到我这儿来,根本就没人瞧见,我大可让你们在这世界上消失,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丝后患。而且这也很省事,用不着向其他人解释淬霜何以致残,更用不着费神去说服别人相信空雨花是幻族派来的。”说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对,我变主意了,不留你们了。你们先在这里凉快着,充分享受这最后一个白昼的生活。到了晚上,我才把你们零零碎碎运出去。” 陶淬霜顿觉心中一凉:“正在庆幸空雨花没杀我,却终究还是逃不掉,把命丧在姓谢的手上。什么叫‘零零碎碎运出去’?莫非他要我们大卸八块?”想到这里,他不由大骂谢翼行的狠毒,只苦于吭不出声来,但更多是害怕。 空雨花也觉一千个冤枉,一万个不值:“如果在宫外杀了总教席,不把他弄到宫主面前来,就不会遭遇这种飞来横祸了。我当真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天真地认为,借助总教席可以亲近宫主。不错,宫主和总教席彼此都有戒心,都怀着鬼胎,我也明白敌人的敌人并不一定就是朋友,如果我将总教席重伤的真相说出,未必就一定能够博取宫主的好感。我当时想,把重伤的总教席扛到宫主面前,宫主起码不应该反感我吧。结果完全错了,当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时,我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我手里的所谓溟琥剑才足以致命。‘自投罗网’,这四个字是对我的愚笨行为的最好写照。” 随着小秘室的门被关上,陶淬霜和空雨花两人生存的希望也被关上了,两人与黑暗融为一体,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谢翼行藏好溟琥剑,喜滋滋走出屋子,踏进清晨的阳光里。宫里到处都有弟子在晨练,他们身影和声音使得隼翔宫显出无穷的活力。谢翼行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经营隼翔宫多年,自己或许因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而会给别人留下不在意隼翔宫的印象,其实自己的心血都撒在了这里。拥有隼翔宫这么一个地方,无论怎样说他都算是小有成就了。他纵然不会以此自傲,但还是颇为满足的。他本来打算就此度过一生,空雨花的到来却让他有了新的想法。现在,溟琥剑已经到手,眼前的境况势必不会使他感到满足。经营隼翔宫,他付出了多少的心血,溟琥剑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两下一对照,谢翼行自不免感慨万千。 谢翼行踌躇满志地登上宫门左边的塔楼,就是在这里,空雨花首度遭遇光灵,只是谢翼行不知道此事,他当然更不清楚世上还有光灵这么一种精灵存在,而且他也不需要知道,因为与他毫无关系。和他产生关联的是即将出现的一个人,以及随之而来的事。

发表于 2005-1-5 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帖,顶了再细细看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章 第八奇人

太阳升起来,宫里宫外到处都弥漫在一片浅红的薄雾之中。在谢翼行眼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此时他的那颗心就像早晨的太阳,在不断的上升中喷薄出无限的活力。他恍然感觉到自己已然长出一对羽翼,身子也如充了气一般,变得非常轻盈,似乎随时都能凌空飞舞。他站在塔楼上,四下里眺望,让眼前的景致都融入自己胸中。

因为有薄雾在荡漾,宫外地面上那些矮小的花草隐隐绰绰的,看起来不是十分真实,站在塔楼上,莫名地就有了一种置身苍穹、俯视下界芸芸众生的错觉。谢翼行在遐想中恍惚了一小会儿,最后被薄雾突然产生的奇异变化拉回了现实。

隼翔宫正门外是一块数百亩的方形平地,左边被板凳溪切割开,其余三面围着高大的树林。那些淡淡的、乳白的薄雾就浸润着这块土地,晨风轻柔地吹过,薄雾几乎不为人知觉察地荡来荡去。而突然之间,这令人着迷的局面就被打破了。谢翼行亲眼见证了这场突变。

谢翼行首先看见殷拿云从宫门正对着的那片树林中奔出,一边跑,一边叫喊着什么。他不顾前面有无道路,深一脚浅一脚不要命冲向隼翔宫。此时的他,就像一尾小虾在雾海中仓皇或沉或浮。谢翼行随即又看见,在殷拿云的身后,雾海好象被利刃剖开,露出一个梭型“空白”,就是山水画中的一处留白。“空白”里的花花草草纤毫毕现,“空白”边沿的雾气仿佛受了什么压力,不停地向外面翻涌。这个梭型“空白”随殷拿云的移动而移动,与他始终保持四五丈之遥的距离。“空白”移开后,原处又被雾气充填得严严实实。显然,殷拿云就是因为惧怕这有形无质的梭形“空白”而逃逸。

殷拿云早已看见站在塔楼的谢翼行,遂一个劲地大叫救命。只可惜离得太远,谢翼行未能听见他在呼喊些什么。但谢翼行是何等样人,从眼前的情形就可知晓殷拿云为何呼叫。照谢翼行以前的个性,本会呵斥殷拿云的咋咋呼呼,责怪他沉不住气。不过今日眼前这梭形“空白”来得十分蹊跷,谢翼行在没有弄清其底细之前,绝对不会贸然行事,所以他假装没有听叫殷拿云的呼叫。

殷拿云奔到还未打开的宫门前,已然没有去路。他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尽量把后背紧贴在宫门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异常恐惧地看着滑行到面前来的梭形“空白”。

梭形“空白”没有再逼近殷拿云,也挺下了。它本来横躺在薄雾中,这时却慢慢直立起来。因为没有了薄雾的乳白色的映衬,梭形“空白”照理说应该融入透明的空气里,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梭形“空白”竖立起来之后,其轮廓反而更为清晰。其原因说来也简单,那就是梭形“空白”不再是无色的,而变成绿色了。梭形“空白”不仅色彩有了变化,而且形状也改变了,由“梭形”变成为人的模样。

这是一个穿着水绿色长衣的男子。

殷拿云与绿衣人曾经打过交道,并且印象十分深刻,所以立即认出了对方。他说:“原来是你?!”

绿衣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那张脸就像是从死人身上剥下来似的。他冷冰冰说道:“我们好歹也有一面之缘,你一见我却扭头开溜,这可就不礼貌了。”

“适才你的样子太古怪了,我猜想没有任何人会将你的形状和‘人’这个字联系起来。”殷拿云一旦确定梭形“空白”是人而不是怪物,心里就不那么惊惧了,虽然绿衣人的身手委实可怕之极。

“是你见识浅,竟然看不穿我这小小的障眼法。”

“你狂追我不放,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说这句话?”

“你不是还有位兄弟么?他在哪里?我找他。”看来绿衣人对被空雨花刺中一剑的事还耿耿于怀。

“我猜想也是这样,可惜,我那位兄弟昨晚遭遇非常之事,到现在我还知道他的下落呢。”殷拿云说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担忧之色。

绿衣人冷笑道:“我来找他,他却抢先一步失踪了,你说我会相信天下有如此奇巧之事么?”

殷拿云的口气也硬了起来:“我们兄弟虽远非你敌手,可并不怕你,我根本没必要撒谎。”

“我只不过随便问问你,你说不说实话都没关系。你兄弟是否真像你所说的失了踪,我自有办法搞清楚。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对你的兄弟也没有恶意。”

“有无恶意,是否为难他人,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兄弟不可能一听到别人随口说出‘没有恶意’的言语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从而屁颠屁颠忙不迭地跑上前去给别人献殷勤,我们尚不至于如此之贱。”

绿衣人愣了一下,随即翘起大拇指:“好!你之所以说出这等有个性的话来,是因为自己背靠着隼翔宫吧?”

“你愿意怎样想就怎样想。”

“别以为隼翔宫能阻挡我么?这些宫墙的确坚实,可在我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不信?那咱们试试。”绿衣人走上前去,抽剑在宫墙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剑尖与宫墙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之后,绿衣人将剑收回,左手食指在圆圈内的墙体上轻轻一弹,只听“嘎”地一声轻响,圆圈里的墙体倏地“后退”,宫墙上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一个大圆门来。绿衣人扭头对殷拿云说:“我帮你开了一个通道,现在你可以大摇大摆进入隼翔宫。”

殷拿云眼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脸上的五官都移了位:“你这是……”绿衣人手中长剑只有剑尖和墙体接触,剑身根本未插入墙体,锋芒却透进墙体,将墙体切割开来,长剑之锋利由此可见一斑。绿衣人指头上的功夫更非世间所有。将力道聚集在指尖上,在石头上甚至金属上面钻出个洞来,这都是不足为奇。绿衣人的奇处在于将指头上的巨大力量平均分散到圆形墙体上,将其推到宫墙里面去。这就难怪殷拿云露出如此惊骇之色了。

殷拿云正在惊惧,头顶传来谢翼行的声音:“羽警烛,别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把戏吓唬小孩子。”

绿衣人退后几步,抬头望着塔楼上的谢翼行,说:“谢宫主,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做没看见我或者认不出我呢。”

谢翼行说:“稍微有点见识的人,谁不知道你自称梦幻大陆‘第八奇迹’呀?你是全知全能者嘛,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没有你不懂的技艺。只可惜你虽然样样懂,却没有任何上得了台面的本事。”

“你说错了,是‘第八奇人’而不是‘第八奇迹’!”羽警烛郑重其事地纠正谢翼行的错误。

“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梦幻大陆出现你这样的绝顶人物,本来就是一桩奇迹。”谢翼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又要说声可惜了,如果你不是‘第八’,那么你肯定是当年的‘寻梦队’七成员之一了。”

“你这是故意踩我的痛脚吧?”羽警烛满脸杀气说。

“是故意也好,不是故意也罢,都无所谓,反正谢某也不惧你。须知你那些障眼法之类的玩意瞒得了别人,却休想蒙蔽我。”

“你以为这仅仅是障眼法么?嘿嘿!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羽警烛转对殷拿云说:“年轻人,我已经给你打开一道门,你为什么还不进宫去?”

谢翼行急忙阻止:“当心他的妖术,若被夹在宫墙里,谁也救你不得了。”

殷拿云觉得还是相信宫主的话妥当一些,于是对羽警烛说:“宫外的空气多新鲜啊,我还舍不得离开这里。”

“这可由不得你。”羽警烛左手微微举起,掌心向上,食指朝着殷拿云,轻轻一勾。两人此时相距数丈,殷拿云陡然感觉到背部传来一股力道,使得他不由自主向前踉踉跄跄连窜十几步,到了羽警烛跟前。羽警烛乘势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朝那圆门洞轻轻一推。殷拿云的双脚好象不属于他,完全违背他的意志,将他送进了圆门。结果并没有像谢翼行所说的那样被夹在宫墙里,而是径直进入了隼翔宫。殷拿云这时才醒过神来,回头看去,宫墙严严实实的,根本就没什么圆门。他不明白羽警烛刚才开的那个圆门到哪里去了,更不明白羽警烛是如何将他送进来的。对这些不明白的事情,他只能用“妖术”二字来解释。

谢翼行见殷拿云“穿墙”进入隼翔宫,也颇为惊讶,对羽警烛说:“你的把戏很逼真啊。”

“小菜一碟罢了。”羽警烛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不知‘第八奇人’大驾光临隼翔宫有何贵干。”

“我不相信你没听到适才我和你的弟子的谈话了。”

“你有什么指教,还是隆重说出为好。”

“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隼翔宫的人很多,不知哪一位得到了你的青睐。”

“就是刚才那位年轻人的兄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谢翼行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原来他在找空雨花!可也奇怪,空雨花只是个乡下少年,在他身上打主意的人还真不少。”他是何等样人,脑瓜子转得快,立刻醒悟到这么一件事:“很明显,羽警烛和我、陶淬霜一样,都在觊觎空雨花的神兵。”又庆幸自己抢先将神兵取到了手。“羽警烛号称‘第八奇人’,十分厉害。若被他知道神兵在我手里,我可就有无穷无尽的烦恼了。为今之计,还是避免和他发生直接冲突,最好能将他打发走。”于是说道:“大概刚才那位弟子已经告诉你了,你要找的少年昨晚不见了。真是不好意思,帮不上你什么忙啊。”

“谢宫主,我已经尽量给你面子了,你休要不识好歹。惹恼了我,对你、对隼翔宫可没丝毫好处。”羽警烛这样说话,其实就是不给谢翼行面子。

谢翼行哪里受得这等言语,一挺脖子,硬梆梆抛出这样一句话来:“姓羽的,隼翔宫不是你随便可以撒野的地方。”

“你大概是没见过我撒野吧?否则你绝对不会说出这等不知轻重的话来。”当羽警烛说这话时,脚下的薄雾竟然真的凝结成了冰粒,然后撒落在地上。而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也冷到极点,像刀锋一样刺人。

这一幕谢翼行看得分外清楚,他心中一寒,口气软了:“我都跟你说了,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我不是不帮你,但我实在没有能力凭空变出一个人来交给你。”

“你知道我会‘感应术’么?”

“你是全知全能者,当然什么都懂。”

“所以我能‘感应’到那个年轻人就在隼翔宫里。”羽警烛对自己的感应术非常有信心,所以说得很坚决。

谢翼行暗道一声“糟糕”,心想:“看来这事瞒不了羽警烛。若让他找到空雨花,我这柄已经到手的神兵就保不住了。”掂量了一下轻重,做出了决定:“神兵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若实在挡不住羽警烛,我就放弃隼翔宫,带着神兵避开。当然,当务之急是稳住羽警烛,之后再寻机会远遁。至于隼翔宫的声誉问题,更顾全固然好,实在保全不住,也只好不要面子了。”于是说道:“你坚信自己的感应,我也没理由怀疑自己的眼睛啊。我再说一遍,空雨花不在隼翔宫,信不信随你的便。”

“我也再说一遍,若找不到那个年轻人——他叫空雨花么?好名字——我就不离开隼翔宫。我能感应到他置身于隼翔宫内,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所在。”

谢翼行心想:“既然你不知道空雨花的确切位置,那我就死不认帐,看你能奈我何。”说:“看起来,阁下是打定主意要为难隼翔宫了。”他终于把这句容易挑起事端的话说了出来。他当然知道这句话可能带来的后果,他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羽警烛能多多少少给他一点面子,不要欺人太甚,毕竟他谢翼行也是道上的一号人物。

羽警烛的回答倒是中规中矩,既没有太强硬而动雷霆之怒,也没有因为顾忌谢翼行的面子而放弃初衷,他说:“谢宫主大概也知道我羽警烛的为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其他话就不必说了,交不交人,谢宫主你自己看着办。”

“我敞开大门,让你在隼翔宫翻箱倒柜,肆意搜索?这样可否遂了你的心愿?”

“宫主毕竟是一方之雄,怎会吐出如此不智之语?羽某虽然倨傲,却不是蛮横无理之人,你即便真让我搜索巡翔宫,我也不会这样做的。所以,说得轻点,你这话误会了羽某,说得重点,就是侮辱羽某了。假如今天到隼翔宫来要人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谢宫主你此语一出,很可能就将隼翔宫断送了。所以,你这样说话,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听你这样颠倒黑白地一说,我倒成了无理的人了!真是旷古奇谈。原来世上真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样的事,我今天算是有幸遇上了。”见羽警烛并未立刻翻脸,谢翼行觉得他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使人害怕,胆子就壮了,接着说:“我先前坦言相告,你要找的人不在隼翔宫,你不相信!之后又置隼翔宫的声誉于不顾,充分尊重你的权威,请你亲自搜索,以验证谢某所言不虚,你却又摆起架子来了。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真是闹不明白了。”

羽警烛道:“你问我想干什么?把空雨花送到我面前来!这对你这位堂堂的隼翔宫宫主来说,易如反掌嘛。”

“空雨花不在此处,我交不出来!”谢翼行断然予以拒绝。

“谢宫主,你得明白,羽某不是蛮横无理之人,同样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你莫要把我的客气当做软弱。若惹恼了我,吃亏的可就是你们隼翔宫了。”

谢翼行心里猛跳了一下:“不好,我的言语可能没有掌握好分寸!”右手不禁握住了佩剑。这个下意识的握剑动作使他突然看到了希望:“我不是已经得到溟琥剑了么?有它在手,我为什么还要惧怕羽警烛呢?”一小会功夫,他的看法就变了,由当初害怕羽警烛抢走溟琥剑变成了现在的想用溟琥剑克制羽警烛。有溟琥剑撑腰,他顿觉有了胆气,说:“隼翔宫上上下下,无论是教席还是弟子,虽然身手不怎么样,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就这么轻松的一句话,谢宫主就将隼翔宫数百人绑在了剑尖上。”

谢翼行干脆豁出去了:“你意欲何为,自己看着办好了。”

羽警烛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微微愣了愣,说:“谢宫主能说出如此决然的话语来,真让人吃惊!狠话我也会说,而且比你的狠话更容易化为现实,但我怀着一腔善意而来,总不能因为你的这些言语就改变了初衷,所以我给你两个时辰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别误了自己,更别误了隼翔宫数百人的性命。”

这番话正中谢翼行下怀,他的溟琥剑不是藏在秘室里吗?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去取来。羽警烛号称梦幻大陆“第八奇人”,谢翼行一直认为关于他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有夸大的成分。谢翼行当然不愿意亲自去领教羽警烛的功夫,却并不反对隼翔宫的教席或者弟子去摸摸羽警烛的底。他心想:“我就不信隼翔宫数百人奈何不了你羽警烛一个人!”说:“阁下的狠话果然非同凡响,谢某佩服得紧。”

“我已经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了。两个时辰后,若空雨花没有出现在我眼前,可就休怪羽某了。谢宫主仔细斟酌,好自为之吧。”羽警烛说完这句话,向后一倒,跌入薄雾中,身影凭空消失了。

谢翼行强做镇定,冲羽警烛消失之处喊道:“不就是幻术吗?吓唬谁呀?”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明白得很,知道羽警烛施展出来的幻术绝不是用来吓唬人的,也暗暗有了几丝悔意。身为一宫之长,谢翼行本是冷静沉稳之人,对事情的厉害关系看得比一般清楚得多,今日却因得到溟琥剑而控制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冲动地在羽警烛这样的狠人面前说那些狠话,这的确太不明智。如今已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当然,往好的方面想,谢翼行也没有走进死胡同,他相信,凭溟琥剑之威,即便不能克制羽警烛,自保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也是他选择继续与羽警烛对抗的依凭。

很快,隼翔宫的人都知道有敌来犯,大部分人虽然不知道羽警烛是何等样人,但从谢翼行的言辞中看得出来,来者必是劲敌。谢翼行明确告诉他们,现在是隼翔宫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大家得齐心协力,共御外侮。大家很顺理成章地知道羽警烛是为空雨花而来,也很自然地关心他们两者的渊源。有些人知道空雨花打败过“鹫部”的 樊洮,更多的人知道空雨花在不羁山杀死蓝魔这件事。空雨花在隼翔宫可以称得上风云人物,而且大部分人也是这样看待他的,但尚不足以和羽警烛相提并论。现在听说他与“第八奇人”扯上了关系,自然又免不了一番猜测。最后还是殷拿云出来说明空雨花和羽警烛结怨的过程,并说羽警烛明显是来寻仇的。

直到现在,谢翼行才了解到羽警烛与空雨花之间的恩怨:“空雨花竟然重创羽警烛,说起来真是匪夷所思。羽警烛当时肯定也未预料到自己会伤在无名小辈手下,所以仓皇而逃。羽警烛是聪明人,事后不可能不回想起空雨花手里的溟琥剑,也不可能不知道此剑的来历。他肯定与我和陶淬霜一样,对溟琥剑何以在空雨花身上这件事感到不解,也毫不例外地会垂涎此剑。他表面上是找空雨花,真正目的却是溟琥剑。刚才他反反复复说找空雨花,半点也不提及溟琥剑,以为这样就能蒙骗我。他哪里知道,我已经事先得手。”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有些得意。

有人说,空雨花既然曾经伤过羽警烛,那么就可以再次挫败他。只可惜空雨花失了影踪,不能立刻驱逐羽警烛。大部分教席和五部弟子都比较气盛,也没有将希望寄托在失踪的空雨花身上。在他们看来,羽警烛虽是强人,但好汉难敌四手,以隼翔宫数百之众,断无被羽警烛一个人欺上门不还手的道理。于是群情汹汹,应战的声音占了上风。这正是谢翼行希望的,也就不加阻止,反说了几句火上浇油的话,把众人的情绪挑动起来,把他们的怒火引向羽警烛。于是,众人涌上了宫墙。

趁着混乱,谢翼行回秘室悄悄取了溟琥剑,换了剑鞘。陶淬霜和空雨花见他行色匆匆,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只是因为被封了穴而不能出声问讯。谢翼行冷眼看了看两人,首先对空雨花说:“你是不祥之人,你为隼翔宫带来了灭顶之灾!你最好祈求上苍让隼翔宫顺利度过今日之劫,否则,你可就只好活生生困死在这无人知晓的秘室里了。”他大概忘记自己说过要置空雨花于死地的话了。对空雨花来讲,与其被谢翼行“零零碎碎”弄死,还不如“活生生困死”呢。所以,假如空雨花能够言语,他一定会说:“我祈求上苍千万别让隼翔宫度过危难。”谢翼行拍拍腰间的溟琥剑,接着对陶淬霜说:“淬霜,都是这柄溟琥剑惹得祸,你瞧,牵挂他的可不止你我两个。先前我以为你是螳螂,我是黄雀,现在看来,兴许你我都是螳螂,而别人才是黄雀呢。”陶淬霜和空雨花被谢翼行说得一头雾水,不清楚他所说的“劫难”、“黄雀”是什么意思,但看到他张皇的模样,心里还是异常高兴,他俩都在想:“要死就一起死,你别想一个逍遥。”

羽警烛在众人的叫喊声中终于现出真身,对刚刚赶到宫墙上的谢翼行说:“瞧眼前的阵仗,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隼翔宫的人都已经绑在剑尖上!而且心甘情愿送到你眼前来了。这就是我们对你的无理要求的最好回答。”

羽警烛仔细看看宫墙上的人群,没有发现空雨花的身影,于是说:“空雨花果然被你们藏起来了。”此话当即招来一片反对之声,羽警烛见状高声续道:“谢宫主不愧一宫之主,连说出的谎言都能得到手下的一致附和。”

“其他的话不必说了,阁下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

“老实说,我并不想欺凌隼翔宫。”

“我们没有觉得是欺凌,事实上你也欺凌不了。”

“你大概以为只有众人欺负一人,绝不可能一人欺负众人吧?”

“阁下非常之人,当然得行非常之事。”

“那我恭喜你,你今天可要大饱眼福了。再给个机会让你选择,是你们先动手还是我先出手?”

“隼翔宫向来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十六字行事原则。”谢翼行将选择权还给了羽警烛。

羽警烛冷笑一声,说:“若我‘犯’你,你们就没机会‘犯’我了。”

谢翼行嘴上还是不认输:“光说这些有什么用处,你还是用事实来‘说服’我们吧。如果你要听着舒坦的话,不妨称之为‘打击’我们。”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3章 雾战

“谢宫主既然有此强烈要求,羽某只好遵命小小地‘打击’你们一下了。”其时日头虽然已经升得老高,弥漫在宫外平地上的雾气却没有丝毫减弱,羽警烛略略弯腰,左手捞了满满一把薄雾。那些乳白色雾气如嫩豆腐一般,在他掌心中颤巍巍晃动,却没有掉落或者飘散。他右手食指伸入左掌的雾气中,就像书画者用毛笔在砚台中润墨一样,饱蘸了一指头的雾气,在空中先画了一个弓弩,再画出三只箭矢。说来奇怪,这个用雾气做成的弓弩和箭矢非但没有被风吹散,反而没有任何依凭地“镶嵌”在虚空中。羽警烛左手已经捧着那些雾气,腾出右手,用两个手指取下镶嵌在虚空中的一只箭矢,搭在弦上。在羽警烛扯动弓弦时,依旧没有任何依凭的弓身还是稳稳地嵌在虚空中。这情形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帮羽警烛握住了弓身,羽警烛只需单手就操控。弓弩本是对着宫墙,羽警烛喝声:“吃我一箭!”右手松开,那只雾箭带着一道朦胧的白光激射而出。

隼翔宫的大部分人不知道世上还有幻术这门技艺存在,见羽警烛玩出这一手,以为是什么厉害妖术,免不得有些惊慌。谢翼行高声喝道:“休要惊惧,这纯粹障眼法,伤不了人,大家大可不予理会。”其实他这话说得多余,因为雾箭是对着他而来的,其他人自然可以不予理会。他话音未落,雾箭来势甚疾,已然到了他面前。谢翼行毫不慌乱,待雾箭即将接触到鼻尖时,才慢腾腾哈出一口气。他呼出的气流如同利锥,自雾箭箭尖刺入,将箭身剖开,雾箭立刻炸成数十份,朝四面散去。之后,他用揶揄道:“我早就说过了,这种把戏唬小孩子可以,拿到隼翔宫来,就很容易丢人现眼了。”

隼翔宫的教席和弟子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以为是谢翼行破解了羽警烛的妖术,遂轰然叫起好来。鹫部弟子樊洮颇懂得一些幻术,知道雾箭的消失不是宫主的功劳。虽然他曾因以幻术捉弄过空雨花而被总教席陶淬霜警告过,但终究年轻好胜,忍不住跳出来,向羽警烛搦战道:“不就是幻术么?也值得夸耀?瞧瞧我的手段!”双手飞快闪动,将那些被谢翼行吹散的雾箭碎片抓在手里,然后双手一搓,雾箭碎片变成了一条细长的雾鞭。樊洮右手握住一端,挥动雾鞭,朝羽警烛狠狠抽过去。雾鞭本来只有一丈来长,但随着鞭身的伸展,长度急剧增长,转瞬便暴长至数十丈。但闻“啪”地一声脆响,雾鞭已朝羽警烛当头抽打下去。

羽警烛眼睛微微一亮,道:“这个花样玩得漂亮!”对雾鞭看也不看一眼,更别说躲闪了。说时迟,那时快,雾鞭已经险险挨着他的头皮了。而此时雾鞭的形状又有所变化,鞭身上有了齿状突出物,雾鞭变成了雾锯。宫墙上的人见状齐声喝彩,都在想象羽警烛被雾锯锯成两片的景象了。但他们未免高兴得太早了。羽警烛既然有“第八奇人”之称,岂是区区一个隼翔宫弟子就能将其击倒的?雾锯在离他头皮大概不到一寸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似乎遇到了什么阻隔,然后略微弹起,斜斜地滑到羽警烛左手边去了。雾锯力道十足地抽打在地面上的雾气中,雾气顿时腾起,结成一道垂直的雾幕,既悬在空中,也立在地面上。樊洮一击不中,立刻将已经恢复成鞭状的雾鞭收回,之后更无半分迟疑,抽出了第二鞭。

“好一块白版屏风!只可惜上面少了山水人物,也就没了灵性。”羽警烛摊开左手手掌,举到口边,张嘴轻轻一吸,雾气完全进了他的嘴里。之后,只见他紧闭双唇,鼻翼翕动,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将满嘴的雾气喷出。这些雾气吸进他嘴里的时候是乳白色的,喷出时却变成为五颜六色。雾气一丝也没有浪费,完完全全喷在由樊洮手中雾锯造出的那道“白版屏风”上。顿时,一幅绝妙的青绿山水出现雾幕上。

而羽警烛的右手也没闲着,在他的嘴用雾气作画的同时,已经在那只依旧镶嵌在虚空中的弓弩上搭上了第二只雾箭,并朝宫墙上射出。雾箭射出时,雾幕上的山水画堪堪作好,羽警烛抬头冲谢翼行说:“这回可得瞧仔细了,看看这一箭是不是唬小孩子的障眼法!”

而此时,樊洮的第二鞭已经抽打下来,并且和上次一样,鞭身变成了锯齿状。 雾箭倏然而至,谢翼行根本来不及躲闪。事实上,他也没有打算躲闪!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没有将雾箭当成一回事。他既然已经明白羽警烛又在施展幻术,也就没闲心和对方继续玩这种无聊的把戏,所以连朝雾箭吹一口气都懒得做了,任随雾箭疾射而来。 雾箭从谢翼行左耳擦过,射在他身后的塔楼柱子上。雾箭如入无物,将合抱粗的花岗石柱子拦腰射断。雾箭余劲未消,继续飞了十多丈,才跌落在隼翔宫膳食房的屋顶上。塔楼失去一根柱子,顿时摇晃起来。塔楼附近的人见情况不妙,不约而同抽身便闪,都远离了塔楼。幸好塔楼还有五根柱子支撑,总算没有倒塌。这一幕使谢翼行猛然明白过来,羽警烛的雾箭不是虚幻之物,而是具有实实在在杀伤力的利器。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后怕:“假如这一箭不是射塔楼,而是冲我而来,只怕我现在已被这一箭射了个对穿。”对羽警烛说道:“这不幻术,而是魔法。” 羽警烛答道:“是幻术也好,是魔法也罢,只要你不把他当成吓唬小孩子的玩意就成。”说话之时,樊洮的雾锯已经到了他脑门心。这一锯自然伤不了他,依旧斜滑出去,打在他右侧。羽警烛右脚一抬,顺势踩住了雾锯。同时,他右手握住雾锯,微微一扭,将雾锯有锯齿的那面朝向上访。之后,他松开手,食指在雾锯上敲了三下。 樊洮见雾锯被羽警烛踩在脚下,遂用力回扯。但听“嗡”地一声响,雾锯完全绷直。之后,他再也无法撼动半分,而且还感觉到雾锯上传来一股力道。这股力道力量倒不是很大,只是又麻又酥,甚至还有冷热变化。樊洮本是冰雪聪明之人,虽不知其缘故,却清楚这必是羽警烛那三下敲击在作怪,当下第一个念头便是放弃雾锯。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还是慢了半拍。那股怪怪的力道已然从他右手注入,瞬间就游遍了他整个身子。他如遭雷击,顿时身躯僵直,无法动弹。雾锯也似乎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粘在他手上,再也抛不开。 羽警烛看看绷紧的雾锯,摸摸锯齿,说:“这个云梯窄了点,梯格密了点,不过聊胜于无嘛!”轻轻一个腾越,身子飘然而起,落在被他视为云梯的雾锯上。他右手取过“镶嵌”在虚空中的弓弩和最后一只雾箭,左手掌心朝那幅雾气做成的青绿山水屏风一吐,说:“此画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只是没有人物,到底是美中不足,等一会还得添上几笔。”此时有风,羽警烛的衣袂被吹动起来,发出噗噗的声响,而雾气屏风好象有个透明的罩子,这使得风无法抹去它上面的山水花草,雾气屏风似乎更像是固态之物,稳稳地立在那里,看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 羽警烛将雾锯的锯齿当做了台阶,踩在上面,一步步向宫墙上走来。他边走边说:“据我所知,隼翔宫最擅长幻术的陶淬霜,怎么没见他的踪影?莫非躲在什么地方咬牙切齿,随时准备出其不意跳出来给我致命一击?” 羽警烛的分量不轻,全部压在雾锯上,也就是全部落在樊洮手上,他感到右手就要被扯脱臼了,而偏偏无法解除这种压力。说来奇怪,此时他全身僵硬,本应被雾锯扯倒,而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半丝挪动,就像是置于宫墙之上的一根拴马桩。他感觉非常辛苦,只希望羽警烛早一些走到宫墙上来。 谢翼行说:“姓羽的,是汉子的就别玩这些见不得人的花样,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好了。” “我这不正送上门来让你砍几剑么?你得把握住机会哟。”羽警烛衣袂飘飘,宛如神仙凌空,御风而行,眼看就要飘到众人面前。 谢翼行冷哼一声:“天下也不是只有你才懂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几步抢到樊洮身边,右手食指和中指成剪刀状,轻轻一夹,将雾锯切断。樊洮手上的压力顿时解除,遂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谢翼行顺势握住雾锯,猛然一抖:“给我下来吧!”本来僵硬的雾锯陡然变得柔软了,谢翼行这一抖,就像甩动鞭子,而羽警烛则像鞭子上的蚱蜢,一下子就从雾锯上抖落,直端端朝下面坠落。 隼翔宫的宫墙大约七八丈高,羽警烛是在接近宫墙顶端坠落的,若是摔实了,只怕要摔成一团肉饼了。羽警烛显然没有预料到谢翼行会剪断雾锯,坠落时四周都是虚空,没抓握之物,他脸上失色,道:“谢翼行,你好狠!” “别摆出这种恶形恶状来,我知道你不可能摔死!” “还是谢宫主清楚我的底细!”羽警烛此时已掉落在半个宫墙高的虚空中,刚把这句话说完,他的身影就突然消失了,事先完全没有一丝征兆,之后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所以才消失得那么彻底!众人顿时傻了眼,都在想:“他去哪里了?” 谢翼行冲宫墙外高声叫道:“羽警烛,我知道你有移形换影之术,我得让你原形毕露!”突然暴喝一声:“起!”雾锯还在手里,他运足力气一提,将宫外的薄雾都扯离了地面。他双手交替拉动着雾锯,把那方圆数里的薄薄“雾饼”提起来,一直提到头顶的高度,然后用力一抛,说道:“去吧!”“雾饼”带着雾锯朝东南方天尽处飞去,越来越小,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 地面上只剩下那一块雾气做成的青绿山水屏风! 以及站在屏风边的羽警烛! 谢翼行说:“羽警烛,你果然有上天入地之能。刚才你飞升到半空,身姿何其曼妙!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入地了?至少也埋半个身子在土里让我们惊奇一番?拜服一回?” “好端端一条被子,本来已经掩盖住大地的丑恶,你偏偏要掀开这个盖子,把这些肮脏暴露在众人眼下,当真是大煞风景!”羽警烛所说的“被子”显然是指被谢翼行抛到天边的那一大片雾气。 “隼翔宫里里外外都干净异常,如果要说有什么肮脏和丑恶,那也是你带来的。” “幻术是下作的功夫,这种说法很盛行,尤其在你们这些自命为正人君子的人眼里,幻术更是万恶之源,众罪之薮。可恰恰就是你这位隼翔宫的当家人,竟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种下作的功夫使得出神入化。这真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欺上门来,却怪我们的手段没有擦脂抹粉,这当真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天大的一个笑话。”谢翼行对羽警烛的印象又有了变化:“看来‘第八奇人’并无过人之能,否则他怎么会老拿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幻术出来耍宝?”想到这里,觉得先前向对方示弱委实好没来由,胆气顿时壮了,随手掰起宫墙上的一块砖头,向下面一抛。砖头没有掉落下去,而是孤悬在距地面六丈来高的虚空中。谢翼行又掰了五六块砖头扔下来,砖头悬在虚空的不同高度上。之后,谢翼行提起身子,从宫墙上跳下来,首先踏在虚空中最高的那块砖头上,然后一个腾越,跳到另外一块砖头上,如此跳跃了几次,他就轻松地落到地面上。宫墙上众人见宫主玩的这一手太漂亮,不禁轰然叫起好了。谢翼行面朝羽警烛,尽量拿出一副不卑不亢的腔调,说:“阁下剑术之精天下闻名,不知谢某有无这个福气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 羽警烛点点头:“恭喜,你走运了!”手中的雾气弓弩一抖,立刻成了一柄四尺来长的剑,而那只雾箭被他随手一抛,平飞出老远,大半截插进宫墙里,箭尾颤巍巍抖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瞧你这跃跃欲试的样子,如果不让你先动手,可能就辜负了你从宫墙上跳下来所冒的那份险了。” “你难道不晓得我们隼翔宫从来不主动攻击别人么?”谢翼行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不愿意太早亮出从空雨花那里夺来的溟琥剑。这也说明,他的全部希望都放在这柄溟琥剑上,而对自己的剑术不抱什么期望。 谢翼行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言语,羽警烛也就不再客气,道声“好”,剑尖微微下指,朝谢翼行左肋刺过去。他身躯未动,出剑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比较慢,而且两人相距大约有五六丈之遥,有这三层原因,按理说雾剑根本不会对谢翼行构成任何威胁,可是只要有羽警烛这位“第八奇人”在场,那么,无论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雾剑剑身还是只有四尺来长,而且两人之间的距离有没有缩短,但羽警烛就这么随随便便地一刺,剑尖便刺到了谢翼行肋部。这一幕给旁观者这样一种感觉:似乎两人之间的“空间”被压缩了,所以雾剑才能以四尺之身横“跨”五六丈的距离而直达谢翼行跟前。 雾剑一击而中,从谢翼行左前肋刺入,将他刺了个对穿,剑尖从他背后冒出来。 宫墙上观战众人见状,不禁大声惊叫起来,其声音之整齐划一就比之适才为谢翼行喝彩毫不逊色。他们虽然从未见过谢翼行施展除幻术之外的任何技艺,却也都听说过他身手卓绝。即便今天挑衅隼翔宫的羽警烛比宫主更胜一筹,两人之间也该有一场龙争虎斗。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照面只一招,宫主就吃了羽警烛一剑。这就难怪他们要惊呼了。 谢翼行显然也没有料到对方一剑就能刺中自己,也许是身体还未来得及去感受疼痛,也许是太过惊讶而呆住了,他在如此一剑两洞的一击之下竟然半声也没吭。但这并不是说他反应迟钝,相反,他应对得非常迅疾。他没有后退,而是向前一冲,让雾剑刺得更深入。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肉串,附着在雾剑上。这简单的一冲一滑,把他送到了羽警烛的跟前。现在两人不仅直接面对面,而且被雾剑连在了一起。谢翼行笑道:“这种子虚乌有的兵器伤不了我的。既然你不亮兵刃,我也只好动拳脚了。”双拳击出,一奔对方胸膛,一奔对方脸部。 羽警烛没有想到谢翼行竟会置雾剑不顾而直奔自己,未做任何提防,谢翼行这两拳顿时结结实实落在他身上,发出两记沉闷的声音。这两拳威力奇大,几乎在那两记闷响发出的同时,羽警烛的身躯被击“散”了。这里所谓的“散”,就像是雾气遭遇到一阵狂风,来不及眨眼就风流云散了;更像是一颗焰火,砰然炸开。也就是说,羽警烛被谢翼行两拳就打得凭空消失了。 但谢翼行知道羽警烛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倒在自己手下的,因为羽警烛是“第八奇人”,是梦幻大陆号称打不倒击不垮的少数几人之一。事实也是如此,羽警烛的声音在谢翼行背后响起:“你错了,子虚乌有的兵器也能伤人!”也不知他是怎么转到谢翼行背后来的。 谢翼行刚才说那话时,的确没有受伤。当雾剑突然刺到他跟前时,他用幻术造出了自己的幻影,并让幻影占据了自己的所立之处,而真身却在光天化日之下隐藏起来,所以羽警烛那一剑事实只是击中了他的幻影。他知道,羽警烛既然能用雾箭将塔楼的一根柱子射断,那么其手里的雾剑应该和真的兵器有同样的杀伤力。谢翼行说雾剑伤不了人,只是在此时此刻有效。之后他将真身和幻影重叠,冲向羽警烛,并向对方打出两拳。谢翼行当然也知道,羽警烛的幻术比自己更精湛,这两拳未必就能奏效。但那两记闷响又让他觉得两拳可能都打中了,不然绝不会发出如此声音。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羽警烛不仅能制造“幻影”,而且能制造“幻声”!因此,当他听到羽警烛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时,心里就暗暗叫了一声“糟”。他也只想到这里,便觉肋部一疼,然后看见鲜血飞溅出来。 这鲜血不再是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是从谢翼行自己身上迸射出来的。 羽警烛的话语没有停顿,接下来说道:“不过,我并不想杀你!” 由此可以肯定,谢翼行受的不是致命伤。 “可是我想取你的性命!”是时候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了,谢翼行不顾身上的伤势,拔剑!反手向背后刺出。 溟琥剑终于出手! 这回轮到羽警烛叫痛了。不过,与其说是痛楚使他呼痛,不如说是惊奇让他发出如此声音。他说:“此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谢翼行转过身,看着已经与他拉开七八丈距离的羽警烛,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得意地笑起来:“不好意思,溟琥剑恰巧就在我手里。” 和当初被空雨花刺中一样,羽警烛这一次受伤的地方又在左肩。这一次的伤势比上次重得多,鲜血几乎是在喷涌,他的左半边衣服被完全染成了红色。羽警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看看谢翼行手里的溟琥剑,又看看自己的左肩。 “别看了,我手里的剑是真的,你身上的伤也是真的。”谢翼行说这话时,似乎忘记了,他身上的血也是真的。 羽警烛不说话,右手缓缓举起来,按在自己左肩,食指和中指插进伤口,勾住什么东西,用力向外一扯。在阳光的照射下,众人只觉红光一闪,羽警烛手里多了一件鲜红的物事。之后羽警烛已双手一揉,将其搓成了一个拳头大的红球。众人这才看清,那红球是液态的。羽警烛将拳头大的液态红球往嘴里一扔,竟无一丝阻隔地滚进口腔里去了。他稍稍颔首,将红球“咕隆”一声吞到肚子里去了。“自己的血不能随意浪费!”他的这句话解开可众人的困惑:原来红球是他身上喷涌出来的鲜血!经过羽警烛这么一收拾,他身上的伤口愈合了,肩头衣服上的破洞也不见了。而更神奇的是,刚才还被鲜血染红的衣衫上竟再无一丝猩红,完好如初。 这一幕让谢翼行看直了眼,说:“这不是幻术,而是魔法。” 羽警烛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在短短的时日里,我被此剑连续两次伤在同一个地方,这说明我跟此剑有缘。” 谢翼行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两次被伤?” “空雨花没有告诉过你么?” “空雨花?!”谢翼行更糊涂了,“他伤过你?” “不过他比你高明,他懂得幻刃功。而你,却只知道使蛮力。两下一比较,真是有天壤之别。你可不要怪我瞧不起你。”羽警烛摇了摇头。 谢翼行心里可就甭提多难受了,打了几个哈哈,说:“你羽警烛瞧得上谁呀,我从来就没指望得到你的青眼。”稍微停顿了一下,像是醒悟到了什么,续道:“幻刃功?!这么说,空雨花与那个人有渊源?” 羽警烛冷笑道:“如此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的!撇开幻刃功不谈,仅凭你手中这柄剑,你就该清楚空雨花的来历。” “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把话挑明了吧,你找空雨花,不就是为了这柄剑么?对不住得很,在下抢先一步了。” “你小看羽某人了,我是冲空雨花这个人而来隼翔宫的。当然,如果能顺便取得这柄剑,我也比较乐意。你之所谓‘抢先一步’,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将此剑从空雨花手里夺来的吧?” “这是空雨花心甘情愿奉送给我的。”谢翼行不慌不忙答道。 猛然见到空雨花的兵器握在谢翼行手里,宫墙上的殷拿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迷惑。他知道,自羽警烛在板凳溪被刺伤之后,空雨花就将此剑视为珍宝,须臾不肯离身。这时听谢翼行说此剑是空雨花献给他的,殷拿云立刻认定这是谎言。虽说空雨花这些日子和他有些疏远,但若真有献剑这等重大举动,他一定会来和自己商量,退一万步讲,空雨花即便不和他商量,至少也会在事后告知他。实际的情况是,昨天他还看见此剑挂在空雨花的腰间。昨晚空雨花失踪,而其兵器却出现在谢翼行手里。换做任何人,也会很自然地将空雨花的失踪和谢翼行联系起来。空雨花被人诱出了隼翔宫,当时就有人告知谢翼行。可谢翼行根本就未将其当做一回事,这一方面固然是空雨花这样的弟子不足以让堂堂宫主劳心,另一方面,难道就不能将其解释为谢翼行早知会发生此事从而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殷拿云心中虽有这些疑窦,只是一向对谢翼行敬畏有加,一时之间竟不知怎样处置了,只好静观事态的发展。 羽警烛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柄剑是空雨花心甘情愿献给你也好,是你用阴谋诡计诓来的也罢,都与羽某人无关。而且我说过,此剑虽是利器,羽某倒从来没有必欲得之而后快之心。所以,你大可仍旧沉浸在得到此剑的喜悦中。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不要以为有了此剑,就可让我退却。你得明白,我是不小心才被你偷袭成功,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说什么大话呀?你不是被此剑伤过两次么?受伤也容易上瘾,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必然有第三次。不此剑是你的克星,慢慢你就会习惯被它一二再再而三地所伤了。”谢翼行觉得自己的话很风趣,说完之后忍不住得意地打了几个哈哈。 羽警烛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你好歹也是一宫之主,怎么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你真相信此剑能再伤到我么?” “阁下既然不在乎自己的血肉之躯,我岂会心疼手里的兵器?那就再试试好了。”谢翼行倒是一点也不气馁,举起剑准备出击。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4章 厮杀于虚实之间 羽警烛终于扔掉雾剑,将自己的佩剑拔了出来。 “哟,谢某竟能劳动‘第八奇人’亮出真家伙,荣幸之至。” “我这是尊重你手里的剑,而不是对你本人有什么敬意。”羽警烛这话说得可是一点也没有留情面。 谢翼行脸上有点挂不住,咬牙切齿道:“别逞口舌之利,手底下见真章吧。”也不客气,抢先出了手。剑光暴长,飞袭羽警烛咽喉。 “这可不是什么幻刃功!”羽警烛侧身,长剑不敢与谢翼行的溟琥剑硬碰,遂朝右手方递出,攻敌之所必救,刺向对方胸膛。

谢翼行并没有奢望一击奏效,身子朝后飘出三丈,之后趁羽警烛长剑落空时又闪电般扑回,绕到对方右侧,剑光从空中划过,劈向羽警烛后颈。不过羽警烛动作神速,谢翼行手中溟琥剑剑光才闪动了一下,他已经转身过来和谢翼行面对面了。他好遐以整,说:“利器就是利器,这剑气简直让我毫毛竖立,不寒而栗呀。为了让你的属下看清楚一些,从而佩服你的神勇,耻笑我的狼狈,有必要给你的利器染染色。刚才那团血还卡在喉咙上呢,正好派上用场!”他张开嘴,一蓬血雨喷射而出,一也不浪费完全洒在谢翼行的剑上,裹住剑身,将其变成为一柄猩红的血剑。

谢翼行冷哼道:“刚夸你动真家伙呢,你又露出狐狸尾巴玩虚的来了。也罢,你玩虚的,我动真的。”加快了出剑速度,眨眼间,溟琥剑已经出击数十次。由于上一剑的剑光还未消失,下一剑的剑光又出现了,所以那不再是一道剑光,而是方圆七八尺的一团绯红色,挂在谢翼行和羽警烛之间的虚空中。如果仔细看去,这团绯红色并非静止的,而是像水中的月影被微风吹皱时那种抖动着。没人能形容这种抖动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羽警烛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说话:“谢宫主出手好快!只可惜,再快的剑也奈何不了我。”

谢翼行这数十剑完全落空,换了一种方式,围着羽警烛快速地游斗。他也不管能否刺中羽警烛,只要上一剑力尽,就立马撤回,并递出下一剑。他刚才出剑本已异常迅疾,但是现在他的剑还要快一些,照此下去,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到达速度的极限。

随着谢翼行出剑越来越急,加上他身形的不断闪动,阻隔在他和羽警烛之间的那团绯红色剑光也越来越大,到后来,这团剑光变成为一个绯红色“光球”,将羽警烛完全包围在里面。谢翼行的身形像飘忽不定的鬼影,看不真切了。

目前谢翼行占据了主动,并且看起来是尽了全力,可还是伤不了羽警烛一片衣角。长此下去,谢翼行必然丧失先机,变主动为被动,到最后力竭之时,就难免受羽警烛重创了。

上千余剑过去之后,谢翼行的气息明显地急促起来,他现在很累,很想结束这种危险的厮拼,但他停不下来。他目前的处境是这样的,表面上他一直占据主动,而事实上他的出手已经被羽警烛牵制。从幽冥剑上面传过来的压力就像一只手,在背后推着谢翼行,使谢翼行不由自主地向“前”跑。谢翼行只有不停地出剑,才能保证不让自己跌倒。

厮杀似乎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羽警烛的声音从绯红色“光球”中传了出来:“谢宫主,你再不亮出你的必杀之招,就没机会了。”

谢翼行飘动的身子猛然停住,道:“必杀之招吗?好,你看仔细了。”他双手握着烟霞剑,从羽警烛头顶向下劈落。这一剑很慢,很慢,慢得可以在同样的时间里刺出三百下他刚才用来对付羽警烛的那种快剑。一般而言,只有快剑才可产生剑光,但奇怪的是,谢翼行现在所使的慢剑同样也有剑光,绯红色剑光随着烟霞剑的运动而像帘幕一样向下展开。谢翼行苍白的脸色和烟霞剑绯红色的剑光,在这一刻显得说不出的妖艳诡异!

羽警烛大喝一声,不再犹豫,长剑反手朝身后劈出,将围住自己的铁桶一样的剑气撕开一个缺口,然后身子一滑,从这个缺口退了出去。而与此同时,谢翼行手中溟琥剑下行速度陡然加快,绯红色剑光泛出大片刺目光华,仿佛熊熊火舌,带着一股酷热卷向羽警烛。羽警烛刚才退得正是时候,如果稍慢哪怕只是一眨眼,他就第三次伤在溟琥剑之下了。

“你的手段使得差不多了吧?我记得你还有‘南辕北辙’之术么?为什么不使出来?”

谢翼行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休怪我无情了。”对准羽警烛的胸膛就是一剑砍了过去。

“你方向搞错了,你应该朝你背后砍,剑气才会冲我胸膛而来。”

“没有搞错方向,剑气本来就是冲你而来嘛。”

“我就知道你会耍奸,不过我更奸,所以你这一剑并不管用。”羽警烛身形一晃,避开了剑气。但他立刻惊奇地叫了一声:“咦,你这一剑有七道剑气啊?不过还是伤我不得。”

“谁说只有七道剑气?”

羽警烛突然痛叫了一声,一串血珠珠链般斜抛洒出去。然后他不相信似地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腹部:“这第八道剑气才是关键!”

谢翼行道:“这是‘七明一暗’,你一定明白的。我已经说过,受伤很容易上瘾,我没说错吧?你也只是人,剑割在你身上,你也得流血。”

“得,轮到我了。”几乎毫无征兆地,羽警烛的身形猛然一晃,然后听见谢翼行轻叫了一声,并有鲜血随着羽警烛挥动的右手飞溅而起。羽警烛的身子退回原地,道:“我要剐你一千剑,这是第一剑。看清楚了,这是第二剑。”身形又是一闪。

尽管谢翼行已经有所准备,他还是没能闪开,又中了一剑。

羽警烛这次没有退回去,他嘴里说道:“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他鬼魅般的身影围住谢翼行飘动起来。羽警烛每说一句话,谢翼行就中一剑,就痛呼一声,就有鲜血溅出。只片刻功夫,谢翼行身上就有了百十来道伤口。尽管这些伤口都很浅,只是皮外之伤,但谢翼行的信心却彻底被摧垮了。谢翼行知道,羽警烛被“七明一暗”所伤后,恼羞成怒,肯定会不多不少刺他一千剑,将他割成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才肯做罢。从谢翼行身上飞溅出来的鲜血被溟琥剑剑气逼住,来不及飘到远处,遂在谢翼行身边形成了一层“红云”,将他的身子都罩住了。

蓦地,只听呛地一声脆响,一道剑光从“红云”中射了出来,那是谢翼行的溟琥剑。羽警烛随着剑光透出的方向朝后飘飞数丈,不再进攻了。随即那团“红云”散开,谢翼行身上的衣衫被割成一条一条的,他几乎完全赤裸,浑身被自己的血染红了。他身上也不知有多少伤口,幸好都不深,没有性命之忧。

不言而喻,那道剑光是溟琥剑发出来的。羽警烛本来打算不多不少割谢翼行一千下,充分享受猫戏老鼠的乐趣。但他只刺出两百三十四次剑,就无法再出手。这倒不是他被谢翼行的鲜血激发了不忍之心,因为他见识并且制造过太多的杀戮,别人的哀嚎丝毫也不会让他手软,而是谢翼行手中溟琥剑的威力使他不得不收手。溟琥剑的威力就像是弹簧,在被压到极限时,就会强力反弹。而这一反弹,不仅立刻解除了谢翼行所受的压力,还差点让羽警烛再一次伤在溟琥剑之下。

羽警烛这一回动了真怒:“现在你我大概都应该明白,若让你姓谢的活着,羽某人以后在梦幻大陆就没办法立足了!”

“这样的狠话你说过好几次了,可又能有什么作用?是的,我固然不是你的敌手,但你也休想杀了我!”谢翼行当然也明白自己今日完全是仗了溟琥剑之威,方能暂时保住性命。

此时羽警烛面朝东面,而谢翼行是背对东边,因日头不高,阳光还是斜斜的,所以羽警烛处在不利位置。这样的局面是谢翼行刻意造成的,他是等羽警烛攻到自己西边时才出溟琥剑逼退对方的,从而多多少少在抗衡中占一点地利之便。他看出羽警烛在积蓄力量,于是凝神静气,希望凭借溟琥剑能挡住对方的可怕一击。

羽警烛并没有立刻出招。 强烈的阳光已经让他感觉到自己站错了地方,他眯着眼睛觑了觑天上的太阳,之后说道:“谢宫主对自己所处的位置一定非常满意。” “不是我故意这样,而是天意如此。阁下既然是‘第八奇人’,当能创造‘奇迹’扭转这局面。” “无论这阳光如何照射,我都不会受到影响。不过,为了让谢宫主实现见识‘奇迹’的愿望,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拿出一些手段来。”羽警烛剑交左手,右手举起,掌心朝着太阳,之后手掌快速划了个弧形。“奇迹”真出现了。那千万缕阳光在距离地面百十来丈高的空中拐了个弯,不再照射西边,转而照向东边。“谢宫主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我相信你会喜欢阳光。” 谢翼行哪里料到有这等变故,两眼被强光晃花了。如果羽警烛此时猝然施袭,他恐怕就得手忙脚乱了。 幸好羽警烛没有这样做,而是远远地看着他说:“我不占你的便宜,你不要紧张!” “你也占不了我的便宜!你有你的手段,我有我的伎俩!把戏人人会玩,巧妙各自不同罢了!”谢翼行左手朝下,食指伸出,其余四指蜷曲着,划了个半圆。脚下方圆三十来丈的那小块土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所拨动,旋转了半圈,而圈子之外的地面没有任何变化。结果两人的位置互换,依旧是羽警烛面朝阳光。 “看来还得调整一下你我的视野!”羽警烛此时背对东面,他右手“扭弯”阳光后还未收回,遂顺势一握,抓住了一束阳光,试着扯了两下。天上的太阳跟着晃动了两下。谢翼行因为面朝东方,所以太阳晃动这一幕他看得分外清楚。他暗想道:“羽警烛的幻术委实高明之极,我若再和他斗这个,势必会一败涂地。”随即又有了疑惑:“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羽警烛说:“这太阳真沉啊,幸好羽某人有几斤蛮力,倒也摆弄得开。”手上猛一用劲,像抛链球似的,以阳光为“链”,将太阳这个硕大的“球”一下子抛到了西边的天上。如此一来,让人眩目的阳光又落进谢翼行的眼里了。 “谢宫主,如果你还有兴趣卖弄幻术,拜托千万来点新鲜的,别再提起脚下的土地转圈圈了。”话虽这样说,羽警烛却未再给谢翼行施展幻术的机会,提剑直扑过去。他身形有如行云流水,一掠便到了谢翼行跟前。手中长剑或刺或割或砍或撩或挑或剐,瞬间便让谢翼行身上挨了百十来下。既然他已决意取谢翼行的性命,所以这百十来下都出手极重。在他看来,即便是自己,受了如此重击,身上只怕也很难再找出一块完整的骨骼或者肌肉了,何况是逊自己多多的谢翼行?他已经将隼翔宫的宫主当成了一堆朽骨烂肉了。 事实上,谢翼行因对形势估计不足,没料到羽警烛会猝然施袭,来不及反应,更别说招架了,被对方的长剑在身上进进出出来了几十次对穿。在第一次被刺个透心凉时,他只吐出“卑鄙”两个字,便没了生机。羽警烛之后使出的那些辣手只不过是落在一堆死肉上面,不能再让谢翼行感觉到痛苦了。 羽警烛出手快,收剑也快。他看了看委顿于地的谢翼行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环顾四周,大声说:“谢宫主,你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而且颇有心计,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而在光天化日之下诈死。可惜你遇上了我,这种金蝉脱壳之法就不灵光了。更让我感到好笑的是,你什么都能伪装,只可惜那柄溟琥剑伪装不了,这就不免露出马脚了。” 他用长剑碰了一下谢翼行的尸身,尸首就像是气球被针破似的,立即瘪下去,最终化为乌有,只剩下了被鲜血浸透的一袭破衣。原来谢翼行果然没死,而是借机溜走了。谢翼行这样做显然有两个好处,一是摆脱眼前这恶魔似的羽警烛,二是永远占有溟琥剑而不必担心被人纠缠。不幸的是,对方识破了他的诡计。羽警烛用长剑拍打着血衣,血衣似乎是有生命之物,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似乎还夹杂着求饶之声。羽警烛说:“只要你找到你的主人,我就放过你!”挑起血衣,朝空中一抛。 此时,由于没有羽警烛和谢翼行的操控,挂在西边天空上的太阳、中途拐弯的阳光、旋转了半圈的脚下土地都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从来就不曾发生过。那件血衣在空中略微停了停,然后发出一声尖啸,风驰电掣般朝隼翔宫的大门俯冲过去,并在离地五六尺的地方停住。它好象受到了阻隔,又好象是和什么物事在搏斗,在那里推推攘攘。伴随着一下恼羞成怒的“滚开”之声,血衣终于裹住了隐身的谢翼行,将他朝羽警烛这边生拉硬拽过来。 羽警烛呵呵一声轻笑,说:“谢宫主,连衣衫都出卖你,对你而言,众叛亲离是必然的事。今日我帮你一把,早死早解脱。” 谢翼行喝声“定”,硬生生停住被血衣拖得踉踉跄跄的身子,说:“谢某即使难逃一死,也不会死在你的手上。”提起溟琥剑,割下了一片衣襟。血衣见势不妙,慌忙放弃了谢翼行,飞旋到半空,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似乎在作某种挣扎。终于,血衣恢复成无生命之物的本来面目,飘飘摇摇坠落下来。 “谢宫主,你既然已经现形,想要再隐身,可就难了。” “谢某自我了断,你该满意了吧?” 本来已经出重手取谢翼行性命的羽警烛“哟”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自我了断!”于是按兵不动。 “我用自己的鲜血涂抹隼翔宫的高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谢翼行说罢转身朝宫墙猛冲过去。他被血衣从隼翔宫的大门门洞里揪出来,并没有被拖曳出多远。他只跨出五六步,就将一颗大好头颅实实在在撞在宫墙之上了。 羽警烛心道:“想不到谢翼行竟然如此刚烈,说死就死,一点也不含糊!”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谢翼兴脑浆四溅、身子碰成肉饼的景象了。 说时迟,那时快,谢翼行和头已经触及宫墙。他碰撞的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竟然一头“扎”进了坚硬的石墙中。他就这样将整个躯体完全“融”进墙体,连一丝毛发也未留在外面。 谢翼行既未脑浆四溅,也未变成肉饼,这颇有些出乎羽警烛的预料。但羽警烛是何等样人,随即便醒悟到谢翼行又在耍诡计:“姓谢的,别以为躲在墙里我就奈何不了你!” 谢翼行也不答话,径直扭动身子,朝宫墙顶上“游”去。形象一点讲,如果将墙体视为垂直而立的“水面”,那么他现在所做的就是潜水前进。只不过他潜得并不深,躯体刚好被“水”淹住,所以能清楚地看见他在墙体里如何蜿蜒地游动。墙体是固态的,谢翼行也是固态的,他怎么可能在墙体里游动呢?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是幻术! 谢翼行在这之前施展出来的所有伎俩虽颇具迷惑性,却未能让羽警烛真正放在眼里,而此次谢翼行拿出在固态墙体中游动的绝活来,连羽警烛也眼睛也亮,禁不住喝起彩来:“谢宫主真有出息,以头撞墙竟然撞出这种空前绝后的景象来了。但我还是那句老话,不要以为我就奈何不了你。当然,你也别因为我这话而着急,慢慢游,千万别把自己当成一块砖头永远砌在墙里。” 羽警烛这一说不打紧,谢翼行反倒急了,以为对方要将他禁锢在墙里,觉得那景象委实太过恐怖,于是游动得更快了,三两下就把游到了宫墙顶端,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躯体从墙体里挣脱出来。他只穿了一件内衣,身上还淌着血,既滑稽,又狼狈,在宫墙上观战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尤其是那些女弟子,见平素威严异常的宫主裸着大半个身子,不免感到窘迫。谢翼行却浑然不觉,自认为回到上面就逃出生天了,冲羽警烛喊话:“姓羽的,看起来你我谁也奈何不了谁,就此住手吧。你若识得好歹,就自行离开隼翔宫,我可以不计较你欺上门来的所作所为。” “谁也奈何不了谁?!你不觉得你这话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么?” “随你怎么说吧。我唯一失策的地方,就是下到地面!刚才的厮杀可能会让你产生大占上风的错觉。为自己着想,同时也是为你考虑,我还是回到这里来。你如果真认为自己有翻天覆地之能,可以将隼翔宫踏平,那么不妨尽情施展本事,给你我一个完全平等的打败敌手的机会。” “这还不简单!”羽警烛双手握剑,正对着宫墙劈下。 这虽然是简简单单的一剑,但在宫墙上众人看来,感受却非同寻常:羽警烛本来站在低处,可这一剑偏偏有“泰山压顶”的气势。更奇怪的是:这一剑似乎没有特定的进攻对象,又似乎针对每一个人。 接下来的一幕使众人相信自己的感觉没错。 恍似一场流星雨,无数道耀眼的剑光从天劈落,宫墙上包括谢翼行在内的所有人都无一遗漏地分润到一道剑光。由于事起仓促,许多人来不及反应,更别说招架或者反击了,顿时有三十多人中剑,并有十四个人当场毙命。在这之前,羽警烛与谢翼行周旋了不少时间,却从未伤过性命,而此时一出手便让三十多人或死活伤,这说明羽警烛已经失去耐心,终于痛下杀手了。这三十多个人都是鹞部弟子,身手差,就难免遭殃了。而其他人之所以能在羽警烛剑下只受了场虚惊,全因为羽警烛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谢翼行身上。 谢翼行虽然也只接了一剑,却承受了所有剑光中的九成压力。幸好羽警烛没有尽全力,谢翼行得以在剑光的九成压力之下而未再重创;更值得庆幸的是,谢翼行仗溟琥剑之威,居然使个巧妙将那九成压力返还给羽警烛了。谢翼行当然也明白,这掉头返回去的压力伤不得羽警烛。他还知道,羽警烛不需施展其他手段,只用刚才的招术再来上那么几十剑,隼翔宫的所有人可就玩完了。当然,如果认为谢翼行真正关心的不是隼翔宫众人而只在乎他自己,也未尝没有道理。反正,他现在很着急。而且,情急之下,居然也让他想起来还有一招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在心里责怪自己,因慑于羽警烛之威而全然忘记了自己手握救命稻草。于是,赶在羽警烛再次发难之前,他默念咒语,将隼翔宫置于保护之中。 羽警烛早已料到自己的攻击会奏效,上一剑甫收回,紧跟着就劈出第二剑。这第二剑同样产生了流星雨一般的无数剑光,这些剑光同样的眩目夺魂,若无意外,同样也会有几十人或伤或亡。 但偏偏谢翼行已经预先行了法,整个隼翔宫似乎被一个看不见的圆形罩子遮掩住。这个罩子非常光滑,羽警烛这一剑劈过去,所有的剑光无处着力,顺着罩子外表滑落到地面,斫断了一些花草树木,并把地表割出无数道伤痕。羽警烛见状略微一愣:“‘画地为牢’?!”于是第三剑就劈不出去了。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称其为‘固金汤’之法。” 羽警烛嗤笑道:“你以为如此一来,隼翔宫就真正是固若金汤了?这种想法也太幼稚了吧?我告诉你,这难不住羽某。” “在我看来,只要是为了隼翔宫,所用的手段不存幼稚与否的问题。至于能否阻挡住你,那就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不过,谢某自信此法应该很管用的。阁下如果认为这是妄言,不妨再来上几剑吓吓我们。”谢翼行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5章 一个人的围困 羽警烛不再言语,左手掌心对着墙上众人,虚抓了一下。谢翼行虽然自信对方无法再伤到自己,但今日屡屡受挫,已是惊弓之鸟,以为羽警烛又在施展什么魔法,不由自主紧张了。无论如何,羽警烛这一抓并未弄出什么动静,更别说对墙上众人造成什么伤害了。于是,谢翼行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固金汤”之法发挥作用了。 在谢翼行等人的讥笑声中,羽警烛左手握拳,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那幅“雾气”屏风边。“雾气”屏风自被羽警烛画上山水后,一直立在那里。阳光没有消融它,风未能吹走它。即便后来谢翼行施法将覆盖地表的雾气抛掷到天边,它也未移动分毫。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等着羽警烛将它派上用场。 羽警烛左手对着屏风,打开拳头,轻喝一声“去”,似乎是释放了什么东西。屏风的山水最前端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城池,城墙上还有一些细小的人影在晃动。羽警烛将长剑插回剑鞘,蹲下身子,右手在地上随意掐了一根茅草。茅草虽然极细极嫩,但边沿已经长出锯齿。他拇指和食指捏着这根两寸来长的茅草,其余三指微微伸展,竟弄出个兰花指的造型来。他将茅草快速扎进“雾气”屏风,又快速抽出。这一扎一抽宛如刺绣,动作娴熟之极。 谢翼行清清楚楚看见了羽警烛摆出来的兰花指,心中思忖:“羽警烛怎么成娘们儿了?”正觉得好笑,眼中余光已然瞄见身边不远出的一个弟子的脑袋飞了出去。那位弟子很投入地关注着羽警烛的一举一动,脑袋虽然朝后飞出,身躯依旧保持原来的姿态:左手平放在墙垛上,右手还对羽警烛指指点点。他的头颅从脖子切下,创口异常平整。鲜血来不及涌出,能清楚地看见创口横切面排列的食管、气管、颈椎、动脉、静脉、颈肌等等。稍顷,鲜血才猛然涌出,像喷泉,炸开一朵大大的血花。鲜血激射两三丈之高,纷纷扬扬洒下来,飘落在旁人身上。同伴见此恐怖之状,不由惊叫起来。 在墙上众人惊慌之际,羽警烛已经用茅草在“雾气”屏风上再刺了几下。墙上顿时又有四人遭殃。一人胸口被捅出个大窟窿,一人被腰斩,一人被劈成两片,一人双腿齐刷刷被切断。大部分人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只有谢翼行等少数人明白是羽警烛做了手脚。谢翼行当即大喝道:“羽警烛,你如此滥杀无辜,不嫌太残忍了么?难道就不怕遭天遣?” 羽警烛住了手,慢腾腾站起来,答道:“羽某从来就不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你这话不说也罢。不过,羽某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本犯不着拿你的属下出气。只是这屏风上的人影太小,不知道哪一个是你谢宫主,不得已出此下策,挨个碰运气,直到杀死你才算完。不错,我的确在滥杀无辜,但这‘滥杀’的罪名也有你一半。谢宫主若是有担当之人,就该交出空雨花,或者自己抹脖子。” 谢翼行突然醒悟了:“你这是‘虚杀之技’。” “虽是‘虚杀之技’,却能实实在在取人性命。” “可惜呀,你还是杀不了我。”谢翼行又暗暗行起“固金汤”之法,筑起一道屏障,只把自己围护在其中。以他的修为,目前只能行两次该法。“固金汤”之法的防御能力是一定的,保护的范围越广,则越容易被攻破,反之亦然。谢翼行第一次行法所筑起的屏障轻易地挡住了羽警烛的剑光,他自信第二次行法筑起的屏障足以克制对方的“虚杀之技”。 羽警烛眼光何等犀利,已然察觉谢翼行的举动,说:“‘虚杀之技’只是羽某万千手段中的皮毛功夫,谢宫主竟然悄悄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抖露出来,也太小题大做了。你这‘固金汤’之法结成的保护层防御力相当不错,不留任何一点缝隙。不仅敌方攻不进,而且自己也出不来。” “隼翔宫就是我的家,我没必要出去!即便我打不过你,难道还躲不起你么?” “不巧得很,你斗我不过,也躲我不起!要收拾你,法子多着呢。‘固若汤’之法又称‘画地为牢’之法,你这回真正是画地为牢,自掘坟墓了。你瞧仔细了,看羽某如何以一个人之力包围隼翔宫!”羽警烛转身朝东边大踏步走去,片刻之间便到紧挨隼翔宫东墙根流过的板凳溪边。他弯腰捧起清凉的溪水洗了一把脸,用衣袖擦拭干净。之后他以掌为刀,由近而远横切溪水。溪水被切断,下游的溪水继续流走,而上游的来水却越不过“切口”。羽警烛握住“切口”处的水,很随意地提起来,仿佛扯动一块布条,竟将溪水“提”起来缠在手腕上。羽警烛一丝也未停顿,右手尽力向上一扬。溪水飘飞而起,在空中展开。河床里再无一丝水滴,只剩下鹅卵石及细砂。溪水大约七八丈宽,数十里长,此时一头握在羽警烛手里,一头连着上游某个地方的树林。在太阳的映照下,溪水泛出七彩的光芒,宛如一道彩虹挂在天空。谁持彩练当空舞!这一幕是何等的壮观和瑰丽!隼翔宫众人忘记了刚才羽警烛“虚杀之技”的恐怖杀戮,完全被眼前的绮丽景象吸引住了。 羽警烛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将手中长长的“溪水”布条朝隼翔宫套过去,就像抛套马索,“溪水”布条恰好勒住隼翔宫的西墙。他连套数次,“溪水”布条将隼翔宫缠绕了三圈。他用力扯了扯,“溪水”布条像包粽子似的,紧紧将隼翔宫缠在中间。最后,他把“溪水”布条抛进板凳溪的河床里。板凳溪的水并未凝固,只不过流经的途径有所变化:它在上游十来里之处脱离地表,置身虚空,将隼翔宫裹在中间,然后跌落地面,重新顺着原来的河床流淌。 隼翔宫众人这一下可真看傻了眼,连谢翼行也彻底服气了,暗忖:“想不到羽警烛这厮的幻术如此精进。即便是幻族高手,也未必能有此等手段。我斗不过他,原在情理之中。若早知他这般犀利,我就不会逞强和他硬拼。”但是,他扪心自问,要他交出空雨花并不难,而要他放弃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溟琥剑,那就万万不可能了。因此他和羽警烛的冲突在所难免,而隼翔宫被围困也是迟早的事情。后悔是没有用处的,谢翼行对自己的“固金汤”之法还有那么几分信心,于是强做镇定,说:“隼翔宫好久没下雨了,这些溪水正好可以冲洗冲洗灰尘。” 羽警烛回到原处,将“雾气”屏风提起来,横铺在离地两尺的空中。这时“雾气”屏风就变成“雾毯”了。他跨步踏上“雾毯”,盘腿坐下,朗声对谢翼行说道:“尽管今日你屡屡触怒我,羽某宽大为怀,既往不咎。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乖乖将空雨花和溟琥剑交出来,第二嘛,我就不明言了,谢宫主是聪明人,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谢宫主不仅是聪明人,更是俊杰,识得时务,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阁下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让人作呕,我的选择就是,请你滚的远远的,别在这里恶心我们。” “只有两天可供你们考虑,时限一过,连我都无法改变你们灰飞烟灭的命运。” “我们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你就不必瞎操心了。” “悉听尊便!”羽警烛闭上眼睛,开始养神。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保持着这种姿态,不再有任何动静。 尽管谢翼行不知道缠绕在隼翔宫的“溪水”布条会使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困窘,羽警烛未继续施展幻术,这多多少少还是让谢翼行松了一口气。双方之间的厮杀嘎然而止,谢翼行一时还不能适应,微微有些走神。稍顷,他对众人挥挥手,说:“不要去管‘第八奇人’,就让他在外面挺尸。我们只当没发生过任何事,把我们正常的生活继续下去。” 大部分人却很清楚,如今的隼翔宫已经不可能有“正常的生活”了。一位鹫部的教席问:“可是,羽警烛所言非虚,果真以一人之力围困了隼翔宫,我们该如何脱困呢?” “在你看来,何谓‘脱困’呢?” “有两层意思,一是摆脱这一溪之水,但瞧羽警烛胸有成竹的架势,我们成功的难度比较大。二是离开隼翔宫,留个空城给羽警烛。” “胡说!”谢翼行道,“不就是溪水么?没有尖刺没有锋刃,还能伤害得了我们么?能摆脱自然好,即便摆脱不了,让它永远挂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往好的方面想,这反倒给隼翔宫添了一道非同寻常的景观,正是可遇不可求之事。至于说到离开隼翔宫,适才羽警烛屡屡大施淫威,置我们于风头浪尖,我也没有屈服。现在风平浪静了,难道反要放弃?”他却忘记了,自己最初认出羽警烛时,曾经一度打算放弃隼翔宫而保全溟琥剑。 那名教席自恃资格老,并不因为谢翼行的呵斥而隐忍不言,把自己的担忧全部说出来:“风平浪静?!一动不如一静,羽警烛的‘静’也许比‘动’更可怕!” “你以为‘固金汤’之法筑起的屏障是豆腐渣么?我可以自信地告诉你,什么把戏在这道屏障前都无能为力。隼翔宫粮草充足,坚持一两年毫无问题。羽警烛再怎么有耐心,也不可能在这里坚持这么久吧?所以,不必和他硬碰,用‘拖’字诀就能把他拖得只剩下皮包骨。” “既然宫主有‘固金汤’之法,何不早使出来,非得等到羽隼翔宫有了重大伤亡后才筑起这所谓的屏障?”这话就有些责难谢翼行的意思了。 “难不成我和羽警烛一照面就高挂免战牌?总得和他周旋周旋吧,方可不隳隼翔宫的名声。” “宫主应该比我们清楚羽警烛这个人,他号称‘第八奇人’,手段自然非常了得。若是当初权衡一下轻重,我们就不必做这些无谓的牺牲了。现在人也死伤了,隼翔宫的所谓名声也没能保全。” 谢翼行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你身板好得很,能够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来当这宫主试试?我倒想看看你如何处置今天这样的危机。” “不敢!其实我何尝不知这些话是马后炮,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我只是心中有话藏不住,宫主要是听不进去,我闭嘴就是。” 谢翼行于是不再理会这名教席,转对众人说:“有我的‘固金汤’之法护着,羽警烛休想动隼翔宫一草一木。大家回去,只当是到了冬天,大雪封道出不了宫,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耽误了隼翔宫的事情。” 那位老资格的教席最终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如果羽警烛不肯离去,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围困一辈子?” “羽警烛是梦幻大陆的大人物,拿不下隼翔宫,他会感觉很没面子,哪里还会好意思和我们对峙?休说一年半载,便是十天半月他也坚持不下来。” “可他只给了我们两天时间,谁知道到时他还会使出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来。” “吓唬人的言语他说过不少,但又有什么用?还是那句老话,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手段能攻破‘固金汤’之法结成的屏障。其他话不必再说,我有分寸。”谢翼行一句话堵死了对方的嘴。 厮杀已经过去,众人虽然依旧惊魂未定,但至少眼前已不再有羽警烛的剑光和层出不穷的幻术魔法,好歹可以松一口气了。看着遍地狼籍和血腥,这一天是注定清闲不了的。不必谢翼行吩咐,弟子们自然清楚如何善后,该安葬的就安葬,该医治的就医治。谢翼行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按照隼翔宫的惯例,他不必为那些死伤者负责,更不必向他们的亲人交代,因此非常省事,不用再劳神费心。临下宫墙之前,他再次看了看宫外。羽警烛还在闭目静坐,身下的“雾毯”漂浮在空中,看起来万分不真实。 谢翼行心里牵挂着另外一件事:绝不能让陶淬霜和空雨花破坏自己的好事,以免隼翔宫其他人知道他用不光明的法子夺得了溟琥剑而众叛亲离。他径直回到秘室,脸现冷酷之色,对陶淬霜说:“如今事态严重,不得已只有赶紧打发陶兄弟你上路。”又对空雨花说道:“你不要用这种恐惧而怨毒的眼神看着我,我可以告诉你,你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因为你对我非常有用。”他所说的空雨花“有用”,包含两层意思,一是在迫不得已之时将空雨花交给羽警烛,以换取自身的安全。二是将陶淬霜之死嫁祸于空雨花,引开众人的注意力。 事不宜迟,谢翼行立即动手,溟琥剑一挥,剑锋堪堪从陶淬霜颈下掠过,割断了他的喉咙。陶淬霜虽知自己迟早会被谢翼行杀死而“零零碎碎运出去”,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大限。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谢翼行知道自己一剑就能要了陶淬霜的性命,所以没有多看他一眼。他一边把剑插回剑鞘,一边对空雨花说:“你一定清楚我为何嫁祸给你了?没错,当然是因为这柄溟琥剑。但你未必能知道我如何嫁祸给你,我肯定也不会告诉你,免得你提前准备好辩解之辞。其实,就你我悬殊的地位比较起来,任何人都会相信我而不相信你,再好的辩解也挽救不了你,何况你被陶淬霜打成了‘哑巴’,根本就不能言语!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你糊里糊涂为好!” 空雨花并不知道羽警烛来攻打隼翔宫的事情,自然就不猜不到谢翼行要拿他和羽警烛做交易。兔死狐悲,陶淬霜的下场让他感觉到自己命不长久,心里也就别提有多么愤懑了:“被陶淬霜打成了‘哑巴’而不能言语?!为了区区一柄剑,你堂堂一宫之主竟然会捏造出这样下作的谎言来!我若能逃出生天,他日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谢翼行倒很会安慰人,说:“你也别太伤心,也别太绝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云开雾散了。我当初想让你死,嫁祸给陶淬霜;之后又变了主意,要让你们两个都消失;如今陶淬霜已死,你即将被我推出去当替罪羊;最终,也许你什么事也没有,好端端地出去享受阳光,并且继续留在隼翔宫学艺。世事如棋局局新,谁能说得准下一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怎样一幅景象呢。”与其说这是安慰,毋宁说是消遣。 空雨花绝望的神情落在谢翼行眼里,让他感觉十分愉悦,说:“我很忙,没空将陶淬霜运出去。你要是觉得饥饿,不妨先嗅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也只能到这种地步了,一来你动不了,二来你也没胆子去啃他的尸身。所以,我很放心把他留在这里,麻烦你代为看顾一下。”这话很变态,由此不难看出谢翼行有施虐的倾向。 等一切安排停当,时辰已然很晚。由于隼翔宫被“溪水”布条缠住,在里面事实上根本看不清楚天色,宫里的人只能凭经验认定现在是什么时辰。因为有流淌着的晶莹溪水,入夜之后,隼翔宫的夜空反而比以往明亮得多。隔着溪水,还能看见月光和星光。这就给人一种感觉,夜空中流淌的不是溪水,而是星光月影。也许正像谢翼行所说的,溪水给隼翔宫添了一道风景,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很显然,羽警烛并非要给隼翔宫锦上添花。溪水初时倒是美奂美仑,让人目迷五色,心驰神往,几乎就要感激羽警烛带来的这一溪之水了。但一过午夜,危机就来了。溪水在夜空流淌,本来没有什么声音,而今却有了声响。开始很细很慢,像细雨洒在芭蕉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后来,声响渐大渐急,似乎是重重的鼓点。隼翔宫上上下下,无论是教席还是底子,有了白昼的经历,还能有几个人睡得踏实?异样的声响一起,他们已被惊动,纷纷跑出屋子,不约而同抬头仰望夜空。他们知道,如果出现什么异常,那肯定是缠裹隼翔宫的溪水引起的。 夜空依旧明亮,只是闪烁的星光月影不见了,而代之以漫天的火花。火花均匀地分布着,排列得甚为整齐。它们并不是一直亮着,而是明明灭灭闪烁着。这所谓的“闪烁”,其实是火花一起消失,一起出现,出现与消失的间隔非常短,就像有亿万只萤火虫统一行动。当然,火花远比萤火亮明亮,这漫天火花的明明灭灭看起来十分壮观。 声响来自火花,而火花来自溪水。水火不相容!溪水怎么会产生火花呢?溪水依旧顺着原先的路径蜿蜒流动,只不过与“固金汤”之法筑起的屏障的距离不再是固定不变的,也可以说,是溪水时而膨胀时而收缩,膨胀时溪水和屏障距离拉开,收缩时距离接近。距离拉远时,火花就熄灭,距离接近时火花就出现。当距离接近时,溪水就“长”出万千飞速旋转的小锥子,凿击屏障。小“水锥”和那层看不见的屏障都非常坚硬,相抗的结果就是火花和声响的出现。仿佛金属互相摩擦,这些声响异常尖锐,异常刺耳,那些人对这种声响很过敏听后不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众人见状,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悬天之水实际上就是一条绞绳,缠饶着隼翔宫的脖子。现在羽警烛在慢慢收紧绞绳,要将他自己所言的“一个人的围困”变成对隼翔宫的绞刑。想到这里,有些人不禁惶恐起来,似乎已经感到随时都可能被绞绳勒得喘不过起来,而且最终脖子会被整个儿绞断。 谢翼行果然是心里有数,不过他自己的“心里有数”和对众人宣称的“心里有数”是不一样的。白天在宫墙上,他说的那个“心中有数”的意思是指没有什么东西能攻破“固金汤”之法筑起的屏障。而现在他自己想的“心中有数”的意思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看来屏障抵挡不住羽警烛的“水锥”。卫护整个隼翔宫的大屏障是这样,卫护他一个人的小屏障也是如此。 不出所料,大约盏茶功夫,万千“水锥”同时凿穿了屏障。如此一来,屏障就像倒扣在隼翔宫的一个半球状筛网,从网眼里迸出万千道水流。水流力道十足,箭一般倾泻而下,摧屋拔树。刹那间,隼翔宫恍似遭遇了一场龙卷风,被淹没了大半,一派狼籍之状。众人哪里经历过这等事情,如被捣了巢的蚂蚁,乱哄哄朝高处逃去。他们都清楚,照这样发展下去,不消片刻,所有的一切都要被水浸泡,那时,隼翔宫肯定是没有了,而只留下半个“水球”。什么叫灭顶之灾?这就叫灭顶之灾!什么是飞来横祸?这就是飞来横祸!在慌乱之中,他们还意识到是羽警烛和谢翼行两人制造了这场飞来横祸,甚至还连带着把引起羽、谢二人争执的空雨花也怪罪上了。这也反映出一个问题,尽管空雨花没有任何责任,是无辜的,但在某中特定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成为牺牲品。后来事态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隼翔宫的大多人肯定会不惜出卖空雨花,以换取对自己性命的保全。 水流来得猛,停得也快。隼翔宫被淹没得只剩下一处能让人容身的高地时,来自夜空的水流停了。火花与声响早已消失,星光月影又露出来了,夜空中的晶莹溪水依旧流淌。一切都恢复到原状,刚才那短暂的一幕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些年长有见识的教席甚至在想,也许这仅仅是一场梦吧。不过,若真的认为“一切恢复到原状”,“这是一场梦”,又显然内与事实不符合,因为淹没隼翔宫的溪水明晃晃地摆在眼前,隼翔宫的“原状”中并没有这些溪水,而且“梦”之后也不会残留着溪水。 夜空中的水流不再下注,这并不表示羽警烛的进攻完结,也不表示隼翔宫就安全了。因为,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溪水又有了新的变化。在水流停止下注的同时,那些浸泡隼翔宫的溪水就结成了冰。所以准确一点说,摆在众人眼前的那明晃晃的物事不是溪水,而是冰。按常理,在这样的季节,水是不可能结成冰的;即便温度很低,这么多的水起码也得用上十天半月方能完全结冰。而现在,没有经历中间过程,溪水瞬间就凝成了冰。此时隼翔宫的状况是这样的:外层是绕来绕去流淌着的溪水;然后是前千疮百孔的“固金汤”之法筑起的半球状屏障;最里面是镜子一样平滑的冰面,高地小岛般镶嵌在它的上面。如此景象,说它壮观也罢,说它诡异也罢,总之,实在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能让灌进隼翔宫的溪水瞬间凝结成冰,那得要多强劲的寒冷才行啊!事实上,冰面刚形成,有些人就品尝到了这股寒意的滋味了。所谓寒意,实际上是一股寒气。冷气比热气重,所以才有冷气沉积于下而热气蒸腾于上的常理。可是,在眼下的隼翔宫,接近冰面的冷气偏偏向高处蔓延,很快就让几十个虽已逃生到高地上却站在高地最低处的人吃了苦头。 在羽警烛不断的花样翻新面前,任何人的反应都可能变得非常迟钝。这几十个人正惊讶于溪水的瞬间凝结,寒气就侵蚀到他们的下肢了。他们的下肢顿时失去了知觉,也变得坚硬如冰。这些人所吃的“苦头”并不准确,他们并没有亲身感觉到寒意,也可以说,来不及感觉寒意,而只是被寒意给他们下肢带来的变化吓住了。不仅仅肌体,甚至连衣衫上都受到了影响,结了一层白花花的霜。他们正是看见霜花从脚底一直向上侵袭,而且双腿不能移动,才感到恐惧的,于是纷纷尖叫起来。很快,寒意侵袭到躯干和头部,他们的尖叫被掐断。他们成了一尊尊僵硬的冰雕,死了。又一批灵体从肉身中脱离出来,奔赴魂渊。 其他人见状,也吓得放大了瞳孔,赶紧朝更高的地方挪动身子。那个白昼与谢翼行争执过的老资格教席再次进言:“宫主,看来‘第八奇人’是痛下杀手了。不要再拿隼翔宫几百人的性命当赌注,赶紧交出空雨花和溟琥剑吧。”另外一些人虽然也慑于谢翼行之积威,但死亡摆在眼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遂纷纷附和起那位老资格教席的言语来。 谢翼行的住所在隼翔红宫最高处,也就是那块唯一没被水淹的地方。因为他的威严,没有多少人敢亲近他,平素登门者也就不多,而今天所有的人却齐刷刷聚集到了他的屋前。虽然那位老资格教席的这番话并不算是向他发难,但附和者太多,谢翼行很自然就想到了“众叛亲离”这档子事了。 此时,寒意停止向更高处侵袭。大家的心却未放下,反而悬得更高了。基于先前的种种经历,他们都知道这是羽警烛发起另一种不可预料的进攻的前兆。谢翼行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但对他而言,死亡的阴影还未笼罩在他的头上,所以他大可不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于是敷衍道:“我看羽警烛已经黔驴技穷,没什么宝可献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1-5 16: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章 萧杀之竹 “小兄弟,请放心,我不会难为你的。”羽警烛为表明自己所言非虚,解出了空雨花所受的部分禁制,使其能够言语和行走。这样做当然也是出于两种考虑,如果空雨花是完全的自由之身,则有可能对羽警烛构成威胁,此其一。第二,如果空雨花没有丝毫的行动能力,那么羽警烛岂不是要背负着他上路? “是否难为于我,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别指望得到我的感激。” “固然,我不指望你的感激,但你也别对我充满敌意呀。毕竟,还是我将你从谢翼行的魔爪下救下来的嘛。” “谢翼行的是魔爪,难道你的就是友爱之手?” “当然,我是善意的。” “你以一人之力让隼翔宫臣服了?”空雨花因身处秘室,并不知道羽警烛与隼翔宫众人之间的厮杀,所以有此一问。 “若不是害怕误伤了你,我根本就不必和谢翼行他们磨蹭,直接踏平了隼翔宫就是。”羽警烛说得很轻松。他忘记了一点,隼翔宫和他本无恩怨纠葛,只是因为空雨花身处其中,因此就招致了这场无妄之灾。 “你很厉害呀!”空雨花无法想象羽警烛是如何打败隼翔宫的,在他看来,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过小施手段而已!”羽警烛轻描淡写地说。 “这还叫‘小施手段’?” “须知我这‘第八奇人’的名号不是平白得来的。” “‘第八奇人’?!这就是说,梦幻大陆只有七个人比你高明?”空雨花惊讶地问,态度也有了转变,佩服起羽警烛来了。 “‘第八’是虚指,比我高明的人肯定不止七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在梦幻大陆,我从来还没有怕过谁来。”此话不知是真是假,反正羽警烛说话的神态倒是不卑不亢,显得镇定自若。 空雨花心道:“没怕过谁?我不就让你流了血么?!”得知对方是第八奇人,他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没把这句注定要惹恼的话说出来。 羽警烛见空雨花不言语,以为他被镇住了,遂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茬说下去:“所以你跟着我,到哪里都吃了不亏。不是说大话,我随便教你几手,也比你在隼翔宫学三年五年强。” “太好了!”跟羽警烛学艺,这正是空雨花脑子里适才冒出来的念头,如今听羽警烛自己提出“教几手”,他自然是欢喜异常,但旋即又有了疑问,续道:“我只是个无名的乡下小子,而且曾经对你无礼,却居然会得到您的青睐,这让我这笨脑瓜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家乡时,薛星文强行向他推销好意,使他养成了对别人的善意要问一个“为什么”的习惯,所以他对羽警烛的这番好意自然也就很敏感,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世上也没有免费的午餐!” “大概你我有缘吧!” “缘分?!”空雨花仿佛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顿时明白羽警烛根本不像他自己所宣称的那样出于什么善意,而必定另有图谋。他的情绪陡然低沉下去,淡淡地说道:“缘分这种东西嘛,就像是奇迹,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遇到我‘第八奇人’,什么样的奇迹都可能发生。”羽警烛聪明绝顶,焉能看不出空雨花态度忽冷忽热的变化,却乐于装胡涂不肯说穿。 羽警烛这种腔调让空雨花深恶痛绝,他直接捅破了这层纸:“你是有见识有阅历的大人物,我也很干脆,彼此就不要虚伪了,你说吧,你究竟想怎样?若你要干的事不违背我的原则,我自然愿意配合,互相成全;否则,你还是死了这份心为好。我如此这般先把态度表明,你我心里都有数了。其实,这主要是为你着想,不必费尽心机拐弯抹角引我走上你设计好的路子。” “你怎么就不识好歹呢?你如此说话,不是激我杀你么?”羽警烛颇为不痛快。 “你不能杀我。”空雨花很有把握。 “奇怪!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若要杀我,根本就不会和隼翔宫周旋。所以,你那些吓唬人的话就不要说了,除了浪费唾沫,一丝用处也没有。” “我不杀你,并不表示我不折磨你?” “死我都不怕,我还会在乎别的?” “‘生不如死’这句话你知道吧?” 空雨花冷冷一笑:“除了这些狠话,你就不会说点别的?我隆重地提议一下,等到有空闲的时候,咱们可以选个风景绝佳之地,泡壶好茶,一边品茶,一边聆听你唠叨这些吓唬人的狠话。那山色,那水影,那茶香,那狠话,彼此映衬,相得益彰,效果又自大大不同了。” 羽警烛这一气非同小可:“好一副尖牙利齿,只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嘴硬。” “如果你我劲朝一处使,力往一处用,我自然可以永远嘴硬下去。”本来这句话就足够让对方火冒三丈了,空雨花忍不住还加了一句:“你也不希望自己的俘虏是个软蛋吧?为了配合你,我得尽量强硬呀。说到底,也是为你争光。” 此时他们正走在楠竹沟。

楠竹沟因楠竹而得名,沟底两三里宽的平坝和两边的山坡上,到处都是葱绿的楠竹。沟很深,沟底一天最多只有半个时辰能见到阳光。目前离正午尚有一段时间,阳光还没有当顶。因是大晴天,所以投射在楠竹沟西坡的阳光非常耀眼,被阳光照着的竹林和没有照着阳光的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羽警烛被空雨花几句话挑动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暂时又拿对方无可奈何,当下住足,转身向着西边,咧嘴从牙缝挤出一丝气息,猛然一吹。这丝气息“薄”如刀刃,切入路边的竹林里。只听得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气息所过之处,竹子被拦腰齐生生切断。听那响声,也不知有多少竹子被放倒。看着那些顺着同一方向朝竹林深处一棵接一棵倒下去的竹子,委实赏心悦目之极。

空雨花虽然也清楚羽警烛很有些手段,但并没有见过他在隼翔宫施展的那些神乎其神的旷世绝技,所以对他的认识还停留于当初在板凳溪相遇时令树木草石为之让路的层面上,如今亲眼见羽警烛嘴里飞出的气刀竟然犀利如斯,不由凛然,嘴上却仍旧不依不饶:“无端毁物,大是不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你有此爱好,而且已经出了手,那就别停下,将这满山遍野的翠竹都砍倒,把其剃成光头算了。”

“你大概以为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其实某些时候,‘眼见’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羽警烛和空雨花都才说了一句话,那些倒下的竹子似乎被千百双看不见的手扶起,各自把断了竹身连接好,切口没留下任何痕迹,完全恢复了原状。空雨花见状,并未觉得怎么惊奇,言道:“我知道你幻术了得,不必再献宝了。你得明白这个道理,无论多么美味可口的饭菜,吃多了也得倒胃。同理,无论多么匪夷所思的把戏,看多了也得腻味。” 羽警烛没有答话,目光炯炯看着那片竹林。 “我也就随口一说,虽然也有点恶意,但你阅历何等丰富,断不应该为此羞愧!”空雨花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语让羽警烛不好意思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羽警烛还是没有吭声。 倒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钻进了空雨花的耳朵:“何人在此放肆?!竟敢无端伤害我的子孙!” “斩万竿的爪子什么时候伸到这个地方来了?”羽警烛对着莽莽竹海,目光闪烁,极力搜寻着。 空雨花恍然:“这些竹子自己倒下又立起,并不是羽警烛在作怪。他确确实实以嘴里喷出的‘气刀’切翻了竹子,让这些竹子恢复原状的却另有其人。这就是他所说的斩万竿了。这斩万竿是什么人呢?” “无论是毛竹、方竹、刺竹、水竹……什么样的竹子都归我辖制,我出现在此处,和出现在彼处的道理完全一样,那就是,我高兴出现在什么地方就出现在什么地方。”依旧只有声音,而无影像。声音不是从一个特定的地方发出。短短的十来字的一句话,从开始到结束,声源就连续变动了百十来次。末了,他又补了一句:“知道我斩万竿之名的绝非等闲之辈!” 羽警烛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在羽某眼里,你斩万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而是实实在在的等闲之辈。你这名字提醒我,应该把你斩成万竿千段。”以眼前的情形而论,他切翻大片竹子,失礼在先,本应道歉,但他性情孤傲,见不得斩万竿的自以为是,于是这句注定要挑起纷争的言语就不受任何控制地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羽某?‘第八奇人’羽警烛?”斩万竿的声音犹如幽灵,在楠竹沟飘来荡去。 “是经常创造‘奇迹’的‘第八奇人’羽警烛!”羽警烛见不得别人的自以为是,却没想自己的口气比斩万竿自大得多。其实,他是个聪明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自大,只是不肯去面对。在大多数时候,他甚至愿意给别人以自高自大的印象,因为他有资格自傲。也许正是这个缘故,在梦幻大陆,没有多少人能接受他,他越来越孤独。 斩万竿久久没有出声。 楠竹沟没有任何动静,风不吹,竹未动,一切都凝固了。 空雨花心想:“这斩万竿被羽警烛一番话吓唬住了,瞧起来是个脓包,太让人失望了。” “斩万竿,我知道你的禀性,不可能被别人吼几句就钻地洞,一定在积蓄力量。不过,麻烦你利索一点,别让等到太阳下山啊。如果是那样,你我两眼一抹黑,瞎打一气可没多少意思了。”羽警烛经验丰富,当然不会像空雨花那样简单地考虑问题。 羽警烛没有猜错,斩万竿果然在养精蓄锐,欲做可怕的一击。 于是,朗朗晴空就突然出现黑沉沉的云; 于是,瞬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于是,竹笋一个劲从土里冒出来。 有云时,羽警烛没动;下雨时,他还是没动;竹笋出来时,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变了:“‘雨后春笋,万剑戳天’?” 竹笋密密匝匝地,一棵紧挨着一棵,没有丝毫缝隙,同时从土里钻出来,同时飞快地生长,眨眼间就有半尺来高了。若没有斩万竿的手段,雨后春笋长得再快,也绝不可能像眼前这样迅速,更不可能密集到眼前这种程度。就这么一丁点工夫,除开已有翠竹的地方,竹笋就铺满了楠竹沟,连那些裸露的石头也没放过,没有留下任何空白之地。当然,羽警烛和空雨花脚下的小路也被竹笋占领了。 在羽警烛眼里,这不是竹笋,而是千千万万的利器。 在瓢泼大雨刚倾泻而下时,他已经一把提起空雨花,顺手将溟琥剑塞在他脚下。溟琥剑似乎有粘性,立刻紧贴在空雨花脚底。羽警烛说:“有羽某在,任随他斩万竿如何‘万剑戳天’,也奈何不了你的。” “但我希望他能奈何得了你。”空雨花并不是真这样想,其实那样一来,斩万竿未必会给他好果子吃,但他就是不想让羽警烛遂心,所以拿这话刺他。 “倘若气话管用,我或许比你更能说。”羽警烛喝声“起”,溟琥剑载着空雨花地向上飞起。若再有丝毫迟疑,空雨话的双脚肯定已被锋利如剑的竹笋刺穿了。竹笋很有灵性,见空雨话腾起,生长速度于是加快,呼呼上窜,意欲追上他。溟琥剑的上升势头也不慢,始终和竹笋保相距七八丈之遥。如此一来,竹笋无法触及,也就伤害不到空雨花了。溟琥剑剑身不宽,空雨花站在上面,却没有任何偏偏倒倒,平衡保持得异常之好。 那边,羽警烛比羽毛还轻,似乎没有一丝分量,双脚脚底每被竹笋顶一下,身子就上升一点。他就是竹笋的一部分,确切地说,他就是竹笋的笋尖,随着竹笋主干的生长而不断把自己刺进虚空深处。 那些成年翠竹也没闲着,跟着竹笋一道疯长。它们无一例外挺起了身子,所有的枝桠都抖直,所有的叶片都竖立。竹笋、枝桠、竹叶,如刀如剑,摆起了刀林剑阵,那森然的锋利让人心寒胆颤。很快,这些疯狂生长的竹子和竹笋的高度就超过了楠竹沟两边的山坡,俨然要把自己的势力无限制地向虚空扩张。 当然,竹子不可能永无休止地生长下去。事实上,这片刀林剑阵在比两边的山坡高出二十来丈之处就不再生长。简单地算一下,就知道从沟底长上来的竹子起码有三百丈之高。即便是对于楠竹这个品种来说,竹身的长度也是匪夷所思的。显然,它们能长到这种高度,完全是斩万竿在做手脚。而且,它们之所以只能长到这个高度,也是因为斩万竿的功力不逮。 竹子不再生长,空雨花和羽警烛也相应地不再上升。 现在,空雨花置身虚空,俯视脚下那片平整的刀林剑阵。他知道,竹子停止生长,这并不表示斩万竿的“雨后春笋,萧杀万类”失败了,恰恰相反,真正的厮杀还未开始。 羽警烛道:“斩万竿,你准备停当了吧?” 斩万竿没有吱声。 “你不好意思么?我主动一点,帮助你把这部杀戮的机器运转起来。”羽警烛以左脚为圆心,旋转了一圈。之后,整个身子向外腾挪出一丈来远,围绕着刚才的立足之处,做自左至右的螺旋状的奔跑。他如履平地,那些笋尖、叶尖的锋利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他每完成一周的奔跑,圈子就拉大一点。而圈子越大,他奔跑的速度反而越快,绕一圈所需的时间也越短。转瞬间,他已转了五六十个圈子,已经分辨不清他的身影。当圈子扩大到竹子所形成的刀林剑阵的中间地带时,就剩下一点绿光在飞驰。羽警烛没有再把圈子扩大,在这个圆周上重复地奔跑,越跑越疾。往往是,他身影拖曳出的上一点绿光还未消失,后一点绿光又出现了。绿光越来越多,它们之间的间隙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它们之间的间隔已经分辨不清,连成了一串,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光环。光环里的绿光在流动,羽警烛依旧不知疲倦地飞驰。 旋转的光环有一股强劲的吸力,把外围的竹子所有的锋芒都吸引过来。大概是承受不住光环的旋转之力,这些竹子抖动起来,叶片、笋尖开始脱离竹身,飞刺光环。这些锋利的叶尖笋尖没有刺进光环,而是粘在它上面一起旋转。光环也并非毫无变化,每当有叶尖、笋尖粘在上面,它就缩小一点。与此相对应的是,光环每缩小一点,粘在上面的叶片和笋尖却增加了,所以,光环的内圆在不断紧缩,光环的外圈却未变小。 空雨花因置身高处,对眼前这一幕瞧得十分清楚。那光环就像平置的一枚硕大无朋绿色玉环,厚度大约与羽警烛的身高相仿佛。随着光环的飞速旋转,四面的叶片和笋尖投射到光环中去。叶片是绿色的,笋尖也是绿色的,它们飞向光环的轨迹也是绿色的,而且每一片叶子、每一截笋尖的轨迹互不干扰,因此看得分外分明。那景象就像是四面的水流向中间的环状缺口。光环在旋转,并朝中心“生长”。最后,光环中间的空白被填满,光环就变成为光盘,围绕中心那细微的黑点旋转。 那黑点就是羽警烛。 由于羽警烛的衣杉也是绿色,与光盘的颜色无法区分,所以准确地说,那黑点是他的脑袋。 羽警烛终于停止了奔跑。 光盘立刻不再旋转,不再旋转的光盘就不再有“光”,简单地称其为“盘”更接近事实。 而四面的叶片、笋尖也不再飞蛾扑火般投向“盘”。 现在,可以看清楚了,“盘”是由叶片和笋尖组成的。它们排列得非常整齐,尖端都指向中心的羽警烛。“盘”的厚度恰好与羽警烛的身高相等,若非身周有一道两尺的空隙,他几乎就是被叶片笋尖填埋住了。 而所有的竹子都没了叶片,颓废地举起那尖锐的秃枝;所有的竹笋都没了笋尖,无助地把那白生生的笋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哪里是春雨的浸润,而分明就是经历了一场凛冽的霜雪。斩万竿自始至终没有现身,其“雨后春笋,萧杀万类”也是未杀敌而先伤己,颇有些虚张声势。 羽警烛意甚悠然,说:“斩万竿,还在等待么?与羽某打交道,你除了挨宰,基本上不可能有其它作为。我也知道,你的躯干、四肢、内脏、毛发向来是东丢一块,西放一块,基本上互不相属,凌乱地散落着。也许你还没机会把自己的身子组装起来,自然也就不能现身出来和我一较高低了。话说回来,毕竟你是主我是客,倘若我一味逞能,就违背了客随主便这个基本的处世原则。这样吧,我不用自己的兵器,而用竹子和你斗上一斗,可好。我先造一柄竹剑,你呢,趁这空闲赶紧把自己组装好,之后放手和我搏杀一场。” 斩万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空雨花心想:“难道这厮胆小,吓得屁滚尿流溜走了?” 羽警烛显然心中有数,知道斩万竿还在这密密匝匝的竹林中。他弯下腰去,左手抓住一颗楠竹的枝桠,轻轻一扯,将其拔了起来。他左手随即向天上一抛,右手执剑,剑锋薄薄地切进竹身。竹子垂直地飞刺高空,去势甚疾。剑静竹动,呈“势如破竹”之态,剑锋所过之处,一道薄薄的篾条与竹身豁然分开。当这棵三百余丈的楠竹完全从竹林中拔出,孤零零竖立在虚空中。只停顿了一下,就反坠而下。这时,已经被剖开但还紧贴竹身的篾条才分离开来。竹身一丝不差,插入竹林,落回原处。除了被割下一长条篾片之外,它就没有任何其它的改变。而那长长的薄薄的篾条朝北方直端端倒下去,最后平放在那个绿色的由叶片和笋尖组成的“盘”上。 “如此长剑,生平从未使过,今日耍上一耍,希望能玩出点新花样来。”羽警烛把剑插回剑鞘,腾出右手,握住篾条的一端,微微一翘。篾条很软很薄,何况有三百丈之长,按常理是根本举不起来的。但在羽警烛手里,什么样的奇迹都可能出现,篾条离“盘”而陡然挺直,斜斜地指向北方的天空。 羽警烛似乎很满意这件兵器,目光扫视四周,说:“斩万竿,你好歹在梦幻大陆也有名有号,却如此不哼不哈,一味躲着,终究不是办法啊。莫非真要我把你揪出来,你才觉得有面子?若有这等心理,那就说明你的确是欠揍。”稍停,见对方依旧是冷水泡猪不来气,续道:“也罢,我就成全你,让你无所遁形。” 他手握篾条,旋身横扫。篾条如入无物,急速旋转一周,将“盘”切下一层。这一层依旧是个圆盘,其厚度比纸还薄。羽警烛没有丝毫停顿,手中篾条顺势疾扫下去,眨眼间就旋转了几千圈。“盘”的形状没有变化,但组成它的那些叶片和笋尖却成了齑粉。羽警烛一鼓作气旋扫,身体也朝下面沉去,“融”如到竹林中去。篾条扫完“盘”,继续旋扫“盘”下面的竹子竹笋。篾条与“盘”的半径一样长,但这并不妨碍其“剑气”延伸出去,切扫“盘”外围的竹子竹笋。空雨花甚至能看到篾条的“剑气”从竹林最边缘处透出去老长一段,这一段“剑气”提醒他,虽然羽警烛已经完全“融”入竹林中心,看不见了,但其手握篾条旋扫的动作仍无休止地继续下去。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整个楠竹沟的楠竹最终肯定会变成一堆粉末。 当羽警烛的篾条向下旋切到一百二三十丈时,一小段竹子噗地一声飞射出来,远远地抛落在竹林最西边。这段竹子无节,空心,色泽金黄,瞧不出是什么品种的竹子。随着羽警烛的不断旋切,越来越多的金黄竹子从不同的地方射出,就像是打鱼收网时鱼虾万头攒动,齐向上涌,都飞坠到第一段竹子落脚之处。 羽警烛将楠竹沟的竹子、竹笋都切成粉末后,从圆盘的中心处钻出来,把篾条重新平放在圆盘上,篾条尖端指向西方,对着那一堆金黄竹子说:“斩万竿,若无我援手,你是不是很难将你身子的各个部分召集在一起?我刚才数过了,不多不少,正好一万段竹子,你可以把自己拼凑起来了。以前没照过面,我不清楚你的鬼模样,你可得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给我留个好印象。” 那些金黄竹子被羽警烛“请”出来时,都飞坠到自己的位置,事实上,斩万竿已经不需要“组装”自己了。一万截竹子按某种规则堆砌在一起,高约三丈,大体上呈一个人形的模样。只不过,它没有衣衫,没有毛发,五官、四肢、躯干、头颅也不是那么泾渭分明。最外层的竹节的两端都锋利如刀,一端插入躯体,另一端指向外面,看起来就是一只发怒而竖起针毛的刺猬。 这就是斩万竿! “这就是你的尊容?这我就得说说你了。即便没有狰狞的本钱,无法成就狰狞之状,你好歹也该长恶心一点,这样才配得上你那让人发吐的名字啊。但人不可貌相,倘若你这副死相后面有一身高绝的功夫,那么,我或许还会对你有那么一丁点敬意。拿出你的手段来,千万别让我失望。” “羽警烛,休要张狂。刚才我让你唱独角戏,并不表明我惧你,也并不表明你可以飞扬跋扈。”声音从斩万竿身上每一截竹管里挤出,聚集在一起,就成了又沙哑又尖锐的刺耳的杂音。与初时有所不同,这一次它的声音不再飘飘忽忽,而能够让听者准确地识别出声源就在西边,就来自斩万竿。看起来,它身上的一万截竹管都是它的发音器官,所以在它还未把自己组装起来时,说话的声音就忽东忽西了。 “我已经够含蓄了,飞扬跋扈不是我的行事风格。”羽警烛自大而不自知,当然不会承认自己飞扬跋扈。 斩万竿说:“我要让一万截竹管都尝尝你的肉味。” “你倒是很公平,不过僧多粥少,均摊下来,每节竹管尝到的肉就太少了。而且,最关键的是,你连我的一根毛都碰不着。”羽警烛右手一抖,“用篾条抽打抽打你,不算是欺负你吧?” “不必你激将,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了。” “忍什么忍啊?!瞧谁不顺眼就上前猛揍啊。” 斩万竿果然就“上前”来了。 它虽然是整个身躯朝前扑,但真正用来攻击敌方的却是从它身上飞出的百余截竹管。这些竹管就是一蓬箭雨,疾射羽警烛。斩万竿这一个腾越,就从最西边的竹林边缘一下子到了圆盘上。它的身躯虽然巨大,但落在已然是一堆粉末的圆盘上,却无丝毫陷入,双脚轻轻踏在表面,似乎没有任何分量。 那一蓬竹管箭雨来势甚疾,比斩万竿的身躯的运动速度快了一倍有余。当斩万竿正准备前扑时,箭雨已经射到圆盘外围。羽警烛右手略微上举,前后颤动。每一次颤动,篾条就后撤两尺,然后前刺,恰好从迎面飞来的竹管中穿过。羽警烛的手颤动了百余次,所有的竹管无一例外被穿透,一截紧挨一截串在篾条上。竹管本是同时飞来,羽警烛却能将在它们穿越圆盘之前一鼓作气将其完全拦截,其出手之快,简直匪夷所思。他颤动的那百余下所花的时间,其实和他颤动一次所花的时间相差无几。 在羽警烛把所有的竹管箭雨都没收下来的同时,斩万竿也落到了圆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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