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至已过,岁末的寒风裹着清冽掠过窗棂,抬眼望见檐角凝霜如晶,忽觉冬已在岁月里轮回了近七十载。从儿时踏雪的欢腾,到青年逐雪的赤诚,再到壮年观雪的沉毅,直至暮年拥雪的平和,这冰封的季节,恰似刻录我人生轨迹的年轮,藏着光阴流转的密码,也盛着生命轮回的哲思。
少年的冬,是浸着好奇与憧憬的清寒。褪去了儿时纯粹的嬉闹,心底多了几分对天地的打量。冬日清晨,总爱蹲在屋檐下凝望冰凌——那些长短参差的冰棱垂挂檐角,如透明的水晶雕琢,晨光漫过处,折射出细碎的银辉。指尖轻触,冰屑簌簌坠落,凉意顺着指尖漫向心口,却也藏着少年独有的欢喜。课间时分,与同窗在操场的雪地里画格子、踢毽子,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生疼却挡不住蓬勃的活力。放学路上,踏着薄雪归家,路过村口老槐树,看枝头积雪被风拂落,如一场细碎的雪雨簌簌而下。那时的冬,是冰凌的剔透,是课间的欢畅,是少年心底悄悄萌芽的远方向往。冬于我,是成长的摆渡,是从懵懂迈向青涩的铺垫,在清寒时光里,默默积攒着奔赴远方的勇气。
青年的冬,是浸着风霜与赤诚的淬炼。那几年,或是扛着锄头在知青点的田埂上越冬,或是身着军装驻守北疆哨所。知青点的冬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土坯房的窗糊着泛黄的旧报纸,终究挡不住呼啸的寒风。我们围坐在微弱的油灯下搓手取暖,听老社员讲当年开荒的峥嵘岁月,窗外的积雪压弯了枯柴,发出沉闷的轻响,宛如大地的低语。白日里,要在雪地里开垦冻土,铁锹插进冰壳的瞬间,溅起细碎的雪沫,冻得发麻的双手攥紧木柄,却在齐心协力的号子声里,生出滚烫的热忱。后来入伍参军,驻守在甘肃祁连山下,那里的冬更显凛冽刺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我们踏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巡逻,睫毛凝着白霜,呼出的热气转瞬凝成白雾,哨所的灯光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却成了守护家国的最坚定坐标。那段岁月,冬是土坯房里摇曳的油灯微光,是巡逻路上割面的刺骨寒风,更是青春里滚烫的赤诚与咬牙坚守的倔强。冬于我,是一场硬核的磨砺,是褪去青涩的蜕变,在冰天雪地的考验中,读懂了责任与担当的重量,也深谙青春的热烈从非温室的明媚,而是风雪中傲然挺立的坚韧。
壮年的冬,是扛着责任前行的沉毅。褪去了青年的青涩激昂,肩头扛起了家庭与事业的重担,对冬的感知也多了几分从容与通透。那时总在冬日的晨光熹微中匆匆启程,自行车碾过薄冰路面,发出细碎的脆响,车筐里躺着给家人备好的热乎早餐,寒风再烈,心中也揣着一团暖融融的烟火。落雪的夜晚,常伴着台灯的微光处理公务,窗外的雪花无声飘落,给喧嚣尘世覆上一层静谧的纱。偶得闲暇,便在晚饭后生一盆炭火,与家人围炉闲谈,看橘红的火光在炉中跳跃,映亮彼此含笑的脸庞。冬日的冷寂,成了沉淀心绪的容器,让我在奔波劳碌中学会驻足,在琐碎忙碌中懂得珍惜。冬于我,不再是磨砺的试炼,而是安放身心的港湾,是岁月沉淀出的清醒——深知人生的丰盈从非一路狂奔的热烈,而是在风雨兼程中守住内心的安稳与担当,在寒来暑往里,护得一隅烟火寻常,便是岁月静好。
老年的冬,是回归本真的温润平和。如今鬓角凝霜,再望冬时,凛冽早已化作掌心的余温。搬一把藤椅坐在洒满阳光的庭院,即便寒风轻拂,也觉暖意漫身。看孙辈在雪地里追跑嬉闹,雪球飞溅处,笑声清脆如铃,恍惚间,儿时的自己也正踏着同款雪痕奔跑,时光的轮回在此刻愈发清晰。冬日的阳光格外珍贵,轻柔地淌在身上,晒暖了老棉袄,也晒软了半生风霜。终于懂得,冬从非终结,而是轮回的序曲。正如人生暮年,褪去了所有喧嚣浮躁,回归生命本真。不再追逐虚无名利,只愿在平淡岁月里安享静好,与家人相伴,听雪落有声,感暖阳入心。冬于我,是最终的接纳与释然,是与岁月温柔相拥的豁达。
雪落无声,岁月有痕。冬雪漫过岁月长,冬在年复一年的轮回中,见证了我的成长与蜕变;我在与冬的岁岁相守里,读懂了生命的轮回与真谛。从儿时的热烈欢腾,到青年的凛冽淬炼,从壮年的沉毅担当,到暮年的温润平和,冬的模样在流转时光里悄然变换,我的心境也在岁月沉淀中渐渐丰盈。唯有岁月的轮回,永不停歇。或许人生本就如四季流转,春的明媚、夏的热烈、秋的丰盈、冬的沉静,缺一不可。而冬的深意,便在于让我们在冷寂中回望过往,在沉淀中感悟生命,最终明了:所有寒冬皆是历练,所有沉淀皆是馈赠,轮回往复间,藏着的正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