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读的初高中,毕业便走进了社会。如今常想起求学时光——那时的男生和女生,几乎是不说话的。同窗三年,好些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更别提异性之间了。
唯独他,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初中同桌——尹华文。
我们做了整整三年的同桌。开学没几周,我们就被安排坐在一排。他文化成绩一直拔尖,体育却总是勉强达标。班主任马老师想评他当三好学生,常为他的体育发愁。后来不知怎么的,体育竟也过了关,最终他还是拿到了那份荣誉。
记忆里,他家就在学校附近,是走读生。而我离家远,住在学校。有一天清晨大雨,他来上学时,摘了一片宽大的荷叶顶在头上,背着一个蓝布缝的书包。走到教室门口,他轻轻抖落荷叶上的水珠,才小心地打开书包,拿出课本一页页检查——看有没有被雨水打湿。
还有一天中午,我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有的伏案小睡,有的低头写字,一片午后的宁静。他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书。
我轻轻拉开椅子坐下,拿出练习册。就在这一片悄然之中,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是忽然读到什么有趣的句子,抑或是想起了某件好玩的事。那笑声很轻,却因为周围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笑意还未完全散去,耳根却倏地红了。他合上书,有点匆忙地站起来,眼神匆匆掠过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界线”,却并没有看向我。然后,他就拿着那本书,微微低着头,快步朝教室后面空着的座位走去。
直到今天,我仍不确定他当时为何突然离去。是因为忽然察觉教室里人太少,只剩我们两人并肩而坐?还是那个年代根植于心的拘谨,让一声无意间的笑也成了需要掩藏的动静?
那个中午的教室,那片阳光,那声倏忽的笑与他匆匆红着脸离开的背影——成了三年静默同桌时光里,一个格外清晰,却始终无解的镜头。
印象中的他,总是很用功,微微胖,个子不算高。常穿一件咖啡色灯芯绒上衣,袖子接了一截,明显是小时候的衣服改的;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
整整三年,我们从未说过话。即便有时手臂不小心越过课桌中间的“三八线”,也只会迅速缩回,连一句提醒或抱怨都没有。
初中毕业后,我们再无联系。
奇怪的是,从小学到高中,我换过不少同桌,偏偏只深深记得他。后来我常常想:他应该考上大学了吧?是不是早已离开了农村?
再见面,竟是初中毕业三十年之后。通过另一位同学,我们终于重新联系上。
后来才知道,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因为热爱中文,选了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中学教语文,成了孩子们口中的“尹老师”。
今年十月末,我开通了自己的公众号。他是我最忠实的读者,常常在文章下留言,话语温和而鼓励。
前些日子,我陷入写作的焦虑,灵感枯竭,便向他求助。他回复我:
“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他建议我读些闲书,不必急着写,先好好生活。我忽然醒悟——那段时间,我太急于写出“爆款”,为写作而写作,反而看不见生活中细微的光亮。我丢掉了平常心,也错过了日子本该有的样子。
是啊,正如他所说:静下心来,多读、多写、多生活,才能对抗迷茫,安放自我。
花若盛开,蝴蝶自来。
而有些记忆,就像八十年代那件接了一截袖子的灯芯绒上衣,褪了色,却依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