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书如良师诤友,平生从书中获益多多。尤其有三本书,简直可以说是我诗文创作的灯标。
1962年暑假,我到新华书店闲看,见橱窗里有一套旧书《苏东坡全集》,标价仅二角。取出翻阅,爱不释手。当时正读高二,穷得丁当响,但还是盘算来盘算去,决定买下。谁知管理者,竟然不卖给我,还说:“小小年纪,读这些书,不怕中毒?”我只得怏怏而去。
从小就听了许多关于苏东坡的传说,没有买到这本书,心实不甘,过一两个星期,又去看,一直到过年时,那套书还没卖掉。我就对管理员说:“半年多没人问津,还不如卖给我,你这里也干净。”他看了我一眼,说:“交钱吧。”我简直喜出望外。
拿到书后,虽然临近高考,我还是一页一页的往后看。这套书一共四本,是1936年上海中央书店印行的,封面上印有“国学基本文库”字样,还有苏轼软帽长髯、宽衣大袖、举烛而行的画像。到高考时,第一本只看了一半。可事有凑巧,高考古文标点,原文就在《外纪》第18页上:
岭南气候不常,吾尝云:“菊花开时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不须以日月为断。”今岁残暑方退,既望之后,月出愈迟。余尝夜起,登合江楼;或与客游丰湖西禅寺,扣罗浮道院,登逍遥堂,逮晓乃归。杜子美云:“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此古今绝唱也。
事先看过,当然容易。这套书助我顺利考上了解放军外语学院,随我转战南北,至今仍是我常翻看的书籍。苏轼行云流水般的文风词风,巧思奇想的诗风,都对我的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
对我特别重要的另一本书,是《诗韵新编》。这是我在张家口毕业即将万里赴云南时,战友韩润茂知道我喜欢写诗,特意买来送我的。扉页有他的序言和赠诗:
向希战友:
汝经受住党的考验,将赴云南工作,令我敬佩。以“无题”小诗以表祝愿。
为革命,闯南关,不怕苦来不怕难。英雄自有英雄路,豪杰能写豪杰篇。
战友润茂1965年12月21日于红星院
我可知道我不是英雄豪杰,更不是“为革命”而“闯南关”,而是因为,我不喜欢人云亦云,而被当作废品处理掉了。但这本书却使我和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诗韵新编》是1965年10月上海中华书局印刷出版的,比一个普通信封还小,便于携带。此书把汉字按十八个韵排列,每个韵又按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排列;每个字条下,组了很多词,生僻的词语还作了简明的注释;后面还附有《佩文诗韵》和检字表。对于写诗、掌握音韵、扩大词汇量,都具有极大的作用。我至今写诗如果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时,还得去请教它。这本工具书,深刻地影响了我的诗风。我写的新诗已有六七百首,古典诗词几千首,全是押韵合律的。我写的新诗,短的十几个字,长的几百上千言,也没有不押韵的。
《聊斋志异》一书,对我影响深远。而得到这部书,还有一段故事。那是十年动乱初期,我在滇西的崇山峻岭间当记者。永德县乌木龙区有个扎摸小学,师生一同扑灭了一场山火,我赶去采访。扎摸小学,坐落在大峡谷之上,下临深渊,上接青霄,四周群峰环绕,松树掩映。这个学校只有两个老师,男的叫李崇模,女的只记得人称“小杜妹”,她已经卧病在床,不久就去世了。夫妻二人看我去了很高兴,采访完毕,请我吃了饭,我见他书桌上摆着一本纸页发黄的书,就顺手翻看,原来是《聊斋志异》。他们见我看得津津有味,就说:“反正都是要烧的,你敢要就送给你。”我当时24岁,正是闯将的年龄,才不怕谁来破我的四旧呢,我道谢之后,就放进军用挎包,跟着我走了。回到宿舍在灯下细细观看,这是一本残书,前后都掉了一两页,看不出是何时何地出版的。但印刷相当精美,封面是一朵很大的山茶花,每个故事都有木刻插图,每页四幅,插图都有110页,每幅画都题有行草七言绝句一首,画,集中排在一起,都细致精美。
画之后,是对《聊斋》的各种题咏,第一篇是乾隆三十年“山左赵公”的序,后面还有作者自序和当时许多名流如王渔洋的题咏。最为可贵的是,每篇故事中较为生僻的词语,还有注释。
《聊斋》不仅情节离奇,而且语言精美,不仅可作消遣,还可为创作师法。有评论者以为,蒲松龄在当时并无大名,不用曲折情节,恐怕难有读者,故以奇取胜。这就触发了我创作《新聊斋系列小说》的欲望。现在我完成的四十个短篇小说中,大部分是情节离奇的作品。
另外,以《聊斋》故事为据而题的400多首绝句,也是我写诗的重要借鉴。这样的故事,别人就提炼成这样的诗,画出这样的画,对于诗文的构思,有很好的启迪作用。这也是我成为诗人的重要营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