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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的风掠过山脊时,我正扶着父亲在石阶上歇脚。漫山的樟叶与枫香织成浓绿的锦缎,阳光透过叶隙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父亲鬓角的白霜上。他望着谷底的苍翠轻笑:“你爷爷要是见了,准不敢信这是当年那座‘光杆山’。”
父亲的话勾回我童年的记忆。那时重阳登高不是赏景,是在扫墓、祭祖时还要帮着大人打柴。天刚蒙蒙亮,全家就背着竹筐上山,树枝被砍得只剩粗干,连低矮的灌木都难寻踪迹。我总跟在爷爷身后,看他踮脚够高处的枯枝,手掌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夕阳西沉时,竹筐里的柴禾堆得比我还高,回家路上,爷爷的咳嗽声混着柴屑的粉尘在风里飘。
最难忘的是厨房的烟火。母亲蹲在土灶前添柴,浓烟从灶口涌出,呛得她眼泪直流,额前的碎发被熏得发黄。我躲在门外,看着她不时探身拨弄柴火,火光映着她布满裂口的手。每到做饭时,全村都飘着呛人的烟,屋檐下总晾着被烟火熏黑的衣裳。爷爷常望着灶膛叹气:“啥时候能不烧柴,让你娘少受点罪。”
变化是从村口立起的蓝色燃气罐开始的。那天全村人都围来看,当燃气灶喷出蓝色火焰时,母亲试着炒了盘青菜,竟没有一丝烟。后来,太阳能路灯亮了起来,电暖器取代了火盆,山上的草木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父亲说,这几年政府还派了护林员,谁也不能乱砍树了。
风卷着桂香吹来,父亲摘下一片樟叶递给我,叶片肥厚翠绿。远处,几个孩子追着蝴蝶跑进树林,惊起的雀鸟掠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我忽然明白,这漫山的绿,是爷爷那代人盼了一辈子的光景。重阳登高,登的不仅是山,更是从烟熏火燎到天蓝树绿的变迁,是日子越过越旺的踏实与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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