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吃月饼（上）
“中秋月儿圆，想起麻饼甜，双手翻包包，莫得一分钱。”这是我儿时经常在中秋节听到的顺口溜。那二年老家的人只是把中秋当成一个自然节气，并不将其当成一个节日来过。既然不把中秋节当成一个节日，月饼也就很少被人提及。不提并不代表没人吃，偶尔机关工作人员或学校老师，就有人在中秋之夜吃月饼，只是当时并不说月饼而是说麻饼。麻饼是街上饼子铺打的芝麻饼子，两面烤得金黄，看上去很诱人，吃到嘴里喷香酥脆非常可口，是大人小孩特别是小孩子很爱吃很想吃但又没钱买来吃的好东西。
在我的记忆中，把中秋节当节来过，而且还正儿八经的从糖酒公司的门市部买月饼吃，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那时候百姓的日子比较好过了，手里也有了几个闲钱，之前并不看重的中秋就开始受到关注，于是，像中学的老师，医院的医生等知识分子，便开始在中秋之夜举杯抒怀，整出一些文人雅士才有的闲情逸致。食品公司和个体户也开始制作和销售月饼，不经意间月饼便在中秋之夜出现在了百姓的餐桌上。
1984年中秋节，我家也吃了月饼。本来我妈说没必要去糖酒门市部买一毛钱一个的月饼，在家炕“肉和尚”又省钱又好吃。肉和尚大部分四川人都吃过，就是在热锅里倒上半勺面糊糊，等底部定型后在上面放上一片煮熟的肥腊肉，随后又在肥腊肉上浇上小半勺面糊糊，等到炕得两面焦黄就成了。炕好的肉和尚，因为面糊糊吸收了肥腊肉的油脂而变得醇香，本来很肥腻的腊肉又因为脂肪被面粉吸出而少了油腻。一个肉和尚下肚，即打了牙祭又饱了肚子，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肉和尚成了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做的好东西。肉和尚虽然好吃，但月饼对人更具吸引力，在我看来，肉和尚再好也是无论如何无法与既好看又好吃且更时尚的月饼相提并论的。
买回来的月饼是用食用油纸包裹的，上面印了红色的图案。图案被油脂浸透，看起来比较模糊，但还是能分辨得出那是一副嫦娥奔月图。巴掌大小的月饼，两面布满了烤得金黄的芝麻，馅料很丰富，细碎的核桃仁花生仁之间充盈着颗粒分明的冰糖渣，因为其中加了足量的猪油，闻起来有一股特别的油香。又圆又厚的饼皮层层起酥，揭开油纸就看见奶白色的酥皮往下掉，食欲一下子就被激发了出来。本想立刻拿一个来吃，可我爸坚持要在铁锅中加热。还别说，加热后的月饼香味更浓，吃到嘴里先是芝麻的浓香，继而是起酥饼皮的脂香和黑桃仁花生仁的干香，在冰糖厚重的醇甜包裹中，月饼的滋味沁人心脾。
月饼好吃，可坐在家里吃总觉得少点什么，于是晚饭后我拿上一个月饼去到楼顶上，想要在明月当空的中秋之夜找点浪漫。刚到楼顶，抬头就看见悬挂在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立刻让人有想要朗诵一首唐诗宋词的冲动。就在我抬头仰望月亮，脑子里翻江倒海想要搜出几句古诗词的时候，却听见若有若无的小提琴声像游丝一样飘到我耳朵里。循声辨向，我很快发现小提琴是从对面中学某个地方飘来的。
跟着琴声来到中学校园，在教师宿舍的筒子楼前我看到了令人羡慕的场景，一张铺了桌布的小圆桌搭在楼前的草坪上，桌子中间倒扣的搪瓷茶盅上点了一根蜡烛，外面摆了当时很时尚的玻璃茶壶茶杯，几个盘子里分别放了月饼、橘子和几样干果，儿子和当老师的父母坐在小板凳上正抬头看着拉琴的女儿。这家人我认识，想着过去打声招呼，但又怕搅扰人家的雅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我远远地欣赏老师一家人的中秋时，就听见父亲开口朗诵起了宋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母亲开口接住：“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到底是中学老师啊，平平常常的中秋节被人家过得如此有文化有品位”。想到此，我心里慢慢由羡慕生出了一些自卑，——和老师一家的中秋节比起来，我家除了吃月饼并无其它与中秋有关的内容，过得是不是太过平常甚至有点俗气？
那以后，中秋的月饼随着中秋节的热闹而逐年升温，花样也层出不穷，不少月饼别说吃，光是那五花八门的外包装，看着就叫人爱不释手。随着南下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广式月饼”被人从广州带了回来。听吃过的人说，广东人做的月饼，“馅料之讲究包装之精美品种之多样，简直叫人难以想象。”吃过广式月饼的人还说，广式月饼种类繁多，是因为人家月饼选用的食材基本不用面粉，馅料除了各种干果仁还有海鲜有咸蛋黄也有各种肉类，口味有甜的咸的复合味的怪味的还有加入了高级洋酒而呈现出浓浓酒味的。味道超级好也就罢了，可人家用来装月饼的盒子，做得哪个美妙精致，恐怕我们全县也没几个人见过做得那么好看的，真是比刘文彩姨太太用来装珠宝首饰的盒子还要高级得多。
文革时期，刘文彩的地主庄园全国闻名，当时不少在外工作的人还去实地参观过。听去过地主庄园的人说，刘文彩家有一顶双人大床的细纱罗纹蚊帐，折叠起来居然一个火柴盒儿就能装得下。一顶蚊帐尚能做得如此轻薄，他姨太太首饰盒的精美就可想而知了，那比首饰盒还要高级得多的月饼盒又该是个什么模样呢，这实在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和认知。
1993年，我在重庆一家公司打工。那年中秋节，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而且还吃到了“广式月饼”。月饼是去广州出差的老板带回来请员工的。那时候中秋节不放假，离开公司好几天的老板在中秋节那天下午来到公司，把在上班的员工叫到他办公室，说是请大家吃“广式月饼”。两个看上去装饰得特别精美的盒子放在老板办公室的大茶几上，因为颜色特别鲜艳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用猜，那应该就是“比刘文彩姨太太用来装珠宝首饰的盒子还要高级得多”的月饼盒子了。
两盒月饼，一个圆形一个矩形。圆形盒子上的花纹是几朵大红色的牡丹，矩形盒子上装饰了黄绿相间的菊花，颜色浓淡交替过度自然，加上盒盖边缘的金边，让整个盒子看上去不仅自然美丽，还给人一种富贵高雅的质感。看着做工如此讲究的盒子，让人不得不揣摩它的价值，而想到盒子的价值，又会自然联想到月饼的质量，我于是就想，能装在这么漂亮的盒子里，里面的月饼该是个什么滋味啊！
老板说，为了让大家品尝到最正宗的广式月饼，在广州出差那几天，只要有空就去超市和酒店，几番对比挑选，最终买下这两盒性价比较高的月饼。老板说，超市的月饼虽然价钱适中，但没有酒店做的月饼好吃，几番纠结才下决心花了一千五百多块钱买了这两盒月饼，一盒莲蓉双黄的一盒奶黄流心的，购买时在现场品尝过，味道好得来“不摆了”。两盒月饼一千五百多，平均一盒七八百，而当时我的工资一个月也不过六百元。想到两盒月饼差不多就是我一季度的工钱，心里对老板油然生出一阵感激。
第一次听说月饼的馅里是两颗咸蛋黄就已经让人觉得新奇，但老板又说广式月饼的饼皮不用面粉而是莲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孤陋寡闻。悄悄问了身边的同事，在知道莲蓉的主要成分就是莲子粉时，脑子里突然有了一种负罪感。之所以有负罪感，是因为莲子在我的认知中，那就是特别稀少且昂贵，只有旧社会的大地主大资本家或者国民党的大官们才能吃得起的高档食品。每次看电影，当看到国民党的官太太或地主老财吃银耳莲子羹时，就觉得那些人的生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就是穷奢极欲就是剥削人民的罪恶！可现在倒好，马上就要吃到嘴里的月饼居然是莲子粉做成的莲蓉，如此说来，我们这些即将吃莲蓉月饼的人，和曾经痛恨的那些地主老财、国民党官老爷们不就是一丘之貉吗！
在老板的招呼下，有同事自告奋勇动手开圆形月饼盒。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同事用小刀划开盒子上的玻璃纸，用手指撕下封口上的密封透明胶带，再将盒子托在手上转着圈一点一点看似吃力地慢慢将盖子取下。盒子里面覆盖了一张半透明的月白色油纸，揭开这张油纸，总算看见被塑料小盒密封的六个小月饼等距离地围在一个同样被塑料小盒封装的大月饼周围，而这些月饼又都紧密地镶嵌在塑料做成的模具中。
将小巧的重量不过五十克的月饼一个个拿出来，去除外包装，就闻到一股香甜的好像桂花一样的香味。一番推让后，老板指定一位女同事来分月饼。从月饼盒自带的纸盒子中抽出一把塑料小刀，女同事按人头先用手在月饼上比划，估计了大小后才开始切月饼。切开的月饼，能看见里面的咸蛋黄。指着暗红色的咸蛋黄，老板不无感慨地说，要不说人家广东人敢想敢干是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呢，能把整颗咸蛋黄放到月饼里，你说这该有多大的智慧才想得出来啊。在老板的提醒下，切流心月饼时，女同事切得很小心，一刀切开能看到里面一股金黄色的粘稠液体从月饼里缓缓流出。
人多月饼少，好在女同事切得很精准，总算让在场的每位同时都能吃到两种月饼。首先分配到手的是一小块莲蓉双黄月饼。从女同事的塑料刀尖上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将月饼拈起来，左手掌还不忘摊开放到右手下面好让落下的月饼渣不至于掉到地板上。将月饼放到嘴里细品，味道特别甜，口感有些黏牙。不相信上百元一个月饼就是这样的味道，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嘴巴，或者是吃惯了粗茶淡饭，对高档食物还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吧。还好，奶黄流心月饼的味道甜度比较适中，口感很有几分缠绵香浓，那一点点金黄的缓缓流动的混合了咸蛋黄的流质更是特别醇厚。
吃完月饼，大家都对老板表示了感激，有同事还把月饼盒拿在手上欣赏。光洁靓丽的月饼盒，色泽美艳图案美妙姿态高雅，看着就有些忍不住想要拿在手上把玩。见大家对月饼盒感兴趣，老板问我们，说是如果把月饼盒拿去卖，一个能卖多少钱。几个人七嘴八舌由低到高说了好几个价钱，老板听了却一直笑着摇头，说这东西在广州大都当垃圾丢弃了，你要是想要，中秋节前后那些天，随便到翻几个垃圾箱就能捡来一大堆。（未完待续）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客户端下载
发表于 2025-10-28 09:38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