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镜(散文)/徐业君

徐业君

晨起推窗时，常见邻家老妪在院中侍弄花草。她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皱纹里嵌着泥土却不见浑浊。有次我夸她养的月季开得好，她笑着说："花是人的心肠，你待它三分好，它还你七分香。"这话让我怔了许久。



古人说相由心生，原是极有道理的。去年在敦煌遇见的画师，四十岁光景却生就一副孩童相。他临摹飞天时，手指沾着金粉在墙上游走，眉间舒展如菩萨低眉。问他驻颜秘诀，他蘸着青金石颜料在调色盘里轻轻一搅："每天画菩萨，菩萨就把慈悲画在你脸上了。"洞窟的昏光里，他眼角的笑纹确实像极了壁画上反弹琵琶的飞天。



山寺的住持曾教我观心法。他说人心如镜，蒙尘时照见物象皆扭曲，拂拭后天地清明。有香客来求转运，他从不给符咒，只让那人每日对镜擦心——用清水洗去嗔念，以月光涤净贪欲。三月后再见时，那人眉间的戾气竟化作了山岚般的温润。这让我想起《了凡四训》里的话：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乃圣贤之言。



秋日去皖南写生，见晒秋的农妇将辣椒玉米铺满竹匾，红黄交织如梵高的调色盘。她们劳作时哼着古老的歌谣，汗水在晒红的脸颊上淌成溪流，却比城里精心打理的妆容更动人。向导说这里的长寿老人多，秘密就在"心宽"二字——对着大山喊什么，大山就回馈什么。果然，那些皱纹里盛着阳光的老人，个个都像从黄公望的山水里走出来的。



前年暴雨冲垮了山桥，是村里的哑巴工匠第一个跳进激流打桩。他从不说话，却总在别人需要时出现。有次见他蹲在溪边磨凿子，阳光穿透他掌心粗粝的茧子，竟显出玉的质地。村民都说他命苦，可他那张被山风雕刻过的脸，分明比任何开过光的佛像都更慈悲。



如今我书案前总供着面铜镜，不是为照容，是为观心。夜半写作倦了，便对着镜中自己微笑，渐渐竟分不清是镜中人在笑，还是镜外人。或许正如《华严经》所言：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我们每日在脸上涂抹的胭脂水粉，终究不如心上长出的莲花耐久。



晨光又爬上窗棂时，我看见露珠在蛛网上写诗。这晶莹的篇章转瞬即逝，却照亮了整个清晨。原来生命的吉凶祸福，不过是心海投下的影子——风平浪静时，万物皆成祥瑞；波澜起伏处，连明月也会碎成银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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