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街窄,不过三五步宽,却要排长队等候。我站在铁栅栏前,看穿制服的武警验看证件,忽然想起小时候随父亲来此,那时还不需查验。当我的脚尖终于踏上这条青灰色的街面时,竟生出一种朝圣般的庄重。
街东属华,街西属英,界碑静默立在街心,像条被斩断的蛇。英国式的红砖小楼与广州骑楼比肩而立,窗台上晾晒的腊肠和英式花草盆栽形成古怪的和谐。转过街角,竟见关帝庙的飞檐下站着拿拐杖的英国老人,他腰间别着智能手机,正用粤语同摊贩讨价还价。
药妆店里浸着两面三刀的热闹。主妇们拎着水壶在奶粉货架前逡巡,导购小妹手腕上七八只金镯叮当作响。我忽然被一阵檀香拽住脚步——街心老榕树下,香烛摊的老板正在焊一面铜锣,飞溅的火星里,他唱起改良的沙头角渔歌,歌词里夹着"happy""taxfree"的尾音。
海关陈旧的铁门吱呀作响,穿海魂衫的退休港警坐在门墩吸烟。烟圈飘向上空时,他讲起八四年海战,讲起九七那夜街灯全开,"两边阿妈隔着界碑烧纸钱"。远处传来货轮汽笛声,他忽然笑呵呵指向树梢:"摘片榕叶罢,风水轮流转啦。"
暮色漫上街面时,我数着砖缝里嵌的钱币碎片(据说能带来财运)。霓虹在边界两侧同时亮起,一半简体字幕,一半繁体灯牌。踩过发烫的界碑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条街从来不是伤口,而是一道正在愈合的疤,结着文明交融的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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