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泡澡大木桶

韦平

都市系列——泡澡大木桶

孩童时代生活差，一月也吃不到一两回肉，于是，就喜欢看杀猪。看着猪被杀、被滚水烫、被刮毛、被剖边直到新鲜的猪边肉挂到横梁上，虽然肉吃不到嘴里好歹也能过把眼瘾了。整个杀猪过程，我最喜看的就是烫猪毛。一只能装一挑水的烫猪大皇桶，先往里面倒入一大桶开水，然后再逐渐掺入冷水，等到水温下降到杀猪匠能连续三次将手在滚烫的热水中划过，就把肥猪放入皇桶的热水中不停翻滚。待到猪毛开始成片自动脱落时，杀猪匠又把肥猪用一根木棍横担在皇桶口上开始用刮子给猪全身刮毛。一会儿功夫，一条白嫩嫩的肥猪就横爬在皇桶之上了。你猜，这时候的肥猪，在我看来像啥？像极了一个在大皇桶里泡完了热水澡后赤身裸体地横躺在皇桶口上的大胖子。

谁能想得到呢，多年没有见过杀猪了，烫猪用的大皇桶却在都市中摇身一变成了时尚的泡澡大木桶。其实，木桶泡澡古已有之，只是大木桶费水费柴火，除了发财人家普通百姓只能用大木盆，我小时候冬天洗澡用的就是一个大木盆。我家那个大木盆直径差不多也是一米，但高度不过六七寸，一次热上半桶水就够我舒舒服服地洗一回澡。后来有了淋浴，冬天洗澡很方便。就在木桶木盆渐渐远离人们视线的时候，不知为何，泡澡大木桶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开始流行了起来。

2000年前后，不少人买新房搞装修，要不买个泡澡大木桶放到宽敞的浴室里，就觉得新房里似乎缺少了一个重要的物件。有个刚搬入新居的朋友在说起他家的泡澡大木桶时，满脸都洋溢着兴奋：“在单位劳累一天回到属于自己的新家，往大木桶里放上大半桶热水，在木桶旁的高凳上点一根蜡烛，打开数码播放器让柔美的轻音乐在耳畔婆娑。宽衣解带，于热气腾腾中爬进木桶。坐在木桶内的小板凳上，将全身泡在热水中只把一颗头颅露出水面。微闭双眼任由热水将皮肤泡着，血管里的血液便在热水的作用下慢慢加速流通全身，人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眼睛也就变得迷离，听力也跟着朦胧起来。于烛光音乐声中，整个人便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飘飘欲仙的幻觉，你说，哥们，这是一种多大的享受啊！”

朋友说，电视剧《水浒传》中潘金莲用大木桶泡澡的镜头很唯美，他就是受了电视剧的启发才决定买了泡澡大木桶。真是没想到，这泡澡大木桶的推手居然源自《水浒传》这部电视剧。2001年春我跳槽在大梅沙租了房，需要买个床垫去了市内一个家具大卖场，在那里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泡澡大木桶，而那间售卖木桶的专卖店墙上的电视里播放的画面正是潘金莲袒露香肩半裸坐在大木桶里泡澡的画面。电视节目设定为反复播放模式，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给进店的顾客一个视觉冲击。——买不买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潘金莲正在使用的这种泡澡木桶能给你一种强烈的心里暗示。

电视画面很美，但作为中年人，我却不能一直盯着看，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专卖店里一个样品木桶上。泡澡大木桶通体用实木板镶嵌而成，两头上翘中部呈弧形缓缓降低，整体呈现从上到底逐渐收缩变小的椭圆形。高一米长轴一米短轴两尺的泡澡桶，只用明油进行了多次油漆为的就是突出实木的质地，摸起来不仅手感圆润光滑外观特别细腻且清晰的木纹更是向顾客传达出一种自然天成的原始美。

见我看得仔细，漂亮的女店员循循善诱地向我推荐：“先生，我家的沐浴水梢采用的全都是阿尔卑斯山的橡木板材。啊？水梢是啥，哦，就是桶啊。水梢是古人的叫法，这样不是显得高雅些吗。先生真幽默，一开口就知道您是个有学问的人，别嫌我啰嗦，我就喜欢先生这样的顾客，和您说话让我长知识。先生，我家沐浴水梢的橡木板材都是从意大利空运到国内的，师傅也是聘请的法国大师全手工打造。价钱吗当然贵一些，正所谓一份价钱一分货嘛。不过呢，我家的沐浴水梢因为材料珍贵制作精良而具有一定的保值空间。先生你也看见了，这只水梢的标价在我家的售价不过四万八千八百元，识货的人都认为物超所值的啰。

“当然，我们对有实力的买家推荐的是另一款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先生如果有兴趣可以预约。我们也有为普通家庭准备的简约型的。喏，就是这款，一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物超所值哦。八万元的沐浴水梢有啥功能啊，功能多了去了，先生。首先呢，实木环保，对人体皮肤肌体没有任何副作用，橡木板材致密保温性能好，能让热水长时间保暖。我们水梢的橡木板材经过一些列特殊处理工艺，不仅可以让水梢耐酸耐碱耐腐蚀，木质中还渗透了对人体有益的诸如硒、锌、锶等稀有金属离子。能够让人在沐浴的过程中给皮肤很好的保养和维护，使皮肤光洁红润，让女士年轻漂亮让男士帅气有活力。经常使用水稍沐浴，就能在不知不觉就让人身体的各部分机能得到改善，比如改善血液循环，增强免疫力，防癌抗癌和防止智力退化等等功能......”

2005年初冬，同事老赵搬新房请我去他家吃饭，在他新房的大浴室里我不仅又见到了泡澡大木桶，还在他的一再相邀下亲身体验了一回。大我十来岁的老赵是公司的老员工，因为性格合得来，他和我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老赵的独生儿子在美国留学，读完博士后进入了美国一家大公司，几年后又加入了美国籍。一直焦虑儿子婚事的老赵说，不久前儿子告诉他，半年后要带上新婚的瑞典妻子回国看望父母，这让老赵老两口十分欣喜。为了让新儿媳住得舒适一些，老赵不仅买了更大的新房，还专门为新媳妇买了泡澡大木桶。

四室两厅的新房有一百五十平方米，装修得古色古香，很有些欧陆风情。被老赵带着一番参观下来，他对儿子的舐犊之情让人觉得太过了些。老两口不仅把最大的有三十平方米的主卧留给了可能只住不到一个月的儿子儿媳，还在那个二十平方米的大卫生间正中安装一个泡澡大木桶。硕大的椭圆形泡澡大木桶通体实木本色，厚厚的明油让木桶的外表光亮洁净，看起来很有几分富贵之气，比我之前在专卖店里见过的样品要高级不少。我问老赵沐浴桶多少钱，老赵说：“在市里转了好几家大型家具城，选中了这款价格适中的，也就小四万吧。”知道老赵是个有钱的主，但一句“小四万”从他嘴里轻松说出来，加上花几百万为几年也难以回国住上一个月的儿子儿媳买新房，让我心里很有几分不淡定。

围着泡澡大木桶一番欣赏，为了让老赵高兴我一直对其赞不绝口。就在我准备离开大浴室的时候，老赵却好像若有所思的问我，愿不愿意体验一下木桶泡澡的滋味。说不想，那就是自欺欺人，但一想到人家的大木桶是专门为第一次上门的新儿媳准备的，我没加思索就拒绝了，可老赵却坚持要我试试：“你以为我是要你‘试新’啰？错，不瞒你说，我是要你帮我去甲醛。说明书上说得很清楚，因为木材在处理和加工过程中会残留一些甲醛和别的对皮肤有害的化学元素，需要通过时间或高频次的使用才能快速将其去除。为了让儿子儿媳用起来舒心，自从木桶安装好后，我和老伴每天早晚都要它来泡一次澡。你老弟既然来了，也正好帮忙用一次，顺带也体验体验木桶泡澡的乐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拒绝就有些不给面子了。再说了，能在大木桶里泡澡，这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不试白不试，那我就勉为其难啦。真是个大木桶啊，光是往里面注入热水就要我等了将近十分钟。进入木桶有点不方便，虽然木桶内外都有配套的木凳，但高矗的木桶边沿却给人一种难以逾越之感，在我进入木桶时还下意识地将身体匍匐在桶沿上慢慢翻身才得以入内。好不容易进了木桶，坐在小板凳上又觉得桶沿太高阻挡视线让人有些憋屈感。被热水浸泡，全身很快就变得松弛，就在我想要伸直双腿做仰面躺卧状时，却发现看似体积很大的椭圆木桶即便是长边也根本没法像酒店的搪瓷浴缸那样将身体平放。

为了让泡在热水中的身体获得更舒服的姿势，我不停扭动双脚和身体。坐在凳子上，上半身不能浸在热水中而很快就感觉肩部发凉，坐在桶底又因为髋关节和膝关节的弯曲角度太大而有压迫感，跪着膝盖受不了，站着上身冷得很。泡澡，享受的就是在热水中昏昏入睡的困倦，可在木桶里泡澡让我感受的就只有一个字——“累”。匆匆忙忙从木桶里爬出来，穿好衣服走进客厅，老赵满眼狐疑地问，木桶泡澡的感觉怎么样。为了不让老同事失望，我一脸诚恳地对老赵说，这是我平生泡得最舒服的一次澡，周身通泰飘然，真是赛过活神仙啦。听了我的话，老赵似有不信，问，既然那么安逸，这还没到十分钟你咋就出来了。

一个月后，听说老赵的儿子儿媳已经回国，我问老赵，儿媳对中国传统的泡澡大木桶有何评价。老赵却一脸苦笑地告诉我，儿媳是个极端环保主义者，看到那个实木环保大木桶，别说用，人家当即就要离开，说是看到那个大木桶就感觉自己是个砍伐森林的帮凶。老两口和儿子轮番劝解，好不容易才让儿媳妇同意住在家里的另一间卧室，可第二天人家还是去住了酒店，理由是那间房子对着大马路，太吵。花了四万多专门为儿媳买个泡澡大木桶，人家却一次都没用，这让老赵很遗憾，一个劲的问我这极端环保主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了安慰老赵，我只好泛泛地说，一个外国儿媳哪里懂得我们中国泡澡文化的博大精深。

一晃几年过去了，曾经火热的泡澡大木桶很快冷淡了下来。那年在成都，我看见一个几乎是全新的泡澡大木桶放置在垃圾桶旁，原以为是哪户人家新买回来在此歇气，却听得清洁工大声抱怨：“日妈甩吗你就甩到旧家具那个榻榻去吗，甩到这里还要我们给你往那里般啰，没有长后手的东西！”原来，这是有人不用了扔的。兴盛一时的泡澡大木桶，还没有流行几天就落得被丢弃的地步，这世界是不是变得太快了呢。

卢核音

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