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窗,看见天边的云漫不经心地游走,忽而聚作雪山,忽而散作游丝,忽然在晨光里镀上金边,忽然又在暮色中染作胭脂。它们从未被任何标尺丈量,却总能在变幻中保持从容的仪态。这让我想起幼时看祖母晾晒的蚕茧,每个茧都裹着不同的月光,在竹匾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原来生命最好的状态,从来都是不被定义的。
陶渊明在东篱采菊时,大概也看见过这样的云。五斗米折腰的规矩困不住他的灵魂,南山下的薄田种着半亩诗情,半亩酒香。那些年他荷锄归来看山色,粗糙的手指被菊瓣染香,错落的篱笆影子投在布衣上,竟比官服上的绣纹更显贵气。世人总说四十不惑,可他在晨露未晞时忽然大悟:人生何需向谁证明?松枝扫过石径的声音,比任何功名都动听。
苏州河边的老茶客最懂这种智慧。他们用紫砂壶养着四季轮回,春水泡龙井,秋露煮岩茶,听评弹穿过青砖巷弄,看柳条在茶汤里浮沉。有位穿竹布长衫的老者告诉我,他年轻时在银行数了三十年钞票,退休后却在街角种活了二十四种兰花。"数字会骗人,但清晨六点花瓣上的露珠不会。"他说话时,皱纹里淌着茶香,仿佛岁月都成了养壶的泉水。
我常在雨后的湘江边漫步。江水裹挟着上游的桃花与松针,在转弯处与垂柳缠绵,又在礁石上撞碎成千万颗星辰。某个仲夏午后,看见穿红裙的姑娘赤脚踩水,水珠从她脚踝滚落时折射出七彩虹光。她突然转身大笑,笑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这让我想起苏东坡夜游赤壁时写的句子:"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原来快乐从来不需要观众,就像露珠滚动荷叶,本不为取悦蜻蜓。
暮色四合时,老城墙下的流浪歌手开始拨动琴弦。他的破吉他盒里散落着零钱与银杏叶,歌声在城砖缝隙里生长成藤蔓。有人驻足投币,有人皱眉绕行,可他始终闭着眼睛歌唱,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回声壁。此刻忽然懂得,所谓"标准人生"就像试图用格子本临摹流云,而真正的生命该是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衣带当风,自在舒展。
窗外的云又换了姿态。它们有时像搁浅的鲸,有时似涅槃的凤,但终究会化作细雨滋润大地。或许我们该学学这些无字的诗篇:在情绪起落时保持云水禅心,于世事纷扰中养护精神篱笆,让每个晨昏都成为养心的道场。毕竟岁月本是一卷无字经,何须用他人的笔墨,临摹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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