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庄园的一夜

四川杜录林

栖凤御林庄园的一夜

杜录林

一

洋芋丝丝与豆芽菜在几十年前，相会于石坝河的宝鸡师院了，用古代的话来说，她们两个都中举了，放到现在来说，一生基本上可以衣食无忧，吃上了皇粮国税了，可以大学毕业以后领到工资，虽然算不上人生得意，但是，沱牌酒当时很廉价的，偶尔也可以喝上那么一二两了，哪怕是用饭票换来的。

宝鸡师院的大学生，也就是那么一种状态，可以放松了，谈不上呼儿将出换美酒的狂放，更谈不上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了。因为当时大多数的人基本上属于一种贫困状态的。

不过呀，一两块钱的酒，也可以是换的来的，因为呀，当时票证年代并未结束，宝鸡师院的饭票，也很值钱的。当时是处于一种钱票可以互通时代，粮票也可以换来鸡蛋的年代。

洋芋丝丝是一个宝鸡凤翔乡村的美女，豆芽菜也是来自于西府岐山的关中冷娃，也许是命运吧，两个人都靠自己的考学能力，相聚于石坝河的秋色之中了，而且两个人竟然还成了一个班的同学了，开始了这么一场石坝河的师范同窗生涯。

二

路遥写学生吃饭是属于七十年代，三个世界，宝鸡师院已经进入了八十年代的吃饭念书阶段了，国家全部管饭着呢，也基本上与第三世界无缘了，那时候，学生的吃饭，基本上是处于两个世界，星期六是吃肉的午餐时间，第一世界的城里学生可以吃，处于像洋芋丝丝与豆芽菜的那么一个第二世界的学生来说，大都是要省着吃，有时候就有一些食之不得下咽的难言了，产生一些联想的，当我吃肉的时候，家乡的兄弟姐妹他们在干什么呢，所以，每当星期六午餐来临之时，洋芋丝丝宁愿吃洋芋丝丝，豆芽菜宁愿吃豆芽菜，用凤翔话来说，就叫将就吧，岐山话来说，大概就叫做凑活吧。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当时的大学就是那么一种现状，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到了星期天，女生诸如洋芋丝丝的凤翔美女，把脸洗的干干净净，谈不上化妆了，女生一族，说说笑笑的就到宝鸡公园或者马道巷去看风景了，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一无所有，不过呀，那么一种高兴地心情还是很好的，基本上也算春风得意了。

也就是那么一种生活状态，中文系的大学生，有一种不是恶意的敏感，文人自古多情趣。

所以，洋芋丝丝的闺蜜就给她起了个洋芋丝丝的绰号，当然了，只能流行于女生之间，洋芋丝丝也是一种素菜，素菜还是比较节约的，豆芽菜也是一种素菜，也比较适用于当时农村的大学生的实际生活标准，睡在下铺的哨子面，也就把他的上铺的同学戏称为豆芽菜了，当然了，也只局限于男生之间，没有任何主观的恶意，到了大二了，已经彼此很熟悉了，同学之间，也是一种灰色的幽默而已。

总而言之，洋芋丝丝也罢，豆芽菜也罢，都是一种菜，也是将来宝鸡师院的人才呢，哨子面最后去了深圳下海了，事业干的是风生水起。

也不互相讽刺嘲笑，因为那个年代，不像现在贫富分化这么厉害，基本上同是一个起跑线上的人，谁也不用去看不起谁的年代。然而，生活上的差距，周文王时代就已经产生了，谁也改变不了。每当洋芋丝丝吃洋芋丝丝的时候，豆芽菜感觉到很难言，在那么一个大饭厅，豆芽菜有时候难免抬不起头了，只是默默的看着洋芋丝丝在那低头吃馍馍呢，直到大三那一年的秋季，洋芋丝丝突然给豆芽菜那么多的饭票，基本上可以够豆芽菜吃上一年的肉了，豆芽菜那时候呀，都快哭了，要吧，不好，不要吧，也不好，吃了那么多年的豆芽菜了，也该收下洋芋丝丝的饭票了，巴尔扎克要当，雨果也要当，那一夜，豆芽菜的精神状态基本上达到了一种疯狂状态了，突然像司汤达笔下的于连，想到了死。

三

男儿有泪莫轻谈，不到封侯不落泪。

一个树上的一群鸟儿，即将各奔东西，都很忙乱，四年的苦行僧生活达到了空前的厌倦状态，就像人生的聚合一样，来时一场铺盖，分手时仍然是一场铺盖。四年光阴，僧侣生活，相聚于石坝河的秋雨之中，分手于石坝河的骄阳之中，洋芋丝丝也讨厌了四年的修女生活，豆芽菜也受够了苦恋，暗恋，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渭河那么一种静美，已经各自都不想看了，因为呀，渭河是一种眼泪，春日的石坝河，是一种，淡淡的忧伤。

石坝河的老街，不是望舒的雨巷。

从此分手后，洋芋丝丝的双眼皮是比刘晓庆的眼睛更好看，自古凤翔多出美女，豆芽菜也忍受不了那么一种虚浮飘渺的感情生活，各自都选择了自己的谋生之路，就像浮落落神父所说的那样，爱情，是空的，感情，也是空的，在这个世界，我只相信炼金术，当你反复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那就是凤翔的洋芋丝丝。

呼喊了，洋芋丝丝不见任何反应，反倒是豆芽菜的老婆骂豆芽菜的声音，你已经老了呀，怎么还是这么个样子，豆芽菜呀，豆芽菜，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呀，与其无语，不如不说，我不懂诗经，偶尔也看一下，我也不是文盲。

豆芽菜还是豆芽菜，不可能成熟。如果豆芽菜成熟了，谁要呀。

几十年以后，同学之间也建立了一个群，凤翔的洋芋丝丝，岐山的豆芽菜大都是同学硬拉进去的。

君不见，朝成青丝暮成雪，如果没有这个群，洋芋丝丝与豆芽菜一直是处于失联状态的，后来，通过一些信息渠道得知，洋芋丝丝找了个飞行员成家了，豆芽菜已经麻木了，你爱找谁找去吧，地里面洋芋与大豆可以共生，生活上确实是河汉相隔，只能如此了。

在这么一个房奴时代，豆芽菜基本上可以有房住了，洋芋丝丝命是那么的不好，男人在一次飞行事故中成了烈士，在那么一种娃奴房奴生活之中，也还活着，生活既是一种神奇，也是一种存在。

四

守口如瓶，既是一种政治斗争，也是一种活人的方法，洋芋丝丝经过多年的生活苦累，已经生命到了晚期，然而同学群里面，竟然没有人给豆芽菜说，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的家就在现在的栖凤御林庄园那一块，我从那离开去石坝河的时候，那里只是一大片的玉米地，当我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想回到那里，那里有成片的西瓜地，辣子田园，苹果树，我想回到那里。

洋芋丝丝由沉默转入发表状态了。

生命已经经过两次化疗了，那个地方，我是要回去的，因为那里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同学毕竟是同学，把一些有关洋芋丝丝的信息都给豆芽菜不说，完全屏蔽了，传达给豆芽菜的信息就是，洋芋丝丝想回到家乡了，需要豆芽菜陪同一下，然而，这些有关洋芋丝丝生命不久人世的消息，豆芽菜一无所知，因为呀，豆芽菜大半生都在苦恋着洋芋丝丝，所以，同学之间的作为，也没有啥说的，也对着呢。

怕豆芽菜忍受不了精神打击而跳楼自杀了，不说也很好。

五

一对对鸳鸯水上漂，

人家都说咱们两个好，

你若是爱上了，

咱们两个就好好过，

你若是心坏了，

就让人家说去吧。

那时候，平凡的世界正在热播，出租车里面的歌声也好听，洋芋丝丝与豆芽菜两个从宝鸡公园的热吻完毕之后，豆芽菜也喝醉了，回想起当年在石坝河的那么一种苦恋光景，豆芽菜不禁想起了周原古风：

来日苦多    去日悠长

千渭秋风    何其哀伤

朔回从之    在水中央

溯游从之    在水之湄

求之不得    辗转反侧

所谓伊人    淇水汤汤。

古风做完，豆芽菜已经处于一种旁若无人的精神状态，成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状态了，一边梳理洋芋丝丝的稀疏的长发，一边抱紧洋芋丝丝不停的热吻，总害怕有一种洋芋丝丝失去的感觉，误以为是几十年不见，洋芋丝丝的头发自然脱落，然而，洋芋丝丝的头发，已经经过两次化疗了，头顶发白的皮肤都已经快能看见了，豆芽菜却沉浸在那么一种酒醉做爱的状态，洋芋丝丝流下热吻的眼泪的时候，豆芽菜还在唱流行歌曲，只不过，身体靠的越来越近，豆芽菜把洋芋丝丝抱的是那么的紧。

这个家乡以前是很贫穷的，因为太穷，我只能靠上大学才能离开家乡，太苦了，农业社当时并没有解散，洋芋丝丝给豆芽菜在解释自己的家乡。

豆芽菜根本就没有心思听，只是想把洋芋丝丝抱在怀里，石坝河的苦恋修女生活，不想再过了，尽快的去你的家乡，美妙之地，栖凤御林庄园吧，在那里，我们可以理解生活。这些话，大都是豆芽菜说的，洋芋丝丝看着月夜下的秋色，只是对豆芽菜说，抱紧我，我冷。

六

一个是来自于凤翔的洋芋丝丝，一个是来自于岐山的豆芽菜，两个人终于私奔在了凤翔的栖凤御林庄园，暗恋，是对于爱神的不敬，苦恋，是对于生活的不敬，精神恋爱，是对于耶稣的不敬，耶稣是钟情于葡萄酒的，那么一种做爱猴急的状态，让洋芋丝丝又一次流下来热泪。

在那么，一种惨淡的目光，豆芽菜根本就不知道，在凤栖御林的夜晚，这里是我的家乡，我想回到这里，你不要急急忙忙，这么多年，我们都曾经走过，就等不了这么一时半会，豆芽菜说，是是是。

等洋芋丝丝脱光衣服的时候，豆芽菜崩溃了，几十年不见了，今夜，却看见洋芋丝丝肚子上那么长的手术刀痕，以前可以比美与刘晓庆的身材，现在胸部没有了风景，两次化疗，人已经显得那么的虚弱，仿佛能看见洋芋丝丝的骨头了。

豆芽菜呀，你抱紧我，在秋日的风里，我冷。

豆芽菜当然是听洋芋丝丝的话了，两个关中男娃女娃，好像睡到了西秦人家的大炕上了，在秋日的栖凤御林庄园，度过了生命的一段时光。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豆芽菜对于洋芋丝丝的脱发，已经知道洋芋丝丝生命快要结束了，三个月以后，豆芽菜在去陵园的路上，不停的嘱咐洋芋丝丝的儿子，把灵牌要抱紧。

大约三年以后，由于豆芽菜对于洋芋丝丝的过度思念，在那一年的秋日，也与洋芋丝丝埋在了一起。

两个人的墓碑上面书写，今生不为锅灶事，来生愿为连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