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从来都是不经人有半分犹豫的,有时候甚至毫无征兆的就欲演人间剧场,祖父去逝后,本已疏离的家变得更加的冷清,他们二老相互搀扶颠簸走过这人生几十年,酸甜苦辣其中滋味自然此刻只有他们能体会,旁人跟着抹眼泪大不了也是一个看戏的人该有的感情罢了。祖母无比的伤心,时常一个人坐在门前望着远处那些曾经多么熟悉的山和树,眼神里交织着无奈和对人生无限的感慨,虽然他们都不曾认得几个字,可是内心那种悲绝和寂寞让人为之感到黯然伤神,命运时常这样捉弄着众生,就像佛家所说的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谁又能逃脱生死的藩篱,在追求极乐的路上每个人都像是虔诚的信徒,却常常半道放弃了修行,因而众生要受轮回之苦多而得超脱,世人或不曾知晓庄周,可人人都有梦蝶的神往,众生或不曾知晓昆仑,可人人都想寻一方净土得以善终,无论在荒漠的西北,还是烟雨的江南,无论在东方蓬莱瀛洲还是西方极乐胜境,人永远在迷惘地寻着,寻什么?人然不自知罢了。祖母一个人守着那风化的记忆,陪伴孤独以飨寂世的只有影子和老宅,我那时因求学在外无法得以相伴,想来内心甚疾苦难言,月桂香来庭前,轻风依然是往年的姿态,只是风里多了一丝冷清之感,父亲在祖父丧事后已然离家,走前也未半分的交待,只说按月给点生活费来,这遗世的老人恐怕对这人间佳肴早已食之无味,总算天上龙凤之味亦不能顺畅那干瘪的五脏了。
后来我把祖母接来和我住了几年,我虽不能给她最深处的安慰,饭疏食而已,内心祈祷她多活几年,生命那么急促短暂,让我也好好陪伴她过这最后的余生,每天我回来给她做饭,不管吃多少总要了这一日三餐的夙愿,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一张嘴吗,那些所谓的文治武功,所谓的圣贤帝王,所谓的升斗小民,不都是为了这张嘴吗?将相求青云之志,布青云之路,行青云之道,无不为了口诛笔伐而已,圣贤帝王追天地之德,普造化之苍生,洒甘霖以图人间之正道,八方游说,为人为世,无不为了立德、立功、立言,而已。升斗小民为了活着,高低贵贱而已,吃了一口饱饭,喝了一口热汤,人生也就圆满了,所谓鸿福易来,清福难修。
祖母身材矮胖,头发花白,双目模糊而鬓夹顺着雪花的泪痕,年轻时候没有享受的福气老来也没有得之,想来命运真的有些偏袒,不过她也怡然自得,也无半分怨言,生活得磨难已经让一个曾经花季得少女如今变了这般模样,那哆嗦的步子真的就是这最后人生得所得吗?祖母和我住的那几年,也是我人生终于多了千万般滋味的那几年,曾识得百花蜜自来,曾翩翩君子一自在,曾玉树临风一少年,或许多年冷漠和寂静的日子让我对世上有了几分灰心,不再过多地求于闻达,也无经世之才立琼林翰府,像纵多的青年一样,我迷惘着这人生的未来和寻觅着那儿时的梦想,那些年对爱情的追逐毁了我这不到半生的一生,诚然我是个宁愿沦陷爱河而不求长生的浪子,也忘记时间转动的轮盘,那些曾经和我擦肩的城市和我与之擦肩的“路人”,终于我们形同陌路变得记忆也干涩了几分,那些女子在与我饱受风霜之后终于得我度而寻繁华烟柳之地,我竟成了那度人的舟子,只是我多了几分人言。
早出晚归,祖母有时候在家里为我做好饭菜,还是那么简单的味道,或许只有盐的味道,这仅有的对于旁人难咽的饭菜竟养育了我的童年和青春,我记得那么清楚,那些被挂在墙壁的腊肉可能沾满着汗渍和灰尘,腌制的时候可能连手都没有洗就开始的,早上那东方既未发白之时,炊烟泛起四周的红晕,那些远处的房子隐约在画中一样地闪现,祖母每天非常起早的为我煮了米饭或者面条,我曾常劝她不用为我操劳,我自己一人也可饮食,不过她觉得父亲没有管她,虽然我是她孙子,现今和我住在一起总有些惭愧,怕我受了牵累,以后立业成家诸多不便,也担心我有一天会将她赶出去而无所居,这些念头在她心里一直都有,她始终为了我做了她最多的努力,我性情为善,不曾也不能对她有半分的脸色,我极其理解她的痛苦,那些被岁月印刻的皱纹就像怨妇之于洞庭水哀叹而涟漪的碧波,那一条一条的皱纹就是生命被摧残到最后无以言说的挂碍了。
世人多贪嗔痴,所以得八苦,众生多奸性,亦无长生之道,是为诸己而异于人乎。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祖母生为人之未为人亦不可得,岂不闻逝者如斯乎也?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还能看着我结婚生子,再为我抚育几日后代子孙,自然人之所念,心之所往,苦于多年无家的我也想早点结婚便能享伦常之乐,幼子娇妻相伴,日出日归,漫步于林间,看着四季的青石板一层层的青苔,听几声鸟的脆鸣,再抚摸孩子的脸庞,吻着爱人的发丝入睡,与祖母道几句家常,适逢吉日携祖母游于市井之间,与那店家讨价还价,买得几卷诗书,择几叶清蔬回家拌个豆腐煮个清汤,坐在电视前边看边笑,边笑边看,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如果真有回头之日,我愿舍身我年岁,求得一日之宁静就善终始了。祖母未曾看到这一切,我也未曾得到这一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镜花水月,如此而已,祖母平时食量极小,身子因年岁增长也不如从前,,她思念她的儿子,可是她的儿子并不归望她的神情,出走之日,既已下定言此生不回头,祖母亦不曾像孩童般痛苦流涕,抹泪相告,只轻轻淡淡走进房门,掩上门栓,自此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她时常叫我给父亲打电话问问,虽然她口里说恨,内心却始终还是她儿子,天下良善之人莫过于母亲,尽管后人无尽的冷落,她依然含蓄而温暖地守候着自己那颗爱子之心。后来得知父亲的消息,说接祖母过去住上一阵或者一直住下去,我心里又喜又悲,不知道这日头何时照了我的宣窗,淡了我的容妆,我被那将要失去的相聚而焦灼,也为祖母余生的日子而担忧,就像那天的烈日一样,骄阳下笼罩着参层乌云,斗大的汗珠顺流在嘴角的边处,一切阴云和烈日布满的天空,让人感到窒息,恐要一场风雨的洗礼来涤荡人间孤苦的魂灵,让苍天出于爱的名义而立凡尘纷扰息止,祖母乘着车去了,她如期去了父亲那里,憧憬那仅剩的日子,看到自己儿子的喜悦,纵然他千般不是,万般不该,这世上之事哪里有什么定数呢...
万法于太虚之境,无增减,无是非,无垢净,无先后,无明明,无生死,亦无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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