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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贡一夜(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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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3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写在转帖前:

这是有人塞在我邮箱的一个东西,之前贴在杂谈时因为有斑竹认为不符合本版主题而关闭,现沟通好后重贴,请其他管理员高抬贵手,我并不是在推荐一个文学作品,这是我们身边的自贡,身边的你我,甚至就是身边的杂谈。

657楼有完整版下载,谢谢整理者。


自贡一夜(转)


(一)

那双拖鞋从天而降的时候,叶华一群人在广华的“山瑞串串香”喝得正高兴。

叶华的右手边坐着冯眼镜,身边是一个疑似未成年的闺女,对面是林青龙,和他的传呼台女友。

这五人是直到晚上11点才全部凑齐的。

之前的发展线索是:叶华和林青龙晚上7点各自出门,在王爷庙碰头,喝了几泡亮碗,跳了几曲闷舞,其间“不小心”踩了很多个“婆娘”……到10点钟冯眼镜带来一个祖国的花骨朵,众人商量着下半场去哪里,冯眼镜坚持要去最近刚旺起来的同兴路,因为“那边有家螺蛳的味道不摆了!”。而叶华和林青龙始终觉得广华有几家更安逸。最后还是冯眼镜的花骨朵一语定下后半夜的基调:“广华那家‘山瑞’的老板是我朋友。”

花骨朵叫刘沁,是冯眼镜两天前刚开始下功夫但还未上手的目标,据说是市杂技团的重点培养对象,主要项目是什么“顶碗”,就是头上顶很多个大小不一的瓷碗,大致属于平衡类节目。个子不高,160CM左右,偏瘦,20岁上下,面容娇好,看上去斯斯文文,甚至象个16岁的中学生,但却是个“满街打招呼”的“社会熟针儿”……在冯眼镜卯上花骨朵的当天,曾把叶华和林青龙拉去同兴路的音乐茶座作陪,意为顺便敲边鼓。林青龙对刘沁与一条街上每一家音乐茶座的老板亲热寒暄的画面印象深刻,下来后对叶华说:“冯眼镜那个婆娘,纯粹就是个满招呼!”。

说这话的时候,林青龙不停地摆脑壳,言语间流露出“人不可貌相”的钦佩之情。

“这个婆娘还可以哈?”,在音乐茶座拥挤的厕所里,冯眼镜悄悄半炫耀半征求意见地问叶华,叶华隐晦地泼了一瓢冷水:“颧骨高了点……”,冯眼镜听了脖子一伸,支着嘴巴反击:“你说人家的鸡儿,你喜欢肥婆是你品位太差!”,念完了还意犹未尽:“我觉得她多乖的,她也象是多喜欢我哈!”叶华懒得跟他多说,摆起一副见过世面的架势,拍着冯眼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提醒:“打来吃了再说!”。

当花骨头刘沁刚刚展示了她的“满招呼”势力范围已经远及广华,冯眼镜立刻附和,说要的嘛,广华也还是要的。叶华和林青龙也没再多说,这主要是因为头一天刘沁硬生生地让音乐茶座里的熟针老板打了折,通常音乐茶座都是5元一茶一位,唱歌免费,4人的消费应该20元,但因为刘沁的关系,冯眼镜只出了15元。

“关系广始终不一样!”,冯眼镜和刘沁站在马路边上招夏利的时候,林青龙对叶华感慨道。过了一会见冯刘二人还没招到空车夏利,又小声说:“眼镜还多听这个小婆娘的话哈,估计还没打来吃起……”

七月盛夏的夜,白天的炎热渐渐褪去,开始有了一些凉风。挤满4个人的夏利出租车开到广华街上时,已是晚上11点,蔓延整条街的喧闹正要逐渐进入高潮。

有马子的人要绷面子,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冯眼镜留在车里掏包付钱。叶华和林青龙先钻出车来,向沿坎上“山瑞串串香”那明亮的灯箱一拽一拽地走过去,刘沁挎着个小包,抄着手跟在旁边,东张西望。

刚跨上沿坎,刘沁突然尖声叫道:“五哥!”

叶华和林青龙被她尖细的嗓门惊了一下,转过身来,正见刘沁满脸堆笑向5米外坐在另一家烧烤店门口的一桌人招手。那是一个近10人拼起来的大桌,被刘沁叫做“五哥”的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干瘦干瘦的,相貌猥琐。

五哥明显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伸直了手指头大声五气地朝刘沁喊话:“幺妹,你这几天是没理我的哟!”

这话刚好被付完钱钻出夏利的冯眼镜听见,面色如水,问林青龙:“是哪个?”。

林青龙好笑地看着他:“问我有锤子用,问你马子晒!”

冯眼镜斜着眼看“五哥”那一桌,刘沁人已经走过去,举起一个刚倒满“月华”的杯子,笑眯眯地搬个椅子靠拢五哥,“哪里有不理你嘛,五哥,前两天刚刚换了个传呼,很多朋友都说找我不到!没来得及通知,对不起哈!”,说完把杯子向五哥伸过去,同时对着冯眼镜这边挥了挥手,尖声说:“你们先去坐下,我陪下五哥就来!”。说完脸转过去,跟五哥碰杯,仰脖子把一杯月华倒进去。

“幺妹!”五哥旁边一个20多岁的胖子脸红筋涨地拿起酒瓶,把刘沁刚腾空的杯子装满,“你跟五哥喝了,咋子都要跟我喝一下晒,我们两个认识还是多久了哦!”

“谭哥!这样子嘛……”,刘沁单刀直入:“我有朋友在那边,我来打个庄,走一轮,然后过去一哈,等哈再过来陪你们喝,要得不?”

“山瑞”是个看上去憨憨的中年人,叶华、冯眼镜、林青龙朝隔壁几家烧烤、火锅、串串香的拉客幺弟一路摆手,向“山瑞串串香”的摊位走过去,刚到灯箱的位置,老板“山瑞”的烟也发过来了,“几位哥老官,来,随便坐”。

三人选了店子外露天的地方坐下,天气热,外面感觉凉快些,有风。

叶华刚冲冯眼镜和林青龙问了一声:“吃啥子?炒菜还是串串香?”,那边刘沁和胖子脆生生的划拳声刺破夜空砸了过来:“井岗山上红旗飘,少男少女在发骚,几个少女在发骚……”

冯眼镜无聊地剥着幺弟刚递上来的盐花生,说:“随便,串串嘛。”

叶华对山瑞说,“那就串串嘛,4副碗筷,锅儿上快点!先提4瓶月华!”。正说着林青龙传呼响了,埋头看了一看,喊了一声:“5副碗筷!”

叶华问:“哪个?传呼蛙来了?”

林青龙点了点头。

被叶华称为“传呼蛙”的是林青龙刚耍的女朋友,叫秦晓,在一家传呼台上班,工作时间颠三倒四,这两天都是11点左右才下班。

叶华说:“你不接她啊?”

林青龙正在向装满肉菜的架子上张望,回答说:“她打车过来。”然后起身抓起一个塑料篮子,准备挑选。

叶华也站起来,拿了个塑料篮子,一边挑菜一边转头看留在座位上挽起裤管抽烟的冯眼镜,说:“怪求不得你呸死了眼镜还没下叫,果然不一样!”

秦晓坐下来时,刘沁终于走完一庄,因为划拳有点霉,9个人挨着走过去,输了7杯,满脸通红地说完场面话,过来挨着冯眼镜坐下,冯眼镜心里不是很高兴,简单问了一声你吃啥子,刘沁喝了急酒,肚皮很涨,说随便,冯眼镜也就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山瑞把锅儿端上来,冯眼镜心情恢复了一些,正在给刘沁面前的杯子倒酒,刘沁尖细的声音又叫了起来:“山哥,等哈过来整两杯晒,我给你介绍。”

2个多小时后,接近凌晨2点,串串香的竹签子摆满了桌面,5个人的脚下已堆了近20个空的啤酒瓶,男男女女都喝得比较进入状态了。

冯眼镜挨着刘沁,趁喝酒吃菜的时候又搂又抱,心情愉快了不少,现在又大声地提议分南北派划拳喝酒,其余人全体说好,于是冯眼镜和刘沁一帮,林青龙和秦晓一帮,叶华当甩单儿,每一轮换一边,每轮少人的一边就多带一拳,每拳三打二胜,输家内部消化一杯。

凌晨2点,广华的宵夜刚过高潮,逐渐有许多人醉醺醺地离开,整条街区刚开始安静,叶华他们这一桌却象是突然来了精神,几个人借着酒劲,吵吵嚷嚷:“两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飞呀,啪啪,飞呀,么么……”

冯眼镜和刘沁连输五局,遭了一个“五不响”,相当不服气,说装酒,涨水涨水,从现在开始,输家两杯,林青龙说未必我还虚你,两杯就两杯,我口渴。

于是又喊了4瓶月华。

秦晓拉着林青龙:“不喝了嘛,还要喝啊?”

林青龙很大声地叫着:“叶娃儿倒起倒起,夜生活才开始!”

叶华倒满了两杯,放在桌子中间,装做夸张地捂着嘴:“凶了哦!牛吃下去都有反应!”

林青龙看着满满的两杯月华,笑眯眯地望着刘沁:“输家找。”

刘沁看着林青龙:“笑到最后才是对的,就找你!”

冯眼镜脖子都喝红了,摸出支烟,点了半天才点着,晕呼呼地趁机拍刘沁的背:“各自弄!”

林青龙睁大了眼睛,死盯着刘沁的手指,两人各赢一拳,关键的一拳两人喊了十几个回合都没分出胜负,林青龙喊包了一拳,冯眼镜不依不饶地说包拳包输,秦晓争辩说一盘说二盘兴,结果林青龙跟着又包一拳,刘沁拍着桌子说输了晒,林青龙说放屁我是出的三根指拇儿,叶华在旁边喊着林青龙你狗日的梗直点……

那只拖鞋就是在这喧闹的顶峰时刻掉下来的。

不,是被人扔下来的。

没人看到拖鞋是谁扔的,也没人知道拖鞋来自第几楼。

这只大概35-36码的女式拖鞋,准确地掉进了叶华他们面前的锅里。

溅起的汤料和红油四散飙射出去,好象高台跳水后的绚丽水花。

秦晓最惨,被油汤溅了一身一脸,顿时捂住脸叫出了声,刘沁反应快,本能地用手挡住了大部分袭击,三个男的衣服头发上也溅了不少,刷的站起来,抬头,惊惶之后几乎同时骂着同一句话:“你妈拉个X,哪个丢的!?”

1998年夏天的一个深夜,自贡市大安区广华片区,有户居民向楼下一个叫“山瑞串串香”的宵夜摊上扔出了一只女式拖鞋,目标是最吵闹的那一桌人……

正中靶心。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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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3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重新回到喝酒无牵挂的日子,再也不用清早八晨还要爬起来,叶华的感觉其实并不那么糟糕。林青龙一天一个传呼,喊他到处去耍,父母的埋怨和责骂算啥子呢,这才是生活!

  从单位出来的第二天,晚上叶华和林青龙在张爷庙里面的嘟嘟喝酒,差不多的时候林青龙喊他走,换个地方。

  他们出来,走到自贡百货大楼对面,林青龙招手喊夏利,叶华问走哪里哦,林青龙干脆地蹦出三个字:“打雀雀!”

  自贡火车站再往东走,有一个自贡耍家都晓得的地方,这里已经是城乡结合部,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伸出老远,旁边还有无数的机耕道,以及村民修起来的两三层小楼,和田野。比1999年更早些的时候,田野包围着的那些小楼里,已经开了无数家卡拉OK厅,有暧昧的霓虹,还有很多在晚上看不出岁数的小姐。一到深夜,这个自贡城区边缘的地方黑灯瞎火,车走着走着,突然又豁然开朗。

  马仔们殷勤地招呼着夜幕里钻过来的这辆夏利,林青龙连着下去看了三家,不是嫌长相就是嫌身材,表现非常老辣。终于有一家觉得满意,喊叶华下车下车。

  叶华学林青龙的样子做起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跟小姐对视的时候却败下阵来,那个不知年岁的女人毫不羞涩地与他眼对眼,没有闪避,没有游移,叶华仿佛从她眼里看到了很多的男人:老的少的、高的瘦的、当官的、下力的……而自己,只是一个雏儿罢了。

  抱起唱了几首歌,林青龙牵起自己那个小姐进格子间去了,叶华喊的这个小姐就说帅哥,我们也去跳舞嘛。

  叶华说跳嘛跳嘛,心想日嘛就日嘛。

  格子间里的沙发黑呼呼的,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叶华趴在那小姐身上,窄窄的沙发座让他不舒服,正在忙活着,他旁边凳子上,一阵传呼声猛响起来。

  过了一会,叶华提起裤子,把传呼按出来一看,一个成都号码。

  是蔡芩。

  回到火车站这边,叶华把电话打过去。

  “寝室头装了电话了!”蔡芩电话里娇嫩的声音响起来时,叶华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搓着衬衣的下摆。昏黄的格子间里,那小姐一脚踩在了上面,一团乌迹印在白衬衣上面。

  “你想我吗?”

  “想。”

  “有好想嘛?”

  “很想!”

  叶华听到蔡芩在电话那边笑,衬衣上的那团乌迹在蔡芩的笑声中象染在纸上的墨渍,一层一层,扩散开来。

  已经快十月份了,自贡的天气竟然还是热得人整天火洒洒的。这个四川南部的丘陵城市,热浪盘旋在高低起伏的地势上,就象找不到出口一样,欲走还留。

  国庆节刚过,林青龙在蜀江春请叶华吃饭,喊了张烂贼等几个人一起。

  吃完了饭,一帮人打车到十字口的滴翠茶坊喝茶。

  一边喝茶,一边轧金花,叶华运气很好,第二局就摸了一个K飞机,跟着下来好牌不断,林青龙不停地说你狗日的当真是踩了狗屎嘛咋子哦?

  中间洗牌的时候,叶华和林青龙站起来上厕所。

  转到面向一个包间的地方,包间的门突然推开,一个四十来岁、头发梳得油亮的人走了出来,向厕所的方向走去,随着门的推开,一阵搓麻将的哗啦声顿时传出来。

  叶华和林青龙无意间顺着打开的门向包间里望了一眼,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面向包间门口的林青龙的父亲。

  林青龙走上一步,正要推门,突然象被点了穴道一样,站在原地。

  在那一刻,叶华也看到了:林父的旁边,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子,手搭在林父的身上,嘴巴贴着林父的耳朵正说着什么,林父的手搂住女孩子的肩膀上,脸上满是笑容。

  那女孩子,是刘沁。

  “秋老虎咋子还没走哦?”第二天的傍晚7点,冯眼镜坐在王爷庙舞池边一排长长的凳子上,心焦泼烦地问叶华,其实他也不需要回答,无非是发泄两句,跟着拿起面前的茶碗,把茶当啤酒一样扎实整了两口。

  叶华一个眼睛左看右看,茶碗盖子被他竖起来,拨了一下,手指头飞快地动着,茶碗盖子就在桌上旋转起来,象一个乳白色的蝴蝶。

  “心静自然凉,这一向都没下雨,过段时间一泼秋雨一泼凉。”话刚说完,手伸向冯眼镜透明的衬衣上兜:“日你的妈哟操得好哦,抽的塔山哦,粉起!”

  正说着,一堆认识的伙子从门口钻了进来,看到叶华他们,伸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到他们边上,刚坐下,叫了茶,有三四个人起身就要去上厕所。

  “又来这一套!”叶华捂起嘴巴转身对冯眼镜说:“要开钱的时候就跑厕所,狗日的些这一辈子是算死了的!”

  作为古迹的王爷庙坐落在自贡的母亲河——釜溪河边,这个青砖碧瓦的所在,怎么会成为扯起霓虹灯放起迪斯科的舞场,叶华并不是很搞得清楚,总之有地方耍就对,哪里婆娘多就哪里跑,天可以黑,钱不可以没的!就算钱没的了,歌照吼、舞照跳、酒照喝、马子照泡,如果实在不行了,走走走,窝尿!

  站在王爷庙的厕所里窝尿,身后是一道悬崖,王爷庙的这一部分悬在釜溪河的上空。下面,釜溪河以王爷庙为轴弯了一个弯,掉头向关外流淌而去,在对面,是葱葱郁郁的富台山,特别到夜晚,这里凉风不断,吹来植物和河水的气息。

  林青龙曾对此专门下过评语:王爷庙有着全自贡空气最清新、风景最好的厕所。

  叶华说:“你对生活确实很有追求。”

  差不多一年了,冯眼镜和林青龙的关系始终无法缓和,因为涉及到婆娘,叶华夹在中间,也不好多说啥子,总之冯眼镜喊出来就出来,林青龙喊出来也出来,酒各喝各的,听到另外一个要来,你要走,我也不拦你。

  一直到了这天晚上王爷庙出来后喝酒,叶华才大致晓得,冯林二人之间,远不止婆娘这么简单。

  事情要回溯到去年冯眼镜撞死人的时候。

  醉酒驾驶,致人死命,这是很大的一个事。当然,在自贡,这也可能是不太大的一个事。

  事情的大小,取决于两点:1、被撞的是哪个;2、撞人的是否有关系。

  关于第一条,祸从天降的这家人无权无势,似乎已满足了这个条件。

  而第二条就不好来的,冯眼镜的父母都是盐厂下岗工人,看遍家谱,无论是祖上还是亲戚朋友,跟官和商都搭不上任何关系。

  冯眼镜还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妈老汉走投无路,想来想去,想到了林青龙那颇有关系的父母。

  同为学生家长,冯眼镜与林青龙两家的长辈只是在家长会的时候见过两次,寒暄过几句,之后都没怎么来往过。冯眼镜的父母只是听冯眼镜和叶华经常说起林青龙那个在电视台的父亲,以及生意做得很大的母亲,当时也只不过是想人家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也没的啥子好羡慕,日子还是照自己的过。

  但现在娃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即便是完全认不到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厚起脸皮,这是当时两个老的能抓到的唯一的一根稻草。

  冯眼镜的父母上门的时候,林青龙和叶华正在外面吃酒,林青龙的父亲不在家,林青龙的妈妈对着这两个衣着普通、相貌老实、似曾相识的访客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然后把他们让进来。

  起初,林母一直露出为难的神情,说娃儿最错就在于不该吃酒,不吃酒,并不难办,但现在很麻烦,而且我在交警队那个朋友已经调了……

  冯眼镜的父母越听越绝望,在多次恳求,甚至是哀求之后,林母还是无法对这两个与自己完全无交情的中年人有什么承诺。

  在濒临崩溃的那一刹那,冯眼镜的母亲做出了她最后的努力,为了娃儿,一个完全不顾自己的举动。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给林青龙的母亲跪了下去。

  冯眼镜苍老的父亲楞了一下,忽然老泪纵横,站起来,挨着妻子,也跪了下去。

  林青龙家的客厅里,两个佝偻着背,鬓角已有雪霜的中年人,跪在擦得亮堂堂的木地板上,犹如两具悲伤的雕塑。

  林母的心脏,在那一刻,很重地跳动了一下。

  “我跟你讲个故事。”在东兴寺大桥下,冯眼镜已经喝得眼睛都悬了。

  “说嘛。”

  “有一户人,男的女的都下岗了,屋头穷,有一天中午两个人在屋头下面吃,本来该放味精,结果放错了,放成了屋头另外一种有毒的粉末,两口子吃的时候已经觉得味道不对,但是,穷啊,一碗面都舍不得倒,强咽着吃下去,被隔壁发现的时候,男的死了,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华听得一阵压抑,抓起酒杯子吞了一口。

  “那个狗日的一天到黑说胎运,胎运!啥子胎运?凭啥子同样是人,他狗日的有钱耍远东日婆娘,别个就连一碗吃起感觉不对的面都舍不得倒!?”

  “我妈老汉拱起背辛苦了一辈子,老实了一辈子,到头来,喊下岗就下岗,他们又不是干不得工作!”冯眼镜猛地直起身体,伸出手指,狠命地指着某一个方向:

  “到最后,还要为了我在那个狗日的老母亲面前下跪!”

  叶华陷在沙滩椅里面,望着情绪激动的冯眼镜,想劝,不晓得咋子劝,只能又举起杯子,说兄弟,我晓得你闷了多久了,今天晚上我咋子都陪你喝。

  林青龙的传呼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当林青龙赶过来时,冯眼镜出人意料地还坐在原地。

  林青龙看到冯眼镜在,皱了下眉头,然后又面无表情,挨着叶华坐下,加了一个菜,自己喊了两瓶月华。

  菜还没吃两口,冯眼镜说:“来,划拳!”

  叶华说划嘛划嘛。

  冯眼镜看着林青龙,说来不来,幺二拳一瓶。

  叶华说你狗日的吃醉了,吹一瓶吹得下去啊?

  林青龙看也不看冯眼镜,筷子又伸出去夹菜,说来嘛,一瓶就一瓶。

  冯眼镜的拳是小有名气的,变化多端,算计精准,叶华经常被他逮得毫无脾气。

  林青龙的拳比叶华更烂,两拳过后,输了。

  拿起瓶子吹了一半,林青龙脸红脖子粗,手摸着肚皮,瓶子放回到膝盖上。

  “喝不得喊声宵哥,我给你吞了!”冯眼镜点起烟,看着林青龙。

  林青龙鼓了他一眼,端起瓶子又吹,吹到最后已经纯粹是在硬灌,酒沫从嘴角一直淌下来,淌过脖子,淌到衣领上。

  灌完之后,林青龙把空酒瓶重重地放回桌上,嘴里还包着最后一口,说不了话,眼睛睁圆了看着冯眼镜,一个下巴仰起。

  冯眼镜把烟叼在嘴里,腾出手来扎实鼓掌,说林汝霖你狗日的好样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梗直!我喜欢!

  话音未落,就见林青龙头猛然垂下,身子前倾,哗啦一声呕吐起来。

  挨着他的叶华一下跳起来,说你狗日的这么快就现场直播啊!

  冯眼镜狂笑,操起地上一瓶满满的月华,站起来,站到正蜷着狼狈地吐个不停的林青龙身边,叉着腰,仰着脖子,把整整一瓶月华吹了下去。

  然后,冯眼镜高举起酒瓶,眼望着身下踩在一片污秽中的林青龙,如一个胜利的将军,高喊着:“你看你,你就象一条狗!”

  东兴寺桥下,周围的夜宵摊子上,所有的吃客都抬起头来,望着陷入癫狂的冯眼镜。

  那个夜晚,两个曾一起耍了许久的年轻人势不两立。

  那个夜晚,冯眼镜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象李逵一样痛饮,最后醉倒在东兴寺大桥下的街沿上。

  那个夜晚,叶华也喝了很多,醉眼迷朦中,许多镜头如过电影一样在眼前飘过:冯眼镜那起被人强行抹平的车祸、那个痛不欲生的失去了丈夫的女人、那个与冯眼镜家里同样困难的家庭……

  他看着吐得浑身都是的林青龙,想起上一天滴翠茶坊里年龄极不相称的那一老一少,想起了远东里那些被抱来抱去的小幺妹,想起了蔡芩。

  蔡芩,哦,对,蔡芩。

  把冯眼镜扶回座位上,叶华摇摇晃晃地走到公用电话边上,拨蔡芩寝室的号码。

  “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来呀?她们都睡了。”蔡芩睡意里带着欢喜,压低了声音说。

  “你好久回来?”

  “哪有这么快啊,你想我就来成都啊。”蔡芩轻轻地笑,开玩笑地逗他。

  成都?

  成都!那里大概没有胎运、没有反目成仇、没有舍不得倒掉的有毒面条、没有刘大姐和新街百货……

  那里,还有蔡芩。清纯似水、微笑如花的蔡芩

 楼主| 发表于 2009-1-3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在沙湾饭店的“远东歌舞厅”,林青龙神采飞扬,唾沫四溅。

  蔡芩跟叶华说要考四川音乐学院已经有一阵子了,叶华表面上显得没什么,其实内心一直惶恐不安。想想自己每月300元的微薄收入,这么漂亮的幺妹一上成都,恐怕是早晚要飞!

  “如果是那样,你就是园丁!”林青龙喝了一口果汁,台上刚退下去一个歌手。

  “啥子是园丁?”

  “懂不起?跟他说!”林青龙碰了一下身边一个跟蔡芩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浓妆艳抹,贴着林青龙抽烟。

  “园丁就是:你是栽树的人。”女孩子的声线和蔡芩差不多,有点嗲,比蔡芩少了点脆嫩,多了些老练。

  “然后呢?”叶华还是没明白。

  正说着,又一个歌手上台了,主持人夸张地拖长声音,说这个歌手是“来自自贡歌舞团的X先生!”,话音未落,林青龙高声叫好。

  “然后啥子?你是园丁,你栽树,但是别人摘果子晒!等于你就只是干的培育工作!”

  说完,林青龙转过头随着台上那个歌手唱:“春水流啊流,向东流啊流……”跟着四处找卖花篮的服务员在哪里。

  在“远东”的一整个晚上,叶华都没摆脱这个令他闷闷不乐的“园丁理论”。他看着“远东歌舞厅”那些跟蔡芩差不多年龄的小幺妹,这些小幺妹穿着暴露的衣裳,化着彩妆,穿梭在大肚囊与色迷迷的眼神之间,恍惚中,有一个好象突然就成了蔡芩。

  蔡芩生日那天,叶华想尽了办法鼓动蔡芩跟家里撒谎,说晚上不回家,然后自己事先跑去自贡旅馆开了个房间。

  晚上,冯眼镜也来了,与林青龙形同陌路,两人脸色铁青,视而不见,勉强坐到10点,冯眼镜找个借口就走了。

  叶华一直对冯眼镜醉酒驾驶致人死命竟然可以脱得了爪爪充满疑问,冯眼镜闭口不谈找了哪些关系,塞了好多钱,又赔了好多钱,只是日渐沉默,夏利是不要想开了,也不晓得最近在做啥子,也很少出来。偶尔和叶华吃个消夜,一旦听到林青龙跟叶华打传呼说在哪里要过来,就起身说回去困瞌睡了。

  在自贡旅馆的床上,叶华急吼吼地抱住蔡芩,手脚并用,蔡芩被他的举动吓住了,推着他,说叶华你干啥子。叶华不理,顺势把蔡芩的白色T恤撩起来,少女白皙的皮肤和内衣顿时暴露在眼前。

  叶华正要趁热打铁,忽然听到了蔡芩的抽泣声。

  叶华就象被兜头浇了一瓢冷水,从蔡芩温润的身上溜下来,躺在一边。

  那晚上,叶华问蔡芩:“如果你考上了,去了成都,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蔡芩说:“你忘了我们在那棵树下说了啥子吗?”

  见叶华没说话,蔡芩又说:“我不会变的,你这样我害怕。”

  叶华翻过身,又想起远东的那些小幺妹。

  蔡芩扶着叶华的肩膀,想再说什么,终于没出口,把自己的头靠上去,轻轻拍着叶华。

  蔡芩上成都参加专业考试的那几天,叶华跟林青龙每天泡在一起。这天晚上10点过,刚刚还在东兴寺吃酒,蔡芩的传呼来了。

  在蔡芩家的楼道里,蔡芩跟叶华说专业考试很顺利,估计最后成绩不会差,叶华没开腔。

  蔡芩抱着膝盖,低着头,叶华又觉得不忍心,轻抚着她的背。

  蔡芩忽然抬起头,虽然周遭一片黑暗,叶华也能感到蔡芩脸上的泪水。

  “你是不是一定要那样才不胡思乱想嘛?”

  日子一天天过去,蔡芩被录取了。

  叶华也一天天焦躁,明明舍不得,蔡芩每次给他打传呼,他又装起,两三句就打发了,一次挂掉电话之前,他听到蔡芩在那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星期二这天,叶华轮休,蔡芩在电话里喊他过去。

  他从坎上向下走的时候,蔡芩已经站在单元门口。

  第一次进蔡芩家里,叶华还有些害怕,直到确认蔡芩家里没人,直到蔡芩从后面抱住他,他才恍惚醒悟过来:

  “莫非,这回可以吃了!?”

  <五>

  叶华被单位上开除那一天,正好是9月5日,是他的22岁生日。

  蔡芩去成都的前几天,跟叶华出来在外面住了一晚。这是蔡芩去成都之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几天,蔡芩要收拾东西,跟父母挨个走亲戚家告别。

  既然前些日子已经“打来吃了”,叶华也就没那么讲究,随便在十字口人防洞子附近找了个招待所,仅仅30元。

  脏兮兮的枕头、脏兮兮的床单,脏兮兮的拖鞋,地上还留着上一个客人留下的烟头,墙壁上随处可见一团乌黑的东西,床下放着一个掉了瓷的痰盂。

  蔡芩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发着霉味的床上,白皙的身体与布满污渍的床单混在一起,盛夏之末的夜晚,仿佛不属于这间屋的她,搂着叶华,一个正拥有了她的人。

  快天亮的时候,蔡芩抱着叶华,问他:“我们会一辈子打堆吗?”

  叶华摸着蔡芩的脸,说会啊,会的。

  “真的吗?”

  清早,两个人牵着手走到街上,走到公园口的公交车站。

  等车的时候,蔡芩从她的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笑着说:“差点忘了……”,把东西递给叶华,“你要过生了,送给你。”

  叶华看着这东西,是一个包装纸包起来的盒子,问是啥子,蔡芩说现在不要看哈,等我走了你再拆。

  叶华把蔡芩送上9路车,看着她在中间找个位子坐下,从车窗望出来,双眼是红的,向他摆手,他冲她点头,然后看着这辆9路车开向五星街的方向,开向成都。

  熬了夜的叶华,头没梳脸没洗,晕晕呼呼地坐在柜台上,一身隔夜臭汗味。刘大姐捏着鼻子在他身边走过,说年轻人咋子那么不讲卫生呢。

  叶华也没理她,拆开蔡芩给他的东西。

  盒子里面是一个用几十个彩色小块拼成的拼图,拼图上的图案是两个已飞起来的风筝,一大一小,拼图的周围有许多手工的幸运星和纸鹤点缀着,应该是蔡芩自己折出来的,透着小女生常见的精致与小情调。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叶华的睡意达到了顶点,头不停地向下垂,哈欠连天。

  刘大姐喊他轧帐,把今天他这边柜台的收支和物品清理一下。

  他脑壳昏昏沉沉,埋头一件一件清理,把一堆收据和计算机摆到柜台上,然后把钱箱拿出来点票子,点着点着,渐渐有点恢复清醒。

  物品和钱对不上号,经他手签名卖出的物品价值一千二百多元,但收的钱只有九百多元。

  叶华再把收据一张张拿出来对,剩下的物品与开出的收据是吻合的。

  唯一的解释是:他在全天昏头昏脑的情况下,要么少收了钱,要么多找了钱。

  也许出错了一次,也许是很多次。

  刘大姐见他半天没搞好,走过来问。

  他支支吾吾、陪着笑脸:“刘姐,稍等一下,好象有点问题……”

  “啥子问题?”胖女人眼睛顿时睁得多大。没等叶华说第二句,很快提高分贝:“你是不是又把钱跟数目搞错了?”

  叶华出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准确地说,是很多次了。

  每天晚上出去喝酒、不喝则已一喝就是一二十瓶月华、平均三天打两次兔、半夜两三点回去睡觉、早上7点起床……身体再好,年纪再轻,也不可能有好精神把工作干好,特别这个工作又是一个那么令人讨厌的“老屁眼儿虫的工作!”

  有一回,别人买一个35元的成都产的被套,叶华打着哈欠把一个广州产的价值98元的塞给了别人,那人拿了之后看了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很快消失了。

  又有一回,应该找别人40元,正好旁边柜台的同事伙在对另一个买主说:“来,你的80元。”,严重睡眠不足的叶华脑筋短路到了极点,他拿着很多张十元的票子,数了半天,然后付给了客人,下班一算,多给了40元。

  刘大姐尖利的声音连绵不绝,恨不得让全单位都听到:“小叶,你在搞啥子名堂?你自己说你已经象这样子好多回了!”

  熬了夜,肝火就旺,叶华扬起还没完全脱离睡意的头,倔强地反击:“有啥子嘛,我跟单位赔起就是了嘛!”

  “你这样子咋子要得?上班就拽瞌睡,服务态度又差,经常得罪顾客,工作上还老是出错,你到底想不想认真干嘛?”

  刘大姐这种口气是一个还不满22岁的年轻人无法接受的。

  在王爷庙,在无色土,在新华,在长江,在少年宫……只要任意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对视超过3秒,很可能就会引起摩擦,造成冲突,因为很快其中一人马上就会吼:“看鸡儿啊看?”另一个很可能会马上回应:“看了又咋子嘛!”,接下来,茶碗飞呀飞,砣子甩呀甩。

  连别人多看两眼都无法接受的叶华,此时有点恼羞成怒,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便你要咋子!真的!”

  想横了的叶华掀起柜台的档板,望了一眼这个老气横秋的、每天千篇一律的所在,脑海中不知如何突然浮现出周润发的形象,有了这样的心理基础,他在众人的注视中撩了撩头发,好象自己身上穿了一件风衣,扬长而去。

  刘大姐很快就把这个事向王胖子反映了过去,后来叶华听说,事实上她已经反映了很多次了。

  同时,叶华还得知了一件事:刘大姐有个亲戚的娃娃刚毕业出来,正在找工作,但是现在新街百货的编制连临时工都是满的。

  8月末,蔡芩离开自贡的第二天,叶华单位上发了一个岗位调整的通知,叶华不在名单里。

  接到通知,刘大姐带着一脸惋惜的表情,以从未有过的亲切语调告诉叶华:今天暂时不用上班了,回去等单位通知。

  叶华象一只被人屠宰过的羔羊,怀着一股闷气回到珍珠寺的家里。

  以前许多次出错,叶华都没跟屋头的人说。但这一回,他终于意识到没那么简单,回家后,他把这事掐头去尾地告诉了母亲,着重强调了刘大姐的变态和无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人事上的阴谋,另外一些细节,也就淡化了。

  叶华的母亲被这样的消息击中了,她没有理会叶华刻意分出的重点与非重点,情急之下又无法发泄内心的焦急与失望,她只能指着叶华,不停地重复着差不多的话:“你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你这一辈子到底想干啥子!?”

  叶华坐在客厅沙发上,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过了一会,又愁又急的叶华母亲拨通了叶华父亲的电话:“喂,快点回来,娃儿被喊回来了,回来再说,快点!”

  此后两三天,无非又是一出频繁的上门剧,叶华的父母拖着他,提着东西,再次一个个地挨着敲门:老李、王胖子、还有叶华所在柜台的组长刘大姐……

  去找刘大姐的那次,叶华打死不出门,说就是这个老屁眼儿虫想我走,还去找她做啥子!?把父亲气得扯起就甩了他一耳光,说必须去,跟人家刘组长赔礼道歉!

  在新开发的汇东某个小区里,那个俗里俗气的客厅内,刘大姐虚假而造作的笑声令叶华浑身起鸡皮子,强忍住厌恶说了几声对不起,表达了以后要认真对待工作的决心,然后看着这个老屁眼儿虫正义凛然地拒绝了父母精心置办的东西:“娃儿要好生反省,单位上的事要看王经理最后咋子处理,我确实不好咋子说。”

  9月5日这一天,最后的结果出来了,叶华还是在这一次岗位调整中被踢了出来,与他一起被“调整”出局的还有3个人,除了一个据说有挪用公款嫌疑的出纳,另2个都是叶华这样的毛头小伙子,清一色的“三无人员”——“无资历、无关系、无心机”。

  王胖子找叶华谈话宣布的时候,严肃与循循善诱并存,指出了叶华工作上存在的缺点,同时又自作多情地适时为叶华展望了未来:“小叶啊,你以后随便到哪里都要好生点干,年轻人嘛,有的是机会……”

  叶华从楼上下来,从商店的中间走过,两边柜台后面那些“老屁眼儿虫”各干各的,装起看不到,叶华心里狠狠地念:该你们这些老果果吃!

  走过刘大姐身边时,她的表情不是很自然,勉强挤出点笑意,想有个招呼,叶华利刃一样盯了她一眼,刘大姐的表情一下就僵在原地。

  这就是叶华22岁的生日。

 楼主| 发表于 2009-1-3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半疯狂状态下的冯眼镜竟然不晓得出了大事,油门也不松,车从人身上碾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整个车身开始打斜,速度过快,司机又醉,结果一头扎到街心花园的石栏上。背后当场气绝的中年人,撞烂的架架车,夏利的碎玻璃,绵延散落了几十米……

  冯眼镜本人身上五处骨折,同车两人一人轻微擦伤,一人头破血流。

  叶华赶到病房的时候,呼天抢地的死者家属刚刚闹完,正扭着警察不放。

  秦晓说冯眼镜的妈已经倒床了,刚才冯眼镜被踹了好几脚,如果不是拉着,绝对要遭到住。

  叶华看床上冯眼镜,双眼无神,眼眶内象没有了生命,死鱼一样的眼睛直盯着天花板,在想什么呢?那血肉模糊的一幕?

  秦晓的眼睛红肿,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的。叶华转过头,看到了角落里冯眼镜的父亲,他蜷缩着坐在一个凳子上,低着头。如果不是有人说起,没人会知道这个沉默的中年人,就是肇事者的父亲。

  叶华看着冯眼镜的父亲,这个盐厂的下岗工人,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象个佝偻老人,他不知道怎么应付那些愤怒的死者家属,更不知道怎么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你为啥子要害人啊?!为啥子要害人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门口传来,一个满脸泪水与绝望的中年女人抓住门框,在众人的拖拽下朝床上的冯眼镜用嘶哑的嗓门喊着,凄厉地喊着,整个医院走廊上,开始升起一股生不如死的气氛。

  叶华从秦晓那里知道:被撞死的那个中年人也是个下岗的工人,清早起来拖着家伙去摆早餐摊子,家里女人是个农民,基本上就是靠男的做活路在挣扎着生活,还供一个娃儿在重庆读书,结果,酒后的冯眼镜把这个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和精神支柱摧垮了,也同时摧垮了这个家。

  看热闹的人中,有个人抱着的娃娃被这激烈的场面吓到了,哭闹起来,叶华在中年女人死灵一样的惨叫声与婴儿的啼哭声中心神动荡,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那个鲜蹦乱跳的梗直青年,正躺在床上,浑身膏药,眼神如鬼;那个林青龙的女友,正在为林青龙的朋友流泪;那个象慈父一样在自己酒醉时递给自己热水的冯眼镜的至亲,正可怜兮兮地在一旁无助;那刚死了男人的女人;那些看得津津有味正指手画脚的人们……

  他突然觉得脑壳很昏。

  1999年上半年,叶华的工资只有300元。

  临时工的地位本来不高,正式工拿多少,叶华只能拿一半,逢年过节发点东西,同样减半,叶华每次看着肥头大耳的刘大姐提着的那包东西明显重过自己这边,咬牙切齿。

  叶华爱睡懒觉,早上的闹钟基本忽略不计,妈老汉喊半天才磨蹭着起来,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洗脸漱口,出门到处找两轮,一路上催促着师傅快点快点,5分钟撵到新街,签到。一个月下来,仅是上班的车钱都几十元。很多时候,为了支持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产生的“消费”,不向屋头伸手是不可能的。

  林青龙曾经给叶华算过一笔帐:“300块钱可以做啥子?可以在五色土喝150碗茶,可以唱60次音乐茶座,可以喝100多瓶月华,可以敲20碟螺丝儿,还可以请两个小姐唱歌跳舞!”掰着手指算完了,还感慨地拍着叶华的肩膀:“你还夫复何求呢?”

  叶华不在乎林青龙如何洗他脑壳,他紧张的是蔡芩。

  蔡芩快毕业了,正准备考成都的艺术类院校。

  “省城哦!花花世界哦!”林青龙苍蝇一样在叶华耳边念,叶华厌烦地打断他:“我跟我幺妹感情好得很!你狗日的嫉妒说?”

  98年的圣诞节,叶华把蔡芩带出来,在五色土耍到晚上11点,然后摸黑从小巷纵横的竹棚子钻出去,到檀木林大街上的教堂去听敲钟。

  兴奋而又幸福的蔡芩一整晚象一个乖巧的宠物,她挽着叶华的手臂,靠在他身上,清脆的笑声和她的发丝一起飘扬在夜空,明媚的容颜点亮了周围。叶华牵着她,从街上纷纷投来目光的路人间穿过,神气活现。

  教堂回来,叶华从卖花女孩那里给蔡芩买了一束玫瑰,那束玫瑰显然已经随着贩卖它的人而奔波了至少一晚,花瓣凌乱且暗淡,上面没有丝毫的水滴,这10元一朵的劣质玫瑰,却令蔡芩一脸晕红,上中云山的一路,她就那样一手拿着这朵玫瑰,一手挽着叶华,路有多长,她就笑了多长。

  走到离蔡芩家不远,两人都不约而同越走越慢。

  到快看到蔡芩的那扇窗户时,蔡芩说等等。

  叶华看着蔡芩走到一棵树下,然后回过身,透过微弱的光亮,他看到蔡芩在向他招手。

  “我们每人许个愿吧,就把这棵树当许愿树。”蔡芩说。背后的这棵树树冠巨大,看起来年岁已久。

  叶华心想小妹妹的游戏来了,他嘟哝着:“那么大的人了……”

  刚说了一句,他看到蔡芩已经闭上了眼,两只手捏在一起,嘴角微微动着。

  林青龙经常问叶华:“下了叫没有?”,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还关切地询问:“咋子嘛,是不是很不好来的?”,然后就长吁短叹,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革命要趁早,动作要搞快!你这样子,点都不象辣事青年!”

  冯眼镜对叶华和蔡芩下的评价与林青龙截然不同:“我估计你们两口子要一辈子打堆!”蔡芩听到了眯眯笑,笑得一个眼睛眯成个弯月亮。

  叶华很长一段时间不晓得自己喜欢蔡芩啥子,这个除了钢琴什么都不懂的小幺妹,虽然象林青龙所称赞的“生得确实多乖!”,但毕竟与自己平时习惯接触的那些女人不一样,不会猜拳,不会劝酒更不会喝酒,不会说粗话,不会动脑筋,不会一喊就出来,更不会轻易上床……

  圣诞节的这个夜里,在中云山上的一棵老树下,借着遥远透来的光线,一个几乎与他日常生活没有交际的少女站在身边,他的言语无法描述,内心却能感受到一份真切。

  蔡芩睁开眼,看叶华还站着没动,就说:“你也许一个啊。”

  叶华问她:“你许的什么愿。”

  蔡芩说许的愿透露了就不灵了,叶华说早晓得你要这样说,蔡芩见叶华有些不高兴,赶快抱住他,用哄孩子的语调说好嘛好嘛我告诉你。

  叶华伸出一只手,环到蔡芩身后,把她整个拥在怀里,闻着她的发香,跟她说:“快把上级跟下级的名单交出来!”

  蔡芩在他怀里轻轻打了他一下,深吸了口气,然后细声细语地,用只有叶华一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许的愿是:我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还能站在这棵树下,我再对着它,许下后一年,再后一年,再后一年……每年的愿望是一样的,祈祷我们的下一年,一年一年,永远在一起!”

  那个圣诞节的晚上,山上的风一阵阵吹来,叶华把蔡芩紧紧搂在怀里。

  “婆娘伙要早点打来吃起,特别是要走的婆娘,更要早点盖章确认!你的那种小婆娘,困了瞌睡肯定死心踏地,换句话说,就算以后遭别个困了,还不是接你的二手,你始终是占有优势多嘛!”

 楼主| 发表于 2009-1-3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叶华的传呼是泰迪寻呼台的号,用了半年了,当时买的时候,还找堂姐借了300大洋。

98年的自贡,传呼机是一种象征,拥有它并不难,但随便普通一款机动辄六七百元,也不是平均工资三四百元的自贡人可以人手一台的,有的人手头宽裕一些,买下它做生意找朋友方便,有的人则纯粹是“穷操”,牙缝里挤出点钱来,买下一台,别在皮带上,故意显出来,“我是有传呼机的人哦”!比如叶华这样的社会小青年。

刚买的当天,叶华的传呼机收到6条传呼,5条是自己呼的,另外1条是试机的时候寻呼台小姐呼的。

一年前就用上传呼机并已经换了摩托罗拉中文机的林青龙常说一句话:这个机子就象一个狗圈,给你套上,方便别个找你,藏都藏不到,自己还以为很操!

“狗圈”这个词在传呼机普及之后被很多人提起,但在97年刚开始流行传呼机的时候,在叶华还在为拥有一款传呼机而兴奋的时候,林青龙能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有点见过大场面而宠辱不惊的样子。

叶华的传呼机号码很好记,“12458”,冯眼镜最爱说成“幺儿是我爸”,林青龙每次一听就笑,“你简直是天才!你倒给我说下看,这是什么辈分?”

叶华背债用上了传呼机,每天无非就是冯眼镜呼,冯眼镜的马子呼,林青龙呼,林青龙的马子呼,说的无非都是“今天晚上走哪里?”,“昨天晚上喝那么多,没的事的嘛?”。偶尔父母呼叶华一下,问回不回来吃饭,“你们自己吃你们的嘛!”

有天半夜2点,叶华在同兴路喝麻了,刚在沿坎边上打了个兔,传呼响了,第一遍叶华没回,坐回去低着头醒酒,传呼又响,冯眼镜帮他看了一下,喊他回,说是你屋头打的。把叶华扶到边上买烟的摊子旁,摸起摊子上的公用电话拨叶华屋头的号码,然后塞给叶华,电话那边叶华的妈妈说:“你又在哪里喝酒哦,跟哪些人哦?”,叶华大声五气地吼:“睡了嘛!管得我的哦!”老妈在那边说:“你这样喊我跟你老汉咋子睡?”叶华砰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6月份的时候,除了商量晚上的节目,以及跟父母没好气之外,叶华的传呼又多了一个人打。

那是他认识不久的一个“小婆娘”。

林青龙跟叶华说了冯眼镜的事,两个人商量让林青龙找他在刑警队的舅舅去问一下,刚挂了电话,叶华传呼又响了,一看,是“小婆娘”打过来的。

叶华探出脑壳向商店里张望了一眼,拨通电话,听到那边通了,清了下嗓子。

“蔡芩啊?啥子事”

“在上班啊?忙不忙?”电话那边是个女孩子娇嫩的声音。

“不是很忙,你没上课啊?”

“下午没课,你忘了,今天星期二。”

“哦,对的。晚上出不出来耍?”

“不行啊,上次11点过才回去,被我妈骂惨了。”

“怕啥子嘛,说补课嘛!”

“不行,上次撒谎我都觉得多不好的……”

蔡芩是自贡一所职高艺术班的学生,6月初的一个下午,叶华和冯眼镜去王爷庙喝茶,正好遇到张烂贼带着他的表妹以及表妹的同学也在喝茶,那表妹的同学,就是蔡芩。

叶华隔很远就看到了穿浅绿色碎花裙子的蔡芩,坐在靠釜溪河的栏边,清丽得象河边的一朵小花,冯眼镜扯起嗓子喊张烂贼你狗日的生活在花丛中哦,听到声音的蔡芩向这边望过来,微笑着,初夏的阳光从她背后投射下来,有一圈朦胧的光晕,叶华忽然觉得有点眩晕。

之后一个星期,叶华隔天就给张烂贼打电话,喊他出来耍,张烂贼心头清楚,对他说:人家还是学生,晚上不好约。

冯眼镜给蔡芩取了个外号叫“芹菜”,过后就老是跟叶华开玩笑,说你那个“芹菜”呢?约出来一起耍嘛。

后来终于约出来了一次,一伙人奋力为叶华制造机会,安排他和蔡芩坐到一起,出去吃夜宵喝酒时猜拳也把两人分到同一帮,叶华那天晚上超水平发挥,拳砍全场,蔡芩使劲拍手为他鼓劲,到后来运气转向了,叶华的拳越划越臭,不过面子要绷起,明明说好了输了的酒是内部消化,叶华每次都把杯子抢过去,一饮而尽。冯眼镜说你简直就是个猛男,叶华舌头打着结说未必…未必喊人家妹妹喝啊?人家弹钢琴的艺术家咋子会跟你们这些粗人喝酒哦!

林青龙一开始听说叶华突然对一个“弹钢琴的学生婆娘”感兴趣,第一反应是“狗日的想吃嫩草!”,直到那天晚上见到了蔡芩,林青龙一晚上都在跟叶华咬耳朵:“怪不得哦!怪不得哦!是多乖!是多乖!”,转头发现了一个提着吉他卖唱的小伙子转悠在夜宵摊中,林青龙使劲挥手:“过来过来,我为我边上这位先生点一首张学友的情网!”

自那天晚上后,蔡芩开始给叶华打传呼,有时在放学后,有时在周末,叶华见了是蔡芩的传呼心头总要狂跳两下,然后倒处找电话,急匆匆地拨号码,听到通了清下嗓子,又装起老辣的样子:“蔡芩啊?啥子事?今天晚上出来耍不?”

蔡芩在电话里跟叶华说无论如何晚上出不来,叶华悻悻地挂了电话,嘴里正念叨着现在的小婆娘实在不好来的,刘大姐便秘一样的尖声音传入耳朵:“小叶,打完长途电话没有?”

叶华心里鬼火起,回到柜台,心不在焉地招呼一个买被单的中年女人,开票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蔡芩,开完票刚要盖章,那个中年女人特务一样凑过来盯着他开的票,突然象被马蜂蛰了一下叫起来:“喂你在搞啥子!65元写成650元!你认清楚个十百位没有?”

叶华胸口突然象炸开了一样,血直往头上冲,扯起那张票“哗”地撕成了两半截,把脸甩向那个中年女人,深呼吸,运足丹田气,脸红筋涨地冲那个跟刘大姐一样满脸皱纹的女人怒吼道:“你闹人家的锤子!”

整个商店里在接下来的2秒内寂静无声。

2秒后,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的中年女人抹了一把脸上叶华喷出的口水,指着叶华的鼻子象死了爹一样叫唤:“把你们头头给我找过来!”


To Be Continued

 楼主| 发表于 2009-1-3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1998年7月的自贡,基本上相当于一个蒸笼。这个川南的丘陵城市,虽然比重庆这样的著名火炉好一点,却也是闷热无比。

午后1点,太阳直射,最炎热的钟点,大街上没有风,没有雨,没有行人,天上的云不动,路旁的树叶不动,趴在柜台后呆望着街上的叶华也一动不动。

新街,是这个城市的老商业街之一,与内陆所有中等城市的老商业街一样,一条狭窄的街道,两边密布着各类大小商铺:国营的百货店、私人的服装店、日杂店、眼镜店、卫生条件恶劣的饮食餐馆、粮油店、还有“永远活跃在沿坎上”的路边摊,卖凉粉凉面凉皮、卖麻将叶子烟、卖凉席蒲扇……

叶华上班的“新街百货商店”位于这条交织着过去与现在的商业街的路口,一个有着浓重计划经济痕迹的国营商店,里面供应着牙膏牙刷、被单、闹钟、劣质的镶了框的艺术画、绒毛玩具熊、手表、还有最高价不超过300元人民币的吊灯……

95年高考后,叶华不出意料地落榜了,无奈的父母送他去了一所中专学校,也就想着娃儿学门手艺,出来找个工作,就这样开始成年人的一辈子。后来,除了手艺,叶华在学校里什么都学会了,或者说把高中时的业余爱好又发扬光大了:抽烟、喝酒、打群架、翻围墙、逃课、打麻将、离家出走、找小朋友“借钱”用……叶华的父亲有位朋友在学校里当老师,频繁汇报叶华的“成长进展”,叶华在父母反复责问下很酷地混完了两年,又在父母反复走关系之后拿到了中专文凭,临离开这所学校前一周的一个晚上,在寝室里,已经非常象一个“操哥”的叶华又顺便结束了自己的处男生涯。

到“新街百货商店”上班,当然也是叶华父母走了关系才把他弄进去的。那一晚父母提着一大堆东西,带着他敲开负责人的家门,陪着一脸笑,叫他喊“王叔叔”,他撩了撩遮住眼睛的头发,这才把那个死胖子看清楚了,他冲那个死胖子点了点头,很酷地喊王叔叔。死胖子王叔叔跟叶华父母嘻嘻哈哈了一个钟头,说老李把娃儿的情况都告诉我了,娃儿看起来多乖,但是现在岗位不好整,要不然娃儿先干个临时工?

价值200多元的礼品换个临时工,或许划得来,或许老李跟王叔叔的关系还是要的,或许父母塞的东西远远不止200元,或许临时不临时,在叶华看来都无所谓,他只是心里很不安逸,在他看来,这是一个“老屁眼儿虫”的工作,每天按时上下班的工作。

“小叶,上班不要打瞌睡哦!”,叶华抬起昏昏欲睡的脑壳,边上的刘大姐一对眼睛鼓起。

刘大姐40多岁,在这个单位已经干了20几年了,是叶华所在的床上用品柜台的组长,男人在粮油站工作。叶华经常跟冯眼镜说刘大姐“肥得跟熊差不多”,之所以叶华没按常规说她肥得象猪,是因为“那个老婆娘不晓得好拽实!!”

叶华上班的第一天,王胖子把叶华带到刘大姐面前,说小叶好生跟着刘大姐学,好生工作,刘大姐带着客套的笑容,圆眼睛一直盯着王胖子的表情,象是揣摩这个小屁孩跟王经理的关系到底有好深,然后很热情地说没得问题的,小叶你今天先熟悉一下业务,不懂的随时问我。王胖子刚一走,刘大姐就装做不经意地问叶华,王经理跟你屋头很熟吧?叶华撩了一下头发,说不啊,以前认不到。刘大姐哦了一声,转身找板凳坐下,已有很多皱纹的脸皮跳了两跳,对叶华说,先站柜。

那天晚上,在王爷庙,叶华对冯眼镜说:你说,是不是一个老屁眼儿虫嘛?!

昏昏欲睡的叶华把脸转向刘大姐的方向,吃过午饭通常很瞌睡,自正式上班到现在,面前这个老女人每天象看犯人一样看着他,一发现他趴在柜台上眼睛都快眯了就喊叫,高八度地喊叫,所有柜台的人都看向这边,都知道新来的那个小娃儿工作态度不好。

叶华说我又没睡,哪个说的趴着就是打瞌睡?

刘大姐说上班时间趴起象啥子样子,人家买东西的来看到象啥子样子?

叶华说买东西的来了我就立起来嘛。

刘大姐说我在纠正你的工作态度,你还不耐烦!

叶华没再开腔,头昏脑涨地抬起上身,牙齿咬得紧紧的,心里面乱骂:你个狗日的老屁眼儿虫!老子惹到你哪根筋了嘛?

被叶华骂老屁眼儿虫的,刘大姐不是第一人,如果非要追溯,恐怕要回到他的高中时代。

叶华没考上大学,但就读的自贡一中,倒是自贡三大重点中学之一。叶华在初中的成绩其实还不错,但后来越来越好玩,渐渐开始逃课打游戏打麻将,中考的时候差十几分升入本校高中,也是靠父母走关系送礼,又出钱填了十几分的洞,叶华才继续待下来。

升入高中后叶华与班里一群活跃分子越靠越拢,被老师划为后进生,座位安排在倒数第二排。高一时,有天清早的自习课,有个姓佘的学生从家里带来了一口袖珍小锅和几个鸡蛋,叶华这一帮人从学校后山砍了一棵小树,去自来水管上接了一些水,就在课堂里架起这口锅煮荷包蛋吃。一边煮,一边叫叶华把教室后门看好,因为根据经验,班主任多半会鬼鬼祟祟在后门潜入。

叶华干脆把后门锁了,转身看着教室里这口热气腾腾的锅,觉得似乎有点不协调。

前排的同学不时向后看,叶华吆喝着看锤子啊看锤子啊,看你们的书!

快煮熟的时候,却发现炊事班一共有5人,鸡蛋却只有4个。于是5个人开始猜拳,第一轮四个布,就叶华一个剪刀,正要欢呼,突然看见班主任出现在前门……

在教师办公室的时候,趁班主任出去倒水,叶华对林青龙悄悄说:我咋晓得那个老屁儿眼虫不走后门?!

叶华正在柜台上心里翻来覆去地骂那个老女人,皮带上挂的传呼机嘟嘟嘟地响成一片,刘大姐斜起眼睛又看了过来,叶华没理她,低头看传呼,是林青龙的电话。

林青龙是高中时花钱转入叶华所在中学的,他家境良好,父亲是自贡电视台的,母亲是做生意的。林青龙长相斯文,跟人说话眼珠子总是转来转去,总象是有一肚皮的算盘打不完,他的本名叫林汝霖,之所以被人叫做林青龙,是缘于一次校内斗殴,那一次,林青龙高擎起一根钢管,把一个在自贡一中闻名遐迩的高二混混从操场一路追杀到了大门口,被校内保安奋力夺下钢管后,还飞起一脚踹向对方裤裆,造成重大杀伤,一举成名。

叶华总说他看起来是知识分子,没想到屁眼儿心心都是黑的。后来这一帮人就借用一句听起来很操的话“左青龙右白虎”,把他叫做林青龙。

林青龙跟叶华刚报名没多久就熟了,那时刚学会抽烟的叶华偷偷地跑去男生寝室找守门的老太婆买散装烟,一毛钱一支“圣火”,那个老太婆总是说哎呀我被学校发现了不好办啊,但每次都足量供给。林青龙有次从寝室打完牌出来,正好碰到叶华可怜兮兮地掏出两毛钱,林青龙当时就不屑地说,搞得这么恼火,吃我的吃我的,然后摸出一包8元钱的黑猫。

叶华说刘大姐我在门口回个传呼,老女人刚要发飙,叶华赶紧又说朋友找我急事,然后没等老女人再开腔,掀开柜台档板走到商店门口,提起公用电话打给林青龙。

“今天晚上咋子安排?”电话那边林青龙问。

“我随便,除了五色土,哪里都要得!还有,昨天那家味道不晓得好差,不要喊我再去”叶华说。

“冯眼镜来不了。”林青龙突然说。

“他晚上有事啊?”

“他现在还在里面。”

“啥子意思?”叶华有点没搞懂。

“派出所。”林青龙轻描淡写地说。

“安?咋子进去的?”叶华一下声音都高了八度。

“昨天晚上吃串串的时候,楼上甩了个拖鞋下来你想得起不?”

“想得起,咋子嘛?”

“他今天上午酒醒了之后,跟张烂贼一伙人上那栋楼,挨家挨户敲门,问是哪家丢的,有一家人口气很冲,张烂贼一管子劈到别个脑壳上,当时头就破了,墙壁上都是血,张烂贼后来倒是跑了,人家屋头的人扯到冯眼镜不放,这下涮烦了。”



To Be Continued

发表于 2009-1-24 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哪里的夜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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