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雕骨仙
阔别数月,林子更加茂密,只有零星的光线透进来,给黑黢黢的林地带来几丝光亮。而风,在这里是找不到活动的空间的,所以林子很静。
大概那些白骨已不再新鲜,没有了养分,所以林地上虽然依旧有骷髅花开开谢谢,却不似当初空雨花杀骨虺时那样灿烂。当初,空雨花曾经一度着迷于它那充满糜烂和死亡气息的繁华。
而今,骷髅花的花季已过。
骨虺由“外骨内肉”变成“外骨内无”,血肉早已当然无存,只剩下那具硕大的骨质外壳在幽暗中闪着磷光,就像是两截长长的、粗粗的管道搁在林地上。
空雨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炫天岚是个新死者,尸骨还残留着几丝血肉,可以很清晰和其他白骨区分开来,它们混杂在一起,基本不可能将其从白骨堆里挑出来。
其实,对于一具没有灵体的躯壳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可资利用的价值。
羽警烛要寻找关于炫天岚的线索,只需从空雨花身子内那半个灵体着手就行了。
他让空雨花带他来此处,目的有两个,第一,确认炫天岚已死;第二,如果炫天岚确实已丧命,就将其安葬,用他自己的话说,炫天岚毕竟是梦幻大陆之精英,不应该以曝尸荒野来作为自己人生的落幕。这似乎说明,他对炫天岚有惺惺相惜之意。
空雨花走近白骨堆,他所过之处,黑水渗出,腐烂的气味随之升腾,使他不得不紧紧掩住鼻子。而当初他志在骨虺,这些气味似乎根本就未进他的鼻腔。这也说明,同样的环境于同样的人眼里,若心态有变,感觉也就大不一样。
而同样的环境对于不同的人而言,感受自然更是大相径庭。
接近林地中央的白骨堆,需要从茂密的草丛中走过。草丛底下是千百万年来形成的腐朽之水。空雨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的。而羽警烛仿佛没有任何分量,脚踏草尖,飘到了白骨堆边。在尸骨的磷光和骷髅花的七色迷离光华的映射下,他那身绿衣分外诡异。在空雨花看来,他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飘荡的魂灵。
空雨花说:“我不知道那具尸骨是炫天岚的。”
“这件事我不指望你能帮上我,羽某自有办法。”
“那就好,那就好。”空雨花说,他双脚被黑水打湿,又开始发痒,心想:“如果我也能像羽警烛那样踩在草尖上,那该多好。”脸上不禁露出了艳羡之色。
羽警烛居然对白骨堆行了一个大礼,说道:“炫天岚,羽某拜访,还请出来相见。”
空雨花又吃惊,又觉好笑,暗想:“原来你所谓的‘自有办法’指的就是这一招啊?这岂止是对牛弹琴,真正是和死人说话。羽警烛自大得太离谱,八成是脑子坏了。”
白骨堆没有任何反应。
羽警烛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经安息,照理说羽某是不该前来打扰。但有些事情非得你亲自点拨不可,所以不得不再次请求你吱一声。还是不吭声?瞧不起羽某么?那羽某只好得罪了。”
“炫天岚人都死了,无论痛痒,都感觉不到了,你还能怎样得罪他?”空雨花心里这样想着,冷眼旁观,存心看羽警烛的笑话。
羽警烛弯腰拔起一朵骷髅花,凑到嘴边,吹了一口气。骷髅花开开谢谢的频率本来已经很慢,像是一枝快要熄灭的火引。被他一吹,这“火引”重新燃烧起来,花朵炸开无数的焰火,其茎、枝、叶、花朵也随之大了一倍。他再吹,骷髅花又大了一倍。连续吹了数次,骷髅花的茎已有手指般粗,长度有七八尺了。顶端的花朵也有碗口大小,开谢之间的时间间隔已经无法分辨,遂成为一朵燃烧的火焰。
这可能是梦幻大陆最大的一株骷髅花了。
羽警烛手执这株硕大的骷髅花,用花朵去点击白骨堆上的那些头颅。每点击一个,他就问一声:“你是炫天岚吗?”
这依旧是和死人对话。
死人不会说话!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
但在羽警烛面前,任何常识都可能重新得到解释。
“我不是!”第一个被骷髅花点击到的头颅叫道,声音十分凄厉。]
尸骨能够感受疼痛,这可是旷古未闻之事。
这可能是空雨花截止目前听到的最恐怖的一种叫声,当即就弄了个毛骨悚然。
羽警烛连连敲击,惨叫声也此起彼伏。
他如此作为,简直就是刑讯逼供。
空雨花处于持续毛骨悚然的状态中,两耳之间好似有一根锉子在来来回回拉动,奇痛奇痒,他捂住耳朵,仍然挡不住那些凄厉的声音。他觉得鼻腔里似乎有几条蚯蚓,慢慢向下蠕动,终于爬进嘴里,尝到了一股甜甜的腥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那些声音“伤”了。他惊恐万分,叫道:“羽先生,求求你,别敲打它们了。当心你在它们那里还未问出个所以然来,而我已经被你间接地‘敲打’死了。”
“忍忍,还有几个头颅等待敲击,炫天岚马上就要现形了。”
“忍也要忍得住啊,你站着说话不要疼,风凉话谁不会说呀?”空雨花已是疼痛得牙关紧咬,自然无法言语,这些话也只能放在心里了。
倒是突然冒出的一个女声帮着空雨花和羽警烛对上了话:“这不是‘第八奇人’羽警烛羽大先生么?怎么有兴趣跑到这里阴暗的林子里来折腾死人骨头了?”这个声音从林子深处响起,说第一个字“这”时声音还很遥远,说最后一字“了”时声音已到了林地边缘。
只不过,这个声音的主人还没现身。
空雨花的耳鼓被这娇媚的声音一抚慰,顿时好受多了。
羽警烛立即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冲声音来处说:“是何方神圣?可否现身相见?”
“瞧你这眼神,我不就在你眼皮子下面么?”女子突然就出现在白骨堆边,与羽警烛相距不到一丈。她身材瘦削高挑,很不成比例,就像一根豆芽菜。一袭宽大的灰色长袍套在身上,无风自动。除头部之外,身子都罩在灰袍之中。她的头发是灰色的,脸上的肌肤也是灰色的,和那袭灰袍浑然一色。她面容虽不算丑陋,甚至可以说是很俊俏,但不知怎的,偏偏让人亲近不起来。也许,是她那死灰色的脸色作怪。真是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生厌的外形,竟然会拥有那种娇媚的声音。
羽警烛一眼就认出了她:“雕骨仙!”
“你眼神不坏嘛,刚才是故意装着没看见我吧?”光听声音,还以为她在撒娇,但瞧她那死气沉沉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其和“撒娇”二字联系起来。而且,她分明就是一个吊死鬼的模样,称之为“仙”实在太离谱了。
“羽某太陶醉于你的声音,反而忽略了你这个人本身。”
羽警烛这话并不是实情,雕骨仙突然出现在白骨堆边,事先没半丝征兆。打个比方,她好象原先就呆在那里,细小得肉眼看不见,然后猛然膨胀,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目前的高矮胖瘦程度。也可以说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地底下冒出来。而这“极短的时间”是旁人感觉不到的,所以雕骨仙的出现才会显得那么突兀而近乎不真实。
雕骨仙却误会了羽警烛的话意:“我不否认自己长得丑,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相貌自卑自伤,所以你大可不必用这种弦外之音的话语来刺激我。”
“别妄自菲薄嘛,还有比你更丑的。”羽警烛这简直就是当着和尚骂秃驴,这话不说比说强得多。考虑到羽警烛的个性,空雨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想故意挑起事端,以便施展自己的手段。
哪知雕骨仙非常大度,毫不在意羽警烛的无礼,说:“羽大先生果然有非常之能,竟能逼死人开口说话。如果我猜得没错,你适才所用的应该是‘敲骨吸髓’之法?”
“你认为这些尸骨还有髓可吸么?如果芳驾愿意,可以称之为‘敲骨’小技。”
“羽大先生既然如此决定了,我自然遵命就是。”
“在你雕骨仙面前,羽某资历尚浅,既不敢妄称‘先生’,更别说‘大先生’了。”
“这话也对,在梦幻大陆,敢跟我比年岁的,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以前素未谋面,今日能一睹芳容,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
两人说着说着,竟然套起近乎来了。
羽警烛的本意当然不是客套,接下来说道:“在羽某幼时,就知道你们的传说。经过这么些年,羽某以为你们早就肉消骨烂了呢,却万万没有料到你们竟然还如此活蹦乱跳,简直比刚宰杀的牲口还新鲜。”果然是话无好话,存心要找麻烦的。
“羽警烛,你虽然号称‘第八奇人’,手段高强,可与我们叫阵,似乎不太明智。”
“尊主有四员虎将,刻骨仙、绣骨仙、噬骨仙,还有你雕骨仙,都不是易与之辈。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不是排名在羽某前面的人。”
雕骨仙冷笑两声,说:“只有你这样的自大狂,才会如此看重那劳什子的什么排名。”
“你得感谢有这么一个排名,更要感谢我如此看重它。”
“羽大先生这话简直就是天外之音,让人听不懂啊。”
“只有那些排名在我之前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其他的人根本入不得我法眼,从而也就没有遭遇危险。”羽警烛这话口不应心,梦精灵们、殷拿云、空雨花、谢翼行等隼翔宫一干人、斩万竿等等,这些人都不在排名榜中,可他们都不同程度受到了羽警烛的伤害。
“了不起,这就是你拷问炫天岚尸骨的缘由了。”雕骨仙将“尸骨”二字说得很重,显然是讥讽羽警烛。稍停,又加了一句,“如今我终于懂了,羽大先生果然是无所不知,尤其是这鞭尸的手段更是梦幻大陆一绝。”
羽警烛不以为然:“羽某心中无善与恶之分野,无对与错之计较,你这些看似犀利的言辞在我看来无关痛痒。与其浪费口舌,还不如节约口水养牙齿呢。”
“说到牙齿,我们从不敢居人之后。”雕骨仙咧嘴一笑,那口白森森的牙齿让人瞧着脊背发凉。
“啃死人骨头嘛,当然得要一副好牙口。”
“你这纯粹是污蔑,我们可不啃死人骨头。”
“我得承认自己说得不完全对,你们不仅仅啃死人骨头,但凡是骨头,你们都啃。你敢说自己不是冲这堆骨头而来么?闻腥而至是你们的本性,也是你们的本能。只可惜,这些尸骨已经不新鲜,味道上可能要大打折扣,而最可惜的是你享受不了它们的骨髓滋味。”
“我再强调一遍,我们不吃尸骨。”
“每个生灵的胃口不一样,我们不能责怪狗吃屎,也同样不能说你们吃尸骨不正常。放心,除了炫天岚的尸骨,其余的白骨都归你了,你想拿去怎么磨牙就怎样磨牙。”
雕骨仙忍不住了:“我们收集骨头,是为了让死去的生灵得到安息。这本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却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倘若让我们主人知道你将这事说成是狗吃屎,他一定轻饶不了你。”
“我猜得没错,到最后你果然抬出‘收骨尊主’来压人了。可是,我告诉你,羽某不惧任何人,即便对方是梦幻大陆‘七巫’之一的收骨尊主也不能让我低头。”
“你敢到我们主人跟前去说这话么?”
“不必我当面去表明自己的态度,收骨尊主也应该知道我的想法。而你所谓的积德行善之说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足以让人笑得腿肚子抽筋。那些生灵的尸骨若未被你们收集去,最终化做泥土,倒也安息了。而一旦落在你们手里,就只能加入收骨尊主麾下的骷髅军团,那才真正是死后也不得安生了。我这样说,只是陈述一件事实,而不是指责收骨尊主,你也大可不必为此羞愧,”
“你如此歪曲事实,我若让你安然离开,岂非对不起‘雕骨仙’这个名号?”
“瞧瞧,你还说我太看重虚名,你不也这样么?不过你我的区别在于,‘第八奇人’这个称呼值得我去维护,而‘雕骨仙’也就是一个九流名号,本来就令人着呕了,你却宝贝得不得了,不是存心让人到地上去找自己笑掉的大牙吗?”
“那就让我这九流的雕骨仙会会你这第八流的羽警烛。”雕骨仙双手自衣袖中伸出,瘦得皮包骨头,色泽灰白,指甲奇长,如同十柄长剑。但她的兵器不是这些指甲,而是两把比指甲短得多的骨质小刀。真不知道在长长指甲的干扰下,她如何用这骨质小刀去克敌制胜。
“这就是‘玉骨双裁’吧?”
“梦幻大陆稍微有点名气的,谁不知道我的兵刃是‘玉骨双裁’?可叹你羽大先生,竟然不放过任何卖弄自己‘无所不知’本事的机会。”
“‘玉骨’倒真是玉骨,可惜两把小刀的主人没有一身与之相配的‘冰肌’,到底是美中不足。”
“羽大先生一身绿衣,手执这娇艳的骷髅花,倒是相映成趣,人俊花美。不过,好看归好看,你总不至于拿这骷髅花来‘敲’我的骨头吧?有必要提醒阁下一下,但凡沾个‘骨’字的,无论是什么幻术、魔法或功夫,都奈何我不得。”
羽警烛随手将骷髅花一抛,骷髅花坠落草丛,立刻枯萎了。他说:“羽某无所不知,你这所谓的提醒,完全是多此一举。你大概也看见了,我腰里挂着两柄长剑。这才是我的兵器。”
“羽大先生什么时候由单剑变双剑的?”
“从炫天岚死去的那一刻起。”
“炫天岚真死了?”雕骨仙适才虽已知道羽警烛是在寻觅炫天岚的尸骨,但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所以心里没起波澜。如今羽警烛首度把“死”和“炫天岚”联系到一起,她这才醒悟到这是一件足以震撼梦幻大陆的大事。
羽警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如此说来,溟琥剑在你手里?”雕骨仙继续追问,听语气,它对溟琥剑颇为忌惮。
“放心,羽某不会用溟琥剑对付你。虽然没人肯定你的性别,毕竟在外形上你看起来是女子,而羽某对女子向来不施辣手。若用双剑对你的双刀,不免有以强凌弱的嫌疑。我有个提议,你动手,我动嘴,较一高下,如何?”
“不屑于和我动手?果然是自大狂。你不还手,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丝毫影响不了我出手,更不会让我刀下留情。”
“不还手并不代表不还击,你马上就会体会到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羽大先生这傲骨与众不同,稍后等好好研究,仔细解剖,兴许我的第三柄玉骨小刀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我的骨骼最适合雕刻骨花,羽某也愿意领教一下芳驾的雕骨之功。只可惜我一看见你那两只仙气飘飘的鬼爪子就反胃,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反胃?这就是我要达到的效果。不过,以羽大先生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肯定是吃人饭不屙人屎,反胃也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雕骨仙这话可就不怎么文雅了。
“未必,羽某就吐点有价值的东西给你看看。”羽警烛对雕骨仙先咳了几下,佯做呕吐状,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我不反感做这些恶心的事情,但敬得羽大先生敬业一些。看看你自己,恶心别人都恶心得不彻底,连点唾沫都没喷出来,真是太失败了。”雕骨仙在羽警烛咳第一下时,躲闪了一下,后来见对方只是做做样子,就干脆不动了,拿话来消遣羽警烛。
“别性急,不知道‘欲擒故纵’这四个字的意思吗?”话音刚落,曾经用来打败斩万竿的篾条从羽警烛嘴里激射而出,直刺雕骨仙胸膛。
雕骨仙“咦”了一声:“羽大先生什么时候成长舌之人了?原来你所说的‘动嘴’就是这个?果然出人意料,但还不足以出奇制胜。”说话之间,手中玉骨双裁已展开反击。
篾条来势比箭迅疾千百倍,在空雨花看来,世上不可能有比这更快的了,而这一击肯定能奏效,雕骨仙也肯定在劫难逃。
但雕骨仙的动作更快!
她朝右边滑出一步,避开篾条的正面刺击。她闪避得很及时,篾条堪堪擦着她的左臂刺过去了。她立即向左侧身,胸膛紧挨着篾条。双手疾挥,玉骨双裁交替斩落于篾条上。玉骨双裁异常锋利,篾条稍沾即断。篾条继续从羽警烛嘴里射出,如同蜘蛛吐丝一般。篾条前部分刚被砍断,后续部分紧接而至。雕骨仙手执玉骨双裁,快速闪动,一次次斩落,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势如破竹”。等到羽警烛将数百丈长的篾条全部吐出来时,她已经不多不少将篾条切成了均匀的一万截。
不过,这一万截篾条没有分开,至少在空雨花看来,依旧是一柄完整的篾条之剑。
雕骨仙的动作快得无以复加,但羽警烛偏偏能分辨清楚她玉骨双裁的每一次斩落,并采取了相应的对策。当前面被斩断的篾条还未下落时,羽警烛加快了后面的篾条的喷射。也就是说,当玉骨双裁刚刚切断篾条,切口后端的篾条加速赶上去,顶住了切口前端的篾条,切口重新咬合在一起。因为有了足够的前推之力,切口前端的篾条就没有掉落,从而使得篾条在整体上保持原先的形状。
外观完整而实质上已切成一万段的篾条势不可挡,横越林地,插入林子,如入无物,连续从数百棵大树的树干穿过,将它们串在了一起。这些树木都有成百上千年的树龄,树干都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干的质地也非常坚硬,可与篾条一比,就成了豆腐,轻轻一碰就戳穿了,连一丝摇晃也不曾有。
从羽警烛喷出篾条到篾条贯穿数百棵大树,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和雕骨仙都没有大幅度的动作,相对位置未变,几乎可以认为两者是静止的。而在这表面的“静”中,他们却已“交锋”千万次。相较而言,羽警烛出手比雕骨仙快了一筹。“交手”的结果是羽警烛略占上风。羽警烛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吐出最后一截篾条,说:“玉骨双裁果然犀利,所向披靡。尤其用来切篾条,最是恰当不过。”
“羽大先生这线儿屎拉得真够长的。只可惜,这种由幻术造出来的虚妄之物骗不了我。”
“这不是虚妄之物,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物事。芳驾若有疑窦,不妨用篾条在你的‘冰肌’上划拉几下,看能否割开你的老腊肉。”
“这还不容易!”雕骨仙扭身朝篾条串起的那些大树奔过去,到了第一棵树前,她的身子突然横飘,侧卧在离地四尺的虚空中。双手举在头顶,玉骨双裁相距三尺,双双切在树干上。玉骨双裁并不长,但刀锋和延伸出来的刀风却将树干齐刷刷切断。由于她是横躺在空中的,所以玉骨双裁切出的就是三尺长的树干。她灰发一摔,将这截割裂开的树干卷起,抛到大树的另外一边。大树凭空被“抽走”三尺,上半部分立刻下挫,丝毫不差地落在下面的切口上。大树依旧是大树,只是矮了三尺。雕骨仙切割这截树干是经过选择的,篾条正好从这截树干穿过。这截树干稳稳当落在草丛中,既像树桩,更像是凳子。
她连续施为,一直朝林子深处飘过去,玉骨双裁一路切割过去,灰发也一直摔过去、卷过去,那一溜大树也一直矮身下去,三尺长的树干不停地抛离出来……眨眼工夫,所有被篾条贯穿的大树都尝到了玉骨双裁的锋利。
抛离出来的树干处在一条线上,因此处地势很平坦,所以树干上的篾条也连成一线。无论远看还是近瞧,都可将这些串在一起的树干当做护栏。雕骨仙这一手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和羽警烛刚才施展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雕骨仙灰衣飘飘,凌空飞回到第一截树干前,拔出篾条,略一打量,说:“羽大先生也会‘无中生有’了。明知道这是假的,但偏偏无法证明。”
“芳驾平白无故腰斩数百树木,充分体现了玉骨双裁上的功夫之深。虽说草木是下贱生灵,好歹也和你我一样是有生命的。羽某就得说你一句不是了,你下手太狠太毒。”
“是你首先给了它们穿心一刺,我只不过是彻底解除了它们的痛苦。”
“芳驾应该改行当樵夫,凭你这玉骨双裁,伐木丁丁,可以轻易地混个温饱。”
“还是雕骨吧,你不是说自己的骨头最适合雕花么?不能让你失望啊。可能羽大先生担心我的雕骨之技,害怕你那几根贱骨经不起浪费。为消除你的顾虑,我有必要先演示一下给你看看。刚才斩篾条砍大树,与专攻之术业无关。接下来请你把眼睛睁大一点,看清楚我是如何雕骨的。”
雕骨仙径直走进骨虺最粗大的那截空骨壳里,左右一打量,道:“听说骨虺是梦幻大陆所有生灵中骨头最硬的,几乎坚不可摧。而玉骨双裁又号称是所有骨头的克星,在对付骨头方面可谓无坚不摧。到底是盾坚还是矛利,今日得拿出个结论来。”突然娇叱一声,玉骨双裁急速出击,切向四周的骨壳。
两者一碰,立见分晓。
玉骨双裁果然是无坚不摧,切开了骨虺的骨壳。
这样的结果早在雕骨仙的预料之中,否则她也不会拿骨虺的骨壳开刀了,因为那样只会让她丢人现眼。她一旦出手,就没有停顿的意思,玉骨双裁一直切割下去。玉骨双裁和骨壳的每一次碰撞,都发出“铮铮”的声响。由于出手太快,“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她的手不是一双,而是千支万支。相应地,玉骨双裁也不是两柄,而是千把万把。
这千万支手臂挥动着千万柄骨质小刀,在一连串的“铮铮”声中,很快将那截粗大的骨壳蚕食殆尽。这是真正的蚕食,玉骨双裁所过之处,火花四溅,骨粉横飞。
“比起羽某的鞭尸之举,芳驾这挫骨扬灰的手段有无之而无不及。照理说,这低贱的骨虺和你应该没什么仇怨才是。”
“羽大先生对我的雕骨之技没什么可担忧的吧?”
“如果羽某也像这骨虺一样丝毫不动弹,你当然也可将我搓骨扬灰。”
“一动不如一静,即便你动了,也不见得比静等挨刀好。”
羽警烛轻蔑地撇了撇嘴,说:“还是那句话,玉骨双裁连我半根毫毛也割不断。”
“如果只是玉骨双裁,的确有可能近不了你身。”雕骨仙适才“蚕食”骨虺骨壳时,背朝羽警烛,说话间已转身面对他。她站在骨虺的骨渣堆中,笑了。笑容没有一丝美感,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幸好她陡然低头,披在背后的灰色长发摔到前面来,遮住了她的脸,才不至于让人继续恶心下去。
她的灰色头发很长,不仅遮着了脸,而且垂到了地下。她大步向前走,灰发如扫帚一般将骨虺的骨渣扫到两旁。这一截骨壳不长,雕骨仙三两步就从末端到了前端,所有的骨渣都被清理了。她又陡然抬头,垂在前面的灰发飘起,却没有摔到背后去。似乎被雷电击中,灰发直立,一副孔雀开屏的模样。
她的头发分成七八百绺,每一绺末端都缠着一柄刀。
原来她在蚕食骨虺骨壳的时候,并未把所有的骨壳都变为齑粉,大部分被她雕刻成了小刀。这些小刀埋在骨渣中,被她的头发卷了起来。
现在,这数百柄小刀都指向羽警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