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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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行业虽然收入还可以,但流动性很大,人都是跟着活走,哪个公司活多人就都流动过去了,做完又散了再找其他有活的公司。
以前的同事小马,介绍我进了一家在外地某个城市的漫画社。这是一家小公司,连上两位老板也就数十个人,员工大多是从外地来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小马介绍我—杜凡,俗称阿杜,既是画画的高手又是打牌的高手。姓钱的老板听了很高兴,因为他是个玩家,一停下来就喜欢拖着手下的员工一起打牌搓麻将。另一位老板姓鲁,瘦高个戴副眼睛,倒还像个斯文人。
我到的那天钱老板正准备出门接活去。这家公司自己并不出漫画书,主要就是接其它大公司的零散活,每天接来几十副或上百副,一般当天就得完成。钱老板出门时拎了个大黑包,一身黑西服,胖乎乎的脸上再戴副墨镜,挺着个大肚子神情冷峻,把自己扮成了个黑社会的老大。有个员工脸板起来很凶挺能唬人的,钱老板就叫他当自己的马仔,跟在后面一起去。有人开玩笑地提醒他们出门别忘了带身份证,小心在路上被警察逮住。老钱也不介意,哈哈一笑走了。
公司地方不大,一百多平方米的大厅里挤着十几张工作桌,靠门口的地方是老板的办公桌,也是牌桌。这时大多数员工都还没来,有个女孩子正一个人趴在靠墙角的桌上画画。她穿着件粉红色的很土气的上衣,绷得很紧的牛仔裤使腰腿部的曲线看上去挺漂亮的。我走过去靠着桌边看她在画些什么,她很紧张地赶快拿张白纸盖住了。
我问:“画什么呢?不能给别人看的东西吗?”
“没什么,画着玩的呢.”声音嘟噜着轻到几乎听不见。
“这里一副画多少钱,怎么算的?”
“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来的,你别问那么多了。”她涨红了脸,犹豫着想要转过身去或站起来逃跑。
“我问得很多吗?你说话干吗卷着舌头呢?是小时候贪吃把自己舌头咬掉一块了?”
“你以前是不是住在乡下从来没出过门啊?”
“你们家才在乡下呢!”她站起来跑掉了。
公司里的人陆续都来上班了,钱老板拿活回来,大家有的领画稿有的领纸笔,有的向老鲁询问具体作业的指示,整个大厅里一下子忙碌热闹起来。我因为好长时间没动过笔了,钱老板给了我一些简单的工作,让我先画画适应一下。没多久他就过来叫我别画了,又拖来小马,还有一个东北人王小衡,一起围着办公桌就要开始打牌。老鲁有些不悦,说怕影响其他员工工作。钱老板不理他,说没事反正今天活又不多。
我们玩的是两副牌的斗地主,输赢不大,也就几十块钱。几圈打下来,我知道他们的水平了,小马和钱老板都属于初学阶段,只有王小衡还可以,但他脾气急,老是爱指责别人这出错了那出错了,连钱老板也要被他说上几句。听小马说他和另外几个东北人都跟了钱老板几年了,关系非同一般。
老鲁拿了幅王小衡刚画完的画过来了,说他有些地方画错了要改一下。王小衡说质检的老杨都通过了还改什么,要改你自己改。他的声调高了些,公司有几个员工站起来向这里张望。老鲁脸有些发白,把画往桌上一摔,正好甩在钱老板刚打出的一把炸弹上。
老鲁叫道:“我是老板我当然要管。你改不改?你不改就请走人,你不走我走。”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在他俩争执的时候,钱老板一直面无表情地不吭声,这时仍旧一言不发。老鲁作气愤状转身走开。牌是打不成了,王小衡的画被扔在桌上,他开始低头猛抽烟。老钱眼神向老鲁离开的方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抽搐着冷笑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站起身来手背在后面踱着步子慢慢走开了。
质检老杨来了,拿起桌上的画拍拍王小衡的肩,说算了小衡改就改吧,随便改一下就行了。王小衡把烟头摔在地上,狠劲地踩了两脚,接过画,去座位上改了。小马也回座位上去继续画画了。我到质检老杨那里去坐了会。老杨长着张马脸,人精瘦,虽然也和老钱老鲁一样差不多四十多岁了,精神精力却强盛得超过年轻人。两个高个子女孩说说笑笑地从我眼前走过,像一对姐妹花。黄色短发的那个目光留意地看了看我,活泼俏皮的眼神。但另一个女孩子的样貌却让我想起以前曾经喜欢过的某个人。她走起路来略微昂着头,脸上浮着些许得意洋洋的笑意,腰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得近乎自负;小手指上勾了串挂着小饰物的银色链子,一面走一面来回甩着,目光随意地掠过四周,但却像什么也没看到眼里去一样。
过了一会儿,那个黄色短发的女孩跑来老杨这里问一些画画上的细节,问这问那的,我觉得她是在借机注意我。也许我的形象对她挺有吸引力的吧,我不确定。但以前确实常会有那种轻快活泼型的女孩子主动来找我,因为我的外表常给人一种平和温顺的感觉,就是貌似忠厚的那种。王小衡修完画,老钱又拖着他到办公桌前。我和小马有些犹豫,老钱大声叫着快来快来,我们只好过去。玩了一会老鲁慢慢凑了过来,给大伙发烟,他对王小衡说:“不好意思啊,刚才我脾气急了点。”王小衡忙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您太客气了。”老鲁顺势拉了把椅子坐在老钱身后看我们打牌,一边也开始附和着。
过了一会老鲁说:“老钱,过两天趁没活,我们组织公司里的人一起去海边玩玩吧?让大家也放松放松。”
钱老板笑着说:“行啊,这主意不错。你看着安排吧,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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