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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的黄桷坝【中篇小说连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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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4 20:45 | |阅读模式
                                    弯弯的黄桷坝【中篇小说】                                         
                                                            钟扬

                                                          一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初夏。

  初夏时分,二十七八的大男人任满仓十分感叹地回到了黄桷坝,看到离开五年的村庄,他暗暗在心里想;哦,黄桷坝——安宁河淌出的美丽富饶的河套套呐,离开你五年了,我的双脚又踏在你肥沃的土地上,你还是那么静謐温馨、美丽富饶——我回来了——任满仓——满娃;进出村的小路啊,埋了我多少的脚迹哟;袅袅的炊烟是多么清纯,每一丝每一缕都飘浮着淡淡的烟火味,吸起来好亲切呐。整整五年了——她呢——时时挂在心里时隐时现的沈翠莲呢——任满仓回到黄桷坝几天了,对乡土的情愫夹着对沈翠莲难以名状的丝丝情怀,活像逢春的野草,在心里茂盛摇啊药的……

  的确,黄桷坝是块比较富遮的乡坝;一溜弯弯的尚好河田舒坦地顺安宁河躺在凤凰山下。村里有条一泡尿撒得出头的小街,街南首耸立着几棵几人合抱的弯弯的老黄桷树,树冠冒冲冲伸进半空里,树荫仿佛要盖去半个村庄。全村几百户人家,人以人间一天要碰几次面呢。在千号庄稼人里最没出息的要算任满娃儿呐。前几年这娃就不声不响混到外头去了,天知道他在啥地方游晃。今年的春天好象来得特别猛烈,把他从天南海角吹回了黄桷坝,一夜之间这条消息以黄桷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他还是老样儿,头上的帽儿堆集了一钱厚的汗垢,粗粗壮壮的身子似乎还残留着它乡的气息。不同的是宽阔的脸膛上冒出了一溜黑胡楂,飞烈烈的绣住两块厚嘴唇,十足的大男人。有人说娃儿没发,有人说这娃儿命中只有半升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啥都是命中注定——还满仓呢;有的人为他感叹,说他这辈子完球,二十八九的男人不成家不讨婆娘睡觉生娃儿?骚公鸡打瞌睡——还闲早?也有的人对前几种说法持否定态度,说现在外边开化得很,说不定他拐过一个排的野婆娘呐,不然挣的钱哪儿去了?有人摇摇头说,球,你以为那钱是山坨坨么,拿起条锄随便挖——好找?更有人议论,说他脏希希的衣裳缝缝头里就有大迭大迭的钞票呢,不然住得起小街的旅馆?……任满仓对人们的议论置之不理,表面上他啥都没有,他回来是来种庄稼的,同时他也感到痛快,站着灯杆一根,睡着黄龙一条,老房也在几年前卖钱安葬了老母。看来长住小街的小旅馆不是长法,于是他瞄准了老黄桷树,就将依着黄桷树搭了个棚,将就起生活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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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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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4 22:50 |
先来坐坐沙发:lol慢慢慢慢读慢慢慢慢看了
1272593862045.gif

发表于 2010-6-14 22:52 |
为好朋友,顶起了

发表于 2010-6-14 22:54 |
为你的<<小说>>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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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5 15:07 |
又见好文,翘首!祝节日快乐!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17:45 |
先来坐坐沙发慢慢慢慢读慢慢慢慢看了
安宁春风 发表于 2010-6-14 22:50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春风先生力顶,端午节好耍哈?去摘刺泡儿吃了没有?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17:46 |
为好朋友,顶起了
安宁春风 发表于 2010-6-14 22:52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春风先生临帖指导,顺祝端午节全家快乐。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17:48 |
为你的而顶
安宁春风 发表于 2010-6-14 22:54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为春风地技术高兴,好好学习哈,端午节别太贪耍哈?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17:50 |
又见好文,翘首!祝节日快乐!
qgqshgqty 发表于 2010-6-15 15:07 http://bbs.mala.cn/images/common/back.gif



    谢谢老先生了,好久没有见了,近来一却都好吧?顺祝全家端午快乐。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20:12 |
                                                         二

  棚儿搭得很是顺利,乡邻亲友湊些家什,好同伴——凌富娃的母亲还给他浆洗一番,棚儿内干净大方。满仓在小街上剪个头发,刮了胡茬,换了一身半新衣服,一下子便精神起来了。

  黄桷坝的庄稼人,谁也没在意这窝棚正好对着街北首那道圆拱拱的、石灰残落、墙基裸露的月弓门,从门洞进去是一溜院落;老宅已歪斜了,房缘上爬满了青苔,门板壁缘被多年风吹雨打弄出希希裂裂的木纹来;相传老宅全靠街南首的老黄桷树应灵哩。

  这时任满仓就着月光,在大杂囊里翻出一条生了霉毛的男人的小腰裤衩,从交口出唰地撕开一条口,刹那间滚出好几扎新崭崭的红色百圆大钞来,他搁它们在木板床上,盯着票子发神,暗暗感叹不尽。来得不易啊,在铁路工地上五年,一块汗斑一分钱,终于攒着几万,别的男人拿了票儿,抽好烟耍女人进馆子。他呢,除了抽烟吃饭,一分分攒一毛毛集,铁路工程完工了,他突然想起要回黄桷坝,离家几年了要回来看看,看啥呢?他不清楚,去银行换大钞,营业员噜起用口红涂抹过的鲜红的小嘴巴,翻着眉笔画出的浓浓的眉毛盖着的眼睛瞅他,好象这毛毛票是在路边边被人施舍来的,似乎说啥揉的毛的卷的都弄来了——天哪!他拿起大票故意用发馊臭的腰裤缝好回乡了。

  “满哥——”棚口传来伙伴的声音。棚儿搭好后成了村内耍得好的小伙们吹牛冲壳子的好场所。随着声音,棚口一道月光剪影,儿时的伙伴凌富娃晃进来,朝满仓甩根烟:“我以为你在小街上呢,啥屌地头都找不到你,月亮才发光光就梭回棚棚来想婆娘么?”

  “唉,”满仓摸摸身子把票子捂到被头下,点燃烟:“你说卵,正事还弄不完,想啥婆娘哟,我想在棚里安个小电灯,在小街那头接根线来,临时搭搭火,你们来耍,也不对着天光说黑话嘛。”

  凌富娃笑起来:“好球,不然这棚除了男人来,怕一年十月没女人光顾。她们怕呀——怕趁黑——摸奶奶呢。”

  “球,你到想得安逸,”满仓笑了:“唉,富娃,你只小我两岁半,这么多年了咋不讨一个?安家生娃育女?”

  “你呢?”富娃坐在床上把塑料鞋一脚扬开:“不好弄哟,先后耍过几个,气息都没闻到一点就不干了。有离了婚的,有死了男人的。最近我老头和我妈人托人介绍了一个,她男人在外打工死了,没有娃娃儿,人还满鸡巴乖的,到今天没回话——看来又要鸡飞蛋打——一场空啰,难;我暗暗发过誓不管是那个女人只要她同我好,我凌富娃保正从入洞房就陪她到进棺材,和和睦睦弄她一辈子。你呢?”

  “我嘛,这几年在外头飘,也不合适,不然还回乡么?”任满仓把烟头弹飞在棚外,趁势盯盯不远处圆圆的月弓门,那老宅,那月光下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老宅。

  “对面,沈翠莲的男人前年腊月间死在医院里,她成个小寡妇哩;小我半岁,小你三岁,我暗自试了几下,庬不动,不敢弄。”富娃悠笑了;“她长得太安逸了,一般人不敢上,听说要招娃娃去配她呢,她婆婆是个纳窝眼——你晓得的凶得很。唉,满哥,说不定他命中注定是你的婆娘嗨,婚姻婚姻是缘分呢,试试啵?你我二十老几了,找个二婚也行嘛。”

  “你瞎屌说哟。我们是同学。我六年级她才三年级”满仓暗自睥他一眼说:“你都弄不动,她服贴我么?日怪。”

  凌富娃笑乜了:“人呐,难说呢,有些婆娘就服强悍的男人,有的男人满天追,追不了;有的男人是婆娘反转追他,我说满哥怕是后头这种男人呢。机会对头了试一盘,怕卵哟,有事,兄弟们拃起嘛,不就是一个黄桷坝吗?”

  “说得安逸。明天你赶场么?去扯点花线来。小街冇得。安一个小太阳——照亮。”

  “包在老弟身上。卵子样大的点事……来,弄一杆睡磕睡。”富娃弹出纸烟,递烟盒给满仓:“睡起吹,城里的新鲜事。提提神。听说那卡拉厅随便摸呢?美容院按摩按着按着,就按到你裤裆里去了,你摸过按过多少个?”

  任满仓嘿嘿一笑,打趣说:“那是有钱人的富份,我想是想过,舍不得,那钱是汗斑斑凝成的呐。”

  没久,天亮了。凌富娃眨巴着眼回家去。满仓调头看看床上的票子,压得皱巴巴的。他把票子藏在棚棚的咔咔头,准备吃了早饭去看看他妈和他的那二亩水田的小麦长势,待租包人收麦后,他要收回来自己种,这是命根根,丢不得。

  对面不远处的月弓门开了,老主人忤起三尺长的竹茅拐棍,单手反剪铜烟斗,游哉游哉的晃了过来,微微嗮开无牙老嘴:“满娃呐,打算长安家么?”

  任满仓乜斜他半眼。他是老屋的主人,怕八十老几了,矮胖胖的,象块陈年树疙兜。满仓裂嘴笑笑:“大爷早哇?安啥家哟,弄个躲雨棚棚。”

  老头儿皱皱鼻子,用铜烟斗戳在棚边,咪咪没牙的嘴巴,

  说:“我说嘛,你要勤快点,弄伸展点,快点讨个婆娘过日子,一连串生几个儿女,也不枉白活一世嘛。”

  “还生几个呢,现今政策你不知么?只有一胎。”

  “政策管球用哟,现今不是过去的生产队怕供养不起。你听说么,前几年发射卫星,有个孕妇震落了三个娃儿呢。那人家——真有福气啊,祖坟好,卫星给他震出三个儿子——公家给补助嘛……”

  满仓无声的笑了。老头儿用拐棍敲敲搭铺的木板:“你成啥样儿呢?咹?在外头飘荡了几年,连个婆娘都没拐一个回来。搭棚——丧德哟。想想办法修房啊,不然——”

  任满仓听出味儿了,他不慌不忙站起来,拿碗舀口水咕咚咕咚直喝,横起手臂擦擦挂在嘴边边的水珠儿:“大爷哟,古人言:米堆堆,粮山山,才修新房三大间。我现在有啥根基嘛,穷得来穿腰裤都露大卵子啰,还修房?”

  “不修?你长久么?”老头儿抖抖拐棍又说:“你要有长久打算嘛,啥时动工?心头要有打米碗,人手不够,我们帮你请,你心头要有个数码儿嘛。”

  老头儿的用意任满仓已知道多时了。好几天前,村里人说他的窝棚是在米家的龙脉处下了口活棺材,米家怕是要没啥好运道了。任满仓全然不信这一套,黄桷坝是全黄桷坝人的黄桷坝。碍谁了?你米老头要不是文革那年头弄了一点混财,那老宅包不准早破败了。任满仓思量一潘,笑了笑又说:“是有个打米碗啊,大爷,庄稼苗里起房子,宽宽房子装粮食,谁不想成个家啊?挣下家业?我任满仓就是这德性,说德安逸割牛卵子敬神都行,说得不安逸猪刀头也难进庙门呢,你说呢大爷?这是男人的血性。”

  老头呵呵直笑,眼里溜出一团浑浊的光,唰地刮过满仓全身,然后捂捂拐棍,横捏铜烟斗朝小小的街心晃去了。

  满仓深深出口气;嗯,开撵了么?我没下这口活棺材?你家孙儿咋还是短了命?丢下她——沈翠莲?[待续】

  

[发帖际遇]: 696967911在成渝高速开车超速被罚款小米椒19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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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15 20:15 |
                                                         二

  棚儿搭得很是顺利,乡邻亲友湊些家什,好同伴——凌富娃的母亲还给他浆洗一番,棚儿内干净大方。满仓在小街上剪个头发,刮了胡茬,换了一身半新衣服,一下子便精神起来了。

  黄桷坝的庄稼人,谁也没在意这窝棚正好对着街北首那道圆拱拱的、石灰残落、墙基裸露的月弓门,从门洞进去是一溜院落;老宅已歪斜了,房缘上爬满了青苔,门板壁缘被多年风吹雨打弄出希希裂裂的木纹来;相传老宅全靠街南首的老黄桷树应灵哩。

  这时任满仓就着月光,在大杂囊里翻出一条生了霉毛的男人的小腰裤衩,从交口出唰地撕开一条口,刹那间滚出好几扎新崭崭的红色百圆大钞来,他搁它们在木板床上,盯着票子发神,暗暗感叹不尽。来得不易啊,在铁路工地上五年,一块汗斑一分钱,终于攒着几万,别的男人拿了票儿,抽好烟耍女人进馆子。他呢,除了抽烟吃饭,一分分攒一毛毛集,铁路工程完工了,他突然想起要回黄桷坝,离家几年了要回来看看,看啥呢?他不清楚,去银行换大钞,营业员噜起用口红涂抹过的鲜红的小嘴巴,翻着眉笔画出的浓浓的眉毛盖着的眼睛瞅他,好象这毛毛票是在路边边被人施舍来的,似乎说啥揉的毛的卷的都弄来了——天哪!他拿起大票故意用发馊臭的腰裤缝好回乡了。

  “满哥——”棚口传来伙伴的声音。棚儿搭好后成了村内耍得好的小伙们吹牛冲壳子的好场所。随着声音,棚口一道月光剪影,儿时的伙伴凌富娃晃进来,朝满仓甩根烟:“我以为你在小街上呢,啥屌地头都找不到你,月亮才发光光就梭回棚棚来想婆娘么?”

  “唉,”满仓摸摸身子把票子捂到被头下,点燃烟:“你说卵,正事还弄不完,想啥婆娘哟,我想在棚里安个小电灯,在小街那头接根线来,临时搭搭火,你们来耍,也不对着天光说黑话嘛。”

  凌富娃笑起来:“好球,不然这棚除了男人来,怕一年十月没女人光顾。她们怕呀——怕趁黑——摸奶奶呢。”

  “球,你到想得安逸,”满仓笑了:“唉,富娃,你只小我两岁半,这么多年了咋不讨一个?安家生娃育女?”

  “你呢?”富娃坐在床上把塑料鞋一脚扬开:“不好弄哟,先后耍过几个,气息都没闻到一点就不干了。有离了婚的,有死了男人的。最近我老头和我妈人托人介绍了一个,她男人在外打工死了,没有娃娃儿,人还满鸡巴乖的,到今天没回话——看来又要鸡飞蛋打——一场空啰,难;我暗暗发过誓不管是那个女人只要她同我好,我凌富娃保正从入洞房就陪她到进棺材,和和睦睦弄她一辈子。你呢?”

  “我嘛,这几年在外头飘,也不合适,不然还回乡么?”任满仓把烟头弹飞在棚外,趁势盯盯不远处圆圆的月弓门,那老宅,那月光下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老宅。

  “对面,沈翠莲的男人前年腊月间死在医院里,她成个小寡妇哩;小我半岁,小你三岁,我暗自试了几下,庬不动,不敢弄。”富娃悠笑了;“她长得太安逸了,一般人不敢上,听说要招娃娃去配她呢,她婆婆是个纳窝眼——你晓得的凶得很。唉,满哥,说不定他命中注定是你的婆娘嗨,婚姻婚姻是缘分呢,试试啵?你我二十老几了,找个二婚也行嘛。”

  “你瞎屌说哟。我们是同学。我六年级她才三年级”满仓暗自睥他一眼说:“你都弄不动,她服贴我么?日怪。”

  凌富娃笑乜了:“人呐,难说呢,有些婆娘就服强悍的男人,有的男人满天追,追不了;有的男人是婆娘反转追他,我说满哥怕是后头这种男人呢。机会对头了试一盘,怕卵哟,有事,兄弟们拃起嘛,不就是一个黄桷坝吗?”

  “说得安逸。明天你赶场么?去扯点花线来。小街冇得。安一个小太阳——照亮。”

  “包在老弟身上。卵子样大的点事……来,弄一杆睡磕睡。”富娃弹出纸烟,递烟盒给满仓:“睡起吹,城里的新鲜事。提提神。听说那卡拉厅随便摸呢?美容院按摩按着按着,就按到你裤裆里去了,你摸过按过多少个?”

  任满仓嘿嘿一笑,打趣说:“那是有钱人的富份,我想是想过,舍不得,那钱是汗斑斑凝成的呐。”

  没久,天亮了。凌富娃眨巴着眼回家去。满仓调头看看床上的票子,压得皱巴巴的。他把票子藏在棚棚的咔咔头,准备吃了早饭去看看他妈和他的那二亩水田的小麦长势,待租包人收麦后,他要收回来自己种,这是命根根,丢不得。

  对面不远处的月弓门开了,老主人忤起三尺长的竹茅拐棍,单手反剪铜烟斗,游哉游哉的晃了过来,微微嗮开无牙老嘴:“满娃呐,打算长安家么?”

  任满仓乜斜他半眼。他是老屋的主人,怕八十老几了,矮胖胖的,象块陈年树疙兜。满仓裂嘴笑笑:“大爷早哇?安啥家哟,弄个躲雨棚棚。”

  老头儿皱皱鼻子,用铜烟斗戳在棚边,咪咪没牙的嘴巴,

  说:“我说嘛,你要勤快点,弄伸展点,快点讨个婆娘过日子,一连串生几个儿女,也不枉白活一世嘛。”

  “还生几个呢,现今政策你不知么?只有一胎。”

  “政策管球用哟,现今不是过去的生产队怕供养不起。你听说么,前几年发射卫星,有个孕妇震落了三个娃儿呢。那人家——真有福气啊,祖坟好,卫星给他震出三个儿子——公家给补助嘛……”

  满仓无声的笑了。老头儿用拐棍敲敲搭铺的木板:“你成啥样儿呢?咹?在外头飘荡了几年,连个婆娘都没拐一个回来。搭棚——丧德哟。想想办法修房啊,不然——”

  任满仓听出味儿了,他不慌不忙站起来,拿碗舀口水咕咚咕咚直喝,横起手臂擦擦挂在嘴边边的水珠儿:“大爷哟,古人言:米堆堆,粮山山,才修新房三大间。我现在有啥根基嘛,穷得来穿腰裤都露大卵子啰,还修房?”

  “不修?你长久么?”老头儿抖抖拐棍又说:“你要有长久打算嘛,啥时动工?心头要有打米碗,人手不够,我们帮你请,你心头要有个数码儿嘛。”

  老头儿的用意任满仓已知道多时了。好几天前,村里人说他的窝棚是在米家的龙脉处下了口活棺材,米家怕是要没啥好运道了。任满仓全然不信这一套,黄桷坝是全黄桷坝人的黄桷坝。碍谁了?你米老头要不是文革那年头弄了一点混财,那老宅包不准早破败了。任满仓思量一潘,笑了笑又说:“是有个打米碗啊,大爷,庄稼苗里起房子,宽宽房子装粮食,谁不想成个家啊?挣下家业?我任满仓就是这德性,说德安逸割牛卵子敬神都行,说得不安逸猪刀头也难进庙门呢,你说呢大爷?这是男人的血性。”

  老头呵呵直笑,眼里溜出一团浑浊的光,唰地刮过满仓全身,然后捂捂拐棍,横捏铜烟斗朝小小的街心晃去了。

  满仓深深出口气;嗯,开撵了么?我没下这口活棺材?你家孙儿咋还是短了命?丢下她——沈翠莲?[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0-6-17 08:42 |
                                             三

  下雨了,濛濛细雨,没完没了的飘打着黄桷坝。

  灰暗的天空好象有无数的细细的绵绒绒的碎麦片儿从半空里筛下来,不知不觉敲打着黄桷坝干枯已久的泥巴土路,土路表面落下无数的小鸡丫,没久那小鸡丫越来越多了,不过半夜,泥巴路变成一脚下去叽咕响的希浆浆哩。雨,有精无神的飘着;云儿也压得很低,仿佛全黄桷坝的炊烟都同灰白的云块儿揉成了一团打成了一堆儿,紧紧的扎在黄桷坝周围,溶在小街北首那月弓门老宅前后。

  歪斜了,年陈久远了,失修了的老宅在灰濛濛的天空底下显得格外地凄冷,只有院落里长相极为怪异的老核桃树还招来几声鸟的啁唱,为老院平添几分新鲜气息。作为老院的主人的米千斗老头儿,心情沉重的晃到南首厢房,用铜烟斗敲敲门板:“翠莲,翠莲,你爹妈呢?”

  南厢房被雨水风霜刮透了的门板咯吱一叫,闪出一个鲜范的女人来;已是盛夏时分了,她挽到脑后的发髻还闪着青春少妇特有的乌黑和贼亮,颀长的脖子上闪闪地现出往上搂的发根浅白的痕迹,时下农村里最时兴的浅花白衬衣儿,隐隐可见腰间系的二指宽的小皮带。她忙不迭地扶扶米千斗,说公婆赶场走亲戚去了,二姨娘三儿子择日子定婚哩,怕要几天才回来,问:“老爷,有事么?我在呐。”

  “哦”米千斗坐在屋檐下的草凳儿上,铜烟斗指指门外南首:说:“要注意动静啊。那个小杂种怕没安好心呢,咱米家光彩那年辰,——唉——百年了呐——”

  沈翠莲不开腔,暗暗睃南边一眼,又低头翻老爷,嗯了一声,啥也不说。

  “小杂种,心眼儿深呐,棚正好对咱正门,远处看去象啥?咹?象棺材,他没安好心,要赌我这把老骨头么,杂种呢,是狗走遍天下还是狗呢。”

  “爷哩。人家又没招惹咱家呢——”

  “咹——”老头儿立刻打断孙媳妇儿:“你说啥?”

  “没啥哩——”沈翠莲压住了,心想:人家搭个窝儿咋啦,又没招惹哪个。

  一股大旱烟浓浓的从米老爷那几根胡须笼住的常年被烟灰熏得灰不流秋的嘴唇间喷出来:“听老爷的,合实我再招一个孙儿贴门哩,无论大小你都是他媳妇哇,米家不能败啊,听我爷爷讲,想起光绪爷爷那年辰呐——我老爷手上米家是黄桷坝最有名的官宦之家呢……唉,世道哟……”

  沈翠莲没笑没言语,老爷爱说清朝末年的陈年往事,好象身旁有股风儿——吹走了。

  “完上早点杠门啊,”米老爷又叫道:“咹?听见没有,有啥响动,大房深院的,我是老骨头,不禁事的哟。”

  沈翠莲轻轻嗯一声:“烂天雨的,啥时住?”

  “咹,咹,你说啥?”米老爷昂昂头:“你说啥时侯?啥啥时侯?”

  “你说的我晓得哩。”沈翠莲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天空里有一点无一点的雨滴,没完没了的要把整个心泡发了,咋不下大点啊,要么就收住,要把人压死来哦,她在内心说几句便去厨房摸打火机给老爷点烟哩……

  雨,还在西西嗦嗦往下滴;夜已到来了,它展开硕大的黑色的翅膀把黄角坝紧紧的搂住,四处都是昏醉的,院坝里这棵老核桃树,好象活得年辰太久了,弯留疙旧的抻不起腰来,好不容易才把身子送进半空里,肆无忌弹的抖出枝枝桠桠盖住老宅,透过南山花墙的土窗往南望去,巴掌大的小街已没人影了,几盏昏暗的路灯相互渗和着暗黄的光线,浅浅地勾出小街迷糊的房影,不远处那颗大亮大亮的电灯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小太阳,挂在篷裟的老黄角树枝上,放出强壮的光色,在裟裟细雨中向远处闪去,越闪越淡,终于消失在夜的边幕下……

  树底下传来时大时小的说笑声,活象针尖样透过夜空,从南山花墙盆口大的窗洞射进来,刺得沈翠莲心慌意乱……唉——?她站在窗前久久地凝视着挂在黄桷树上的那个“小太阳。”

  小妹妹,别瓜瓜,

  路旁掐朵小红花。

  小红花别头上,

  放学往回走,

  不在路上耍沙沙……

  儿时的小歌谣,象一股清清的水花在她心头流淌。多少年了,歌谣伴她成长成熟,变成了今天的少妇……十几年了,他依稀记得唱歌的人就有个叫任满仓的大同学,他家就住黄桷坝,都在民校。他们大呢,可戴红领巾呢,边唱边走,红领巾在胸前飘飘的摇摇的,映得脸儿红盈盈的呢。没久他们不见了,听说毕业了,只有歌声伴她读到初三……在她心里那小红花闪啊闪啊,闪得她风寒月露般塞满了身子骨,变得脸儿悄悄的,胸脯子闪闪悠悠的,腰肢细圆圆的,双腿修修长长的;伴着她嫁进黄桷坝月弓门老宅,成为米千斗的孙媳妇呐……

                                             四

  在弯弯的黄桷坝,在任满仓的挂恋中;在沈翠莲的夜思里,日子过得飞快,没久,黄桷坝热火朝天的秋收秋种到来了。

  可是满仓发愁了,愁粮食没地方堆呢。他家那两亩四分饱水河田,单单秋季就收了两千多斤黄灿灿谷粒,咋办?先在厂坝上弄了几天,小山丘样堆在那儿,放三五几天不下雨倒没啥,要遇上一头小白雨,黄灿灿碎金金的谷粒粒生霉毛咋整?全部卖给仓库不行呢,准备入冬落几间房子,难道要村友们饿着肚皮砌墙基?做木活?背青瓦?满仓犯愁了,坐在棚口傻呆呆盯对面长满青苔的月弓门。只有那房宽屋阔,其他人家都为粮多叫苦呢,未必去向米老头求情?看来不用你老头儿撵,我的处景也得催我呐。

  山旮旯里挤出很多黄浪浪的泡泡,紧紧的捂着黄桷坝。山乡的黄昏时分,丰收的气息得意地在空气中乱飞,头顶上飘着粉红、紫蓝、蛋黄、灰白的云彩同那气息搅合在一起把黄桷坝弄得如诗如画。满仓瞄瞄天空,在月弓门前徘徊几十步,感到不对头,咬咬嘴唇向厂坝坝走去。

  看来活人不能被尿涨死,咋不借原来生产队的保管室用用呢?他双手一拍:嗨,急昏精球啰。转身向村长家走去。

  村长笑了:“你娃儿早开腔嘛,没啥没啥。来,这把钥匙。年辰久了灰多,你明晨去打扫打扫。好好致富啊,有合适的,你大妈给你保媒……”

  夜已浸入了黄桷坝,早已浮在空中的月亮冰盘样发出清冷的光芒夹着微凉的秋风洒遍安宁河的山山原原,田野里人影似的谷垛发出的新香,也奏热闹似的朝黄角坝挤来,不分青红皂白糊住任满仓;天底下好人多啊,任满仓从村长家回来感叹极了,当年去铁路工地卖苦力也是遇见好人呐,不然有一身牯牛劲也没地方用呢。收谷时打有一斤老白酒,只抿过一嘴,放在枕旁衣堆里,干脆弄个底朝天,醉眯到日上三杆。

  他懒的开灯,坐在棚里的舖上,透过棚口看那静的令人心醉的山岱和仿佛镀上银灰的小街,随手掏那酒瓶,心想:凌富娃去找熟人弄木材手续晓得咋样?弄好了入冬起房,正在这时,顺着朦朦的月光,传来悠悠的歌声;

  小妹妹,别瓜瓜,

  路边掐朵小红花

  …………

  不在路上耍沙沙,耍沙沙……

  不是歌声,是心底跳出来的活跳跳的音符。任满仓一愣:嗨,是她——别勾起我的往事哟,那么遥远的十几年呐。

  “满哥,满哥,忙妥贴了吗?”

  他停住拿酒瓶的手。大半年来这不起眼的家,成了光棍汉们吹牛冲壳子的好地头,在豪爽的笑声里吹男女间这生活里纵横千万年的主题。有天夜里,也是尚好的月光,同富娃进来的小伙子,甩杆烟给满仓,笑扯扯的说:“吔,满哥,你老实说你在外头倒底干了好多婆娘?”

  “嗨,你们不信。我在铁路工地山沟沟里干熬了几年,连个女人的脚迹都没找到。”

  “你说屌哟,球大爷相信?咹?”

  “嗨,要咋说嘛?干过,干过合一个营一个团安逸了吗?咋可能嘛。哈哈哈哈——”

  除了同堂二嫂不时来一趟外。很少有女人光顾,为啥还传来那早逝的童谣?硬是她么?他愣愣的缩回手,想出棚看看,不料一个高高条条的女人把月光带进棚来。

  这一瞬间是慌乱的,任满仓忙把酒瓶塞进去,叭哒一声拉亮那盏一百五十瓦的电灯说:“哦,是你么。天黑了,你有事?翠莲——?”

  来的是沈翠莲。白净的脸上是直直的鼻和头上密匝匝黑油油的头发,在大灯泡光线下散发出清香。她从下堡子嫁进月弓门不到四年光景,丈夫便先天性心脏病死了。她没哭没笑的接受了。丈夫的脸终年四季垰白,做做重活就变得黑青青的又咳又啜喷粗气,心尖子确十分辣实,仿佛针眼儿里能栓大牯牛呢。见他这样儿,沈翠莲又气又急又可怜他,看见他那玩意儿死不溜秋从未认真朝天立过,沈翠莲有不少说不出的苦楚,不知骂好疼好。丈夫去了后,她以为解脱了,谁知米家大院不准她离开月弓门,要招米家五代外的男儿来续烟火;村里甚至有人暗暗说,老公公舍不开她呢,留住她好天天烧火嘛。这美的小媳妇,打起灯笼难找啊;她象无名小花,眼看就要焉兜儿啰,好需要雨露的滋润啊。这当儿回村的任满仓在月弓门对面搭的棚搅得她心神不定。好不容易凌富娃儿到县城去了;老爷睡了;纳窝眼儿婆婆和公爹走亲戚了;他靠近窝棚,心尖尖儿上弹出同年的歌谣……

  “有事呢,”沈翠莲说:“你在外漂荡几年。如今回乡了,连双过冬鞋都没有,我给你做了两双,特送来了。”

  任满仓平生在这样的环境下,面对一个成熟女人,尽管他时时莫名其妙的想过她的一切,这时还是有点儿口干舌燥,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有啥呢,还给你买了一条烟。大前门。”

  “烟——我收下,鞋——你拿回去。”满仓尴尬的笑笑:“你还记得这首歌?转眼十几年了。”

  “满哥哩。你不知道。五年前那老院里我同他的婚礼的第二天早上,我在帮忙的人群里用眼花花搜你啊,搜啊搜啊搜不到呢,我的心好冷呐。没想到小时侯同读书,长大了嫁来黄桷坝,可你不见了,满哥呐——”

  “第二天早上我就走了,漫无目的的上了火车;我想离开黄桷坝——”满仓叹一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妈瞒住我去你家提过亲;你们的亲戚——你三大爷和你爸看不起我家穷。你根本想不到,我在米家帮忙时的心境。”

  “去提过亲?”翠莲微微低下头,双手不断捂摸那双鞋,闷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怪不了我啊——满哥,我爹妈根本没在我面前提过,我只知道结婚第二天在帮忙的人群里没找到你——我的心空捞捞的。谁知你离开了黄桷坝?唉——命呐——哪晓得他一身病,先天的——”

  满仓笑笑说:“过往之事,不说啦。烟我收下——鞋——你最好拿回去。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拿回去?安宁河淌出的水能收回么?”翠莲似笑非笑的一语双关的说:“我交你了,机会呢——”一只手拿只鞋夹住哪条有锡箔纸的“大前门”。

  满仓拿起烟取出一支,摸出火柴匣匣,掏出一根划燃,不知从那传来一股热气,火柴灭了。

  翠莲依依地说:“没火么?咋起风呢?”

  “不抽,不抽。”

  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男人味潽满窝棚,从头到脚掩埋了她,她口干舌燥,手心发热,脚弯弯打闪闪儿,胸部乱跳,笑道:“抽嘛,不抽我不拿鞋回去。满哥呐,有些事——”

  满仓干僵了,语无伦次:“咋哩?翠莲——你——唉—”“看人家——叹啥?”翠莲半依过去:“看你还五大三粗呢。我们不能再错过了啊。人生能错几回?”

  刹那间,不,只一秒钟,一种原始冲动夹杂着对这女人的几年间汇在一起的思念电流般通过全身;他感到在铁路工地上储在体内的能量猛然间由散淡变成堆聚,火山喷发般在体内呼啸奔腾,从脚底直奔头顶,好像要把他——成熟的男人——卷进那红荡荡的火山坑,烧的粉身碎骨,他还咬着牙帮说:“怕有人来吹牛,闯了,那就……坏了你的名声。”

  她已面团样躺在他怀里,听到啪嗒一声,电灯灭了。棚内一点朦朦黑,她感到一双强有力的手臂象两株大树般夹住她,她好像停止了呼吸,只有那情花浓浓的艳艳的喷天开放,映得她的脸面滚烫,她把不薄不厚的嘴唇昂起来,漂亮美丽的眼睛仿佛放出茫茫蒸汽,她感到一件硕大滚烫的物件在她腰肢处狰狞徘徊,自己变成了烧酥的窑泥样粉碎了——碎成了粉末。只有棚口圆圆的月亮,象不懂事的娃儿,傻乎乎地在黄桷树梢打滚儿,好不容易才从搭棚的缝缝儿里挤进肥胖的脸庞去看稀奇,听咔擦咔擦卡擦卡擦……久久不断——久久不断的床板的尖叫声……[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0-6-18 08:25 |
                                                五

  月弓门大院仿佛变样了。沈翠莲也仿佛变了。在她看来古老的月弓门大院过去是冷嗖嗖的——特别是到了夜里,好象四周爬出若干发着蓝悠悠紫光的眼睛盯她;特别爱盯她没有男人相悃的大木床,随时随地向她扑来,揉捏她还没认真见过太阳的乳房,在细腻的腰肢上滚荡;在小腹深处伸缩;每每这样,她把头朦起,把被子夹得紧紧的,似乎要护住秋天里的野菊花,不要让狂飙似的秋风乱扫……现在不同了,一却都变了,院里的老核桃树也焕发出五光十色的光环;一声鸟叫,听来不象过去那样凄楚,好象在叫春,就连楼上房檐吊下的扬尘灰吊吊儿,也好像是永远开不尽的山花花或沟沟边胖乎乎的野草……啊,满哥呐,我这一生够了,死了魂都是你的呢。

  她更讲究了,过去阴淡的脸上,时时挂出浅浅的笑意,走起路来咚咚直响;过去要早上才漱口,现在晚上也要蹬在房檐下,把牙膏挤得满满地上下左右慢慢漱,漱了口把那口盅涮得好响;他给满哥约定过呐,能过去时,窝棚九十点不开亮;不能过去时,棚口的灯光黄昏时分就透过黄桷树桠了,自己在房间的小南窗前一站,捞捞那块遮窗的绒布便看得分明哩。

  沈翠莲的微小变化,好像没在老院内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米千斗老了,他一门心思是感快把远方孙子招来,让翠莲的肚子快点大起来,看上第四代;婆婆的眼很窝,向那伸缩的照相机,要照出沈翠莲内心变化?她见儿媳妇不知哪天开始要睡了还在漱口就带几分恶意的叨唠:“钱好挣么?就你的口口管钱?一天弄一回算了,假洋盘,又不是城里的婆娘。咹——听见没有?”

  “我晓得,匀倒用呢。”嘴上说,心想;关你球事,我挣的我该花。

  只有老公公精神,五十七八了,别看他干干廋廋的终年四季没头疼感冒伤风咳嗽。那双眼睛有些贼,时时暗暗盯儿媳妇的胸脯子,顶纳窝眼婆娘:“翠莲讲究卫生是对的,几角钱要弄好久嘛。”

  每在这时,老婆纳进去的眼睛就往外突:“哏,不晓得你老杂种想啥子哟。”

  想啥子?我感想啥子?米千斗的老儿子繁老婆一眼,不开腔。他在招儿子进门这问题上同老子干不弄,又不同老爹吵,心想:洪水不落外人田呢——你的孙子我的儿子去了,想办法再做一个嘛!招远房的——招个卵。我不点头看哪个有屁眼劲弄个来?

  月弓门内四个人四条心,不太挼得拢哩。

  已是秋尽初冬了,黄昏来的早,在太阳落过去的西山尖上,渐渐地浮出几大块晚霞来,红绿青篮紫不断地变化融合着,最后被一块浓厚夜幕吞咽了,安宁河岸被捂得严严实实的;随着从分解的厚幕的深处化出几抹暗蓝的天空,一些七零八碎的星星好像宝石样镶在深处,远远望去,明明暗暗的跳动,盯着一刻不停从北向南流的安宁河,盯着安宁河畔若干村庄之一的黄角坝。

  沈翠莲站在南山花墙的土窗前,轻轻的撩开那块绒黄绒黄的布片,紧紧地盯住南首窝棚口,心想;千万不要亮灯啊。远天的星星,你们那么多那么密,不要挂不稳落在黄桷树梢梢上啊,我想死他呢,想得我心发麻,想得我困身发颤,想得我脑壳发胀,心头发慌,魂儿飘荡……不想还好,一想果真大电灯亮了,好像顺着风传来凌富娃的声音,很清爽:“五哥,来,弄了三斤卤肉。定春来了;成福来了,我们几弟兄把它消灭掉……”

  “唉——”沈翠莲暗叹一声,自语道:“要不是想到村里人眼馋,我飞出去……”

  “翠莲,翠莲,来——”纳窝眼婆婆在院里喊:“到堂屋来,你爹有安排。”

  四双眼睛闷在火盆里,火盆灰白色灶灰里捂着几个红火碳儿,暗烘烘的散发微热。

  “你妈明天去外公家,你陪去不?”米万斤暗暗地瞄翠莲:“耽搁几天回来。”

  沈翠莲想想说:“我不去,明天赶场。我背核桃去卖,怕干哈口了误价钱。妈朝南我朝北,方向不对。”

  “不去不去,就塞在屋头,又不是去挨刀。”她不高兴了,往里窝的眼睑和亮晃的眼睛,贼搜贼搜的穿穿:“晚上早点扛大门,闭房门啊。”

  “是到是,核桃放久了天气干燥怕哈口掉价,我同你去卖不?”米万斤说:“去麻花街不远。有贩子要,脱手好。”

  “我晓得。”沈翠莲随口答应,拿起火钳扒拉盆里的青白灶灰,把碎火炭扒拢一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都别说了,”躺在用帆布绷的马扎椅上的米千斗,微微探探身子:“都在,商量下招孙孙的事。我看那娃儿要得,只是比翠莲小两岁,没啥。年底把事办了?”

  米万斤暗暗瞟老头一眼:“你不是误人哟,人家正年轻,还是童子;翠莲……早迟一两年没啥,翠莲才二十五上嘛。”

  米千斗又迷糊起双眼来:“我还活几年?咹?泥巴都堆能脑顶心叻。依我的,我不闭眼要看到翠莲生一胎。”

  米万斤不开腔了,拿出烟叶裹起来。

  纳窝眼婆婆又说:“母猪下儿眼睛瞎;女人生儿四十八,早点晚点没啥,外头招的不巴骨;到时老屋还不是落在外人手上去了……”说着瞟瞟翠莲。

  沈翠莲没开腔,一门心思想的是任满哥。她站起来:“没事我睡去了。”说着几步来到房间,轻轻撩开遮窗布朝南首一看,大电灯还明晃晃的发着光。光儿从窝棚口往外漏到好远去,越远越淡……

  “咋有那么多话哟。”她和衣躺在床上,把被子紧紧的搂在怀里,想静静心……但是静不了,衣衫里发丛中心尖尖儿上……全部积满了满哥的影子。她发现自己不可救药了。她发誓,从此后啥都是你的了,就是一根汗毛毛都留给满哥呢。要,要想办法同满哥做夫妻,想明天去卖核桃时找找——现在的乡政府。好长的夜啊,咋有那么多壳子冲哟。

  看来事以愿违啊,沈翠莲很晏才去赶场,很晚才回来,乡政府人花鬼影都没有一个;要进村了她真想象莺儿、燕儿、鸟儿般钻进满哥的窝棚去,緉在那硬板板床上,柔柔的伏在满哥怀里把苦诉完,让满哥山一般的胸膛压住她,再次把那板板床摇得山响,响得久久地久久的永远不停……没料到富娃和几个小伙子又去了,她不得不再瞟一眼,一只手在裤袋里把那七八枝上海产的铅笔捏得发汗,一扭头颈,抿抿嘴唇回月弓门去了。

  夜静得很,静得翠莲心头发毛哩。婆婆走了,老院里只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切没有庄家院落的温馨,反而有股潺潺冷气,好像要把天空塞满了。他草草吃了饭,洗洗脚到房间来,又禁不住撩开那块淡黄色的遮窗布瞟黄角树一眼,电灯光依然象青白色的薄绸,慢慢的淡到天幕远端去,越去越远,终于同满天星斗发出的融融辉辉溶合了。

  房间里摆设一般,有米柜、衣箱和雪花纹帐子;家舍还散发着红油漆的清涩味;木床是时下安宁河畔农村最时新的有床枋枋床档档的新床呢;她讨厌它,又离不开它。婚后三年多了,木床从没象那窝棚里的木床一样卡擦卡擦的响过,没有叽叽扎扎的呻叫过……唉,她叹一声,拉开房内四十五瓦的电灯,小屋到也亮堂堂儿的哩,只是显得清淡,那灯光也打不起精神来。

  沈翠莲坐在灯下,摸出把象鱼儿型的薄薄的水果刀,花开铅笔起出笔芯,全部揉成粉末,用巴掌大块废纸包好放在枕边,准备明天公公不在时,掺进月弓门的门斗里,免得从满哥的棚里回来开门时吱吱乱叫,听说这东西管用哩,放在门斗里磨磨,滑刷了门就不叫啦。

  做完这些事,她脱了外衣外裤,松松乳套套护住的胸口,穿起麻纱内裤睡了。刚躺下去,他发现自己心头一股股冒酸水,想打干呕又打不出来……咹——难道——她惊愣了;心想:满哥呐,我怕有啰,咋不住的打干呕呢?看来得赶快摆脱月弓门扯证结婚,不然咋见村里人?她捂住脑壳,睁开大眼,关了灯想想办法。刹间她漂亮的五官,修长的身子,白白净净的双腿和秀圆细腻的腰肢随即被黑古隆冬的夜幕盖住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仿佛被海水吞咽了,淹淹一息,张口透股热气,气还没啜出来,耳边有迷迷糊糊的声音,好像是老院里屋檐下倒灌的风,干细嘶哑:“你妈不在,我儿死了,我同你做个出来——”

  她车头拉灯一看,只见老公公米万斤光着屁股正在褪她的腰裤,双手揉得她的大腿裂开似的痛。

  一瞬间,沈翠莲吓死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灰心、绝望、挣扎,终于歇斯底里叫一声:“你敢——畜牲——你烧火、扒灰、掏窑——”

  “我咋不敢?我同你做事后同纳窝眼离婚——我早想好了……”他一把撕掉翠莲的乳罩,一双手揉住翠莲圆滑的乳房,又揉又捏,伸手拉灭电灯:“我不是强奸你,我要你服帖,来——摆好姿势……老姜辣实——来吧。莲莲,我死后月弓门就是你的——你喊不应。他——老头儿怕入梦乡了——你要留个种——才有理由享受这大院——”说着张牙舞爪又去撕腰裤。滴答一声把小电灯关了,屋里一团漆黑。

  沈翠莲瑟瑟地龟缩在床角,浑身发抖,嘴巴僵干:“我死不从——你强奸儿媳妇,畜牲不如——”

  米万斤心火直冒,紫汉微出,手舞足蹈,一把把抓撕腰裤,翠莲夹得帮紧,下不了手,他又来软的,只要动心这夜让你好舒服,他拿被子盖住:“我在床底下等你好几时呐。我要你,想你——”一双手在黑蒙蒙的屋里瞎摸。翠莲龟缩在床、壁、墙三方行成的旮旯儿处瑟瑟发抖,米万斤正在蓄力和筹划再次咆哮,小屋静极了。

  翠莲突然间想起,伸手在枕下摸出铅笔粉:“我从、我从呐……来,来——”一把向米万斤伸过来的脸上眼上抹去,只听米万斤呸呸吐个不停。

  “好个嫩婆娘,逼我下黄手么?我不把你干掉不是米万斤!好美的骚婆娘。"

  此时,沈翠莲跳下床来,朝房间门跑去,刚拉开门闩,只听她啊的大叫一声,缩卷在地上。

  吧嗒一声,电灯打开了。

  米万斤惊呆了。

  沈翠莲吓木了。

  纳窝眼婆婆母夜叉般立在灯光下:“老娘没走,老娘在楼上侯了一天。偷男人的婆娘,你丧德哟,痒得很找根红萝卜戳嘛。你老杂种——”

  啪啪——两声脆响——两巴掌打在翠莲白净的屁股上,没两分钟,在清淡的电灯光下,白茵茵的屁股墩儿上显出十个殷红的手指印。

  米万斤见火头不对,不管三七二十一要走,纳窝眼婆娘双手一拃:“站倒,肉烂——烂在锅头,那个传出去,老娘给她【他】吃耗子药。不要脸的老杂种——我帮成全你——”车身对着沈翠莲大骂:“起来,从今晚起我同你睡,看你再想野男人,嫩骚屄东西。今天你老杂种滚远点,看不得你那鸡巴样儿——老马想啃嫩草,老娘早就看出来了。算好日子,一个月我帮你按一回——”

  沈翠莲绝望了。她没有喊、没有哭、没有眼泪,没有还口半句,只有一排雪白的牙齿把下嘴唇咬出血痕……[待续】

  

发表于 2010-6-19 19:18 |
  六

  当今的农村插了秧撒药,种了包谷施肥,不像过去样终年四季立在田里头,有做不完的活儿。科技大大解放了劳动生产力,农民空余时间多了,乘余劳动力不知咋消磨,加上安宁河畔西岸的黄角坝的庄家人,还不象许多年后黄角坝的庄稼人外出打工挣钱成风,毕竟历史的车轮才推到九十年代后期这一两年呐……

  不是么,月弓门里的沈翠莲和黄桷树下那窝棚里的青年男人,自从那晚上后双双苦起来。任满仓把脑壳想乱也想不出月弓门里发生的事,幸好有凌富娃这拨青年男人同伴跑县上有关部门找人批地基做准备,入冬后起房子,一天忙天磕地,日子倒好打发,只是那心里空荡荡难受,心魂野马似地乱串,时时想自己和她不正是打乱的鸡蛋么?自己大男人一个,倒在锅里煮起煎起都是蛋清护蛋黄;看来这辈子同她是前世修成的呢。他准备起来房子后,他要去村上乡上,要把翠莲同米价的事情了断,弄顶大花轿,请上唢啦子,光光生生体体面面结婚成家创业呢。

  他做梦也不想不到,沈翠莲在月弓门内的况景,只记得那夜在棚内山呼海啸,暴风奏雨的摇动,把他俩永远象融化的铁水般凝固了。他控制不住心旗摇动时,自己在内心骂;满娃你还是男人么,要拿得起放得下啊,别饿狗吃了麂子肉就天天往山上跑,你责任重大呢,要修房子要创业,到时候娶了她,要让她活得有滋有味鲜鲜范范。话虽这么说心虽这么想,但饿汉吃了包饭的味道,却象顽皮的娃儿样时时刻刻在他心里荡秋千,荡得他心火直冒,他又无可奈和的叹一声;翠莲,你到底咋啦?见不到你影子?难道我让你得了恐惧症?不会吧?唉,你咋不隔天隔夜出来呢?让窝棚成为融化我俩的铁匠炉。好友凌富娃根本不知道满哥的内心,满仓被他牵起鼻子跑这跑那,富娃关系多,嘴巴甜,心子灵珖……

  实际上沈翠莲更苦。纳窝眼婆婆硬是成了她的裤裆布,她去哪儿都有她跟着。翠莲小心翼翼,始终记住她说过的话:肉乱乱在锅头,那个传出去叫那个吃耗子药。她凭啥要死在别人手上?生活才开始哩,还有满哥哩,自己才二十五哩;那满哥也才二十八啊,正是早晨的太阳,这辈子不同他做夫妻死不罢休。身子被婆婆看住了,心儿分分秒秒在满哥身上。她找机会,暗暗想法儿。

  婆婆想的更美些;自己毕竟同老杂种几十年了,天晓得那独苗苗会得先天性心脏病死在医院,丢下如花似玉的嫩婆娘?自己已是老黄菜叶了,那事儿想都不想还生得么?为了米家她说得到做得到,让翠莲怀上种儿,再去远处招个儿子来成亲,掩去种子的真相。他天天同翠莲房间睡,算日子哩。

  时间飞得快,沈翠莲有些反应了,随之她把法儿想出来。

  饭后,沈翠莲终于叫了她一声妈:“妈,你过来有事。”

  婆婆眼睛一眨,跟到房内:“啥子事?”

  “我有了。那晚上我怀上了。”

  “咹?”纳眼婆终于笑了:“是老杂种的?从此不准他再按你啰,弄掉了麻屄烦。”

  “嗯。”沈翠莲顺着应一声,心想;咬死他。让他不是屎也是屎,给他搭上一砣;保全自己才更好寻机会哩。

  “不对哟,”纳眼婆眯眼一想:“不是没弄进去么。咋有?”

  “开头我不服,后来我服了。我开门出去,一是心头有气;二来想去洗洗;三么,更怕你晓得。这些天我也想好了,肉乱乱在锅头,传出去对那个都不好,黄桷坝这么大。我们一家人还要活人嘛,人活脸树活皮哩,闹得乌烟瘴气那好,他也有老脸呢,是么?妈哩。”

  几句话说的纳窝眼高兴了:“哦,明天跟我出趟远门。”

  第二天一大早,她同翠莲走了,在一个老渡口坐船过了安宁河,往几十里外的乡村走去。他早打听好了,村里有个娃儿,脑壳有点木痴痴的,招他来当儿子,掩真相,临走向还没起床的米万斤丢一句话:“恭喜你呐,老不死的东西,一下就筶上了。把话发出去,招儿子哩。”

  老天井院内,米万斤还睡在壁板已发黑的房间里;这段时间由于天天夜夜想翠连,一闭上眼睛,他摸过的乳房活像小街上又大又白又泡的大包子,令他唾液横飞,他甚至想找机会说服翠莲安个长久的环环,他要独霸她到他无能无力为止,传种——传卵;女人嘛只要赏倒甜头保准服帖,唉——俗话说老姜辣实嘛——千万注意别让黄桷树的喇叭播发这天大新闻。他不敢再强迫哟,更没有空儿可钻,在心头不知骂过老婆多少次:“老婆娘,就是那小妖精的裤裆布,一干烟工夫都离不开。还算日子帮按哩,放屁的鬼话……”

  由于想翠莲想的太恼火。天天都要三四更天才呼呼打眯眯,老婆临走的话,他压根儿没听见。只有一条三个当事人是做到的;那就是把消息封死在月弓门内。

  七

  准备工作差不多了。除了买水泥钢筋和木头三大材外,那几大卡钞票还有一半乖乖地看着窝棚,任满仓同富娃跑了一趟外村,请风水先生看看黄道吉日,定在冬月初九开工,粮食有了、票子有了、手续批了、地基划了……真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呐。任满仓清闲下来,心头更是紧紧的差啥?离冬月初九还有十多天工夫,任满仓时时呆呆地看月弓门,宝娃他们不在时他简直整夜不开灯,多么想那熟悉的歌声,不住地在心里暗哼:小妹妹,别瓜瓜,……小红花,小红花。但是她始终没出现,他由想念变成耽心,又只能呆在棚口傻看,恨不得那意料中的人立马出现……

  天气短了,日头也就很浪,没一会儿就浪到西山尖尖去了。富娃没来,又快到那约好的时间啦,满仓身不由己朝月弓门方向晃去。

  老宅很陈旧,老青瓦的瓦沟里残留着春夏雨水泡出的苔藓,死死地爬在多年风吹雨打而变得青黑的瓦片上,仔细看去老宅显得格外稳沉甚至有点清冷,外乡人不可能知道就在这清冷的老宅内有一棵又红又鲜活奔乱跳的心。此时在满仓看来,老屋屋檐里塞着的枯朽竹叶片儿,也被那颗心搧得翩翩起舞呐。

  任满仓鬼使神差的走过去。

  初冬的太阳显得特别苍白无力,几朵淡白的云片片在西山边边上懒洋洋地蠕动,仿佛他们也知道太阳不会给它们太多的光热了,趁早找个俊俏山峰龟缩起来,好好地看着静逸的安宁河和由它淌出来的若干个村庄之一的月牙牙般美丽的弯弯的黄桷坝;甚至它们有站得高看得远的优势,傲视任满仓这二十八九的年轻庄家男人咋把心爱的女人爱到手?然而他们不知道满仓也在瞄他们,心想:看那白云好悠闲好洁美,我要变成初升的太阳烘透你们……

  转着、瞄着、想着,满仓悠然心头一热,眼前突然现出一个农村老院最常见的围墙的大缺口来,半人高,爬进去便是一丛丛顺围墙乱起杂八生长的竹林。他猎狗般双手在缺口出按按,后脚一蹬,敏锐的翻了进去。

  一块偌大的菜园,葱葱蒜苗冬白菜以及半露出小青头的胡萝卜都为他吃惊;他做贼般顺老屋檐轻手轻脚溜瞄,突然他发现一口农村里最常见的桌面大的土窗户;窗户是土墙筑成的,筑墙时安了窗棂子——木头枋枋——已被多年的风雨洗刷成灰白色了。

  借助快落山的太阳的余光,满仓慢慢抬起头往里一看,哦,大衣柜、火盆、米柜、衣箱……当时红红的闪着红滚滚光色的油漆已开始褪色,那五尺长四尺五宽的木床依然罩着雪白纹帐……屋内没有人,静静的温温的仿佛对他说五年前就是这样儿哩,当时别人闹房,你任满仓咋不进来看看啊?新媳妇就是矮你三年级的同学啊。可是你悄悄地离开了黄桷坝。任满仓感到卑鄙——不——他否定了,要是米家同岁的老弟不死,要不是有窝棚里山呼海裂般的疯狂,要不是我二十八年来所有情怀和在铁路工地上对她的思念统统化为对她的情爱,我任满仓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啊。将来,我修起了新房,要把新房布置成全黄桷坝最安逸的新房,我五尺长的身子和心肝五脏全交她安排了……让她成家庭主妇同吃同住同操心同繁衍儿女,你看着吧,待我修好新房,保准让你同米家了断……想着,他身不由己地想从土窗跳进去,脑壳往里一挤,被窗棂子夹得生疼,用手摇摇吧一动不动,窗棂子是筑墙时崁进去的。满仓恨不得把墙推翻,同时耽心米家的人进来,更怕有人在墙外发现他……要离开吧,舍不得,不离吧又怕,咋办?他靠墙站站,举目一瞄,嘿,这儿正好看见窝棚的半个尖身子哩,原来如此啊,她说过要我无人时不开灯呢……突然,又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破土的嫩芽般冒起来;他不信翠莲不来睡觉,只要她露露身子,他就会象四五月间嫩绿的石榴叶掩石榴花样掩住她,说不定她会去开月弓门的大门,放他进房间来,在大木床上同她美美的睡一晚上,从此便常来常往了,大木床成了她同他的摇篮、搂住她、亲住她、称心如意的爱,只有月亮光光知道她同他的密儿……接着他反问自己是偷情呢是爱情?你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让别人发现扒寡妇的窗户,捞人看不起呢,他决定离开,反正这天大的密儿被捅破了,他啥时要来看看,半杆烟工夫呢……

  突然,满仓的心儿提到嗓门眼儿,他听见房间门响了一下,接着传来声音:“走了大半天,我先擦擦身子。”

  “有啥洗头?咹,就潳凶很啦?”

  “我洗洗,擦擦,汗涅涅难过。”

  “我反扣门,半顿饭功夫我进来睡。”

  “别忙,要热水哩。”

  “就你屄事多,我当丫头时一年半载难洗一回。”

  随着声音进来的是沈翠莲,定下来了。冬月初八招领那傻儿子,这时正出远门回来。她那心头着急呐,又不得不稳住,只有几天了,咋办?同时怀孕的反应象四月谢了花的绿豆大的南瓜尖尖似的搅得她心头发毛毛。

  “快点哟,随便抹抹算了。”远处又传来纳窝眼的声音:“我给那老不死的说说初八的事——”

  紧接着是一声放铁盆子的声音。

  菜园内的满仓踌躇不安,不见吧想见得很,要见吧又耽心得很;他昂脸看看竹林,静静的听屋内有啥响动?

  安宁河畔阴历十月的农村,好像一切都被秋末冬初的干燥风梢吹焉巴了,围墙围着的老竹林,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离开竹丫,纷纷飘旋下来,光赤赤的竹梢梢懒洋洋的晃过去摇过来,抗拒不了晚风的骚弄,发出沙沙声……

  謩色很浓了——按当地人说法——擦黑了。屋内反而没有动静,满仓忍不住又磨过来看窗户。没了——窗户被一块发黄的粉色绒布遮住了,只有昏昏糊糊地灯光印出窗布的底象,传出水滴声。

  一瞬间,水滴声好像是夜间飞串的莹火虫、是深远无底的天空里的流星、是四野黑融融的远远看去一点点红彤彤的火团、是铁匠炉里拿出来锻打时火星四溅的毛鉄——把他烫着了引发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直端端顶住他的勒巴骨,他按住那要跳出口的肉疙瘩:自己的未来——不——已是的妻子再洗澡啊?我要钻进去给她搓背膀子胸脯子……他的心麻烈烈乱跳;脸庞热辣辣发痒;脑壳昏戳戳发木;手抖稀稀的把绒布挑开了——灯光下沈翠莲的胴体裸露在他眼前。

  小房间电灯不大,灯光很柔和地洒满小屋,簸箕大的白铁盆子里,沈翠莲正坐在盆而上用香皂一抹儿一抹儿往身上溜抹;她坐向正好朝南,在电灯光下先是挽起的黑翘翘的发簪和秀美的五官,一双青杏儿似的眼睛——在她抹饱瓒得格外优美的乳房和那熟透了的樱桃似的乳头时微微的闭上了;紧接着便是圆细的腰肢和均称的大腿,腰肢上有颗黄豆大的红痣,像一颗晕红的宝石崁在嫩白的云幕中呆呆地看着大腿中间悠黑的野莲花……这一切我都有啦;翠莲——我要进来温温的给你洗搓,给你从眼睛洗到脚指……他困身发热,双手已汪了一团热汗,嘴不由己的猛然说话了:“翠莲,我在后园哩。我要进来……”

  显然,沈翠莲大吃惊:“你——?”

  “满满——是满满——”

  ”啊——满哥——是你——”声音是压抑的惊炸:“我想死你啦,天天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她站起来,顺手在舖上拿块毛巾被捂住身子,撩开窗布把脸庞儿往窗外伸,明亮的灯光淌出她的身影,美丽极了。

  满仓急忙把头送尽去,两张嘴隔着窗棂咬在一起了;他很不得把一尺五厚的老墙捅穿、掀倒、扑进屋内……她恨不得自己变成蝴蝶——不,变成小猫、变成耗子从筑墙时留下的酒杯粗的地滚溜儿洞洞攒出去,象竹林里的竹叶死死的揉在他怀里。但是啥都是不可能的,墙没动房没摇,连风声都没有了,包括筑墙时安的窗棂子也丝毫不理解他和她,依然木戳戳地死死的款住他和她的头,贪婪的看着青春的嘴巴咬在一起,看着满仓的有力的大手久久地捂住抚爱翠莲的双乳……听她说:“哥呐,我怀上了,是你的骨血——”

  满仓惊扎了:“我明天去找村上乡上——我修了房光明正大娶你成亲——做两口子!”

  “嗯嗯嗯,我好想呐,目前,不哩——你不要管我,我的处境你不晓得。修房钱够么?”

  “咋了?他们欺负你了?我捏死他们!”

  “不哩,不能犯法哩啊。你听我的,我给你写纸上,你答应我,几句话——记住啊!满哥——”

  “好,”满仓强忍住满脸的大汗:“我把你溶在心里……”

  翠莲松开手,缩回头在厢柜上写几排歪歪斜斜的字给满仓:“赶快走啊——”

  正在在此时,天井院内传来声音:“快点呐,还没打整干净?我悃得很——”

  啪嗒一声灯光灭了,绒布、遮去了一切,屋内浓烈烈的空气也慢慢的平静,只听翠莲说:“快了。”

  “你爹闷气脑壳没咋说,我后园摸几把黄菜叶作猪草。”

  后园?得了吗?沈翠莲急忙开开灯撩开窗户布,灯光猛然从窗口飘出去,很淡很淡,她见满哥的身影悠地从缺口翻了出去……[未完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10-6-20 10:21 |
  八

  听到老婆对翠连说话,米万斤暗暗叫苦,对老婆去的方向小声自语:“使得个屌,你老婆娘就是她的裤裆布。看你们弄个瓜儿子来,我正好顺意。你能把他看的雀儿都飞不过去?我不信,她的脸盘子,她的又白又满的奶奶、她的竹笋一样白净细滑的腿腿,她的……你老婆娘一辈子没有过……”

  米万斤这段时间苦及了,幸好到这时他还不知道沈翠莲怀孕的真情,只见老婆把她看得死死的没机会下手。不过沈翠莲清楚的晓得自己怀孕的事早迟几天他会知道的,在离开老宅前,一旦被米万斤看破,后果不堪设想。

  米万斤天天失眠。他不敢回想那晚上自己光着屁股的狼狈象,回忆不起是咋离开房间的;更可恨老婆的心计,在楼上躲了一天,突然出现,搅得他啥性情都焉巴了,真他妈霜扎蜡月茄——垂了。每天他都很早上床,扪起脑壳想……

  “唉——老马啃嫩草;啃不到——难过啊;老公猴要小母猴——要不到——难忍呐。”她唉声叹气又自言自语:“反正我得过你的乳乳,挎过你的腰裤——看你咋对我?”

  果真,沈翠莲对他没啥杂音,没给他脸色看;他又充满了希望;现在农村活儿少,日子宽松,心花花就浪得很。两个女人一走多天,要去招傻痴的儿子来,他又心花怒放:有搞头,看来老婆娘还是护自己的,我非把你小妖精搞得我死也值的时候不可——

  门,笃笃的响了,进来的是自己的爹。老头儿一屁股坐在老儿子床枋上:“商量商量,这事咋弄呢?你看我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们两个在跑,问问吧。姓米的怕不好调教。”毕竟是他爹,他说得很谦和。

  “洪水不落外人田嘛。”米千斗眨眨眯成缝儿的眼睛:“我是落山的太阳啰,你们等的我等不得。”

  “你落进山?我也挨山尖啰。”米万斤递烟给老爹:“歇歇再说,我心烦很,烦很。”

  “咋?”毕竟是两爷子,叮嘱:“要注意身子呢,弄垮了不好还原,我活一年算一年呐。你还不到花甲”

  米万斤不置可否的笑笑:“没咋,没事睡吧,天凉了。”

  “嗯,嗯,没事就好……”米千斗摸摸伴伴出门去,顺手把门带上。

  米万斤那有睡意,闭上眼睛就是沈翠莲的影儿,他在心头千呼万唤,就是不敢轻于碰她,而且他发现自己的男人的钢气,真像村里儿童吹耍的气球——有沙眼——纠不了多长时间哩。未必是这小妖精犯我么?他这么一想,回忆了翠莲的生辰八字,准备明天去银河乡找尹端公算算。想好了他翻翻身说:“看我去算了命,买几片安眠药来放进去,让你们统统昏睡,只有我明白,到时候——哈哈——你才知道锅是铁水凝成的。”

  这是一个很新嫩的早晨;东方先闪出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环,象洒开的新绒绒,在蔚蓝色的空中乱飞;随着新绒绒结成一块了,变成扑天光茫,按捺不住的在安宁河两岸七高八低的山峦后喷薄出来,先在西岸涂抹几笔,慢慢把荫影收去,继而一片橘红色嫩光涂满了安宁河的山水;空气中有几许清寒的轻风,仿佛在说冬天到来了,然后尽情往南吹去,同时也把古老的天井院落涂抹在鲜嫩的画卷里……

  同样,沈翠莲多久以来没认真睡过。特别是昨夜,信好满哥听话溜得快,不然她去后院摸黄菜叶碰上,后果不堪设想,她要做的事会彻底落空;古老的天井院落会掀起万丈波澜,他和她会一改现在对她的态度,甚至于在光天化日直之下逼她做出不该作的事,恐怕肚里的芽芽也会葬于腹中,包括平时对她还较好的爷爷也会用光滑拐棍抽打她,自己的名声坏了,满哥的名声坏了——一切都完了;幸好啊幸好,男人听话——哪怕你五大三粗,未必是坏事。眼下快到冬月初八了,咋办?她焦虑不安,久不成眠,还招来她漫骂:“你在动蛆,把那血浓浓动掉了,看咋收拾你?”

  大清早她起床了,对婆婆说:“我做饭,昨天走了半天路,好生生歇歇,睡睡。”

  翠莲依然蹬在屋檐下漱口,心里的翻涌活象她亲手做的泡菜坛坛悬口下那正在发酵的泡菜水,一股股上冒,涌的她打干呕,眼花儿飞,她抹一把,双眼盯着老院里的厕所出神。

  “起的早啊?”米万斤披撒衣裳出门来,全然不是对儿媳妇,活象对自己的老婆说:“你少弄点饭,我不吃。我去银河乡雀儿村有事,给她说我走了。”

  沈翠莲丧起脸不吱声。

  “听见没有?小挨刀的——”继而低下头,一双眼不住地在翠莲胸前闪:“你把我搅死呢。我晚上回来,乖点哇。”

  沈翠莲不得不忍住,把嘴朝南厢房噜噜:“小声点,别乱说,她耳朵尖……”

  米万斤高兴极了,好不容易收回眼光:“还是吱呼一声。”

  “我晓得。身上有钱不?”

  “有有有——”米万斤点头哈腰地笑了,心想:开安眠药的钱都准备好了,你一旦不听话,唉,到时候别怪我哟。

  他走了。她到厨房去了。

  没理弄几下,不见米万斤没折转身回来。翠莲猛觉得是时候了。他到米万斤房间把所有衣柜翻个遍,卖猪的、卖粮的、卖水果的好几千块哩,通通揣进衣袋,暗说:别怪我无情,都是你们逼出来的,算我借用一回,二天到了断时我肯定来还你们……正在这时大院的厕所门响了,他急急忙忙回厨房车脸看看老院里几十年的茅泗,突然计上心来,几步撩过去,趁婆婆蹬在茅房踏板上时,反手将茅房门扣上,啪嗒一声上了锁,把钥匙往院里一丢,跑进南厢房拿出很大的大提包,自己的内外衣梳洗俱用和私房钱,通通按进提包里,出门来向着米千斗住的房间轻轻叫一声:“老爷——我走了。”

  路过厕所门时,她斜瞟一眼躺在院里的钥匙还呆呆的躺在院坝没有青苔的泥巴上,而此时的婆婆还正在干挣呢。她想:看你有多大本事,你就是老家燕也飞不出来啰,你就好好儿吃吃臭气吧,免得从你嘴里出来的净是不好听的。他又到院坝,捡起钥匙来顺手塞进墙洞里,别让老爷找着。

  做完这一切,她听见茅房又响动,她瞅瞅米万斤的房间,暗暗吐几口:老不要脸的,该去喂狗!

  她肩挎提包朝茅房暗笑:你好好挣啊——我一辈子记住你——两巴掌——你慢慢涡痢吧;今天是一九八九年冬月初三;我记死这日子哩——

  她轻盈的迈出月弓门,向已一竹竿高的太阳方向走了……【待续】

  

发表于 2010-6-21 16:08 |
先生好文笔,精彩!不顶都不行哦……

发表于 2010-6-21 18:22 |
先生写得十分精彩和到昧,素菜/晕菜皆有之,可惜<<冕宁论坛>>无版又无主,加精是完全不能的事了哟!要不,发一张图来鼓励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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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6-22 08:34 |
  九

  河套里起风了,是一种清瘦的风鞭鞭,仿佛是千千万万饿馋了的小娃娃,趁着黄昏从河套西北角的山山峁峁前后涌撵来,见着啥就撕扯啥;慈竹、桉树、野草被撕扯得沙沙乱叫……肥沃田野里,已经冒出青青身子的小麦苗儿,胖乎乎的脑壳不断往土疙瘩处钻,好像要吸起更多的大地的奶浆从而更好地避开青风的撕扯;沿河套的峁峁坪坪无不在清风地撕扯声中翻滚;甚至把人的衣裳往后掖,不断的往胸脯子,肋巴骨缝缝头咬,刮得身子抖颤;一把把清鼻涕顺鼻孔往下淌,弄得米万斤身子在往小处缩。咋呢?数九严寒未到,安宁河就发疯了,冷得人骨头扎扎响,啥屌天气哟?米万斤边往回走边想:“不管你的,只要我心头热就行,老宅还有青鸟鸟呢,倒时你不服,瞅准机会给你全吃了,我想咋摸就咋摸;想咋干就咋干!保证让你享受安逸,哼,使球不得,一片就打整了,慢慢享用啊……”

  是的,前面走来的是米万斤。今晨他的确是到了银河乡雀儿村找了尹端公帮忙,把沈翠莲的生辰八字报出来,尹小鸡娃见是米万斤,默默说报男方生辰八字来,米万斤把自己的生辰缩小两个轮回,属相不变报来。尹端公说让他防倒漏财,不相克哩。米万斤高兴极了。心想:漏啥财哟,只要她怀上,啥都是她的;这才叫洪水不落外人田嘛,想着,摸出二十圆钱硬挜给老友,哼哼哈哈往回走,天下的事难说啊,你还不答应?路过县城医院时他挂了号,说睡不着啊——恼火很,硬要医生开几片安眠药。医生不敢乱来,只给他一片。他把脸丧得灰俅俅哀求,保证一夜只用一片,自己从黄桷坝来,老远路程哩。医生发点慈悲心给他五片,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多用。米万斤如获至宝,买包香烟,撕下锡箔纸包好药片儿,在街上吃了小晚饭,喝了二两老白干,便兴兴疯疯回黄桷坝了。

  村子的影子越来越现了,在晴晴的刮着小寒风的天空底下,打老远便见那朦糊糊的一片青黛色。他裹裹有点儿单薄的衣裳,要在天黑前赶到老宅去喂那小青鸟呢。

  前边是一片小麦田,麦苗儿半拃长,胖盈盈的摇身子,看长势很美满。路旁一棵老核桃树,光着枝条,好像浑身瑟瑟发抖,弯着腰杆,伸开干枯的身子张牙舞爪的要去搂那麦苗儿似的。

  “你站倒,老杂种——”随清寒的风息,从核桃树背后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你老杂种同小婆娘合谋老娘,今天不弄个死活,你别想走。”

  兴冲冲的米万斤被这几句话打懵懂了。他抬头看看,核桃树背风面站着自己的婆娘,他立刻停住脚把她从头看到脚,只见老婆穿的新崭崭的,头上包起二蓝帕,几件大襟衣裳摞在一起,腰扣扣的规规矩矩,腰扎一块绣花围裙,脚穿一双春制贡布鞋……不待米万斤看完,老婆嘴角一瘪嚷开了:“你看几十年了没看够?把小妖精弄哪儿去了?咹?合谋老娘,你不说抻展别走,老娘马上去跳安宁河,死了干净,免得塞你们的眼眼……”

  米万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安逸死哟,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了,你还想死?”

  “她呢?把人交出来,把老娘整安逸掉,到这时打嗝还有股股臭气气乱冒。”

  “那个?”

  “你说那个?”老婆双纳的眼睛在黄昏的天空底下更加凄冷,发出母虎挣扎的凶光:“小妖精——你的小婆娘,塞屄的东西啊,你们合谋老娘,我还一心一意帮你,帮卵!”

  米万斤明白了:“你把她藏起来,要我交人,你想得出来哟?你以为……”

  “你说,你到底藏她哪儿去了?你前脚走,她后脚就把我锁在茅泗头;吃了半天的臭气。不是他老爷去找村儿里人来撬开门,我还在茅泗头呐。你老杂种想的毒哟,还装好人?你交不交?我跳安宁河去!”

  “唉呀呀,我的老婆娘哩。”米万斤话都抖不抻展:“你说、你说、我咋这样对你嘛?那晚上你不是卫护我嘛。她呢?你们耍的啥计哟?”

  “鸡巴大爷晓得,他不是怀上你的儿么?你老挨刀的,把她藏到啥地头去了?屋里的钱不见一分分,我要一半!”

  “啥啥?她怀有我的……”米万斤觉得问题严重了:“你说她怀有胎?真的?”

  “天天淌馊水,你不见?咹?你假装啥子鸡巴哟,你安逸不完哩!你个挨刀的老杂种啊——”

  “不可能,不可能,那晚上没干成。”

  “我不信,没干成?天上掉个太阳在她肚子头?”

  米万斤一身的兴趣被扫得干干净净。他也龟缩在核桃树下摸脑壳,半会昂头问:“她呢、”

  “还放心不下?我问你呢?”老婆蹬下,压低声音问:“真没干成?”

  “我诓你不是人养的。”

  “怪了,他怀的是野种?”

  米万斤陡然想起来,摸出几片药片片儿说:“你不信,你看看这是啥?”

  “避孕药啊,你老挨刀的想长期同她通奸哇?我不死,不然我衣裳都穿好了,你分一半钱给我,我走开,不塞你们的眼眼。管你咋避;管你夜夜抱到整;把屄嘴戳乱了都没有人晓得。”说着声音沙哑了,眼泪大半大半落下来,目秫秫的看到远处同样变得瘦弱的安宁河。

  “她呢?别出人命哟,你走啥哟。那嫩东西根本不服。是安眠药,专门对付——”

  “咹,你弄安眠药?”老婆收回眼光:“你弄安眠药对付我呐,要毒害我啊?你啊,老娘不死,你想的安逸!我死给乡政府。”

  “咋对你?是对付她。”米万斤拧一把清鼻涕,顺手在裤裆上擦擦:“她那去了?她娘家来要人咋办?”

  “真是毒她?”老婆不相信:“我明天去找村上乡上,讲道理。告你们通奸,把那个小屄东西游街。”

  “哎哟哟,使不得使不得。”米万斤摇摇头:“你说实话,她到底在不在家?”

  “没有呢。不知死哪儿去了。”

  米万斤说:”事情弄大了,要装起,不然哪天发现她的尸体,我们更说不明白,吃官司,进班房,这辈子完球。要稳住,要装起球事没得的样子。懂不?”

  “装个鸡巴,满村儿闹昂了。说沈翠莲把我锁在茅泗头同你走了,青天爷爷笑脱牙巴骨,还烧火么?烧的安逸。”

  米万斤拍拍脑壳:“要硬起,发现尸首也不承认,不然不好办,都怪我啊一时心火起,出脱百担米,钱呢?”

  “一分不乘,”老婆收住泪眼:“她屋头东西没动。”

  “糟啰,”米万斤心情沉重极了,掖老婆一把:“还不快点走啊?看她今夜回不回来,那钱好几千块呐."

  “她要回来,我缝中撕她几大块,出口恶气!”

  “我帮你,”米万斤诓老婆:“该出,要不然那臭气咋得了?”说着看看山顶顶上,謩色越来越稠了,他提提自己的衣袖又说:“走啊,风割肉一样疼。”他还怀着翠莲不可能离家出走的希望,拿定主意,无论出啥子事,自己始终不认账,钱赊了就赊了,只要老骨头还在,赊财免灾嘛,尹先生比神仙还神,说的好准,唉——只有慢慢的挣啰,这风声会过去的,几十年后黄桷坝哪个还晓得米万斤按过儿媳妇?还给她怀上了?——天知道!

  十

  沈翠莲失踪的消息,传遍了黄桷坝。在井坎上、堂屋头、饭桌上……说啥的都有。有的说,看嘛,儿子死了一年多,要遇上我早走球还等到今天?招啥儿子哟,按婚姻法办嘛;我说那么年轻的婆娘守活寡糟得住么?也不见得,要走还把纳窝眼锁在茅泗头,平稳的离开有必要锁她么?真有计划哩;说不定到上海北京成都飘荡去了,万一二天混成老板也未必,不是么你看任满仓在外头干几年还回黄桷坝大兴土木呢,现在农村头耍起的人多,要找出路呢……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一道难题摆在满仓面前,住房还建不建?今天冬月初五了,离开工日期还有四天,任满仓犯难了。他对沈翠莲出走暗暗吃惊;莲莲呐你真怀起走了?去了啥地头也不给我吱一声么?他突然想起沈翠莲给他的纸条,当时激情大发,下来后同宝娃到瓦厂定瓦去了。这几年农村里修房造屋的人多,小青瓦俏得很,他已付了两千圆的定金,刚进村就听说沈翠莲失踪了,他暗暗焦心,咋办呢?趁棚儿里没人,他掏出纸条慢慢看。读着,他的心发裂了,脸色阴沉不安,牙巴骨咬起肉棱儿来,她反复的看着那几十个字:满哥,我怀上了……是我们的骨血;我要瞅机会离开米家——你别管;啥困难要挺住;孕是那晚上窝棚内怀上的,我想好了,是男娃叫任飞,是女娃叫任梅,我在哪儿?事情平息些我写信来;修房造屋天大的事,靠你了。为了你我看后烧了;怎么给米家了断,生了娃娃挣了钱再说……

  滴答。两颗黄豆大的泪珠黄豆般的颜色落在纸上,立刻被小清风舔干了。满仓明白了,他反复看几遍,翻江倒海般不平静,拳头捏紧又慢慢松开,木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老宅暗暗呐喊;翠莲,翠莲,都是我害了你呐!我满仓是男人,天大的事该我来顶啊,你在何方?我把你和那血脉装在心里,想着,小伙子没烧纸条,他拿起来又看两遍,揉成团丢在了嘴里,闭紧嘴巴嚼着嚼着——吞到肚里去。

  棚口暗淡起来。冬天的黄昏来得早,在小寒风吹打下,没半袋烟工夫,黄昏就漫天盖捂来了,在謩色融融的时刻,黄桷坝的庄稼人除了暗暗的谈谈米家大院的事外,都沉沁在清清淡淡的謩色里,人们三五成群蹬在火盆边摆龙门阵,时不时传来豪爽的笑声……

  吞了纸条后,任满仓咕咕喝几口水,润润焦干的嘴巴,踏着謩色情不自禁又来到米家大院围墙残缺口,那晚上翠莲洗澡的情型、隔着窗棂亲嘴的激情和翠莲半裸写纸条的影儿仿佛从老南窗里飘出来。

  米家大院一无既往的安静,只有风梢儿把老慈竹摇得沙沙乱响,一群群麻雀儿龟缩在竹枝上,随着风吹摇动,它们闭住眼睛,仿佛在云雾中,管你满仓心事重重……

  他清楚的记得,他走的那年冬天,也是这么宁静清泠的冬天,他走了,漫无目的的迈上了北去的火车,在车厢接头打开水的厢厢处,一股娃儿尿似的水流彪进他后脖里,随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向他打道歉,他站起来笑笑,说太挤了,他帮小伙子打开水,小伙子感谢不尽,带他到卧舖车厢接头处摆起话来……临睡时小伙子给他一个纸条,他在省会成都游荡几天,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成都的大街上给小伙子打通电话,于是他来到中国西北部大山深处的铁路工地上找到铁路局驻工地的指挥部同那小伙子亲热起来,就这样他在铁路工地上苦苦干了五年……五年后铁路工程完工了,他决定返乡,包工头拉住他的手好舍不得,说安宁河边来的男人好了不得,吃的天下苦,挣的血盆钱……谁知归乡后米家大院的沈翠莲已变成寡妇?他年长三岁,他飘着红领巾小学毕业后她们正挎起书包像春天的蜻蜓般往学校飞;看看古老的天井院落没啥动静,满仓的心绪稍微安静点。他又转到棚里来,往木板床上一趟,划算即将开工的新房。

  “满哥——联系好球。”凌富娃回来了。

  “咋说,”满仓弹起身:“价钱?”

  “最低,修好房开都行。拖拉机是私人的,我拍胸口,保正拿到运输费,没皮扯,拿不到请他到黄桷坝找凌富娃儿。我知道满哥的脾气——”

  满仓拉他坐下,摸出一包烟递上去。

  富娃抽一支,听满仓说:“好兄弟,不瞒你说,钱够得的。只是修房造屋是大事,要放细点。我给你说实话,我在铁路工地上挣了八万多,你看吧,还有一半。”说着把趁下的几万块摊在床上。

  “够得就行,不够,我给我爹说过接点给你,这几年家里存有几万,准备给我讨婆娘用的。”凌富娃又说:“我们盛似兄弟嘛——喂,满哥,你听说么,米家大院出事了,沈翠莲失踪了。怪,怕有点缘由啊。”

  “听说啦。我批她不会出事。”满仓搂起钱放回老的方。富娃大吃一惊,说:“你就随便塞这儿?不怕掉掉?”

  “来就塞这儿呢,天底下只你我晓得,定水泥、钢筋、木料,花了半了。”满仓笑起来:“走,去小馆子弄点吃的,趁星光好,饭后去落实下煮饭的杨嫂家,离初九没两天了。去把那几个伙计吼来,几弟兄亲热一盘,我心头慌得很。”

  “是不是沈翠莲把魂儿给你弄飞球啰,”富娃笑了:“喊你大胆点追一翻,你不干。”

  “别乱球说哟,有一天我把想法说给你听,房子我决定还是修。我们都是黄桷坝的人,黄桷树叶老高掉下来,都是围着老树桩飘嘛。”

  “我懂你的意思;别想得那么悲哀;我给你开玩笑。”

  “不,老弟。你说的是真的。我没告诉你,我的确同她好了,就在棚里我同她天翻地覆,她怀上了。不过话说回来,没这一夜,不,只有个把钟头——沈翠莲迟早也会离开。”

  富娃惊呆了,想了一会儿才说:“满哥哟,你总不能丢下不管啊?要负责呢——满哥——你——嗨——”

  “我晓得啊,为这码事我差点不想修房子了,去九百万平方公里找她;她走那天,我俩不是天才麻麻亮就到瓦厂定瓦去了么?你说说天底下的事情就有这么巧。”

  “那咋办?不可能不打听下落嘛。”

  “暂时不用,只是我心头空的发疯,好像谁把心子砣砣掏走了。老弟,你记到乱传不得哟,象这几万块钱样只你我晓得。”

  “你放心,不当说的一字不漏!”

  “好吧,老弟,你去喊朋友吧,我点菜等你们,热闹一下。”

  富娃应一声,朝一条巷口走了。满仓迈上馆子的石台阶。

  十一

  地基批得很好,背靠山凹,面对平坝,远远望去那山凹就是把椅子。安宁河正巧在不远处打个弯儿,象腰带;懂行人一眼明白,这茅草丛丛的小山凹里有风水;既不站良田又不失风光。

  冬月初九这一天,帮忙的人很多,富娃在小街上弄了两挂鞭炮,用竹竿翘起,抻进半空里一放,风水先生手拿锄头,敬了天地,口中念念有词;

  接天星接阳地,

  借来金银财宝满屋垠;

  接天星接阳地,

  接来大将挂红缨,接天……

  随着一锄挖下深深地黄土里去,就算开工了。

  地基上二十多个壮劳力挖墙基、整地坪,还有十二个木匠,在一个总掌墨师带领下、楄木头、弹墨线、打侳子、挖眼眼;一会儿喊满仓要这,一会儿问那,弄得满仓忙上忙下;厨房那儿,他打交代给杨嫂家,油盐柴米一律记账,竣工后一律结清,同时吩咐富娃,记好村友们的工时,怕有闪动还不了工的,好算工钱。

  没几天四排新木架排列起来了——按当地人的说法,叫扯房子。满仓买了根头架不大,膘肥肉嫩的猪儿,宰来款待前来帮他立排列的父老乡亲。那当儿,只看见总掌墨师提起大斗在横樑上撒泡粑馍馍,在无穷的杂语喧哗中,满仓笑乜了嘴,好像要那五谷做成的泡粑馍馍丢进嘴里去,可是他没去抢——泡粑馍馍必须说是抢——只是在黑压压的人群里,高高的扬起头看热闹、听鞭炮的鸣叫,默默的念那中柱上贴着的大红对联:“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掌墨师在中柱相连的大横樑上高歌、同时拿起大榔头敲敲打打,念起祝福吉祥的词语,把泡粑馍馍一把把往下洒,伴着新排列的摇晃和鞭炮的飞炸,四五岁的娃娃儿们在新地基和未来农家院坝内的空地上你推我搡抢那哑火炮和泡粑馍馍,新基仿佛变成了一片欢跃的煮得卟卟咚咚乱响的大锅呢!

  排列起来后的活儿多哩;板墙筑打一半,凉几天吹吹风便开始砌山花墙了,这些土活儿多是那帮小伙子们来帮忙做的,满仓顺时把院墙打起来。同时请行家看看山向,留下大门位置,待修厨房、厕所时一并修好……

  满仓同小伙子们整整忙了一个冬季。

  新年后,一幢一堂两厢,盖着小青瓦的新房在黄桷坝边儿的山坡凹里耸了起来,小青瓦发着青灰色油亮,远远看去象大鲤鱼在静波中烈飞时涌出的波鲮儿。任满仓看着新房,心儿甜咪咪发热,虽然院内还很空乏,但他充满信心和自豪,毕竟是自己的家啊!只是不知翠莲在何方?身孕如何?令他煎熬难忍。他在富娃家过了新年,初二就开开木板大门,在院坝里收拾。

  新修的大门还很湿涩,只听嘎吱一叫,富娃进来了:“满哥有信哩。”

  满仓立马丢下活儿,拿来翻来覆去看看,邮戳模糊了看不出日期,只见信封落款是“青海”。

  “打开看看?万一是嫂嫂来的呢?”

  满仓不情愿的撕开一看,头都大了,他不管富娃在身边,一气读出声来:满哥……我是翠莲……冬月初三,我跑出米家大门,去了树下窝棚,你不在……我在远方表姐姐家,向他们说出实情……表姐和表姐夫都很同情……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出怀了……这里三县交接,他家偏远安全……我时时刻刻想你呢……为了不引人注意,我在信封上随便写下了“青海”两字……

  看完信,满仓一把抓住富娃,一个果断决定出来了:“老弟,你快去给凌二爸二婶说说,新房交给他们照管一下,你同我走。”

  “同你走?你又要离开?那田呢?”

  “今年这季,到时候收麦再说。”

  “去哪儿?去外头挣钱?”富娃一愣问。

  “我想,”满仓轻轻的说:“她就在眼皮底下,在咱县的锦宁乡翁沟村二组她表姐家。我想你同我去一趟,看有合适的请表姐给你介绍一个。打算待你嫂子做了月子后,来得赢你把婚结了,来不赢就把你的女朋友带上,我们一伙出门滚打天下挣钱去,有钱再回黄桷坝,这新房和你家就做根据地啦,到时候搞出点名堂,把黄桷坝的朋友拉扯一把,带一批庄稼人出去,何况我那几万块都焊在新房上了。”

  “要到是要的,只是怕不好挣。”

  “我有铁路工地几个朋友的电话号码,只是我们这儿不通电话,不然一打就通。”

  “啥时走?”富娃答应了:“对象好找不?”

  “说不定准,不去闯闯不好弄,你二十六了,上屯下堡不合实啊,再拖不得了。”

  “好,啥时走?”富娃说:“大男人志在四方,政策又好,终年闲在农村头恼火。”

  “明天吧。”满仓迫不及待了。

  “明天是初三,”富娃默想一会儿:“满哥,干脆初五出门吧。这两天准备准备。”

  “要得,鸡叫动身。”

  两天后,东方还没发白,深邃遥远的藏青色的天空里繁星闪烁,露水滴哒滴哒下落着,东方山脊线上有一颗拳头大的星星急忙眨巴着又明又亮的眼睛,好像喜滋滋的看到满仓和富娃这对好伙伴悄悄地离开黎明前静静的黄桷坝,向锦宁乡翁沟村走去……【全文完】
                                                                                                
                                                                                                  2008.09.15——10.30

  

发表于 2010-6-22 15:20 |
完了?真的完了?意犹未尽呐……
写的好,人物形象鲜活,语言生动朴实,感人!拜读了。

发表于 2010-6-22 18:21 |
写作功力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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