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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奇幻小说《驭梦录》(推荐至川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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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5 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1章 骷髅花中的骨虺

月亮终于升到中天,光华从头顶上方那个拳头大小的小洞漏进来,直端端地泻在灵父面前的银盘里。此时,月光就好象是一根柱子,撑起了整个山洞。灵父将手伸进月光里,搅动了几下,点点头,然后低头看着银盘,柔声说道:“月光不烫,也不冷,温度正合适,你舒舒服服洗地洗这最后一次月光浴吧。” 银盘里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洗完这个月光浴,我就获得生命了?这是真的吗?”

灵父颔首:“应该是这样。” “我太高兴了。”那个声音里透着欢喜。 银盘微微晃动了一下,月光也颤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上下游动,还不时地有一星两星细小的月光飞溅出来,洒落在灵父的身上。 稍顷,灵父拍了拍手:“行了,出来让我看看。” 一粒光丸倏地自银盘中弹起,顺着月光柱子飞射到洞顶,然后又返身直直落下,在距地面六七尺的空中止住下坠之势,悬停在灵父面前。

这是一个小人儿,一个以“光”为躯干的小人儿。她只有五寸长,容貌姣好,浑身被银白色的柔光包围着。灵父的脸被她身上发出的光一照,纤毫毕现,那些沟壑纵横的皱纹使得他的整个面容显得非常慈祥。

灵父朝小人儿吹了一口气,她的一头长发顿时飘动起来,那是流动的光,非常美丽。

小人儿突然凌空翻了几个筋斗,回到原位,伸伸手,踢踢腿,转了几个圈子,姿态曼妙之极,脆声问道:“灵父,你看怎样?”

灵父捻了捻胡须,点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光灵。”又皱了皱眉,“只是你的动作还不是很协调,这是怎么回事呢?”

光灵朝自己身上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不妥:“我感觉很好啊。”

灵父围着光灵转着圈子,打量着她,忽然拍拍自己的额头:“我明白了,你少了一根骨头。”

“能补救吗?”小人儿显得很焦急,小脸的亮度也增强了。

“这是小问题,马上就能解决。”灵父右手拇指和食指伸进月光里,抽丝似地抽出一条细细的长约一寸的光线,从小人儿的后脖颈小心翼翼地插进她体内,并掐去多出来的一小截光线。然后轻轻一弹指,多余的光线飞进月光柱子里,荡起几丝涟漪。“除了还缺少一个灵体,你与你的兄弟姐妹没什么两样了。”灵父很满意。

“您再给我造一个灵体吧。”

“我造不出灵体。”

“在梦幻大陆,你不是被人称做‘创造者’吗?”

灵父自嘲地笑了几声:“什么‘创造者’呀,那都是夸大之词。虽然我也想真正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创造者’,但探究了一生,仍旧只能造出肉身,而无法造出灵体。”

“但你创造出的其它光灵不是都有灵体吗?”

“那些灵体是捕捉而来的。”灵父带着光灵来到洞外,仰望夜空,指点着告诉她:“这星空下到处都有灵体。”

“除了满天星斗,我什么也没看见。”

“灵体绝大部分都无法看到。”

“既然看不到,那你怎么捕捉呢?”

“我自有办法。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灵体?”

“看得见的灵体吧,比较好捕捉。我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灵父笑了起来:“看得见的灵体可遇不可求,比看不见的灵体更难得到。如果运气不佳的话,你几万年也碰不上这种灵体。”

“我可以等,随便等多少年都没关系。”小人儿回答得十分干脆。

灵父爱怜地看了一眼光灵:“那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你的造化吧。”

小人儿顿时喜形于色:“你愿意陪我等?”

“你是我的女儿,我不陪你谁陪你呢?”

“谢谢灵父。”小人儿伸胳臂踢腿,蓦地飞旋起来,她那光亮的身影划出一个柔柔的光环,端端正正地置于灵父的头顶,使灵父看起来非常像一位天使。

灵父心中却犯了愁:“也许我们真要在此等上数万年。”

少年伏身在草丛中,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林地里的那堆白骨。白骨在月光照射下,泛起蓝幽幽的光。白骨堆顶上那具骨架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丝血肉,其主人显然是个新死者。白骨堆东面七八丈远的地方插着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那应该是这位新死者的兵器。由此不难推测,新死者应该是来猎杀骨虺而最终却丧生于骨虺之吻的。少年也是为骨虺而来,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他清楚骨虺的凶残,也明白知道自己力量的有限,但他别无选择,他一定要得到骨虺的胆回去救治自己的母亲。

骨虺每食一餐,就要在地底洞穴中酣睡五天。少年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三日,他知道骨虺一定会在未来的两天内出来寻觅食物,到时他就可突然发难,置骨虺于死地了。 草丛下面土壤里的黑水浸出来,打湿了他的身子,加上蚊蚋的叮咬,他感到万分难受,但他不能挪动一下,怕被随时可能现身的骨虺先发现而成为其裹腹之物。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堆白骨。 由于长时间盯着白骨堆,他有时候甚至产生这样一种幻觉:一具具白骨站立来,向他猛扑过来,而自己身上的血肉也好象要一块块剥落出去。 白骨堆周围是一圈骷髅花丛,在白骨的滋养下长得甚为繁盛。骷髅花虽然只有纽扣般大小,花瓣却非常多,起码有上千瓣,因此花瓣显得比丝线还细。骷髅花的花期很短,只有半个来月。骷髅花开花的次数非常之多,每一天就要绽放九百九十九次。由于骷髅花的开谢过程十分短暂,猛然绽开,又陡然枯萎,几乎就是在一眨眼间完成一次开谢,加上其色彩七彩斑斓,艳丽非凡,所以那一片骷髅花的开开谢谢就像是一场不会收尾的焰火似的。 少年恰好赶上了骷髅花的花期,不过他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花开花落。 一柄长约一尺的短刀握在他的手里,冰凉的刀锋紧紧贴着他的脸颊,碧绿色的清泠刀光将他脸上毛发映得纤毫毕现。正是因为有了这冰凉的刀锋和清泠的刀光,他才不至于被疲惫击倒而依然保持着自己感官的高度灵敏。他能看清楚四周的任何一种植物,听见林子里的每一种声音,分辨出任何一种气味,感觉到任何一种响动。

夜风吹过林子,发出千奇百怪的声响。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这片林子仿徨不定的变奏曲。但少年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声音,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骨虺身上。 天上的月亮正在慢慢滑进一朵乌云的背后,少年眼前的景色顿时暗淡下去。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乎寻常的声音。

他立刻两眼放光,兴奋地看着那个白骨堆。只见白骨堆轻微晃动了几下,顶上那具还沾着血丝的骨架开始朝下滑动。他知道,骨虺就要现身了。想到自己就要面对的恐怖生物,他既感到紧张,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握刀的手紧了又紧,他用的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感觉到刀柄发烫,似乎要从他的掌控中脱离出去。 动静越来越大,白骨堆上的骨头哗啦啦地垮下来,周围的骷髅花被压倒好一大片,但骷髅花还是那么灿烂地开着。 突然,一个蛇头从白骨堆里冒了出来。蛇头很大,仅两眼之间的距离就有八九寸。头上面还长着两只角,也有手腕般粗细。两只眼睛有鸡蛋般大小,闪着白森森的光。它的一张大嘴咧开着,信子或吞或吐,能轻易看见嘴里锋利的尖牙以及牙缝里的肉渣,还有粘糊糊的唾沫顺着下牙床向下滴落。 这就是骨虺。 少年的心仿佛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不过他的身子还是一动也不动,他必须等骨虺完全从洞穴里出来才发起攻击。 寻常蛇类生物的身子都是“外肉内骨”,而骨虺却和蟹类生物一样,其身体是“外骨内肉”,表面是一层几乎坚不可摧的骨壳。这也正是其得名“骨虺”的重要原因。它的身子分成十五节,相邻两节靠肌肉来来连结,并因此而能够活动自如。除了它的眼睛,节与节之间的肌肉是骨虺的薄弱之处。只有从这里下手,方有可能让骨虺毙命。不过,要击中这些薄弱环节,却是异常困难的。骨虺身子的第八节最大,头颅和尾部最小。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它能够像乌龟那样,将头部、尾部依次向中间缩进,如此大节“套”小节,最后只剩下中间那一节,变成一个有着骨质外壳的大圆饼,从而使敌人对其束手无策。 骨虺已经从白骨堆里钻出来,硕大的身子慢慢朝下滑动,带动着白骨垮塌下来。它的骨质外壳和白骨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杂乱的“喀喀”之声。它的头颅微微扬起,眼睛里反射着骷髅花的七彩之光,它长长的信子伸出来,小心查探着周围的情况。 骨虺绕着那堆白骨游走了一圈,又将那具新死者的骨架重新衔起来,放在嘴里再啃了一遍。它将骨头在牙床上碾压碎了,吸尽骨髓,然后将骨渣吐出来。 尽管少年极力想屏住呼吸,但他听到骨虺咬碎骨架的声音,仍感到肠胃一阵猛烈的收缩,他不由自主干呕了两声。 少年的声音虽然很小,却还是被感觉灵敏的骨虺发现了。它毫无征兆向前一弹,身子已然伸直,朝发声之处扑去。它的头颅微微向下垂去,立刻发现了藏身在草丛中的少年。现在轮到骨虺的眼睛放光了,对它而言,这少年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美食,正好用来填饱它的肚子。几乎出于本能,骨虺张开大嘴,向少年的腰部咬去。 少年的反应极快,在骨虺的信子还未舔到他脸颊时,他已经飞身而起,手中短刀闪动着青色的光芒,劈向骨虺的眼睛。 骨虺立即一缩头,避开了少年的劈刺,之后又飞速前探,巨吻直奔少年右肩。头未至,嘴里的腥臭之气已差不多熏晕了少年。 少年知道,自己即使不被骨虺咬中,若被哪怕只是轻轻碰撞一下,也经受不住。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在与骨虺的搏斗中,不奢望孤注一掷能带来成功,每一次进攻都应为自己留下后路。他一击不中,立刻向左上方斜飞出去。

别看骨虺身躯庞大,动作却极为灵活。它整个身躯竖立起来,上半身微微弯曲,缠向少年。它的身躯卷起了骇人的腥风,树叶和地上的沙石被带起来,砸向少年,几乎要使他窒息。

少年暴喝一声,非但不避开迎面撞过来的坚硬的骨虺外壳,反倒凭空一弹身,冲向前去,短刀直刺骨虺第六节和第七节之间的柔软部位。

短刀一击而中,一股惨绿色的粘液激射而出。

少年在刺中骨虺的同时,身子已经迎面碰上骨虺的身躯。他那小小的身躯若与骨虺硬碰,肯定要变成一堆烂泥。他早已做好准备,在身躯刚接触到骨虺的时候,向前冲击的力道已尽,遂顺势贴上了骨虺,借助手里的短刀还插在骨虺身上,他把自己挂在了骨虺身上,还趁机把短刀往骨虺身里猛插进去,并且用力搅动着。

骨虺吃痛,浑身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吼声。它晓得厉害,不敢将身子的第六节缩入第七节里,若是那样做,短刀肯定会完全刺入它的体内。它只能猛烈扭动着身躯,想将少年摔出去。但少年像是粘在它身上似地,怎么也抛不掉。经过这一阵扭动,短刀在骨虺身上切来切去,弄出了更大的创口,更多的粘液喷涌出来。骨虺何曾吃过这等苦头,没别的办法,只能直挺挺朝地面摔下去,想将少年碾碎。

少年识破了骨虺的企图,哪肯轻易松手,遂向上一滑,骑在了骨虺身上。骨虺重重砸在白骨堆上,将白骨砸得四处飞溅。而少年顺着下沉之势,将短刀更深地刺进骨虺体内,还向右边横切过去。他如果这样一直横切过去,那么骨虺的身子最终将会从第六节和第七节的连结处分开。

骨虺一个横滚,还是想将少年压在身子下面。少年松开手,弹跳到了一边,等骨虺的身子恰好滚过去,又飞快扑上去,稳稳抓住了那柄还插在骨虺身上的短刀,用力横切,将骨虺身上的创口弄得更大。

骨虺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不再在地上打滚,而是伸直身子,不顾一切朝树林横扫过去。只听一阵哗啦啦的惊天巨响,它的身躯如同一把镰刀,将所遇林木齐端端扫倒。

少年猝不及防,顿时被远远抛了出去,重重砸在一棵树上。他刚才握刀握得很紧,以至于在他被抛离的时候,竟然将短刀生生折断,刀尖依旧插在骨虺体内,而刀柄还握在他手里。这一砸力道太大,他的脊柱都差点撞断,嘴里鲜血狂喷,软软的身子顺着树干滑下来。

骨虺立刻掉转头,将一张大嘴慢慢朝少年凑过来。少年却也很清醒,不等骨虺之吻到伸到跟前,半截断刀已然脱手飞出,直奔骨虺的眼睛而去。骨虺微微一让,断刀落空,打在骨虺身子的第五节上,碰出几丝火星,然后被弹起,划着不规则的曲线,落到黑暗的林子中。

少年在掷出断刀的同时,在草丛中打了几个滚,然后立起身子,猛地窜进林子。他已经没有武器,唯有依靠树木来抵御骨虺。但树木根本挡不住骨虺那身无坚不摧的硬壳,骨虺只向前滑动了两下,便追上了少年,蛇吻一张,轻轻叼住少年,扭头一抛,少年重重摔在那块空地上。

少年明显感觉到肋骨断了几根,痛得连面容都扭曲了。绚丽的骷髅花在他眼前变得朦胧,四周的黑色涌过来。但他并没有晕厥,他清清楚楚看见骨虺滑过来,长长的身子将他圈住,信子在他脸上舔来舔去。瞧情形,骨虺并不想一口吃了他,它还得玩耍玩耍这个给它造成痛苦的少年。

少年感到浑身冰凉,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母亲等着他回去救治,而且他还年轻,人生几乎还没有开始。抬眼看着天空,适才还清澈明净的月亮此时竟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像鲜血似地洒在这片林子里。 骨虺的信子很灵巧,将少年卷起来,悬在空中,又放在地上,然后换个角度,又将他卷起来,如是者再三。少年就像是肉摊上的肉一样,任凭骨虺挑来捡去。骨虺信子上有硬硬的倒刺,少年身上出现了不少伤口,鲜血浸出来,染红了他的衣服。 当少年最后一次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几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他身上淌出的鲜血勾起了骨虺的饥火,它露出尖利的牙齿,向少年咬过去。也许是少年命不该绝,他现在恰好躺在那柄长剑旁边。眼见骨虺的利齿咬来,少年本能地胡乱挥舞着双手,高声尖叫着。凑巧的是,他的右手正好碰到剑柄上。他就像溺水的人捞到救命稻草,将长剑抓在手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刺向骨虺的左眼。 骨虺未料到少年会做垂死一击,双方离得甚近,等它要闪避时,已经来不及,顿时中剑。长剑极为锋利,这一刺竟是全部刺入,整个剑身都插进了骨虺的头颅,剑尖直抵骨虺后脑外壳。骨虺的脑腔里横贯着这么一柄剑,脑髓被长剑的劲道震得粉碎,哪里还活得了?它长长地吼叫着,剧烈摆动着头颅,身子狂乱扭动了几下,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骨虺的吼叫声非常刺耳,少年虽然捂住了双耳,还是抵挡不住,在骨虺倒地死去的那一刹那,少年恍觉有什么东西从骨虺身上“透”出来,“撞”进他的身体。这一“撞”是如此真实,竟使少年在这一瞬间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晕倒了。 几乎在少年晕倒的同时,一点米粒般大小的光亮从他胸口逸出,直射夜空,在升到六七十来丈高的地方时,突然转了个弯,向东北方飞去,只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少年因为已经晕厥,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这一幕。 少年并没有晕多久,几乎立刻就醒转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拭去脸上的鲜血。看着骨虺的尸体,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尽管自己的伤势不轻,但能杀死骨虺,得到骨虺的胆,也算值得了。 他从骨虺头颅上抽出长剑,长剑样式很古朴,剑身上有很古怪印痕,也不知是文字还是装饰花纹。长剑不重,握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分量。也许因为被长剑救了一命,少年觉得长剑很亲切。他的短刀断了,现在有这把长剑随身,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长剑很锋利,很轻易地就将骨虺的第六节和第七节分开了。少年忙活了一会,取下了骨虺的胆,摘片树叶包了,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然后踏着月光,径直回家。 清冷的风轻柔地将灵父那长长的银白胡须吹起来,在朗朗星空下飞舞。灵父伫立在石台上,身子一动也不动,仿佛就是石台的一部分。小巧玲珑的光灵站在灵父的左肩上,也是纹丝不动。两个人就这般静静呆着,在石台上一站就是数十年。 灵父并没有入定,他在倾听,用心灵去倾听。他听见了花开花落的声音,他听见了云舒云卷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出此刻从四面八方吹向他的三十三道夜风声音的高低强弱。不过灵父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想听的是灵体在天宇间掠过的那种悠长声响。灵体其实很多,只要有一个生灵死去,其灵体就会飞回东北边天尽头的魂渊。几乎每时每刻,灵父都能听到灵体在天空掠过。这些灵体都无法用肉眼分辨,与灵父的要求不符,所以他才空等了这么些年。当然,这段时光相较于灵父的生命来说,仅仅是弹指一挥罢了。而对于刚有了形体的光灵来说,她还不明白“岁月”的真正含义,因此也未感觉到等待的漫长。

今夜月明星稀,星空澄澈如洗。从石台上极目远眺,几乎能像白昼那样将石台下方圆近千里的平原尽置于眼前。朝数万丈之下的凝眸河扔一块石头,甚至还能清楚起看见溅起的小小浪花。在如此晴朗的夜晚,倘若有灵父和光灵所等待的那种灵体出现,那一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最后消失在西北目穷处。

流星与空气摩擦、燃烧产生的声响常人无法听到,在灵父耳里却是那么真切。这种声响虽然使人觉得震撼,灵父一生听得太多,反而没把它当成一回事。

此时引起他注意的是一个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这个声音非常悲凉。他惊奇地抬眼仰望天宇,看到了一丝光亮从西南方向东北方快速飞去。

灵父脸现喜色,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朝天宇上那点光亮虚抓了几下。

说来奇怪,那点光亮突然停住,弹跳了几下,仿佛是在挣扎,然后急坠而下,端端正正落在灵父的手掌上。

光亮只有米粒般大小,它在灵父的掌心上左冲右突,但灵父的的掌力却如一张网似地紧紧地缚住了它。虽然如此,光亮还是毫不气馁,一直不停试图从束缚中挣脱。

光灵离开灵父的肩头,围着那点光亮旋转飞舞,操着脆生生的声音问:“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灵体吗?”

“它会使你的生命变得完整。”他灵父合拢五指,翻转手腕,掌心微微向外一吐,那点光亮射入了光灵的胸口。

光灵恍似遭到电击一般,浑身顿时为之一震,四肢绷直,满头长发更是竖立起来,她尖利呼啸一声,疯狂旋转了数周,然后一动不动定在空中。灵体所发出的那点光亮与她本身的光华完全不一样,可以清楚地看见灵体在她体内游走,竭力想逃出,却没有成功,最后终于被固定在光灵的左胸之内。

灵父看着光灵,很欢喜:“这颗灵体属于你了。”

光灵并不说话,依旧定在空中。

“现在你的生命完整了。”

光灵还是不说话。

灵父笑呵呵说:“你怎么不言语啊?是不是高兴得傻了?”

“父亲,我胸口好疼。”光灵的声音细不可闻。

“什么?光灵是没有痛觉的,怎么可能感觉到疼痛?”灵父显得十分诧异。

“我胸口现在简直就像有一柄刀在绞动似的。”

“奇怪!这可是我千百万年来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

光灵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突然尖叫起来:“哎呀,我在流血。”

“流血?!”灵父大吃一惊,仔细端详光灵那小小的身子,发现她的左胸内部果然有一片淡淡的红色围绕着那颗灵体。这片红色随着灵体光亮的明暗变化而时浓时淡,无论是浓是淡,红色都与光灵身上流动的光华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因而在灵父看来,这片红色竟是那么刺眼。

灵父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你得到的是一颗破碎的灵体。”

“灵体也会破碎吗?”

“我不知道这颗灵体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我清楚,它的确是不完整的。”

光灵右手按在胸口上,不敢再看一眼里面的灵体,面容忧伤,仿佛在自言自语:“如此说来,我的生命也不完整?”

“你的生命非但不完整,而且还可能被这颗灵体拖累,经常遭受疼痛的煎熬,甚至可能丧失性命。”

“我不要这颗灵体了,你给我另寻一个。”

“灵体一旦进入体内,就无法更换。”

“那我岂不是死定了?”光灵说话时带着哭腔。

灵父摇摇头:“其实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还有挽救之法的。”

光灵似乎看到了希望,急声问:“有什么办法?”

“寻找这颗破碎灵体的另一部分。”

“世界如此之大,我到哪里去找啊?”光灵沮丧极了。

“这颗灵体是从西南方而来,你可以到那里去找找。”

“我怎么觉得这事像是在大海捞针呢?”

灵父给她鼓气:“你的生命不受时间的限制,只要有恒心,你就能把大海里的针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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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6章 血染大地

三人回到地面,虚子莹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

空雨花抖了几下,让溟琥剑复原,道:“担心我松手把你摔得稀巴烂?”

“即使摔死,也胜过面对殷拿云。”虚子莹喘息了一阵,“你和羽先生心有灵犀呀,怎么同时想到这样的法子呢?”

羽警烛道:“关键时候,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起初羽某并不知道空兄弟刺我的目的何在,只晓得那时他肯定不是暗算我。当我抓住溟琥剑时,空兄弟的想法通过剑身传给了我,这才有了我俩的配合。在当时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想不到我们会这样做。殷拿云现在一定还愣着,没回过神来呢。”

虚子莹道:“对他来说,这也是好事一桩,如今距离遥远,他身上的缠夫丝解开了。”

空雨花沉吟道:“眼下我们还对付不了他,宜避其锋芒。”

这时,突然有口哨声从铁焰城那么传来。口哨声忽高忽低,连绵不绝,吹奏着一支不知名的曲子,非常悦耳。声音似乎在专门冲三人而来的,不仅钻进了他们的耳朵,而且还拍打起他们身上的叶片。叶片起起伏伏,很有节奏地摇曳着。叶片的每一次振动,都让三人疼痛难忍,痛不欲生。声音又仿佛一条线,从虚子莹的左耳穿进,右耳穿出,又穿过空雨花的双耳,再横贯羽警烛的头颅,把三人串在一起,仿佛鱼线上的三尾鱼。然后,这一条线似的声音把三人提到空中,朝铁焰城扯过去。

于是,他们再度站在殷拿云面前。

殷拿云道:“虚姑娘,我听见你说的话了。你说对了,我身上的缠夫丝已去。但你的愿望却实现不了,你不得不再次面对我。”

空雨花道:“你安排那些叶片并不仅仅是让我们感觉疼痛,而是另有深意。”

“你们很不赖,至少刚才逃逸的方式很高明。只不过,有了这些叶片,无论你们跑到哪里,我都能追踪到你们,并且用声音把你们擒拿回来。”殷拿云颇为得意,开始在三人面子踱起步子来了,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如果你们不逃跑,我们还有交易可谈,现在嘛,你们是我的俘虏了,就没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你们都有些手段,杀之可惜。我再问你们一句,是否愿意追随我?”

空雨花等人都没有答话。

空雨花也学着殷拿云的样子,开始踱步,并且和他保持同样的速度、步幅和方向。

然后,羽警烛也依葫芦画瓢,踱起步子来。

连虚子莹也跟着这样晃悠起来。

于是,四个人就像军人操练一样,迈着整齐而懒洋洋的步子,走来走去。

殷拿云有些奇怪,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空雨花道:“我们用实际行动追随你,与你的步调保持一致啊。”

殷拿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到底哪个地方不对,却说不上来,道:“就这样追随?是不是太滑稽和太孩子气了?”

空雨花渐渐加快了步伐,羽警烛和虚子莹亦随之提高了速度。

殷拿云不由自主,双脚也越动越快。就这样走了三百来步,他突然醒悟了:糟糕,我被他们控制住了。

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里不免着急起来。他脑子里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吹起口哨,让对方因疼痛而停止行动。于是,口哨再度响起,声音尖利、刺耳,还夹杂着些须惶恐。

空、羽、虚三人身上的叶片受口哨声所激,又很有节奏地摇动起来。与上次的情形有所不同的是,叶片被哨声压下去反弹而起的时候,没有带起一连串的振动,而是绷直了,然后“啪”地一声从他们身上脱落下来,还没落到地面,就纷纷枯萎了。三人用这种走路的奇怪法子,不仅控制住了殷拿云,而且破解了加诸叶片的魔法。叶片最后一次震动还是让他们痛得脸色发白,好在他们顶住了。他们没有停下步子,反而越行越急了。

空雨花和羽警烛突然飞身而起,分别腾越至殷拿云东北方和南方位置,虚子莹继续留在西边略为偏北之处,三人彼此相距十五丈,围成一个三角形。他们都面朝三角形内部的殷拿云,以逆时针方向同步移动。

殷拿云的双脚完全不受自己使唤,随着这个“三角形”的旋转而快速跑动着。起初四人“操练”步伐时,他的移动速度与对方三人的速度一致。而“三角形”出现后,对方移动一步(大约一尺),他就得跑四十五丈(大约四百五十步)。实际的情况是,当虚子莹的右脚刚抬起,他就得飞快跑到羽警烛跟前,紧接着又跑到空雨话身边,当虚子莹的右脚落下,左脚跟上去时,他刚好从空雨花身边跑回到她身边。不仅他的运动量是对方的四百五十倍,而且速度也是对方的四百五十倍。这个“四百五十倍”不能借助幻术、魔法,而必须以本来的体能完成,所以在这种不间断的风驰电掣中,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起初,空、羽、虚三人一起带动“三角形”旋转,如今,先是虚子莹停下步子,让空雨花和羽警烛带动“三角形”旋转,虚子莹双脚虽然未动,但仍是“三角形”的一角,随“三角形”的旋转而自动漂移;继而羽警烛也停下了脚步,剩下空雨花一个人推动着“三角形”旋转和羽、虚二人的漂移。转了一阵,空雨花歇下,把责任交给虚子莹。虚子莹跑上几圈后,又由羽警烛接过。这就像接力,接力棒在空、虚、羽三人之间依次传递。现在,他们每个人等于是跑一步,歇两步。而殷拿云则要持续不断地跑。就体能的消耗来说,殷拿云是他们每个人的一千三百五十倍。这对他来说,本来已经够吃亏了,何况他是用自己的本来的体能在跑,而空雨花一方用的却都是幻术,所以,这场竞赛对殷拿云非常不公平。

没有最坏,只有更坏,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空雨花三人接力跑了五趟后,不再跑动,彻底停顿下来,“三角形”也不再旋转。殷拿云却还得在“三角形”里兜圈子,一遍又一遍。他的速度丝毫未减,空雨花、虚子莹和羽警烛的身影依次重复地在眼前闪过。他累得差不多虚脱了,越来越分辨不清三个人的面容。到后来,三个人的身影似乎叠加在一起了。因为叠加,所以混乱;因为混乱,所以模糊;因为模糊,所以人影不再是人影,而是铁桶一样的屏障,将他围在中央。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萦绕:我得一直跑下去,跑到吐血,一直跑到死。

“人影不再是人影”,这不是殷拿云的错觉,而是实际情况。彻底停下步子后不久,空雨花召唤过来一棵树,替换下自己。然后走到一边去,又召唤过来两棵树,分别替下了羽警烛和虚子莹。现在,“三角形”的三个角不是人,而是三棵树了,所以,在殷拿云眼里,模糊的人影最终成了铁桶似的屏障。

空雨花说:“他将永远被困在里面,再也威胁不到我们了。”

“让他一边散步,一边反思自己的过错,也好。”羽警烛说。

虚子莹于心不忍,道:“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残酷了一点?”

“不是我们对他残酷,就是他对我们残酷。面临这样的选择,任何理智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空雨花说。“也许今后会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让他的处境不太难过,又能阻止他作恶。可眼下除了这个,我委实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来‘安抚’他。”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说到底,他这是咎由自取。”虚子莹叹息道。

羽警烛道:“铁焰城之行,与我们的初衷大有出入,横生了许许多多枝节。羽某纵横梦幻大陆很有些年头了,却从未如今日这样……疲惫过。”他本想说“从未如今日这样狼狈过”,突然想起这很丢脸,所以改成了“疲惫”。

空雨花困住了殷拿云,并未露出高兴的神情,反倒有些情绪低落。因为殷拿云,他想起了多半已经蒙难的母亲,说道:“我得回家了。”

虚子莹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也要回家去。铁焰城到蜃中楼,这路该如何走?”

空雨花道:“羽先生送送虚姑娘?”

羽警烛一直没有放弃重组寻梦队的想法,怎肯就此让空雨花走掉,却又找不到什么借口留下对方,于是支支吾吾,没有明确表态是否护送虚子莹回家。

虚子莹见状,道:“这样的小事怎能劳动羽先生大驾?”

羽警烛说:“恕羽某直言,空兄弟的高堂多半丧生在殷拿云刀下,而虚姑娘的母亲和兄长也极有可能早被怪族们害了,你们回去,无非就是确认这一点,又不能让他们复生,所以回家和不回家没有多大差别。与其毫无意义地奔波一趟,不如……”

虚子莹突然打断羽警烛的话,面带喜色,道:“我母亲和兄长既然受害于怪族,那么怪族们应该知道他们的下落。如今,怪族门都寄身在这个林子里,随便抓一个来问问,事情就清楚了。”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羽警烛说,“且不说是否每个怪族都知道你母亲和兄长的下落,也不说它们是否会告诉你,更不说它们告诉你的是否实情,即使它们把实情告之你,也不能改变你母亲和兄长饱受磨难的事实。”

空雨花听出一些门道来了,道:“羽先生的意思,你有办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就是羽某刚才要说的,与其毫无意义地奔波,不如回到当初,想法避免悲剧的发生。如此一来,就不会发生怪族侵占蜃中楼的事,殷拿云也不会受梦精灵控制而大行杀戮,空兄弟的高堂自然也就安然无事了。”

虚子莹道:“发生过的事情不可更改,原模原样重来一遍尚且不可能,更别说改变结局了。梦幻大陆的确有很多奇迹,羽先生也的确有通天彻地之能,但要我相信你所说的,恐怕还有些难度。”

“令尊跟你提到过沉羽湖吗?”

“我父亲参加寻梦队时,我还小,他不会跟我提这些,即使提了,我也早忘记了。”

“沉羽湖不大,方圆不足五里,但站在湖边,却看不见湖的对岸,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或许有雾,能见度低,或许湖心有岛屿,挡住了视线。”

“你猜对了一半,沉羽湖从不起雾,而湖心的确有个小岛。小岛最高处只比湖面高两尺,挡不住视线。真正的原因在于,小岛上有个‘时空跳板’,产生极其强劲的吸力,扭曲了人的视线,所以看不到湖的对岸。”

空雨花问道:“既然是‘时空跳板’,那么通过它,是不是可以到达另外一个地方和另外一个时间?”

“正是如此,我们可以到沉羽湖去,借助时空跳板回到从前,改变那些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不幸的事情。”

虚子莹将信将疑起来:“真能回到从前吗?”

羽警烛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就回到父亲加去寻梦队之前吧。”虚子莹憧憬起来,“那时我们一家过得多快活啊。”

空雨花道:“当炫天岚来邀请你父亲时,你该怎么办呢?”

羽警烛抢过话头,道:“改变它。虚姑娘得竭力阻止你父亲,不让他参加寻梦队。只要令尊留在蜃中楼,怪族就没机会侵袭,你们可以继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空雨花说:“可那时虚姑娘只有几岁,如何阻止虚楼主?难道她能把‘现在’的记忆带回到过去,一一向她父亲诉说?那样一来,虚楼主岂不把她当妖怪看待?”

羽警烛张口结舌,不晓得如何回答,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时空跳板’的存在本就是一个不可解的事,那么它也应该有我们所不能理解的途径改变已经发生的事。羽某没有去过沉羽湖,也没有见识过‘时空跳板’,所以不了解更详细的东西。”这句话里的“我们所不能理解的途径”是用来堵空雨花的嘴的。

空雨花的嘴没被堵住,顾自说下去:“好个‘我们所不能理解的途径’!不是我们不相信羽先生,你说这些话,也是为我们好。可是,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如果真有时空跳板,如果它真有如此神奇之能,那么羽先生早就借助它,让时间一次又一次回到梦幻大陆精英榜出笼之前了,那样一来,就没人把你称做‘第八奇人’了,你可以炫天岚、虚楼主他们共同享有梦幻大陆绝顶高人的荣誉。”

“羽某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不能独自前往沉羽湖。”

“这倒奇了,天下还有你羽先生不敢去的地方?”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沉羽湖,沉羽湖,从地名就知道那里不是羽某的福地。”

“偏偏你就姓羽,偏偏那湖就叫沉羽湖,是巧了一点。可这也太迷信了吧?”

“除了那些永生的,梦幻大陆的所有生灵都有一个死地。也就是说,每个生灵都只能死在某一个地点,而不可能同时死在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地方。一般的生灵不知道自己的死地,羽某本来也不知道的,经灵父提醒,才知道死地与自己的姓名有关,想来想去,也只有沉羽湖了。”

“名称中有‘羽’字的地方太多吧?也不一定就是沉羽湖,再说,灵父说死敌与你的姓名有关,而不仅仅与你的姓氏有关。所以,你的死地也许是带有‘警’字或‘烛’字的。”

“与羽某姓名有关的最有名的地方是沉羽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羽某自然不会独自到沉羽湖去。”

“那为什么你现在甘冒风险,到沉羽湖去呢?”

“独自前往,断然不可。现在不是有你和虚姑娘么?羽某只给你们带路,不沾沉羽湖的水,不上湖心小岛,不用时空跳板,自然就没什么危险了。”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若说你不去使用时空跳板,是因为你把沉羽湖当做的自己的死地而必须避开,那么其他人呢?比如炫天岚,比如虚楼主,比如其他一切想寻觅梦幻之泉的人,他们的死地总不至于都是沉羽湖吧?他们为什么不借助时空跳板回到梦幻之泉还没飞走之前,把梦幻之泉从梦幻山剥下,又通过时空跳板搬回到现在?又何苦组建什么寻梦队去大海捞针呢?”

“时空跳板是在梦幻之泉已经飞走后出现的,它无法让人回到它诞生以前的时空。”

“既然你知道时空跳板的这些特性,那么肯定有人使用过它吧?”

“‘第五奇人’丽绝景使用过,他本来是千年以后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通过时空跳板到来现在,很迷恋现在的生活,所以没有返回。”

“不知道他是否提及,千年之后梦幻之泉是否已经回到梦幻山。”

“这还用说么?千年之后,梦幻之泉肯定已经找到了。否则,那就是说,炫天岚的寻梦队没有找到梦幻之泉,那么丽绝景就不会参加这注定无功而返的寻梦之旅。他从千年之后而来,不是为了改变历史,而是为了参与历史。”

“炫天岚已死,列嵯峨被吃,虚楼主也葬身于鬼啸森林,那么是剩下的四个人找到梦幻之泉了?既然如此,羽先生为何还另起炉灶,重组什么劳什子寻梦队呢?”

“千年之后,关于如何寻得梦幻之泉的传说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丽绝景仅仅知道是这个时代重新把梦幻之泉固定于梦幻山的,至于到底是哪些人完成了这项大业,他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剩下的那四个人,也许是你我,也许是别的什么人。”

“找回梦幻之泉,对整个梦幻大陆的生灵们来说,是何等样的恩惠呀,可仅仅过去千年,功臣们都被忘记了,这实在没什么意思。”

“寻觅梦幻之泉,既是为别人,也是为自己。被人记着,自然好,被人遗忘,也无所谓,毕竟我们不是为了被人铭记而活着。”

正说到这里,困于三棵树之间的殷拿云上气不接下气说道:“羽警烛,我可以陪你去沉羽湖,并且参加你重组的寻梦队。”在疲于奔命中,他一直都在听羽警烛等人的谈话。

羽警烛道:“梦精灵让你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你对‘梦’恨入骨髓,自然也厌恨梦幻之泉了,寻梦队里若有你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气候。再说,如今你手段比羽某高明,怎么可能屈居羽某之下?放你是绝不可能的,你还是死了这颗心,永远地跑下去吧。”

“我的雨花兄弟不是也比你高明么?你怎么一门心思要拉他入伙呢?难道他肯屈人之下?又或者你愿意听从雨花的使唤?”

“羽某和空兄弟是朋友,你这样的话不说也罢。”

空雨花也说:“殷拿云,你还是忏悔吧,也许有朝一日我会回到这里来放了你。”

“我实在受不……”殷拿云刚说到这里,突然“哇”地一声,似乎在呕吐,这句话就说不下去了。

羽警烛道:“看来你这位拿云哥积劳成疾,开始吐血了。”

殷拿云依旧在三棵树之间风驰电掣,无法看到他他们是怎样一种状况,甚至连影子也是模糊的。他的速度委实太快了,前一个身影还没消失,后一个影子又追上来了。这一个又一个身影连在一起,就像是一道实实在在的灰色“墙体”。此时,灰色“墙体”的上端有一条红色的线,那是殷拿云吐的血。

在殷拿云的“哇哇”声中,红色逐渐扩大。红色起初只是一条线,现在顺着“墙体”快速下淌。殷拿云大约吐了十来口鲜血,整个灰色“墙体”就变成红色了。之后,殷拿云继续吐,鲜血把“墙体”染红后,又顺着地面朝四下里流淌开去。他的“哇哇”之声渐渐低下去,而鲜血的“汩汩”之声却高了。现在,鲜血不是一口一口吐,而是奔涌。三棵树组成的那个“三角形”就是一口泉眼,鲜血就从泉眼里喷涌而出,连“墙体”都被淹没了。

把殷拿云榨干,也不可能有如此多的鲜血。

羽、空、虚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骇异,都在想:这莫非是殷拿云玩的花招?

鲜血很快染红了百十来丈方圆内的泥土,它们没有浸入地下,堆积在地面上,荡漾着。

那一片红,惊心动魄。

三人不知到这些鲜血有什么蹊跷,忙不迭地退却开去。

血水奔涌了一阵,终于停了。

然后,他们发现,殷拿云不见了。

在三棵树之间的血液中央,有一星刺眼的亮光。

亮光在蠕动着,就像一只掉落在水里蚊蚋。

空雨花胸口突然一痛,仿佛被撕裂,这种感觉很熟悉。他冲口而出道:“光灵!”

血液中央的亮光扑腾着,挣扎着,终于展开翅膀,飞起来。三人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小人儿,一个以“光”为躯干、长着翅膀的小人儿。

没错,她就是光灵,那个拥有炫天岚另一半灵体的光灵。

她容貌依旧姣好,只是原先包围着身躯的银白色柔光被鲜血取代。因为炫天岚两片灵体的相互感应,她疼痛难忍,尖叫着,声音几乎把羽警烛等人的耳膜。

相较而言,空雨花好受多了,因为他自己的灵体和炫天岚的半个灵体融合得差不多了。

羽警烛问道:“殷拿云呢?”

光灵不明白羽警烛这句话的意思。

空雨花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怎么会从这里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光灵只说了三个字:“白骨潭。”再也坚持不住,朝空雨花的胸口俯冲下来。她有形无质,于是毫无阻隔,闯入他的身体,停留在他心脏上。

羽警烛悚然一惊,心里顿时明白了:白骨潭?!血遁!这些鲜血并非殷拿云的,而是白骨潭的血水。白骨潭是食人魔的粮库,深不见底,漂浮着千千万万的骨头。殷拿云为了脱困,宁愿面对食人魔,不惜榨干自己的鲜血,以血遁之法逃到白骨潭去。以他之能,也不是全然没有生还的可能。如果他能从白骨潭逃出,其手段自会精进。但那时,恐怕就没人能对付得了他了。

羽警烛想到这里,不禁大为担心,说:“空兄弟,事情大大不妙。”

空雨花没有答话,眼神呆滞。

光灵闯进空雨花的心脏,在晕厥的那一刻,将记忆送给了他。

空雨花眼下正在读取光灵的记忆:月亮终于升到中天,光华从头顶上方那个拳头大小的小洞漏进来,直端端地泻在那个白须老人面前的银盘里。此时,月光就好象是一根柱子,撑起了整个山洞。老人将手伸进月光里,搅动了几下,点点头,然后低头看着银盘,柔声说我说:“月光不烫,也不冷,温度正合适,你舒舒服服洗地洗这最后一次月光浴吧。”……

(《驭梦录》第一部完)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3: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5章 缠夫丝

龙卷风一般竖立在天地之间,而殷拿云手里的龙卷风却平行于地面。与其说他拿着的是龙卷风,毋宁说是一柄“风锥”。

说时迟,那时快,龙卷风已到了铁焰城城门前。风尖如入无物,锥进城墙,钻出一个大大的窟窿。就像引燃了一个大礼花,城墙的砖头被龙卷风的旋转之力一带,或上天,或入地,或左旋,或右飞。龙卷风继续向城里推进,所过之处,一切物事都不能幸免。因为其余城墙的遮挡,羽警烛等人看不到城里地面的情况,只看见那些被卷到空中的花草人畜和房屋碎片。

很快,龙卷风“风锥”钻透了铁焰城,被殷拿云收回。

那些被龙卷风卷上天的物事也纷纷尘埃落定。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从殷拿云、空雨花等人所处的位置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大窟窿。这个窟窿横贯整座铁焰城,透过它,可以清楚看见铁焰山山脚。

虚子莹心想:这一记狠手,不知伤了铁焰城多少性命呢。殷拿云不是说不在乎铁焰城了么?怎么又突然发难?哎,这人是疯子,不能以正常人的心理去推测他的举动。

空雨花也在思忖:他要攻下铁焰城,原是易如反掌的事,却偏偏零敲碎打,让铁焰城的人受尽煎熬,在恐惧中慢慢死去。对我们,他肯定也是同样的打算。在他心里,大概把自己当做了猫,而把我们当成了老鼠。

羽警烛道:“你是炫耀给我们看的吧?要不要我们鼓掌啊?”

“不仅让你们看,还要你们参与呢。你们帮帮忙,尽快将铁焰城鼓捣成马蜂窝。”殷拿云手里的龙卷风再一次伸出,龙卷风分成了三股,分别抵在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胸口。然后,每一股龙卷风再伸出二十根手指,抓住了他们。这是风灵的手,在鬼啸森林时,风灵轻而易举将殷拿云送上了天,自然也能让羽警烛等人脱不了身。于是,这三股龙卷风带着空雨花等三人,再次奔袭铁焰城。

三股龙卷风都在疯狂旋转,才朝铁焰城延伸六七尺,风尖上的三个人已经转了十八个圈子。在刚被风灵抓住的时候,他们还能同时清醒地想道:“糟,如果殷拿云依旧用龙卷风去撞击城墙,我们就得粉身碎骨,死得非常难看了。”现在,他们还没到铁焰城,已然晕得一塌糊涂,脑子里一片空白了。

与前面的情形完全一样,三股龙卷风钻进了城墙,横贯城池中心,从另一面城墙透出去,然后倏地收缩回殷拿云跟前。

和三个人猜想的想法,他们没有粉身碎骨,就和刚被风灵抓住时一样,没有增添任何伤痕,甚至连衣衫也没有丝毫磨损。

殷拿云道:“我刚才说过,时事造英雄,时事也造奴才,时事更造联盟。我们每个人都给铁焰城添了个大窟窿,有了这个共同点,你们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铁焰城的人也会把我们当成一伙的。”

虚子莹只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双手胡乱抓来抓去。

殷拿云笑道:“虚姑娘,此处就你一个女子,如果跌倒,那多煞风景啊。好歹我也算受过令尊的恩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丢这个丑吧?来,我扶你一把。”抓住了虚子莹的左手。

虚子莹身子突然不摇晃了,左手顺势抓住了殷拿云的右手。她目光炯炯,道:“我总算抓住你了。”

殷拿云心里一颤:虚姑娘要使坏!又一想:她的功夫都是她父亲教的,而我得到了虚粲蜃的全部功夫,她能奈何得了我?

虚子莹的左手突然变得极细极长,如同蛛丝,顺着殷拿云的右手一直缠过去,缠住了他的脖子、头颅、上身、腰部和双脚,密密匝匝,将他那数百块血肉都缠住了。殷拿云被捆绑得牢牢实实的,挣扎不得。虚子莹夺过罔象刀,把自己的左手齐肩砍下。新的左手随即又长了出来。她笑吟吟地对殷拿云说:“没想到吧?最终竟然会栽在我的手上?”

殷拿云却也不怎么慌乱,问道:“白蜡危家的缠夫丝?”他得到了虚粲蜃的所有功夫和大部分记忆,所以看出了虚子莹这种手段的来历。原来白蜡危家不仅制蜡之技独步天下,而且这缠夫丝也是绝技。从名称上可以看出,这门绝技传女不传男,是专门用来对付负心薄幸之徒的。也许预感到自己会被蜡像取代,虚夫人早早地就把这门功夫传给了虚子莹。幸亏如此,这门功夫才不至于失传。也幸亏如此,今日有能困住殷拿云。当然,这门功夫不仅仅针对丈夫,也针对所有有负妻子的男人。如果一个男子对妻子忠诚,这门功夫对他就没有任何威胁。空雨花刚到蜃中楼的时候,虚子莹也用这一招抓住了他。当时空雨花并无妻子、未婚妻或者情人(他喜欢薛泠泠,因为薛星文要把自己的好意强加于他,反倒使他渐渐疏远了薛泠泠,现在,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她),之所以被缚,只是因为功夫低微。后来,炫天岚的灵体复苏,很轻易就把缠夫丝解开了。殷拿云的情况则有所不同,薛渺渺是他的未婚妻,一直以来,都算是两情相悦。因为梦精灵送给他的噩梦,他把薛渺渺腰斩了。尽管这不是他的本意,都否认不了伤害未婚妻的事实。所以,他在铁焰城耀武扬威的结果是,被虚子莹的缠夫丝捆住了。在醒悟到自己受困于缠夫丝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薛渺渺,心里不由一痛。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怎样脱困这件事上面了。

虚子莹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若仅仅是缠夫丝,还制不住你。”

空雨花说:“缠夫丝好象是由龙筋做成的吧?”

“你当然最清楚了,这龙筋还是你送给我的呢。”虚子莹嫣然一笑。

“我送给你的?”空雨花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虚姑娘所说的‘你’是指炫天岚而不是我空雨花吧?”

虚子莹点头,道:“炫先生到蜃中楼邀请我父亲参加寻梦队时,给了我十八条龙筋当见面礼。先前我只是拿它当跳绳用,后来母亲教了我缠夫丝,我就把龙筋揉进去了。现在我使出的缠夫丝非常有韧劲,你就别徒劳无益地挣扎了。”这后半句话却是对殷拿云说的。

殷拿云道:“你缠错了人吧?缠夫丝是用来缠夫的,我又不是你丈夫。”

“听你这话,似乎还会有轻薄言语出笼,那多下作啊,与你现在的身手不符,就此打住吧。”

“你多疑了,我向来是有口德的。”殷拿云突然话锋一转,“我如今是你的俘虏,你准备怎样处置?”说话的口气依旧很狂妄,毫无做了俘虏的颓废、绝望之状。

“罔象刀本属于虚家,得物归原主。”虚子莹准备将罔象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羽警烛道:“虚姑娘且慢,这些血是羽某的,不能白白抛洒。”迎着虚子莹平端着的罔象刀走去,罔象刀锋利无比,切进他的腹部。他继续向前跨了两步。就这两步,足以让罔象刀腰斩了他。但他腰部没有任何伤痕,罔象刀也没有从他背后透出来。他似乎就是空气或者液体,罔象刀断不了他。当然,这仅仅是他玩的幻术。而罔象刀的消失很好理解,因为血迹被羽警烛的身体吸收,所以刀身看不见了。

殷拿云“啧啧”赞道:“羽先生,你根本不惧罔象刀嘛,先前你故意让我在你背上雕刻棋盘,目的就是在虚姑娘拿下我之后再施法夺下罔象刀。”

虚子莹道:“罔象刀刀身虽已看不见,但我握着刀柄,这刀还在我手里。再说,羽先生何等人物,岂会贪图别人的东西?你就别枉费心事挑拨离间了。”

“你真相信手里握着的是刀柄?是罔象刀的刀柄?”殷拿云冷笑道,“若是我,随便塞个看不见的石头在你手里就是了。”

虚子莹道:“要不,我砍你两刀,让你的血来证明罔象刀还在我的手里?”

“我是你的俘虏,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对待我。”

空雨花说道:“虚姑娘,我猜想缠夫丝可能抵挡罔象刀,你这一刀还是不砍为好。”

殷拿云道:“知我者雨花也,还是你明白我的打算。刚才若不是双手被绑住,我自己就已经用罔象刀割开缠夫丝了。如今你揭破了我,此路就不通了。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们放开我,我就不再为难你们。”

空雨花对羽警烛说道:“你觉得他会怎样为难我们?”

羽警烛笑笑,说:“猜不出来。”转对殷拿云说,“要不你先为难为难我们?”

殷拿云说道:“其实,我晓得这缠夫丝的弱点。缠夫嘛,当然只能近距离‘缠’,难道还能隔上十万八千里缠?只要虚姑娘走出二十里地,这缠夫丝就没用了。虚姑娘不可能留在此处,更不可能把我带在身边。缠夫丝迟早会解开,我一点也不担心。如果僵持下去,对我们双方都没多大意思。因此,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为难你们一回算了。”

他扭动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道:“石头泥块都用完了,我的怪族大军只剩下这些树木了。它们虽不如石头泥块硬朗,好歹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不要嫌弃。”突然大声喝道,“你们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向这三位表示敬意?”

树木们本来依旧包围着铁焰城,被殷拿云这样一吆喝,立刻行动起来,聚集到铁焰城城门前方,将羽警烛、空雨花、虚子莹和殷拿云围在垓心。它们数量众多,何止亿万,挤成一团,树干紧贴树干,枝桠纠纠缠缠,弄了个密不透风。四方是树干,上面是树枝,脚下是树根,四个人完全置身于树木的缠裹之中了。

光亮完全被阻隔,一团漆黑,只有十只亮晶晶的眼睛,其中两只相对小了一些,那是小乖的眼睛。虚子莹恍然觉得,此时和他们以前刚刚进入鬼啸森林的感觉何其相似。难道殷拿云把鬼啸森林的一部分搬到了这里?又或者是凭空复制出了一个袖珍的鬼啸森林?羽警烛便说:“你准备这么大一个木桶,是不是让我们沐浴一番,洗去一身尘土啊?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热水,缺少鲜花,只能干搓一阵了。”

殷拿云怪笑道:“沐浴?那岂不就是男女同浴了?羽先生你是前辈,说这种话好象不合适吧。”

空雨花扬起溟琥剑,就朝外围的树木劈过去。以溟琥剑之锋利,这些树木怎生经受得起?不消说,一定剑风过处,树干齐刷刷而断了。可是,如果事情如此简单,殷拿云何必多此一举呢?所以,这一剑劈过去,剑风没有在树干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被撞回。空雨花也没指望劈出一条路来,只是试一下而已。眼见剑风回转,急忙低头,还叫道:“小心。”

羽警烛、虚子莹闻言赶紧矮身,三人躲闪得及时,剑风从头顶呼啸而过。

殷拿云却巴不得剑风割在身上,他肉身不惧毁灭,即使被剑风大卸十八块,也乐意之至,前提当然是剑风把缠夫丝也割断。可是,事情巧得很,惧怕剑风的人惟恐躲之不及,不惧剑风的人偏偏又碰不上剑风。殷拿云的希望落空了,剑风堪堪从他身边飞过。剑风经另外一边的树木撞击,再度飞回,再次不肯光顾殷拿云,再次让羽、空、虚三人低头。于是,剑风撞来撞去,来来往往几十次,力道终于尽了,化于无形。

殷拿云道:“雨花,加把劲,再来上几剑,就可破壁而出了。”

空雨花当然不会再干傻事,挺直了身,说:“大家同归于尽,都困死在里面吧。”

“谁和你们同归于尽啊?我死不了的,而你们,饿上十天半月,就撑不住了。”

虚子莹道:“如果我死了,你就永远不可能从缠夫丝的束缚解脱出来。那样一来,你纵然能够永生,又有什么意思?”

“现在你没死,我也不可能从缠夫丝里出来。所以,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被捆绑住了手脚。相较而言,我当然愿意看到红颜变成枯骨。先前,我说做个交易,你们不愿意。现在轮到我不愿意了。且等我杀杀你们的傲气,双方先扯平,再来说交易的事情。”

羽警烛冷笑道:“谁跟你提交易了?你这自作聪明的模样简直太让人作呕了。”

殷拿云道:“你不是说没有热水和鲜花吗?是我考虑不周,立刻补上就是。”

然后,周围响起一阵汩汩的水声。水从脚下涌出来,很快淹住了他们的脚背。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一杯茶的功夫,他们就要完全浸泡在水里。他们猜想,殷拿云无非就是整治整治他们,让他们喝点水,并不是取他们的性命。

事情并非喝点水那么简单。

首先,一股混杂着鲜血、树液和腐尸的浓烈气味钻进鼻子,让他们肠胃蠕动,频频有呕吐的冲动,而又偏偏吐不出来。其次,水很稠,粘乎乎,就像浓浓的鼻涕。水蔓延到腰身以上,他们连动动身子也困难。再次,水里还有什么东西在游来游去,滑溜溜的,似乎是蛆虫。水已经上升到脖子,他们想吐,却还得拼命闭着嘴。否则,这腥臭的、黏糊的水就会灌进喉咙,这滑溜溜的蛆虫就会钻进肚子。

羽警烛曾经历过许多恶劣的环境,还能勉强坚持。空雨花喉咙里呕呕作响,双手被水浸泡过,不敢举起来捂住口鼻。处境最糟糕的是虚子莹,女孩子家,哪里见识过这个?恨不得马上死去。她很后悔没有答应殷拿云所说的交易,甚至想向对方求饶。可是,水已经淹到嘴边,无法开口,连讨饶都不可能了。

水继续上升,淹住了他们的鼻子。那些滑溜溜的虫子一个接一个随着粘稠的水慢慢爬进他们的鼻子,然后灌进口腔。他们不得不张开嘴,于是更多的水、更多的虫子涌入,顺着喉咙灌进去。双手被粘稠的水牵扯住,动弹不得,帮不了口鼻。之后,水涨到眼睛位置。他们闭了双眼,可那些虫子却掀开他们的眼皮,把滑溜溜、肥滚滚的身子在他们的眼球上擦来擦去。

最后,水淹没了他们的头顶。到了此时,对他们来说,水停止上涨和继续上涨已经没有任何的差别了。

殷拿云的确做得够绝,连他自己都被水淹没了。

但他的感觉和羽、空、虚三人完全不一样。

因为他可以张嘴,至少三人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别着急,我不会让你们淹死。慢慢享受吧,这样的机会千载难得。这种把戏我也是第一次玩,得谨慎一点,把握好火候。如果你们我分了心,那就有可能把这桶水冻结了。一旦凝结成冰,我自己都没办法溶解它。尽管在这样的‘冰’里可以长生,但我猜想你们可能不愿意这样长生下去吧?”

羽、空、虚三人说不出话。

殷拿云续道:“羽先生曾说,沐浴得有热水和鲜花。如今因陋就简,水有了,但不是热水。花呢,也没有,就撒几片树叶吧。”

在黑暗中,浸泡在水里,羽警烛等人不能视物,却都能“看见”头顶有树叶飘飘扬扬洒下来。它们发出幽幽的绿光,有如漂浮的鬼魂。对它们而言,下面粘稠的水似乎根本不存在,入水后,其飘飞之姿与在空中没有丝毫差别。甚至连脚下的树根也不能阻挡它们,它们飘至地面,没有停滞,继续朝地底下飘下去,飘下去。

这只是一小部分。

大部分树叶落在三人的身上。它们有如利刃,轻轻一碰,三人的衣服就烂了,肌肤就有口子了。它们没有继续割进身体内部,就插在身体表面。每当树叶插在身上,他们就感觉到刀割似的疼痛。无数的叶片飘下来,就是在一刀一刀地凌迟他们。他们无法躲闪,不能呼痛,不知道这样的煎熬什么时候才到头。

当不再有树叶飘下,他们这才痛得晕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慢悠悠醒转,身子不再疼痛,但感觉疼痛的惯性还未消失。四肢麻木,脑袋沉重。当他们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四周豁然开朗。树木远远退开,整整齐齐排列着,将他们和铁焰城隔开。铁焰城藏在树木的背后,看不见城里的情况。他们身上井然有序地插着近百片叶子,每一片都闪着金属般的光泽。与其说叶片插在身上,毋宁说是长在身上。他们曾经浸泡于其中的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的衣衫也是干燥整洁的。如果不是身上的叶片,如果没有阵列于铁焰城城门前的树木,如果没有身上的余痛,他们一定会认为刚才的一幕没有发生过。

殷拿云依旧被缠夫丝束缚着,道:“刚才我们一起沐浴时,我远远地听见铁焰城城主方雪鳟跟谷碎玉说:‘让他们鬼打鬼吧,最好是同归于尽’。他们好歹也算受过你们的恩惠,却翻脸无情,实在不是为人的道理。所以,我先把他们隔开,不让他们白看戏。等你我双方把问题解决了,我会让他们为这番言语付出代价。”重新提到了那所谓的“交易”。

刚才经历的一切,让虚子莹不堪回首,道:“解开缠夫丝,只是举手之劳,但我们能相信你吗?”

“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别人。”殷拿云道,“再说,眼下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虚子莹有些犹豫。

空雨花道:“别相信他。”左手突然伸出,抓住了虚子莹的肩头,右手的溟琥剑刺了出去。不是刺殷拿云,而是刺向羽警烛。

羽警烛似乎早有准备,左手五指一扣,抓住了溟琥剑。溟琥剑何等锋利,他的五个指头肯定保不住了。可也怪,两者相较的结果,竟然是剑锋不敌。他的手掌有如熔炉,将剑锋烤软了。不仅如此,溟琥剑剑身还变长变细,如同绳子一样垂在地上。两人都没松手,各自抓住绳子的两端。

空雨花右手一抛,溟琥剑有如投石绳,将羽警烛这块“石子”高高地抛了出去。这一抛,竟将羽警烛抛出四五里地。远远望去,羽警烛站在半空中,身影只有豆子般大小。羽警烛在空中站稳脚根,左手一扯,再一抛。空雨花带着虚子莹,亦随着溟琥剑飞去。只听耳边风声呼呼,空、虚二人闪电般冲向羽警烛,从他头顶越过,飞到更远的地方。然后,空雨花再扯动溟琥剑,再次将羽警烛抛出。如此再三,经过六次抛掷,三人已远离铁焰城近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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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百变之形

骨架像石头一般坠下,落在地面上时却又轻如羽毛。骨架刚接触到地面,怪族们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呼啸一声,齐刷刷聚集到骨架上来。它们单个的时候,只有淡淡的影子,聚集到一起后,色泽就浓了许多。它们就像蜜蜂,把骨架当成了蜂巢,围着飞来飞去。起初还能分辨出一个一个的怪族,渐渐地就只剩下一团了。它们越缠越紧,越飞越慢,最后都停止了飞舞,变成一股黝黑的雾气氤氲在骨架的周围。

骨架突然抖动起来,每抖动一下,雾气的色泽就向肉色靠近一点,如此再三,最终这团雾气附着于骨架上,成为鲜活的血肉。另有一些雾气,则结成了衣衫。

这就是殷拿云。

殷拿云说:“雨花,今天可是你首先向我下毒手的。”

空雨花答道:“谁先下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逼迫你,是你自己走上了不归路。你这次能够重生,并不意味着你下次也有这样的际遇。”

“是的,经过这些熔岩的洗礼,我完全脱胎换骨了。从现在开始,我和从前的殷拿云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了。”

“如果你把自己的姓名也抛弃,那才真正是和过去决裂了。”

“殷拿云这三个字对我而言,没有丝毫的意义,因为是你而不是我会使用它。如果你觉得我辱没了殷拿云这个名字,也可以随便用个什么名号称呼我啊。无论如何,这都是外在的东西,你和我都不会纠缠于此。我要提醒你的是,羽警烛已不配做我的对手,现在,你是我的敌人。”

“用不着提醒,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了。我已经先行出手,你不必假惺惺了,可以没有任何顾及地把你那些歹毒的手段使出来了。”

殷拿云右手一挥,道:“小心了,我握着的可是罔象刀,看不见的罔象刀。还是提醒你一下,免得让人说我占了兵器的便宜。”

“明白,沾血才现身的罔象刀嘛。我的溟琥剑也很有些来历,正配得上罔象刀,你我谁也没在兵器上占便宜。那么,是我出城还是你进城来让罔象刀和溟琥剑比试一下锋利呢?”

“你不必出城,我也不必进城。”殷拿云说到这里,右手轻轻颤动了几下。

羽警烛急声叫道:“空兄弟小心。”

不用羽警烛提示,空雨花也明白殷拿云出手了,急忙用溟琥剑围着身子一旋。在一阵急促的刀剑撞击声中,空雨花身边的人有十多人惨呼着倒下了。其在隼翔宫的师兄宣篱在混乱中丧生了,谷碎玉左腿挨了一记,不过还算好,没有性命之忧。原来,殷拿云手中的罔象刀虽然只是轻轻颤动了几下,却有数百道刀风跨越他和空雨花之间的遥远距离,神不知鬼不觉袭到了空雨花跟前。结果,空雨花自然没有受伤,倒是他身边的那些人受了池鱼之殃。

殷拿云笑道:“雨花,你这样做很不厚道。我这刀风是针对你的,送上城墙的时候,没刀风没有伤及任何无辜。以你的能耐,大可将其消弭于无形,可你却把它们转嫁到这些无辜者身上去了。你不是来帮铁焰城的么?世上哪有这种帮法?”

方雪鳟虽然知道殷拿云这样说的目的是挑拨离间,但想到刚才死在刀风下的那些人,心中不免揣揣,明白自己也接不下这些刀风,便和空雨花拉开了距离。其他人见城主都这样做了,遂纷纷效仿,于是空雨花倒成了孤家寡人。方雪鳟也晓得这对空雨花不公平,便拣好听的话说给空雨花听:“空兄弟,我们给你腾出地方,你可以放手与对方厮杀了。”

空雨花把剑一收,道:“铁焰城的事我不管了。”

方雪鳟惊道:“空兄弟这是为何啊?”

“瞧瞧你,堂堂一城之主,就这点出息呀?才开始流血呢,而且不是流你的血,便身先士卒龟缩到一边了,谁还敢指望你们啊?铁焰城是你们的,不是我空雨花的,你们自己都懒得卖命,我就更不必多管闲事了。”空雨花冷冷地说。

方雪鳟感到大伤脸面,不过想到有求于人,只得忍下这口气,讷讷地说:“空兄弟误会了,我刚才说了,这是给你腾地方,让你大展拳脚。”

“这么说,你是给我和殷拿云厮杀创造机会?这真是一个莫大的恩惠,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呀?”

“是你给我们铁焰城恩惠,我们应该铭记你,让世世代代把你当神一样供着。方某不会说话,若得罪了你,你责难我没关系,难道忍心铁焰城这么多条人命就葬送在城外那疯子的手里吗?”方雪鳟一生中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这份屈辱让他连死的心都有。当然,如果真要他死的话,他肯定又会别谁都闪得快。从本质上说,他和隼翔红宫主谢翼行的德行一样。

“这么多条人命又怎么了?梦幻大陆每时每刻都有生灵死亡,难道我都得去救?休说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使有,也只怕把自己累得吐血。上苍没有规定我必须救铁焰城的人,救不救人,得看我的心情。而现在,我心里非常不痛快,没有心情去管别人的死活。”

谷血儿看不下去,说:“空师弟,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吧?”

空雨花冷笑道:“当初在隼翔宫学艺的时候,你们这些来自铁焰城的人不是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么?我是乡巴佬,但还不至于贱到用帮你们退敌的方式来讨好你们,所以,你们自己继续拽下去吧。”

谷血儿很委屈,道:“空师弟,我可没得罪你哟。”

空雨花不理她,对羽警烛和虚子莹说:“这鬼地方,我是呆不下去了,你们呢?”

虚子莹道:“我还是回蜃中楼吧。”

“殷拿云比我们预料的厉害得多,我们无法阻止他毁灭铁焰城。既然明知不可为,我们就不必瞎耽误功夫了。”羽警烛说。在鬼啸森林和殷拿云交手时,他始终处于下风,但想到对方的功夫来自虚粲蜃,而虚粲蜃的排名刚好在他前面,若能说动空雨花相助,就有十足的把握制住空雨花了,所以热心地赶到铁焰城来。及至到了铁焰城前,殷拿云再次露面时,其手段已经超过虚粲蜃本人了,羽警烛心里不觉有了些许惧意,于是硬着头皮和空雨花进了铁焰城,心里还存有一线希望:也许空雨花对付得了殷拿云。可是,空雨花和殷拿云一番较量下来,虽然还没见分晓,但羽警烛已经对空雨花丧失了信心。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觉得没有必要在铁焰城呆下去了,所以立刻附和起空雨花的提议。

方雪鳟一听羽警烛也要走,顿时慌了,道:“羽先生,你不能留下我们任人宰割啊。”

羽警烛指指自己的鼻子,说:“方城主瞧仔细了,你看羽某是那种扶危救难的人么?”

方雪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就他的表现而言,比隼翔宫的谢翼行尚且不如。至少谢翼行在开始的时候还能与来犯之敌羽警烛真正过了几招,只是紧急关头才服了软。而方雪鳟从一开始,就没有一城之主的气势,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如果是梦幻大陆精英榜中的人,无论是炫天岚、虚粲蜃还是别的什么人,他们肯定会为铁焰城不惜牺牲自己,但偏偏遇上的是空雨花和羽警烛。而当空雨花决定不帮铁焰城的时候,方雪鳟又不自觉地露出了乞怜的神态,这不仅让空、羽二人觉得厌烦,便是他手下的人也轻视起他来了。

谷碎玉忿忿地说:“城主,拿出点骨气来,好不好?”

羽警烛认得谷碎玉,调侃道:“对对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谷大帅肯定早预见到了今日之事,所以很久以前就准备好了‘碎玉’这个大名来迎接今日的盛典。”

“羽先生,你不帮铁焰城也就算了,干嘛还用这些言语来侮辱我们?”

“谷大帅你别和羽某讲大道理,因为羽某心里没有道理二字。得了吧,你也别生气,羽某就要离开了,你就自己拿主意,是让铁焰城瓦全还是玉碎。”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倘若铁焰城今日之厄与你全然无关,那么我们铁焰城的人就算是死光死绝了,也怨恨不了你。但事情恐怕并非如此,我很怀疑,到底是殷拿云的出现引得你现身,还是你的到来才引来了殷拿云这个强敌。也就是说,殷拿云的敌人到底是铁焰城还是你羽大先生?如果是后者,那么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铁焰城受的这个委屈也未免太大了吧?”

羽警烛笑了,说:“谷大帅最后这两句话是故意挑衅羽,以便让羽某留下来和你说子丑寅卯的吧?可惜羽某不上当,不和你罗嗦了,走了。”和空雨花一道,一人提着虚子莹的一条臂膀,架着她,脚下猛地一踏,将城门上那段七八丈长的城墙踩得凹陷下去,城墙上的其他人没提防,纷纷朝凹陷处滚落。旋即,这段城墙像弹簧似地反弹而起,将羽、空、虚三人抛出去。这段城墙是用坚硬的砖块砌成的,经羽警烛和空雨花这样一折腾,却有了弹性。弹出三人后,城墙又继续上上下下振动了一阵,将那些军士颠得七荤八素。

羽、空、虚三人一下子弹射到了殷拿云跟前。

殷拿云早将空、羽二人和方雪鳟、谷碎玉的那些言语听在耳里,道:“羽警烛,好心没好报,知道铁焰城这些人的德行了吧?他们是以怨报德。我呢,则是以德报怨,先前我恨你入骨,现在也想开了,你对我的不敬我可以既往不咎。这样吧,今后你就跟着我混了。”

羽警烛哪里受得了对方这样的口气,道:“你看羽某是那种甘于屈人之下做跟屁虫的人吗?”

“谁也不是天生的跟屁虫,时事造英雄,时事也造奴才。这片旷野非常辽阔,你哪里不好去?偏偏蹦达到我跟前来?这足以说明你已有了当奴才的需求和冲动。我劝你还从了吧。哈哈。”

羽警烛一生还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呢,当下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空雨花摇头道:“殷拿云,你疯了。”

“雨花,如果你回心转意,我依旧拿你当兄弟看待。”

“记得很久以前我说过,我俩都倔强得很,是那种一万个人也拉不回头的犟牛。你的本性已改,我还是保留这种臭德行吧。”

“你得明白,今天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你小心了。”说话间,殷拿云的罔象刀再次出手。

空雨花知道如今的殷拿云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能以常理揣度,所以早有了防备。对方的罔象刀刚动,他的溟琥剑刺了出去。他知道,就锋利和坚韧而言,溟琥剑比罔象刀还略胜一筹,硬拼起来,自己吃不了亏。只是罔象刀看不见,殷拿云可能会因此而稍占便宜。不过,就总体的感觉来说,空雨花自信即使伤不了对方,自保还是觉无问题的。

溟琥剑这一出手,表面上只有一刺,事实上明刺后面隐藏着暗刺,明刺只有一下,暗刺却有二十九下。空雨花心想,就算只有一下刺中殷拿云,也够他受的。结果却大出空雨花的预期,明刺和暗刺都刺中了殷拿云,在他身上刺出三十个窟窿。殷拿云对溟琥剑根本就没采取防范措施,他孤注一掷,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罔象刀上了。罔象刀挥出的刀风足足有三十八道之多,相较于溟琥剑的三十刺,它带来的伤害显然要严重得多。

空雨花这一回要吃受重创了。

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避无可避,只有有血肉之躯硬接这三十八道刀风了。

事情再次出乎空雨花的预料。

三十八道刀风完全落在羽警烛身上。

这三十八道刀风十九横十九纵,均匀地劈在羽警烛背心上,镌刻出一块围棋棋盘。这些伤口都是长一尺,深半寸。虽说是皮外伤,于性命无碍,但受此重创,羽警烛还是不由痛叫了一声。

在殷拿云向空雨花突然发难时,因为之前从来都是单独对敌,羽警烛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应该和空雨花联手夹击殷拿云,就这么一迟疑,殷拿云的刀风就割在他身上了。羽警烛痛叫道:“好卑鄙!”

溟琥剑刺出的三十个窟窿也均匀地分布在殷拿云胸膛上,密密匝匝的,就像是筛子。起初每个伤口都呈溟琥剑剑刃横切面的形状,然后伤口迅速扩张,消融着周围的血肉,最终与相邻的伤口连成一片。于是,殷拿云的整个胸膛都消失了,他被分成两段,上段是脖子和脑袋,下段是腰部和双腿。因为没有胸膛的连接和支撑,上段落下去,搁在下段上面。殷拿云如今的模样十分怪异,也十分恐怖。剑伤虽然消失了,其对殷拿云躯体的侵袭却未停止。殷拿云这两段身子刚接触在一起,脖子和腰部就迅速消融,之后是头颅和双腿。羽警烛那声痛叫还没有发出,殷拿云就灰飞烟灭了,只剩下那柄因染了羽警烛鲜血而露出刀身的罔象刀平放在尘埃中。

但是,还是有一个声音对羽警烛痛叫之后的那声“好卑鄙”的斥责作出了反应,道:“我是将你脑门子上那颗棋子派上用场,所以在你背上刻了一块棋盘。我这镌刻之术差强人意,在别人看来,你背上这些纹路也许不像棋盘而更像龟纹。”这句话里的“棋子”是指羽警烛额头上那颗蓝色珠子,至于“龟纹”的说法,则是将羽警烛当做乌龟了。

这声音是殷拿云的。

声音是从罔象刀刀身发出的。

虚子莹惊骇地问道:“你没死?”

“我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呢,怎么能死呢?”

虚子莹道:“你肉身已灭,灵体为何不到魂渊去?”

“不能一概而论,炫天岚不也把灵体留下来了么?有这样的先例,我若不学学,岂不是对不起炫天岚的创举?”

空雨花道:“明白了,你把灵体留在罔象刀上了。”

殷拿云说:“是的,炫天岚只能把灵体留下来,而我呢,不仅能留下灵体,而且还能凭借灵体复原肉身。就这一点而言,我已超越炫天岚。”言下之意很明显,空雨花即使拥有炫天岚当年的卓绝身手,也得屈居殷拿云之下。

羽警烛止住了背上创口的血,创口很快结痂,但伤痕却抹之不去。因为背部的衣衫被割碎脱落,所以,那十九横十九纵的棋盘很清晰地刻在他背上,让人一见就有放几粒棋子上去的冲动。疼痛未完全消失,他哼哼唧唧地说道:“躲在暗处不敢见人,你还有脸拿自己和炫天岚相比?”

“躲在暗处不敢见人?!这是什么话?我个子是小了一点,羽先生眼睛长在额头上,当然看不到我。”罔象刀突然弓起身子,像一尾捕捞上来的小鱼,扭动着身子,凭空跃起数尺,然后竖立着,刀尖朝下,落下去,插在泥土里。刀身上除了血,就没别的,甚至连一丁点尘土也不曾沾上。

猊樨兽小乖就站在刀柄上。

殷拿云被那一锅滚烫的石汁倾泻到身上时,不知小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殷拿云又被溟琥剑刺中而灰飞烟灭,它却幸免于难。而现在,殷拿云还没现身,它倒先亮相了。莫非刚才是它扮成殷拿云的声音在说话?这很有可能,因为只有它“个子小了一点”。

小乖朝羽、空、虚三人张开了嘴。

先前淫拿云和叶拱辰对垒时,三人曾亲眼目睹叶拱辰造出的石头在小乖嘴里消失无踪的那一幕,都知道它这张嘴有匪夷所思之能,现在见了它如此举动,虽然不至于害怕,但还是有所警惕。

羽警烛故做轻松说道:“哟,个子小,嘴巴大,竟朝我们呲嘴咧牙了?可惜牙齿不够锋利,丝毫没有震慑力。”

虚子莹说:“小狗乖,别咬我们。”

小乖道:“呸!我可不是小狗,我是小乖。”

随着这一声“呸”,一个米粒大的影子从它嘴里喷出来,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然后重重落在地上。之所以说“重重”,是因为当他落下时,整个大地都震动起来。羽、空、虚三人的双脚都震的离开了地面,而铁焰城也在这阵震动中摇晃起来,倒塌了一大段城墙和一大片房舍。

尽管这影子只有米粒大小,空雨花等三人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殷拿云。

随即,天上的风灵再度把手(也就是龙卷风)伸到地面上来,频频用细小的“风尖”触摸殷拿云。龙卷风中似乎有某种魔力,殷拿云每被它触摸一下,就长高长大一份。这真正是俗话所说的“见风长”了。虚粲蜃首次出现时,个头也非常小,每被空雨花砍上一剑,个子就增大一份。其与殷拿云如今的情形如出一辙。不过,殷拿云“生长”的速度更快一些。

殷拿云很快就恢复成正常大小,右手一捞,把龙卷风抓在手里,像缠线团似地将龙卷风连同天上的乌云、旋涡卷在一起,团成拳头大小。经过折叠、扭曲、压缩,龙卷风就变成了一个“毛线团”。这个“毛线团”上的每一根“毛线”其实都是龙卷风的一段,运动没有停止,但彼此泾渭分明,没有纠缠在一起。这真是一个神奇的玩意,不知道殷拿云还会用它来干什么。仔细想想,殷拿云在短短的时日内得到不少好东西,首先是虚粲蜃的浑身功夫,其次是罔象刀,再次收服了风灵、怪族和猊樨兽。也许,这是上苍对他犯下杀戮乡亲之错的补偿。对他来说,不知道这是福是祸。总之,这一切都发生了,不可能重头再来。不管前程如何,他都得一直走下去。

殷拿云把龙卷风放进裤兜里,重新把罔象刀操在手里,说:“杲杲白日,朗朗乾坤,惠风和畅,正宜手谈,敬请羽先生匍匐在地,借尊背一用。”还是把羽警烛背上的伤痕当做了棋盘。

对羽警烛来说,背上的伤痕是永远的耻辱,如今又被殷拿云提起,心中那种羞愤,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他成名已久,毕竟要顾及身份,不便在后生小子眼前暴跳如雷,于是强压住心里的怒火,道:“不就是棋盘吗?羽某不是吝啬之人,成全你就是,但匍匐于地就大可不必了。”右手从肩头绕过去,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块“棋盘”(也就是伤疤)的右上角,轻轻一撕,揭下那十九横十九纵的网格,抛向殷拿云。然后,又飞快揭下第二个网格抛出。如是再三,眨眼间就有二十个网格向殷拿云飞去。

网格不是血肉,也不是其他任何实在之物,有形无质,只是伤疤的影象。影象的形状和色泽与伤疤本身完全一样,非常逼真,如果不是伤疤还在羽警烛背上,如果网格不是有二十个之多,任何人都会将这影象当做伤疤本身。

殷拿云笑道:“羽先生自揭伤疤,就是要转变自己的身份,变‘第八奇人’为‘旱地渔夫’么?你这几片破网想捞什么大鱼呀?”他这是明知故问,羽警烛这个旱地上的渔夫撒出的破网当然是要捞他这条大鱼的。

二十个网格连在一起,劈头盖脸罩向殷拿云。除了地面,其他方位都被网格封死了。殷拿云无法躲闪,也没有抵抗。

于是,“破网”捞住了他这条“大鱼”。

空雨花暗自摇头:殷拿云在肉身完全毁灭的情况下尚且能够说重生就重生,羽警烛你这张“鱼网”纵然网住了他,又有何用处?不过是显得你羽警烛的手段高明而殷拿云的工夫更神奇莫测罢了。殷拿云对这张“鱼网”熟视无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足以说明他居于不败的地位,而我们再怎么出招,也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

“鱼网”虽然有形无质,一旦收紧,却牢牢缠住了殷拿云,叫他动弹不得。“鱼网”继续收缩,勒进殷拿云的肌肤,将他的躯体分割成无数小方块。殷拿云道:“羽先生,我只是在你背上留下了一些漂亮的印痕,你却想把我切成一堆难看的碎肉,这太过分了。”

羽警烛道:“你的灵体可以独立存在,何必在乎这身臭皮囊?你的目标是铁焰城,别主次不分,和我们穷纠缠有什么意思?”

“是的,这身臭皮囊是不值钱,但这话得由我说,而不是你讲出来。至于铁焰城,我纯粹出于兴趣才来攻打的,如今已经尽兴,倒也不必在意是否攻下了城池。而对你,我拿定主意要将你纳于麾下,所以得礼贤下士,做到仁至义尽。”殷拿云这么说着的时候,“鱼网”更深地勒进他的躯体里。每一道“网线”从身体的这边勒进,从身体的另一边透出去。羽警烛等三人都站在殷拿云的正面,通过这些缝隙,可以看到原先被他身体挡住的背后的山脉树木的一部分。如此一来,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由无数块血肉堆砌而成的人形物体。每块血肉与相邻血肉都隔着丝线宽的距离。到了这时,“鱼网”的使命完成,于是消失了。而殷拿云被割得七零八碎后,竟无一丝血迹。

然后,殷拿云朝前跨了一大步,拼凑出他身体的那数百块血肉颤巍巍,摇摇欲坠。他手握罔象刀,刀身切入自己身体,顺着横七竖八的缝隙,快速地游走了一遍,满意地道:“不错,非常不错,我敢说,这副模样绝无仅有。今后以这副模样纵横梦幻大陆,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把对手吓死。”

他嘴里和羽警烛、空雨花、虚子莹说着话,手上却对铁焰城出了招。

他从裤兜里掏出揉成一团的龙卷风,手腕一抖。龙卷风风尖露出,迅疾刺向铁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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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从废墟中重生

殷拿云的模样与在鬼啸森林时有了一些改变,脸上的创口结痂了,不再有鲜血淌下,眼睛红红的,目光冷酷。他像从地狱打了转回来,浑身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死气。事实上,就他这段日子的遭遇而言,和置身地狱并无差别。在鬼啸森林,空雨花没有认出他来,对他的模样只是感到恶心,如今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以前一对照,空雨花痛心疾首,几乎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

空雨花说:“你不再是拿云哥了。”

“是的,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殷拿云目光灼灼,兴奋得浑似要喷出火来,“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眼光放远一点,不要局限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当时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认为平平安安过一生就是最大的幸福。经过这段时日的一系列变故,我意识到,掌握自己的命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对没权势、没实力的人更是如此。所以,我得好好利用虚粲蜃给我的这份礼物,放眼整个梦幻大陆,不仅要把自己的命运牢牢攥在手里,也要操控别人的命运。”

“虚楼主生性恬淡,绝不可能有控制别人名人的想法,怪族乃低等生灵,也绝对想不出这种的点子,这样疯狂的念头纯粹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殷拿运点头道:“是的,主动权操在我手里,没人诱使我,没人逼迫我,所以任何人也不可能让我改变主意了。而你,本是心高气傲之人,不知羽警烛使了什么法子,竟让你心甘情愿追随于他。”

羽警烛说:“羽某和空兄弟是朋友,不存在谁追随谁的问题。”

“‘第八奇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向唯我独尊,雨花能被你视为朋友,算是走运了。”

“空兄弟身上有炫天岚的灵体,有资格成为羽某的朋友。”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殷拿云讥笑道,“原来雨花之所以让你刮目相看,是因为炫天岚的灵体,而不是雨花本人。”

“空兄弟已经和炫天岚的灵体融合,羽某以青眼对待炫天岚的灵体,也等于就是把空兄弟当朋友。”

“羽先生何等神气,今日说话怎么底气不足了?莫非担心我和雨花联手对付你?”

“你只配和怪族沆瀣一气,休想拉拢其他人。”

殷拿云又对空雨花说:“瞧出来了吧,拳头最有说服力。如今,你我分别得到了炫天岚和虚粲蜃的功夫,如果联起手来,绝对可以横扫梦幻大陆。”

空雨花一口予以拒绝:“我看梦精灵送给你的噩梦持续到现在还没结束,在这个也许永远不可能再醒来的噩梦中,你一个人就可横扫梦幻大陆了。”

羽警烛心里还真担心空雨花会和殷拿云同流,听他这样说,开心极了,说:“殷拿云你一个人独霸梦幻大陆吧,何必与别人分享呢?”

殷拿云歪着头,突然笑了一下,脸上的伤痕和戾气使他的笑容显得异常恐怖,对羽警烛说:“我诚心问一句,你觉得我俩放手一搏,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在你心里,肯定认为数千里方圆内没人是你的敌手啊。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提这个问题,太虚情假意了吧。在羽某的印象中,虚楼主不会如此张狂和虚伪。”羽警烛说,言下之意是说对方借助的是虚粲蜃的能力,而并非自己有本事。

“明白了,羽先生是不允许别人比自己更张狂和更虚伪的。我倒要试试如果犯了羽先生的禁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殷拿云打量了一下周围,续道,“羽先生,此时此景,与当初你独自攻打隼翔宫何其相似乃尔。只不过你虽然还是强悍的你,我却不再是孱弱的我了。投桃报李,你我不妨把隼翔宫的那一幕再演一遍。”

“好啊,羽某不远万里赶到此地,不就是为了与你共同演这一出戏吗?”

“但你我的角色得换一下,在隼翔宫时,你在墙外嚣张,在铁焰城嘛,可就轮到我耀武扬威了。上次是你把我送进隼翔宫的,这一回,我把你送到铁焰城里去吧。”

羽警烛说:“你既然划下这样的道来,羽某若执意和你在城外决战,倒显得胆子小,而且不够尊重你。羽某这就自个儿进城去,不敢劳烦你相送了。”在鬼啸森林知道殷拿云的身份并知道其有攻打铁焰城的打算后,他之所以到铁焰城来,就是希望在殷拿云还不能自如运用虚粲蜃的功夫之前扼杀之,以免其真取代了虚粲蜃的位置而依旧排名在自己前面。而如今看来,殷拿云被风灵卷到天上去走了一趟后,似乎比虚粲蜃本人还犀利了。当然,这仅仅是他的感觉,不一定正确。但小心使得万年船,眼下还是不要当出头鸟为好。即使以前在面对炫天岚时,他也没像现在这样临阵退缩过。也许,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受的挫折太多,影响了他的信心。

殷拿云没看出羽警烛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惧意,说:“上次你把隼翔宫的宫墙撕开一道口子,把我硬塞进宫里去了,委屈了我。这次,我预先让铁焰城坍塌了,你不必让守军打开城门,随便找个地方就进城了,方便了你。这就是所谓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人打我一拳,我必踹其十脚。

羽警烛对空雨花、虚子莹说:“走吧。”

空雨花有点魂不守舍,道:“什么?”

“进城再说。”

殷拿云也说:“雨花,看起来你不太可能和我并肩了,既然如此,你也进城去吧。翻脸也不急在此时,待我先和羽警烛了结旧账吧。”

自殷拿云现身起,其麾下的怪族大军就没有停止向铁焰城前进,如今已到了铁焰城城墙下。它们不再向前推进,而停在原地踏步。和起初一样,它们步调一致,动作整齐划一。每一脚踏下去,大地都抖一抖。空雨花、羽警烛、殷拿云和虚子莹在这种颠簸中,时而踩在地面,时而双脚腾空,非常有节奏。铁焰城就像是簸箕中心的一堆沙子,簸箕每摇动一次,沙粒铺展得更开。面对如此剧烈的颠簸,即使嘉荣藤还在,城池也支撑不了多久。于是,铁焰城完全坍塌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城门徒有其表地伫立着。

此时,铁焰城城主方雪鳟已率领一班属下赶到了城门。殷拿云和羽警烛等人的所作所为都被他们瞧在眼里,其言语也被他们听在耳里。方雪鳟、第二号人物喻林、第三号人物谷碎玉已经谷碎玉手下的几位将军都认得羽警烛。谷碎玉及叶拱辰也认得殷拿云。至于空雨花,除了宣篱已经跟随在谷碎玉身边的谷血儿,就没人认识他了。而虚子莹,可以肯定地说,对整个铁焰城的居民而言,是个彻底的陌生人。

起初方雪鳟和把守城门的吉刻舟一样,听说羽警烛来到了铁焰城,很自然地认为其必将不利于自己。匆匆赶到城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羽警烛非但不是敌人,而且还是特地赶来帮助铁焰城的。而真正的敌人却是这个生就一副恐怖面孔的无名小卒。当然,此人的“无名”是暂时的。在铁焰城数百年的历史中,从来不曾有外敌入侵,更别说对方是以一人之力与铁焰城为敌了。所以,无论此人能否攻下铁焰城,他都将名震梦幻大陆。至于另外两个年轻男女,虽然尚不清楚其来头,但勿庸置疑,他们既然能和羽警烛站在一起,就不是泛泛之辈了。

叶拱辰得知敌人竟然是殷拿云,震惊得无以复加。当日他驾驭着蝴蝶潭在天上飞行,准备降落在铁焰城,然后让殷拿云当替罪羊。后来出了意外,蝴蝶潭竟四分五裂了,从天空坠落下来。他当时就想,殷拿云死定了。回到铁焰城后,他也是这样给谷碎玉说的。事情再次出了意外,殷拿云不仅没有死,还率领怪族大军杀上门来了。

谷碎玉也很震惊,心里不禁胡乱猜测:叶拱辰为何说殷拿云死了?莫非故意和殷拿云串通了?想到这里,他的背心开始淌汗。不过,有方雪鳟在面前,他不方便指责叶拱辰。虽然现在还不能认定叶拱辰吃里扒外,出卖铁焰城,但如果让城主知道了,至少也会训斥他不会用人。既然现在方雪鳟亲临前线,与城外敌人对垒,那他正好乐得靠边站,推卸责任。

谷碎玉还想起,当女儿谷血儿从叶拱辰那里得知殷拿云罹难之后,是如何的悲痛。那时他才明白,女儿是太喜欢殷拿云了。这些日子以来,女儿一直落落寡欢,还没从悲痛中解脱出来。现在,殷拿云活生生就在眼前,虽已是面目全非,并且站到了铁焰城的对立面,但女儿还是会欣喜若狂的。欣喜之余,女儿肯定会怀疑当初叶拱辰出于什么目的编造了殷拿云死亡的消息,这就势必追究到他这个当父亲的身上来。倘若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他将如何面对她呢?如果铁焰城就此鸡犬不留,灰飞烟灭,那他倒是无须担心女儿的追问。他热爱铁焰城,当然不希望会有这样的结局。

眼下的局势已经很明显,铁焰城的存亡不是谷碎玉所能左右的。

甚至城主方雪鳟也不能保障城池的安全。

所以,尽管喻林、吉刻舟及另外几个得力干将极力劝阻,认为这可能是羽警烛设下的圈套,故意演戏给人看的,目的就是混进城里,来个里应外合,以最终摧毁铁焰城,方雪鳟还是力排众议,让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进了城。就目前铁焰城的处境来看,先不论羽警烛是友是敌,单单是殷拿云的怪族大军,就对付不了。这里所说的“对付”不是指刀来剑往的拼杀,而是对怪族大军整齐划一的动作采取措施。怪族大军不必杀进城去,仅仅依靠踏步就可以将铁焰城彻底“颠簸”成一片废墟。还没交手,铁焰城就已经败了。如果说还有一丝希望,那只能在羽警烛身去寻找。

所以,方雪鳟对羽警烛异常客气。

当然,即使是在铁焰城平安无事的时候,他也不敢怠慢羽警烛。

趁方雪鳟和羽警烛客套的时候,谷碎玉身边的谷血儿走近空雨花,问道:“那人果真是殷拿云吗?”

“千真万确就是他,错不了。”

“他怎会变成这副模样?”谷血儿自言自语道。从叶拱辰处得知殷拿云死去的消息后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深陷悲痛之中,不能自拔。如今,死去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她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殷拿云现在所做的和即将要做的一切却使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拿云哥了。”空雨花的言下之意是提醒谷血儿别再把一腔情愫放在殷拿云身上。

“他一定受了铁焰城的什么伤害,才会如此仇恨铁焰城。”那么殷拿云究竟受了什么样的伤害呢?除了隼翔宫的一帮师兄弟及师姐师妹,就只有父亲、叶拱辰和殷拿云有接触,在谷血儿心目中,父亲胸怀坦荡,不会干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所以她很顺理成章地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叶拱辰。不过,现在不是追究叶拱辰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让铁焰城的居民在殷拿云即将展开的进攻中没有太多的伤亡。至于城池,毁就毁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说到底,关乎铁焰城存亡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她来关心,甚至轮不到她父亲谷碎玉插手,有城主和羽警烛顶着呢。

殷拿云一挥手,怪族大军停止踏步。一下子没有了震耳欲聋的踏步声,从持续不断的颠簸中猛然稳定下来,就像在船上呆久之后突然上岸,铁焰城所有的人一时还适应不了,很多人都摔倒了。

殷拿云尖利的声音响起:“羽先生,方城主,你们商量妥当了吗?谁主持与本人所率大军相抗衡的大局?”

方雪鳟说:“有羽先生在此,岂容你如此嚣张。”

“明白了,推来推去,还是由羽先生当出头鸟。”殷拿云桀桀笑起来,“可见,名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得担负多少无谓的责任啊。”

羽警烛道:“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羽某没有别的长处,就是喜欢厮拼。”心里想的却是:反正羽某有“昏迷大法”,即使斗不过你,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殷拿云说:“我看得出羽先生的无可奈何,也非常同情你的窘迫处境。我说过要投桃报李,在隼翔宫时,你面对的是固若金汤的宫墙,而现在,你依凭的是一片废墟。这样吧,为公平起见,我让铁焰城恢复原状。”

方雪鳟说:“个人间的纠葛,不应该殃及铁焰城的无辜。你还没完全昏头,让嘉荣藤和铁焰城重新连接起来吧。”

“无须借助嘉荣藤,铁焰城照样能从废墟站起。”殷拿云喝声“去”,怪族们纷纷从山石草木中飞出来,化做亿万个淡淡的身影。它们吱吱叫着,黑压压一大片,如乌云,似蝗虫,扑向铁焰城。

“无耻!”羽警烛以为殷拿云偷袭,面对遮天蔽日的怪族,心里明白,挡得住这边,挡不住其他方向的威胁。

殷拿云嘿嘿笑道:“羽先生,瞧你手忙脚乱的,多狼狈呀。这些怪族是来帮你们重建城池的,你不必拒人千里,事实上你也拒绝不了。”

怪族们本无实体,不知殷拿云施了什么魔法,现在它们可以附着在土石树木之上,在有限的范围内,也有迁移能力,可以这块石头跳到那颗树木上去。它们离开原先栖身的土石树木,消失在铁焰城的废墟之中。然后,这些坍塌下来的砖块瓦砾仿佛有了生命,一个个都能行动了。

这些砖块瓦砾像锅里爆炒的豆子,或弹或跳,纷纷回到嘉荣藤还未割断、铁焰城没有丝毫损坏时所在的位置。一番忙乱只后,除废墟中的灰尘因为太细微而无法填回原处之外,铁焰城坍塌下去的城墙、房舍在短短的时间内重新“站”起来了。也就是说,现在的铁焰城几乎完好如初。

怪族们修好铁焰城后,呼啦一声,纷纷撤离,回到城外那些土石树木体内。

殷拿云道:“方城主,羽先生,如今铁焰城城墙高高,城门紧闭,瞧起来壁垒森严,固若金汤,你们的胆气应该壮了不少吧。”

方雪鳟先前还有侥幸心理,存有些须希望,此时心里却凉透了:怪族门有形无质,来去自如,无法抵御。它们既然能建起城池,当然也可以将其毁于一旦。虽然有羽警烛相助,铁焰城也是大势已去。完了完了,这一仗不用打了。

叶拱辰曾经把殷拿云当猴耍,如今对方虽然长了些本事,但叶拱辰还是瞧不起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终于忍不住,说道:“姓殷的小子,别以为自己有了点三脚猫功夫,就睥睨宇内了。城主和羽先生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却看不顺眼,要领教领教你的手段。”

“这不是叶将军吗 ?”殷拿云想起自己在蝴蝶潭所受的屈辱,气就不打一处来,幸而今非昔比,当下强忍心中的怒火,续道,“你我曾经相伴遨游天宇,颇有些情谊,看着你我就觉得分外亲切,可否出城来叙叙?”

叶拱辰说:“你不必激将,我原本就要出来的。”

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知道叶拱辰这一出城,多半是有去无回。他们和他不熟,没什么感情,也就懒得管他。方雪鳟还不清楚殷拿云究竟犀利到什么成都,乐得借叶拱辰去试试虚实,因此也没加阻拦。

于是,叶拱辰来到了殷拿云面前,说:“我非常好奇,当初从天上摔下来,你为何还能保住性命,而且还和怪族走到一起来了。”

“首先我得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安排。只可惜,我辜负了你们的好意,没能为你们骗取樊家产业出力。不过,即使没有我这个替罪羊,你们也能巧取豪夺,把别人的财富放进自己兜里吧?”

叶拱辰从蝴蝶潭回来后,按照谷碎玉的计划,已经将樊家的财产收归铁焰城了。城主方雪鳟是聪明人,焉能不明白谷碎玉和叶拱辰的把戏?不过也晓得这两人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铁焰城着想,也就假装糊涂,听之任之。叶拱辰从来就没把此事当罪过,心里坦荡,丝毫没有内疚之情,脸色不变,道:“我是来领教你的高招的,不是听你胡言乱语的。”

“至于我为何未能如你所愿摔死,而且有了一身不俗甚至可以说非常高绝的功夫,我自己不便夸耀,还是让你我共同的朋友说吧。”

叶拱辰冷笑道:“稀奇,你我还有共同的朋友?”

“它起初是你的朋友,最终弃暗投明,当了本人的奴才。”

“你已经有了奇绝的身手,还要在口头上捡便宜,实在不怎么样。”

“谁说有了惊天动地的手段,就应该放弃伶牙俐齿?何况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殷拿云说到这里,尖利的声音变了,“小乖,可以出来见见老朋友了。”

“叶将军好啊。”一个声音从殷拿云的左肩响起。

“你是小乖?!”叶拱辰吃惊地问,认出殷拿云肩头的那个小东西正是猊樨兽。“这些日子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猊樨兽小乖的个子比当初跟随叶拱辰和殷拿云去蝴蝶潭的时候更小了,上次是拇指那么大,现在只有无名指大小了。它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的让人生厌的模样。不过它的声音倒是很甜美,答道:“我一直在城外巡逻,为铁焰城站岗放哨啊。”边说话边在殷拿云肩上弹跳。

“到了家门口为何不进来?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你上次陷害殷拿云,事先竟无半点征兆,阴险得很,我怕你。”

“殷拿云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使你背叛铁焰城?”

“不是好处,而是坏处。如今,我不再对你诚惶诚恐,转而畏惧殷拿云了。他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向西,他让我抓鹅我绝不敢逮鸡。”

“明白了,为虎作伥,成帮凶了。”

“你可以这样说!以前我是帮助铁焰城的,眼下我却做了一件有损铁焰城的事。”

“嘉荣藤是你咬断的?”

“叶将军聪明得紧,一下就猜了个正着。”

“你可害苦了铁焰城!”

“铁焰城虽然曾经坍塌过,如今不是又好端端的了么?对铁焰城所有的人来说,这样的经历未尝不是一种财富啊。”

叶拱辰对殷拿云说:“你把小乖召唤出来,是不是准备让它将我一口吞下?”看起来他非常熟悉小乖的底细,知道它有噬人之能。

在这一瞬间,殷拿云突然想起远房幺叔殷宽在隼翔宫前被小乖一口吞下的情形,心中不由一疼,旋即就没事了,说:“本来我想亲力亲为,让你在万众注目下为铁焰城捐躯,但你既然有此提议,必定是有把握对付得了小乖的一口利齿,我如果还坚持己见,倒显得小家子气了。”然后对猊樨兽说,“小乖,上去亲叶将军几口。”

小乖笑了两声,声音极为娇媚,一张血盆大口突然从小小的身躯里伸出,噬向叶拱辰。

如果不出意外,叶拱辰应该和殷宽一样,被小乖一口吞下去,成为其果腹之物。

“这也太小儿科了。”叶拱辰阴阴一笑,脚下一挑,一团尘土飞起。尘土旋转着,越旋越快,越旋越大,越旋越坚硬。开始是散乱的灰土,后来就变成了硬邦邦的石头了。这石头圆滚滚的,足有磨盘那么大。它就这么飞速旋转着,带起呼呼的风声。

小乖未料到会有如此变故,来不及收口,顿时就将这个硕大的石头吞下去了。

石头和殷宽的下场一样,没有了影踪。

小乖的个头依旧只有无名指大小。

以前小乖吞下殷宽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而与此不同的是,石头塞进它躯体后,小乖无法弹跳回殷拿云身上,直端端从空中坠落。原因很简单,它太重了。准确地说,是它躯体里的石头太重,它不堪重负,所以掉落下去。那石头的分量怕不有数万斤,也就是说,指头大小的小乖有数万斤之重。它这一砸下去,顿时砸入了土里,一直朝地底钻去,到两丈来深的地方才停住。以它孱弱的身子,要想自己挣扎着从土里爬出来,恐怕不容易。

叶拱辰笑道:“小乖逞口腹之欲,贪多嚼不烂,弄了个嘴啃泥,这一跤摔得真够结实。”

“小乖,吐出来。”殷拿云喝道。

小乖依言将还没有消化的石头吐出。石头刚从它身子里出来,立刻变成原样大小,并顺着小乖砸出的那个深深的、小小的洞“浮”上来。不用殷拿云吩咐,一个怪族自觉扑进这个石头里。于是,石头在怪族的支配下,弹跳到怪族大军里去了。

小乖从地下钻出来,回到殷拿云身上。

殷拿云道:“我正愁攻城利器不够多呢,你就造出这么一个威猛的大家伙来了。大恩不言谢,等我攻下铁焰城之后,再用胜利告慰你在天之灵吧。”

“不就是石头么?何必如此客气。看来你很需要攻城利器,我就再帮帮你。”叶拱辰一边说着话,一边围着铁焰城转圈子。圈子直径有七八里,算下来,他经过的路程有二十五六里。当第一个字“不”吐出时,他开始行动,当说完最后一个字“你”时,他已经转了一圈,跑回殷拿云面前来了。由此可见,他的速度是何等之迅捷。

因为怪族大军直抵城墙下面,所以叶拱辰是在怪族大军中间呼啸而过的。他就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镰刀,所过之处,土石草木纷纷倒下。他又像一个碾子,将倒下的土石草木碾压成粉末。这些粉末被他迅疾的身形一带,在他脚跟后面滚动起来。他一路奔过去,翻滚的粉末紧随其后。他每前行两丈,后面的粉尘就变成一颗巨石。他就像一只母鸡,每过两丈就产下一个石蛋。

这些巨石都离地数寸,悬浮在空中,飞速旋转着。这场面,真是蔚为壮观。

叶拱辰跑完一圈,回到殷拿云面前,说:“如你所愿,攻城利器为你准备妥当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3章 玩石

“虽然不是钻石,但用来做铁焰城的项链,倒是再合适不过。”殷拿云说,“叶将军造出这些东西,不是让我白看的,一定还有别的用处。我再等等,看你是否还有什么把戏让我大开眼界。”

“我的本意就是为铁焰城挂上项链,可惜这些石头珠子不圆,影响了美观,所以得将其打磨圆润一些。”叶拱辰这句话刚说完,那串旋转的硕大石头突然一起朝铁焰城滚过去。所过之处,那些怪族寄生于其中的土石花草立刻被碾碎。没有了栖身之处,怪族们吱吱地乱叫起来,纷纷朝上飞起,在铁焰城上空结成一片淡淡的乌云。之后,它们呼啸一声,扑向殷拿云,进入他的身体。

原来叶拱辰是用这只石头大军来对付殷拿云的怪族大军。初次交锋,石头大军大获全胜。

石头大军滚至城墙边,停住了。以它们的分量,如果继续滚下去,铁焰城的城墙恐怕很难抵挡得住,那么一路碾压下去,不等殷拿云出手,铁焰城已先毁了。石头大军在城墙下略微停顿,立刻掉转头,朝外围的怪族大军碾压而来。

城上守军中的绝大部分人从未接触过幻术,先是被怪族大军重建铁焰城的那一幕震慑住了,现在叶拱辰的手段更让他们吃惊。在他们心里,显然也愿意叶拱辰打败来犯之敌,因此顺理成章地认为叶拱辰比殷拿云高明。

而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却清楚得很,叶拱辰觉得不是殷拿云的对手,尽管他们也颇为欣赏叶拱辰刚才露的这一手。

殷拿云眉毛一挑,“咦”了一声,道:“叶将军的前世是驴子吧?你这拉磨碾谷的手艺比较过硬啊。说起来你我真有缘,我打小就知道怎样使唤驴子,无论你如何打算,这些轱辘也压不到我身上来。你刚才围着铁焰城跑了一圈,我似乎也应该锻炼锻炼身体。”身子蓦然一掠,向迎面碾来的石头大军冲过去。两着相向而行,很快就接近了。他一个腾越,跳到一颗石头上。一脚踏下,那颗飞速旋转的石头顿时瘪了,成为一片紧贴于地面的薄饼。他旋即弹起,朝右边的那串石头一路踏将过去。每一脚踏下,就有一颗巨石变成薄饼。他就这样风驰电掣绕着铁焰城飞奔了一圈,把铁焰城这串“石头项链”变成了石饼。

只剩下一个巨石,不再旋转,停留在叶拱辰身边。

殷拿云就站在上面,居高临下说道:“叶将军,不好意思,把你的得意之作完全踩扁了。”

叶拱辰道:“这正是我要做的,你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轻叱一声“起”,地上的所有石饼都漂浮起来,离地三尺,然后一起旋转着,准备朝外围切割过去。石饼的边缘异常锋利,这一切割出去,怪族大军恐怕就要覆灭了。

在叶拱辰刚说“这”字的时候,殷拿云已经预见到对方有此举动,抢先采取了措施,双脚使个巧妙,脚下的巨石“哗啦”一声,眨眼间就围绕着铁焰城滚动了一圈。与起初叶拱辰转圈子一样,巨石之后也带起一道烟尘。烟尘扬起两丈高,整整齐齐,成为一道屏障。

屏障刚竖起,那些石饼就飞到了跟前。石饼同时切割在屏障上,两者都异常坚硬,谁也奈何不了谁。在刺耳的声音中,火星四溅。因为屏障固定在地面上,所以两者相碰撞的结果是,石饼倒飞回去,全部插在铁焰城城墙上。石饼的直径比城墙宽得多,如此切入,城墙事实上已被割裂,但石饼又很薄,加之殷拿云使了巧劲,因此城墙没有坍塌。

殷拿云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就不陪你耍宝了。”从巨石上滑下来,反手抓起巨石,举在头顶,朝叶拱辰疾步走去。他的个子和石头比起来,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其托石疾行的样子非常滑稽。那巨石直径数丈,分量怕不有几十万斤,而他却毫无吃力之状,就像御风而性,甚至他脚下野草也丝毫无损。

离叶拱辰还有七八丈之遥,殷拿云将巨石扔过去,道:“接住了,别让它摔坏了。”

叶拱辰心中冷笑:想砸死我?这液态离谱了吧?正欲反击,突然发现无法动手了,不仅身子动弹不得,而且感觉也迟钝了。糟,我被这厮施法禁锢了。他只来得及想到这里,巨石已飞到头顶,凌空砸下来。他是血肉之躯,若被巨石砸中,肯定就是一块肉饼了。旁观之人这样想,他自己也如此认为,于是闭目等死。

巨石端端正正砸在叶拱辰脑袋上。两者相碰的结果,不是石头砸碎了头颅,而是头颅撞进了石头内部。这巨石竟然是外强中干,有如豆腐一般。而之前那些被踩扁成为薄饼的石头是非常坚硬的,甚至切穿了铁焰城的城墙。所以,可以肯定地说,是殷拿云故意让这个石头变成如此柔软的。但他为何这样做呢?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石头坠下来的速度非常之快,要让它停下,是很困难的。可以预测,它大概要像从天掉落的蝴蝶潭一样,在地面砸得粉碎。说时迟,那时快,说来也怪,巨石继续往下砸,刚挨着地面,就戛然而止了。

然后,叶拱辰感到身子轻飘飘的,不由自主朝上面浮起,一直浮到巨石的中心。他镶嵌在巨石里面了。如同浸在水里,身子表面和四面八方的石质之间没有一丝缝隙,镶嵌得严丝合缝。如果说巨石是蛋,那么叶拱辰就是蛋黄,只不过这个蛋黄太小了一点。

殷拿云也是如此看待巨石和叶拱辰的,解开了施加在其身的禁制,说:“上古之时,梦幻大陆的生灵都是无父无母,由天地之卵孵化而出。这样诞生的生命才让人敬畏,可惜近世生灵们已变异了。所以让你再回母体,代表人类体验一下孕育的过程。你放心,在任何情况下,你都死不了。也就是说,我应该恭喜你与天地同寿了。”

叶拱辰身子倒是自由了,可是四周硬邦邦的石头让他连眼皮也无法眨一下。他陷在严实的、漆黑的石头里,却能听到石头外面的一切声响,而且呼吸不受丝毫影响。他不禁悲哀地想:我将永远被困在这里。他异常恼怒,想痛骂殷拿云,可惜喉咙里已发不出声音。

殷拿云轻轻一腾,跳到空中,落下来,一脚将巨石踩进地里去,指挥怪族们搬了一些泥沙石块盖在上面。之后说:“叶将军,在地下好好度你的余生吧。我就不奉陪你了。”

不出羽警烛所料,殷、叶二人厮拼的结果,以叶拱辰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在他看来,殷拿云最终惩治叶拱辰这一招并不新鲜,与他封印斩万竿的做法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斩万竿至少还有部分自由,能在地底下钻来穿去,而叶拱辰则保持着同一姿势,直到天荒地老。这很残酷,同时也说明殷拿云的歹毒。

“羽先生,你是不是在心里嘀咕我很歹毒?”殷拿云并非看穿了羽警烛的心事,只是因为敌意,才不厌其烦再次把矛头对准他,“如果你看不过眼,可以郑重其事教训我了。”

“你我又不是没交过手,都知道彼此的斤两,你急什么急?再说,现在你是攻方,羽某是守方,应该你先出手啊。”

“你好象有点胆怯呀,这可不是你的做派。即便你自知不我对手,也可随时施出‘装死狗’之法保住小命啊。我也不和你客套了,这就开打了哦。”殷拿云说到这里,尖利刺耳的声音突然一变,慢声细语说道,“小怪物们,先送点见面礼给羽先生。”

城门外面的那群怪族立刻行动,怪叫一声,石头、泥块、树木、花草……乱七糟八的东西滚到一起,相互缠绕,揉成一个直径三百余丈的大圆球。在怪族们的驱使下,圆球开始在地面上弹跳,越弹越高,越弹越快。几十下弹跳之后,圆球突然高高跃起,向铁焰城砸过去。

殷拿云道:“羽先生,送你一个大钻石。”

如果这个大圆球只是土石草木做成,羽警烛自有办法将其原物送回,但圆球上有众多怪族盘踞,如果被它们侵袭,那就不好了,所以他不敢强接。他也可以闪避,但这样一个大家伙,砸在铁焰城里,并且一路滚下去,那么就有无数铁焰城的居民丧命了,因此,他又不得比接下这个迎面飞来的圆球。

不能硬接!

“空兄弟,帮帮手!”羽警烛想到了空雨花,双手抓住了城垛上的砖头。

空雨花进城后,一直犹豫着是否应该向殷拿云出手。殷拿云在城前的所作所为,他都清清楚楚瞧在眼里。这时听了羽警烛的言语,心里突然亮堂了许多,立刻心领神会,知道对方的意图,也拿住了城垛上的砖头。两人相互点点头,身子同时向后凌空飞起,大喝一声,双双用力后扯。

于是,铁焰城被撕成了两片,中间露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裂缝两边整齐异常,就像是用剪刀裁出来的。裂缝从铁焰城中间穿过,首当其冲的房屋、树木、家畜和人都分成了两片,彼此相距数百丈。这些剖成两片的房屋没有倒塌,树木没有枯萎,家畜没有死亡。而那些被裂缝从身子中间“穿”过去的人,看到自己的左半边身子或右半边身子(或者前边身子和后边身子)隔若参商,不禁吓得魂飞魄散。

裂缝的位置非常巧,正对着飞坠下来的大圆球。于是,大圆球没有砸到任何物事,径直掉落在裂缝里。裂缝下面是无底深渊,这大圆球一掉下去,没有发出任何碰撞之声,也不知最后究竟落到什么地方。

这情景,就是铁焰城用一张大嘴吞噬了殷拿云抛掷过来的大圆球。

空雨花和羽警烛同时松手,撕开的裂缝立即闭合了。分开和闭合,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

那些被分成两片的房屋、树木、家畜和人也恢复了原状。这些人惊魂未定,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的确,除了大圆球消失无踪之外,刚才这一幕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殷拿云微微一愣,道:“你们这一招大出我意料,我本以为你俩会把铁焰城抬起来,躲避我的大石块呢,真是好手段。”

羽警烛道:“你这样说,无非就是要我们顾及自己的身份,在接下来的争斗中别抬着铁焰城跑来跑去。没问题,如你所愿,我们保证不用这种笨人才想得出来的笨招。别说只是一个大石块,就是把城外所有的石块都抛过来,我们也抵挡得住。”

殷拿云针锋相对,说道:“你这样说,无非就是要我别把所有的石头一起扔过来。不好意思,我可不上这样的当,偏偏要这样耍上一回。”

于是,围住铁焰城的怪族大军便把所有的石头都抛向铁焰城。亿万颗大大小小石头密如飞蝗,铺天盖地,朝铁焰城压过去。这些石头加在一起,体积至少是铁焰城的十倍,并且是从四面八方压过去的,空雨花和羽警烛刚才那一招撕裂铁焰城的招数显然不可能再奏效,即使他俩能扛起整座城池,也来不及闪避了。

铁焰城在劫难逃,立马就要被埋在石碓里了。

空雨花和羽警烛此时心有灵犀,想到了同样的应对之策。两人同时转身,背对着背,在城墙上朝相反的方向一路掠过去,边跑边用手拍打城垛。每拍打一下,镶嵌在城墙上的石饼就震出,向上飞起,成为一面盾牌。两人不停拍打下去,很快就在铁焰城的后城门上方会合了。于是,所有的石饼都从城墙上滑出来,悬挂在悬空中,结成一道防护罩,像一口倒扣的大锅,将铁焰城护卫在中央。

防线刚结成,怪族大军投掷过来的亿万石头就乒乒砰砰打在这些石饼盾牌上。这些石头的力道都非常大,所有的盾牌都被打得后移了数尺,然后再把石头反弹出去。但飞来的石头实在太多,反弹回去的石头找不到缝隙冲出去,被迎面一砸,又倒弹回来。于是,更多的石头砸在盾牌上,将盾牌砸得不停后移。当所有的石头都不再飞来飞去,盾牌已经被压缩到距离城内众人头顶不足十丈的地方了。而盾牌防护罩刚结成的时候,至少在他们头顶六七十丈的高空。所有的石头都堆积在盾牌防护罩上面,不留一丝缝隙。于是,铁焰城被填埋在石头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殷拿云的声音却穿过石堆,穿过石饼,清晰地传进来:“羽警烛,你应该有脱困之法吧,否则,就这样活埋了铁焰城,你我都不甘心。”

羽警烛和空雨花已经回到铁焰城前门,盾牌防护罩之所以还未塌下来,全仗两人以法力支撑,但已觉吃力了。羽警烛知道这样继续下去,终究有撑不住的时候,又没有殷拿云所说的“脱困之法”,想到这亿万颗石头砸下来,自己虽可保命,铁焰城的众多生灵却没有一个能逃出生天,心中不免焦急。

空雨花道:“羽先生,我撒手了,你一个人先顶着。”

羽警烛脑门子开始出汗,说:“我俩一起用力,犹自扛不住这重负,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撒手不管了呢?”

“你误会了,我并非撒手不管。既然我们两人都扛不住,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

“原来你已经有了破解之策,行,羽某先咬牙顶住。”

盾牌防护罩是倒扣的石锅,石锅的边沿几乎紧贴着城墙,锅底则在铁焰城的上空。空雨花站在城墙上,朝外一跨步子,身子就挂在了石饼盾牌上。他手脚并用,像一条壁虎,飞快爬到盾牌防护罩内壁最顶端。然后抽出溟琥剑,插入石饼盾牌,用力向下切割。当他回到城墙上时,盾牌防护罩就划拉出了一道大口子。他抓住口子的一边,使劲一抖。盾牌防护罩的边沿向上翻卷过去,这口倒扣的石锅变成了正放着的锅,石锅的外面变成了里面,而里面反倒变成了外面。那些石头先前粘在石锅的外面,现在就堆在了石锅的里面了。现在,石锅就虚悬在铁焰城上空。

防护罩一去,铁焰城立刻恢复了光明。

羽警烛身上的压力骤减,由衷地赞道:“空兄弟,你有如此手段,对付殷拿云,可稳操胜卷了。”

空雨花右手五指收拢,遥遥向空中的石锅打了一拳。

那口虚悬在铁焰城上空的石锅发出咣荡一声巨响,被打得高高飞起。空雨花这一拳打得有点偏,没打在锅底正中央,所以石锅就歪歪斜斜飞到铁焰山的上空去了。

石锅悬停在铁焰山正上方,时间不长,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又朝铁焰城这边飞来。

殷拿云眉头一皱,想起自己当初被叶拱辰挟持,驾着蝴蝶潭飞临铁焰山上空的经历,心里蓦然一动,想:莫非……刚想到这里,倒飞回来的石锅已飞过铁焰城,到了他的头顶。

空雨花右手击出,又朝空中的锅遥遥打了一拳,打在石锅的边沿。石锅一歪,一股炽热的、冒着热气的液体倾泻而下。

殷拿云一眼就认出,这种液体是融化的石头,也明白石头为什么融化了。原来铁焰山是一座阴火山,石锅飞到它上面去,实际上就是把自己放在了火苗上。当初,若不是铁焰山的阴火,蝴蝶潭就不会分崩离析,殷拿云也就无法脱困,所以他对铁焰山有很深的印象。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命令怪族投掷到铁焰城的那些石头会被空雨花聚集起来,拿到铁焰山上面进行煎熬,更没想到的是这些石头在一瞬间就熔化成了石汁。他暗自庆幸,他只是命令怪族们投掷石头,而没让它们盘踞在这些石头上,怪族大军也就避免了被熔化的厄运。这支怪族大军很能派上一些用场,所以他很珍惜。

石汁倾泻而下,淋在殷拿云身上。

这石汁,只怕比那炉里的铁水、火山的熔岩还要热了几倍,殷拿云被它这样一浇,血肉之躯恐怕只有化做一股青烟了。

他没有逃避,因为他来不及逃避。只听“嗤”地一声响,殷拿云身上的衣服、毛发、血肉熔化了,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骨架。青烟还未冒起,更多的石汁倾泻下来,掩埋了他。

空雨花知道如今殷拿云的手段已比虚粲蜃高了不少,而且,从内心深处讲,虽然现在兄弟反目,但一时间还不至于反目到不容许对方留在世上的地步,所以本来没有奢望这一招能取殷拿云的性命,哪知对方竟然不予抵抗。眼见昔日的好兄弟成了枯骨,空雨花心里一疼,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殷拿云如今成了铁焰城的敌人,谷血儿心里还是惦念着他,放不下,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当叶拱辰和殷拿云有来有往,彼此攻杀的时候,她还有点替殷拿云担心。后来殷拿云将叶拱辰禁锢在地底下,她甚至在心里还暗暗喝了一声彩,也明白了羽警烛这样的高人为何会忌惮殷拿云了。正在她认为铁焰城不可能有人能阻挡殷拿云的时候,殷拿云的好兄弟空雨花竟然会用一锅熔岩将殷拿云变成为骨架。好象这一锅炽热的石汁浇在了她身上,她不禁失声惊叫起来。

而同时,铁焰城城墙上的人们,上至方雪鳟、谷碎玉,下至一半兵士,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欢呼之声。

谷血儿的惊叫被众人的欢呼掩盖住了。

空雨花黯然神伤,喃喃自语道:“拿云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逼我动手?”

羽警烛却不以为然,说:“空兄弟别忙着伤心,你这位兄长还没有让我们惊奇够呢,怎么可能如此容易就完蛋了?”

那一锅石汁完全倾泻到殷拿云身上,迅速凝结成一座石山。石山比铁焰城大了数倍,几乎把城门前的旷野完全占据了。然后,那口石锅还原成尘土,纷纷扬扬洒将下来,瞬息之间就尘埃落定了。那座石山外表光滑,把阳光向四面八方反射出来,让人错以为这是一颗巨大的宝石。

殷拿云将叶拱辰封印在地底下的石球里,他恐怕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自己现在的处境比叶拱臣还糟。当然,之所以有“处境”这样的说法,前提是他还活着,并且还将永远地活下去。如果他已死,或者暂时未死却不能永生的话,就不存在处境糟糕与否的问题了。

方雪鳟看着这座石山,心想:即使嘉荣藤还在,但铁焰城前面有了这个拦路虎,恐怕最终也得舍弃,把所有的人都迁出去。先前他认为最厉害的是羽警烛,如今看来,这个叫空雨花的年轻人只怕本事更大,这石山既然是他一手炮制出来了,应该也能解决掉它,遂道:“空兄弟,劳驾你把这石山移走。”

因为殷拿云的死,空雨花心里很不痛快,没好气地答道:“还要我帮你们擦屁股?”

方雪鳟差点被一句话噎死,心想:这一堆屎可是你拉的,怎么成了为我们擦屁股?又一想,对方毕竟帮了铁焰城的忙,自己不应该转眼就忘恩负义。再说,凭对方的手段,如果翻脸,只会是自己吃亏。好不容易除去殷拿云,如果又换成空雨花这个更强的敌人,岂非不明智?道:“感谢你和羽先生为铁焰城所做的一切,至于这座石山,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搬走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委屈也就不用多说了。

羽警烛说:“用不着城主学愚公一筐一筐地搬山,这石山自己会离开的。”

石山里突然传出殷拿云的尖利声音:“知我者羽先生也,没错,我没死,好戏还在后面呢。请稍候,我先清理一下战场,把这石山移走。”

于是,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旋转着的乌云。乌云越转越快,旋涡中心突起,快速伸向地面。起初乌云是扁平的,浮在空中。现在,乌云上大下小,下端罩住石山,上端依旧在空中。也就是说,如今的乌云呈龙卷风之状。

羽警烛一眼看出了端倪,道:“风灵!”

空雨花知道殷拿云未死,心情非常复杂,既失望又欢喜。他也看出是殷拿云把风灵召唤出来了,心中不禁困惑,羽警烛曾说,风灵一旦离开鬼啸森林,就要丧命,可这个风灵狂卷殷拿云而去,离开了鬼啸森林,并没有死。殷拿云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收服了怪族和风灵并让风灵在鬼啸森林之外还能生存?

风灵卷起了石山,乌云裹住了石山。

旋涡中心迅速回收,乌云又成了扁平之状。

旋涡继续旋转,那一小块乌云里面,竟然有电闪之光,有雷鸣之声。

然后是天崩地裂的一声霹雳,一个光秃秃的骨架从空中坠了下来。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1章 重逢时不再是兄弟

小虫子拍打着翅膀,拉着羽警烛等三人在嘉荣藤上飞快滑行。日头和月亮交替着升起和落下,不知不觉间,他们在路上已行了两日。脚下道路的宽度已由当初的三四尺变成三丈多了,羽警烛知道,离铁焰城不远了。

小虫子自被羽警烛当成骡马架上绳套开始,就觉得很吃力,经过两日的奔波,已经显出疲态了。虚子莹瞧在眼里,心中颇觉不忍,道:“我们三个人的分量就着落在它那小小的翅膀上,好象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

空雨花一本正经地说道:“虚姑娘太善良了,对这等低微生灵都如此心软。站在我们的角度,它的确有点不堪重负,但站在它的立场,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呢。尤其后面拉着的是大名鼎鼎的‘第八奇人’,它就不仅仅是享受乐趣,而是深感荣幸了。我们甚至可以说,当初它之所以蛰羽先生,完全是因为受宠若惊了。”

“只希望嘉荣藤上的这些虫子不要都受宠若‘惊’了,否则,我们可就是站在马蜂窝上面了。”虚子莹笑起来。

正说到这里,嘉荣藤突然抽搐了一下,离开地面,左右摆动起来,就像一条巨大无朋的蚯蚓在打滚。滑行在嘉荣藤上面的扇形灌木朝右边翻转,将站在上面的三人簸了出去。好在三人身手都不错,没有跌落尘埃而弄得灰头土脸。那个小虫子本已疲倦,抵挡不住这意外之力,与扇形灌木一道,摔在乱石堆里,生死未卜。嘉荣藤歪歪扭扭抛在十余丈远的右边,其原先所呆之处的黝黑土壤露出来。

空雨花和虚子莹面面相觑,不知嘉荣藤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有羽警烛在身边,他俩并未感到害怕。而羽警烛盯着嘉荣藤通往铁焰城的方向,神色凝重。空雨花和虚子莹心里都紧了紧,猜想事态可能有些不妙。

这时,从铁焰城那边传来毒蛇吞吐信子似的声音。起初几乎细不可闻,转瞬间就变得很响亮了。羽警烛露出迷茫的神情,极力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迷茫未持续多久,他眼睛突然一亮,又迅疾一暗,急声道:“不好!”一手一个,抓起空雨花和虚子莹,微微屈了屈膝,在地上借力一弹,向左边斜飞而出。

他这一弹,轻轻松松就飞出了百十丈之遥。

一道青色影子从铁焰城那边飞卷过来,带起的声音震耳欲聋。青影过处,草木纷飞,乱石激射。青影向三人来的方向迅猛窜去,其势惊人。他们这才看清,青影正是嘉荣藤。准确地说,青影是收缩的嘉荣藤。似乎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有一只巨手在牵扯嘉荣藤。他们还看到,嘉荣藤从铁焰城飞卷回来的那一端切割得齐整整的,并且有惨绿色的汁液洒下来。这就像一条被砍断的巨蛇,一边滴着鲜血,一边狼狈退却。

眨眼间,嘉荣藤就完全消失三人来的方向,而声音也渐渐远去。

只剩下它卷起的漫天尘土,漂浮在空中,久久不肯落下。

羽警烛还是一脸凝重之色,说:“殷拿云已经动手了。”

虚子莹和空雨花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殷拿云斩断了嘉荣藤。

没有了嘉荣藤,好在还有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尘土给他们指路。他们不再耽搁,急急奔向铁焰城。因为有了这些尘土,天色变得很灰暗。他们就在这灰暗的天底下行进,心里也同样灰暗,至少空雨花和虚子莹是这样,两人都在为亲人的安危担忧。羽警烛也不见得轻松,想到殷拿云得到了虚粲蜃的功夫,今后会给自己构成不可逆料的威胁,就有了沉重的压力。

此日,三人到了铁门峡。峡谷又窄又短,宽约半里,长约两里,两边的山也不高。过了峡谷,就能一眼看见铁焰城。再前行数里,便可进入铁焰城。

现在是凌晨,太阳还没升起。而峡谷的那边,已经有掀天的嘈杂声。“莫非双方已经厮杀了?”三人都在猜测。

迅速穿过峡谷,在熹微的晨光中,铁焰城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几乎完全毁灭了的城池,大部分城墙已经坍塌,倒下去填平了护城河。城门还算坚固,没有倒塌,紧闭着,甚至还有军士守卫。不仅城门有军士,未坍塌的城墙上和已经坍塌的城墙瓦砾堆上也有军士。他们密密麻麻排列着,严阵以待。城内的情形也能看见,人们忙着抢救埋在瓦砾堆里的人,紧张而有序。

嘉荣藤是铁焰城的命脉,当初殷拿云在藤上轻轻刺了一剑,铁焰城就颤动起来,毁了数间民房,如今嘉荣藤整个儿被斩断,铁焰城自然就受重创了。铁焰城的房舍都是自行生长出来了,城里的人们都有现成的屋子可住。这种不劳而获的享受持续了数百年,今天可算是到头了,从此,他们就无家可归了。

铁焰城外的旷野上,冷清清的,没有羽警烛等人想象中的厮杀场景。

甚至也没看见殷拿云。

空雨花的主要目的就是见殷拿云,铁焰城是否安全他才不去关心呢,再说之前没有来过这里,对城池的过去的雄伟和现在的衰败之间的巨大反差没有多少感觉,所以只是一开始感到铁焰城的坍塌很可惜,心思随即就转移开了,说:“羽先生,你不是说拿云哥会攻打铁焰城吗?怎么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啊?”

“也许正躲在什么地方等待时机,也许已经攻进铁焰城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打算到这里来,羽某从他身上取得的那些怪族的记忆,其实是怪族故意用来迷惑我的。当然,这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小。既然已经来到此地,我们就等着殷拿云现身吧。”羽警烛说,见空雨花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又补了一句,“嘉荣藤不会无缘无故断裂,铁焰城也不会无缘无故坍塌,羽某坚信殷拿云会攻打铁焰城。”

虚子莹说:“我们应该进城去等吧?”

羽警烛答道:“这是自然!在城外鬼头鬼脑,很容易被铁焰城的人误认为是斩断嘉荣藤的人。若与铁焰城发生冲突,那就太没必要了。”

空雨花说:“我们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铁焰城城主的早餐呢。”抢先向铁焰城奔去。

他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迅疾穿过旷野,脚下竟然带起了一道烟尘,朝铁焰城滚滚而去。连羽警烛都追不上他,虚子莹更是被抛得远远的。显然,是炫天岚借助空雨花的躯壳在行事,而非空雨花自己有这样的能耐。空雨花瞬间就奔至城门前,高声道:“‘第八奇人’羽警烛羽大先生驾到!请铁焰城城主率众夹道欢迎,摆出无限敬仰的姿势,并依次发出赞叹之声。”

羽警烛心里咯噔一下,不仅责怪空雨花的卤莽:如此言语,不是把羽某推到铁焰城的对立面去了吗?在殷拿云还未现身的情况下,则铁焰城的人极有可能把羽某当成斩断嘉荣藤的人了。虽然羽某不惧任何人,但也犯不着平白无故结些不必要的冤家呀。

空雨花的话刚说完,羽警烛就追上来了。担负守卫城门之责的吉刻舟将军是谷碎玉手下的得力干将,很有些见识,以前也见过羽警烛,虽然羽警烛的样子已经有了很大改变,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立刻警觉起来,说:“铁焰城和羽大先生无冤无仇,你为何断我命脉?”

羽警烛却认不得吉刻舟,道:“你误会了,羽某不是来为难铁焰城,恰恰相反,我是来帮你们抵御外侮的。请打开城门,让羽某进去拜会方城主。”他所说的方城主就是铁焰城的城主方雪鳟。其实,“请打开城门”这几个字是给对方面子,对他来说,城门不是障碍,是关是开都没有差别。至于说“拜会”方雪鳟,也是很客气的说法。在他眼里,方雪鳟只是比隼翔宫宫主谢翼行强一点,如果是因为殷拿云的事,他根本就不会光临铁焰城。

而吉刻舟却认定羽警烛是敌人,已经让人去报方雪鳟和谷碎玉了,说:“这城门在‘第八奇人’眼里,还不是形同虚设?羽大先生你如此说,明摆着是消遣我们。不过,你的名头虽响,恐怕还不足以让铁焰城不战而降。”

羽警烛笑了笑:“一片好心被你们当成了驴肝肺!也罢,羽某就不进城,等着看祸事降临在你们头上。”

“你得明白,就你一贯的行事风格,我们没理由相信你的所谓好心。当然,冲羽大先生的名头,如果不是嘉荣藤被毁,我们也许会恭迎你入城。现在嘛,可就只好说抱歉了。”吉刻舟还是对羽警烛有敌意。

空雨花没好气地说:“照将军的糊涂想法,铁焰城迟早要完蛋。兹事体大,将军担当不起,还是让你们城主出来说话吧。”

空雨花掠过城前旷野时,吉刻舟都瞧在眼里,心里颇为惊讶,以为是一个了不起的什么人物,而之后羽警煮的出现,则冲淡了这种惊讶。空雨花的这番话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于是吉刻舟轻蔑地说:“你算是哪棵葱啊?”

“我好歹也是铁焰城辖地上的一员,和铁焰城也有渊源。你不在乎铁焰城的未来,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城池就这样毁了。”空雨花说到这里,发现吉刻舟身边的一个人一直打量着自己,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舔嘴皮,舌头的颜色蓝莹莹的。他心里一动,补了一句,“至于我是哪棵葱,将军身边的这位蓝舌大哥心里有数。”

那位蓝舌头兵士闻言,立刻问道:“是空雨花空师弟吗?”

“宣师兄舌上颜色依旧,真正是‘别来无恙’了。”

原来此人是隼翔宫“隼翔十鹰”之一,鹄部的宣篱,与殷拿云、空雨花一道攀登过不羁山。他曾经把化身为鱼的空雨花的室友苏驭吞吃了,舌头也是因此而变蓝的。隼翔宫宫主谢翼行迫于压力,出卖了空雨花后,溜之大吉了。隼翔宫的其他人也纷纷作鸟兽散,宣篱也回到了铁焰城。他父亲和吉刻舟关心不错,于是宣篱就从军,成了吉刻舟的亲信。宣篱离开隼翔宫时,已是鹄部弟子,学有所成了,当兵是不错的选择,而且照此发展下去,今后混个将军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以谢翼行为首的隼翔宫的大多数人同意将空雨花交给羽警烛以换取自身的安全时,宣篱以及“隼翔十鹰”的其他人站到了殷拿云的一边,坚决反对,而最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空雨花被羽警烛带走。见空雨花重新出现,宣篱不胜欢喜,道:“空师弟,你还活着?”

“是的,我也是‘别来无恙’!”

“羽先生没对你……”

“羽大先生心肠非常好,非但没有让我吃苦头,反而给了我一身足以和他比肩甚至可能还高他数筹的惊天绝技。以前我们视他为洪水猛兽,妖魔鬼怪,完全是误会他了。这不,如今他又善心大发,拯救铁焰城来了。”空雨花一本正经地说。

虚子莹听到“反而给了我一身足以和他比肩甚至可能还高他数筹的惊天绝技”这几个字,不禁扑哧一笑,心想:别说羽警烛不肯把自己的本事教给你,即使他有此心,也不可能让你拥有“还高他数筹的惊天绝技”呀,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当然,你现在确实很有可能比羽警烛还高明,但那不是羽警烛的功劳,而是炫天岚成全了你。

羽警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两件事耿耿于怀,一是无法接引出炫天岚的灵体,从而使得空雨花受益;二是殷拿云得到了虚粲蜃的功夫,自己无法击败他。无论空雨花说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在羽警烛听来都是故意揭他的伤疤,踩他的痛脚,于是神色变得不自然了。

在隼翔宫时,空雨花给人的感觉是忠厚老实,宣篱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空雨花的变化很大,所以立刻相信他的言语,说:“空师弟因祸得福,可喜可贺!”话语中不乏艳羡。

“俗话说,老实人吃不了亏,又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果方城主也将宣师兄送给羽先生,说不定也能走红运哦。”

“怎么能拿谢宫主和方城主相比呢?空师弟不要如此说笑。”

吉刻舟冷笑道:“一位是‘第八奇人’,一位是可与‘第八奇人’比肩的少年俊杰,铁焰城何德何能,竟能劳动两位大驾相助?”

羽警烛道:“羽某是看在来犯之敌的份上,而非你们铁焰城有什么面子,才施以援手的。”

吉刻舟假装东张西望了一下,说:“羽先生所说的来犯之敌怕是已经修炼成了‘子虚乌有’大法了吧?竟然不肯现身让我们瞻仰一下他的尊容。”

“哈哈哈哈!”几声狂笑突然从东边传来,声音异常尖利,“羽警烛,你好不容易发了一回善心,可惜别人不领情。”

羽警烛喝道:“别装神弄鬼了,出来吧。”

“我这不正仪态万千走过来了么!”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声音的主人起码移动了十数里,到了北边。而且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声音的主人就可以围着铁焰城跑一圈了。如此速度,世间罕有,难怪羽警烛脸色都变了。羽警烛所知,即便是炫天岚,也未必有这样迅捷的速度。莫非来者不是羽警烛猜想的殷拿云,而是别的什么人?

他所说的“走过来”,并非指自身的位置变化,而是那些山石草木“动”起来了。它们似乎有了生命,纷纷离开原先所呆的地方,朝铁焰城围过来。它们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数量众多,黑压压一片,并且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尘土,气势十分惊人。就像是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别说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这样的血肉之躯体,就算是铁焰城,恐怕也抵挡不住,要被踏平了。

空雨花问道:“是拿云哥吗?”

声音已经翻过了西北方铁焰山脉的斜坡,转到西边去了。声音没有直接回答空雨花,语气却委婉了许多,道:“我的目标是铁焰城,旁人请不要掺合。”

虽然这个声音不像殷拿云的,空雨花却认定说话的人就是殷拿云,言道:“拿云哥,你是不是对乡亲们下毒手了?”

声音又转到南边去了,说:“我再说一遍,不相干的人自动回避闪开。否则,若有什么闪失,可就怪不得我了。”

羽警烛对空雨花说:“殷拿云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羞于直接回答你的问题。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他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空雨花心情沉重,吼道:“拿云哥,别躲躲藏藏的,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

山石草木组成的大军步调一致,向铁焰城推进。每踏出一步,地面就颤动一次。羽警烛等三人就像是簸箕中的豆子,站立不稳。铁焰城的残垣颓壁,也在大地的颤动中加剧了坍塌的速度。不仅有颤动,还有让人极不舒服的声音。大军每踏出一步,就带起沉闷的声响,如同鼓槌敲打在众人心上。

而在这巨大的声响之中,那个远远围着铁焰城打转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空雨花等人的耳鼓里:“大军压境,你们还不逃命,却依旧喋喋不休,太不明智了吧。”

“这么说,你果真杀害了乡亲们?”

“是的,我犯下了弥天大错。”这句话无疑确认了声音主人的身份,他是殷拿云。

“你是不是杀了我母亲?”

“这个……我当时脑子乱得很,不晓得究竟有哪些人被误杀了。”

母亲多半是凶多吉少了,空雨花绝望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不是我的本意,罪魁祸首其实是羽警烛。”殷拿云轻描淡写地说。

羽警烛完全没料到扯到自己头上了,诧异地说道:“奇怪,羽某怎么成罪魁祸首了。”

殷拿云问:“你是不是在一片烨萝树林中杀害过众多梦精灵?”

羽警烛还是不解:“有这么一回事,但和你杀害自己的乡亲有什么关系?”

“可是,梦精灵们的伙伴们却认为是我下的毒手,所以送给我一个噩梦,让我在梦境中把乡亲当成山贼而大杀特杀,从而酿成大错。你还说自己不是罪魁祸首吗?”殷拿云悲愤地说。

“好奇怪的说法,照你这样推论下去,那也可以说,那片烨萝树林才是罪魁祸首,因为如果没有它们,羽某就不会碰上梦精灵。更进一步说,让这片烨萝树林生长得那么茂盛而不拔除的人,即你们的乡亲才是罪魁祸首。也就是说,杀害你们乡亲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不是羽某,而正是他们自己。这样的说法自然是荒唐得紧。男子汉干了错事就要勇于承认,别找其他原因。”

殷拿云差点被这番话噎住了,道:“强词夺理!”

羽警烛斥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有错不认错,还一个劲狡辩,并且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这只会让别人看轻你。”

殷拿云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是或者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无意杀害乡亲,只是成了梦精灵的杀人凶器,我没有必要替梦精灵的过错承担责任,所以我问心无愧。当然,乡亲们不能白死,我要杀尽世间所有的梦精灵为他们报仇。至于羽先生你,也脱不了干系,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他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席话的,几乎能听到他牙与牙相摩戛的尖利声音。

“羽某没有把你当仇人,你也无须如此怨恨羽某。”

“你没把我当仇人,那是因为你的自傲和胆小。因为你的自傲,所以以前的我没资格做的仇人;因为你的胆小,以后你不敢结下我这样的仇人。所谓的‘第八奇人’不过如此,本质上也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俗人而已。”

羽警烛淡然地笑了笑,说:“你纵然得到了虚楼主的一身功夫,见识还是那么粗陋。羽某是怎样的人,世人早有结论,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总之,你的意思羽某很清楚。把羽某当成仇人有两个好处,一是将我作为你杀害乡亲的替罪羊,二是验证你自己是否能顺利接过‘第七奇人’这面旗子。羽某可就得泼泼你的冷水了,你即使能从羽某身上踏过去,也过不了空兄弟这一关。你大概也知道,炫天岚的灵体还在空兄弟身上呢。”

“你休想挑拨我和雨花的关系。”

“你把空兄弟当什么人了?是非曲直他心里有数,还用得着羽某去挑拨么?”

在鬼啸森林,虚子莹对殷拿云的那副模样就看不顺眼,现在听了他这些言辞,就更是瞧不起他了,道:“我父亲把功夫送给你,可不是让你来做恶的。”

殷拿云毫不领情,说:“不错,令尊把一身功夫送给了我,但这不能成为你以恩人自居的理由。因为不是我求令尊成全我,而是令尊硬塞给我的。从本质上来说,令尊的行为与梦精灵把噩梦塞给我是一样的。我不责难令尊,已经很大度了,好象没必要感谢令尊吧?算个两不相欠最好。而且,我到这里来,并不是做恶,而是来结束铁焰城不劳而获的寄生虫一样日子。”他所说的“不劳而获”是指铁焰城居民不费丝毫力气就有房子可住这件事。如今嘉荣腾被斩断,再也不会有房舍自动生长出来了。

空雨花说:“拿云哥,你现身出来和我面对面,亲口对我说你对杀害乡亲们这件事‘问心无愧’。”

“我已经亲口说了,何必再面对面让彼此难堪呢?”

空雨花当即一针见血指出:“你还知道面对面会‘难堪’么?这说明你并非完全‘问心无愧’。”

“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我还是以前的我,可惜你变了。看起来,你不但‘问心无愧’,还要朝错误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我不认为自己是朝错误的方向而去。”

“进攻铁焰城是怪族的意思,而不是你的选择,你不过是一个傀儡。”

“别自以为是了,现在是我控制怪族,而非受怪族驱使。我现在不是孤家寡人,而是统帅着一只大军。我要凭借这只大军,纵横梦幻大陆。谁阻拦我,谁就是我的敌人。我要消灭梦精灵这个种群以及所有挡在我前进路上的人。”

“既然你已经自由了,那就不应该再按怪族的初衷来进攻铁焰城了。铁焰城和你无冤我仇,你何苦要毁灭它呢?”

“这你就不清楚其中的内情了。你被羽警烛带走后,我听谷血儿的劝告来此搬救兵,哪知这铁焰城的人是靠不住的。我救兵没有请到,反而差点将性命丢在了这里。如今我已不再任人宰割,为了验证一下我究竟有怎样的杀伤力,并打算今后将铁焰城当成大本营,所以少不得拿它开刀了。你也别为它可惜,它这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难道铁焰城的所有人都得罪了你?”

“我以前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啊,可还是还受了诸多磨难。我也想通了,没本事就吃苦头,有能耐就率性而为吧。我不是救苦救难的神仙,没必要设身处为别人着想。如果铁焰城某个平白无故受了磨难,最后也像我一样阴差阳错拥有绝世手段,并且来找我复仇,那时咎由自取的就是我了,但我也无怨无悔。”

“你不是想把铁焰城当成据点吗?为何割断嘉荣藤,将城池变成废墟一般?”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为我担忧了,等铁焰城的人都死绝了,我再将嘉荣藤牵引回来,铁焰城自然就会恢复生机与活力。”

空雨花道:“你倒是想得很周到,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对与不对,见仁见智。”殷拿云说。

羽警烛悄声对空雨花道:“殷拿云把怪族带到此地,让它们进入到山石草木里面,把山石草木变成了一支大军。这支大军不惧刀枪,不惧斧钺,倘若殷拿云果真打算以之横扫梦幻大陆,那真是所向披靡了。所以,得阻止他。我们必须在铁焰城就消灭这些怪族,不让它们祸害其他地方。”

空雨花点头同意,大声道:“拿云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你要横扫梦幻大陆,那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雨花,我们是兄弟,不应该刀兵相向。我们应该联起手来,干一番大事。我们有这样的雄心,也有这样的能耐。”

“那是你自己的大事,那是你自己的雄心,与我毫无关系。”

“雨花,被羽警烛折磨傻了吧?你不站在兄弟的一边,却去做羽警烛的走狗,我真为你痛心。”

“哈哈,我们到底是兄弟情深,都在为对方痛心。那么,让我们都挽救一下对方吧。”

“这么说,你是存心和我为敌了?”

“这话也可以倒过来说,是你存心和我为敌。也别追究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了,如果你自认为对乡亲们的死‘问心无愧’,那么就率领你的大军杀过来,把我碾压成肉饼吧。”

“雨花,你别逼我。”

“难道我不说这些话,这支怪族大军的步子就会停下来吗?”

“我已决定摧毁铁焰城,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就绝对不可能回头。”

“所以,不是我逼你,而是你自己要走绝路。”

殷拿云似乎显得无可奈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叹气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又绕着铁焰城跑了一圈。于是,叹息声也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叹息声就像夜里刮过的一阵风,冷冷的,让听者毛骨悚然。之后,他说道:“我们两兄弟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你回头吧,还来得及!”

“这不可能,我回不了头,也不愿意回头。”

空雨花痛心地说:“那就只好刀兵相见了。”

殷拿云或许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丝毫不觉得惊奇,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最后,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硬要挡我的路,也别在眼下当出头鸟,因为你绝对不是我的敌手。且看我如何让这位自高自大的‘第八奇人’啃一嘴泥。”

羽警烛嘿嘿一笑,道:“羽某倒想看看,你如何在面都不敢露的情况下让我嘴啃泥。”

“我来了!”殷拿云突然从东南方的林子里跳将出来,弹射到空中,如脱弦之箭掠过长空,“飕”地一声,飘飞数十丈,落在空雨花三人的面前。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9章 放你在手心

空雨花还是没明白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木然地跟了一句:“殷拿云?!”

羽警烛静静地看着他,知道他最终会明白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空雨花喃喃自语:“殷拿云?!拿云哥?拿云哥!”随即突然醒悟了,脸色骤变,身躯狂震,闪身至羽警烛跟前,一把抓住他肩头,声音颤抖,厉声道:“你说那人是拿云哥?”

尽管一生经历过无数恶战、血战、死战,被人砍上几刀,刺上几枪,也曾发生过,但被人抓住肩头,对羽警烛来说还是头一遭。尽管他也知道空雨花纯粹因为关心兄弟才做出这一举动,并没有什么恶意,但出于本能,还是肩膀一收,像泥鳅似地从空雨花的五指中滑了出来,说:“羽某声音洪亮,吐字清楚,你没有理由听不懂,何必凑这么近让我再重复刚才的言语?”

空雨花仿佛没有觉察到羽警烛已经脱身,右手还举着,五指呈抓握之状,这说明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羽警烛身上,以一种不相信的口吻说道:“他竟然是拿云哥?他怎么可能是拿云哥?”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他就保持着这个可笑的姿色,呆呆地立着。

虚子莹正在读取父亲留给她的记忆,没闲暇理会别的事情。

羽警烛解读的记忆里,并不只是确定那人是殷拿云这一件事,还有别的信息。他正在分析这些信息,也管不了空雨花了。

于是,大火之后,大风之后,三个人都各怀心思,伫立在鬼啸森林的边缘的草地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地,仿佛在做什么高深的功课,又仿佛在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过了一会,空雨花首先打破了沉默,自言自语道:“难怪一开始我觉他的声音耳熟,原来他竟然是拿云哥!”他还有更多的话闷在心里没说出来:他为什么离开隼翔宫而到鬼啸森林?他那一身的血迹、那一脸的伤痕从何而来?他为什么不认自己?他为什么如此怨恨羽警烛?他会被风灵卷到哪里去?……这些不胜枚举的疑问萦绕在空雨花脑子里,归结起来,他关心的其实只有两个问题:殷拿云曾经的遭遇和今后的命运。

在空雨花离开隼翔宫之后的这段日子里,殷拿云曾经遭遇过什么?这个问题羽警烛或许会有答案,因为他得到了——更准确地说,是偷窃——殷拿云的部分记忆。

空雨花问道:“羽先生,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羽警烛虽在考虑问题,却也十分注意空雨花的举动,因为他已经清楚空雨花和殷拿云之间的感情,空雨花担心殷拿云,有可能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空雨花已经能够驾驭炫天岚的灵体了,尽管不是运用自如,但还是很危险的。所以,羽警烛得防着他。闻言答道:“你看到了,羽某也是刚取到他的记忆,从而知道了他的身份,并非故意瞒你。”

空雨花心道:我倒忘记了这个。说:“现在你知道他为何是这样一副模样了吧?”

“知道!”羽警烛的口气异常干脆,接下来却突然变得犹豫了,“不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很惨烈,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行,‘惨烈’的结果已看到,还怕知道‘惨烈’的过程吗?”空雨花说,心中大为不满,认为羽警烛遮遮掩掩,太不梗直。在蜃中楼,羽警烛取得虚粲蜃为何离开寻梦队的相关记忆时,也曾以“残酷”为由,不愿意说出来,如今又重施故技,用“惨烈”来推诿了。

羽警烛说:“羽某说过,那很惨烈。如果你坚持,我自然也会告诉你。不过,羽某保证你会后悔知道了这惨烈的一幕。”

“我们初次碰面时,我就刺了你一剑,因为这件事,我落在了你的手里,并且吃过许多许多残酷、惨烈的苦头,你瞧我可曾有半点后悔?你就别推三阻四,痛痛快快告诉我吧。”

“羽某本是为你着想,藏着捂着,不让你兄弟那血淋淋的经历伤了你的心,你偏偏要我掀起盖子让你瞧。行,我告诉你,毫不隐瞒地告诉你。”

“你早该如此。”

“看来你真正在意的是他过去的不幸,而不是他以后的安危。”

“这是什么话?!拿云哥和我亲如兄弟,休戚与共,他的一切我都关心。”空雨花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说道,“你说的‘以后的安危’是指拿云哥被风灵吹走这件事么?假如他真被吹出梦幻大陆,那就生死难料了。”

羽警烛道:“你放心,风灵伤害不了他。”

空雨花松了一口气,道:“我就知道羽先生有办法。”

“不是羽某有办法,而是殷拿云自己有能耐。”羽警烛的回答大出空雨花预料,“风灵只是突然发难,卷走了他,最终奈何不了他,他会脱身的。”

“那你所说的‘以后的安危’究竟指什么?”空雨花的心又悬起来了。

“怪族!寄居在他身上的那些怪族。”

空雨花恍然,道:“我倒忘了这个。不错,虚楼主那么厉害的人物都受制于怪族,拿云哥最终自然也会成为傀儡。”

“虚楼主体内的怪族只有一个,殷拿云身上的怪族有成千上万,他的处境不妙,可以说糟糕透顶。”

“这些怪族究竟想干什么?”

羽警烛神情凝重,一字一顿地说:“攻打铁焰城。”

“它们要攻打铁焰城?”

“准确地说,是借殷拿云之手攻打铁焰城。”

“那不就是拿云哥独自与铁焰城相抗么?一个人对抗一座城池?这岂不是螳臂当车吗?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也未必,羽某不就一个人让隼翔宫出卖了你吗?但是,铁焰城非小小的隼翔宫之可比,即使殷拿云完全能够自如地运用虚粲蜃的功夫,恐怕也撼动不了铁焰城。所以,他性命堪虞。”

空雨花立刻做出了决定:“如此说来,得赶往铁焰城候着拿云哥。”

“羽某正是这个意思。”羽警烛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心情可以理解,却不必忙于一时。倒是铁焰城那边,耽误不得。如果去迟了,说句不好听的话,也许见着的就是一具死尸了。到那时,你纵然知道了殷拿云的前尘,又有什么用处?”

事关殷拿云的生死,空雨花不敢懈怠,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赶往铁焰城吧。至于拿云哥的遭遇,羽先生可以在路上慢慢告诉我。”

羽警烛点头道:“在路上这一个多月的时日内,的确可以把殷拿云的遭遇巨细无遗完全告诉你。”

“一个多月?”空雨花道,“你是说,到铁焰城要走一个多月?”

“鬼啸森林与铁焰城相距三千多里,如果路上顺利,一个月能到。”

空雨花急了,道:“这却如何是好?”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倘若拿云哥不幸遇难于铁焰城,等到自己赶去时,恐怕连死尸都见不到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不自觉就认为羽警烛这句话是在消遣自己。

羽警烛却丝毫没有消遣空雨花的意思,环顾四周,道:“让我想想办法。”

空雨花突然想起自己是怎样来到此地的,说:“从蜃中楼到这里,羽先生让我们瞬息而至,那么自鬼啸森林到铁焰城,你也能使千里变成咫尺。”

羽警烛首次在空雨花面前谦虚起来,道:“你这样一说,羽某可就有压力了。羽某不是无所不能的活神仙,只是说想想办法,并非就一定能找到办法。”

“压力就是动力,羽先生一定行的。”空雨花还在给对方戴高帽子。

“如果恭维话管用,那么大家都不必辛辛苦苦去学什么技艺,直接练嘴皮子功夫,互相拍马屁得了。”羽警烛不吃这一套。“别让羽某一个人挖空心思想办法,你也出出主意吧,好歹炫天岚的灵体也在你身上,你多少也沾了一些灵气,是不是?”

“经你这样一恭维,我突然就有主意了。你瞧,拍马屁的确有奇效。”

羽警烛“哦”了一声,道:“既然你已经想出对策,那羽某就不绞尽脑汁了,享受一回你给我们带来的便利。”

“其实是现成的路子,也不是我刻意想出来的。”

“不会是让风灵把我们也送上天吧?”

“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不怎么样!”羽警烛说,“一来,风灵未必肯牺牲成全我们,二来,毕竟我们和风灵首度打交道,还不了解他们的性情,贸然把将自己交给他们,可能有些不妥。”

“羽先生你猜错了,我并非要用这个办法离开鬼啸森林。你当初是怎么带我们到此处来的?我觉得那法子很不错,尤其是由羽先生使出来,就更帅了。想想阳光长桥,想想虚无之境,想想在风灵的居所里穿行,那种感觉非常惬意。回味无穷,真想再来一次。”

“是机缘凑巧临时想出那种法子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没有那些条件,自然进不入虚无之境,更不能经由虚无之境直接到达目的地。这样的奇遇有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来第二次啊?”

“真正的巧妇,即使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也能炮制出一顿丰盛的伙食来。”空雨花走到那个树桩边,说,“不就是借助怪族们的感应能力么?我也会这一招,而且有可能比羽先生你玩得更漂亮。”把溟琥剑插进树桩上的孔洞里,乱搅一气。洞里的怪族畏惧溟琥剑,进不得,退不得,唧唧喳喳叫成一团。之后,空雨花拔出溟琥剑,剑身颜色变成灰蒙蒙的,而且颜色在流动。这其实不是颜色,而是被剑钓起来的怪族。怪族只能在剑身上滑来滑走,无法摆脱。它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所以异常慌乱,却没有了声音。

已经变成木头的虚粲蜃双脚插进土里,两只手平伸着,模样像极了庄稼地里用来吓唬鸟雀的稻草人,不,应该说是木头人。羽警烛将树干绞成木屑,独独留下了他。殷拿云用他砸破树桩,他依旧了无所损。他虽然没有了生命,还是没人对他的遗蜕不敬。而现在,空雨花却拖曳着溟琥剑来到木头人旁边,那神态,就像樵夫看见了一棵绝佳的木柴。莫非,他要辣手摧“木”?

虚子莹已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急急忙忙赶来,挡在木头人和空雨花之间。对她来说,不管父亲是生是死,无论其是血肉之躯体还是木料,至少身边这个木头人还保留着父亲的模样,那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她不允许其遭受任何的刀砍斧劈。

空雨花说:“虚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要不利于令尊……的身体。”

“你目露凶光,我信不过。”

“目露凶光?说‘目光如炬’也许更合适一些。”空雨花觉得虚子莹的话很好笑,“令尊现在是一截死木头,我想他活起来。”

“活起来?”虚子莹脸上露出喜色,用一种极不相信的口吻说,“你能让我父亲复活?”

羽警烛听了,也觉诧异,道:“炫兄有如此神技么?倒要见识见识。”空雨花当然没有这等能耐,无论什么奇迹,都只能是由他身上的炫天岚的灵体来创造。

空雨花连连摇头,说:“你们都听错了,我说的是‘活起来’,而不是‘活过来’,更不是‘复活’,我不能使虚楼主这个‘人’死而复生,我只能让这截‘死’木头长出根须,抽出枝条,冒出绿叶,甚至开花结果。”

虚子莹大失所望,无法想象父亲真正变成一棵树,心想还是保留现在的模样吧,说:“不准你瞎折腾。”

“这怎么能叫瞎折腾呢?”空雨花耐心地作解释,“一切生灵,都是活的比死的强,人如此,树亦如此。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当然希望令尊活着,但事实上不可能,令尊已经是一截木头,那么,退而求其次,你肯定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变成朽木而最终化为尘土。为了让令尊的模样永远留在世间,让这截木头‘活起来’是唯一的选择。而现在,只有我能让它活起来。”

羽警烛说:“救生不救死,你兄弟殷拿云正等着我们去解救,你倒很有兴致,当起园艺师来了。羽某就不明白了,你要让虚楼主‘活起来’,这事和去铁焰城的捷径有何关联?再说,虚楼主已去,你何苦让他不得安息呢?”

“这其实是一个问题,且瞧我的手段。”空雨花说,“虚姑娘,令尊若有丝毫损伤,是割是剐,我任你处置。”

虚子莹将信将疑,让开了。

空雨花把溟琥剑剑尖凑近木头人的双脚,轻轻一抖剑柄,剑身上的怪族们纷纷滑落,掉在地上,钻进土壤里。空雨花退后两步,还剑入鞘,说:“怪族生于斯长于斯,对土性再熟悉不过。有它们做肥料,自然可以激发土壤的生殖力,而虚楼主也可以枯木逢春。”

木头人脚下的土壤突然扰动起来,就像汩汩翻滚的泉眼,深层的新鲜黑土翻涌到地表上来,地表的杂草反被扯进了土壤深处。伴随着土壤的翻涌,怪族们的叫声又重新响起来。听得出来,那是惨呼。以前,此处的土壤培育了它们,现在,土壤却要了它们的命。

羽警烛心想:换做是我,用蚯蚓代替怪族,一样可以把土壤翻过来。习惯性地进行比较之后,心中很不以为然。

虚子莹则呆呆地看着木头人,没有觉察到它有任何变化。

翻涌的土壤突然剧烈膨胀,就像浇了水的石灰,还冒出一个个气泡,那是怪族们在彻底灰飞烟灭之前最后的挣扎。土壤瞬间就膨胀了数倍,埋到木头人的大腿之上了。空雨花笑着对虚子莹说:“如此巨大的肥料堆,当真是肥力澎湃,不可阻挡,令尊应该立刻‘活’起来了。”

果然,随之而来的,木头人有了动静。它全身突然冒出了一层绿茸茸的枝桠,长不过三寸,只有马鬃般粗细。与其说它们是枝桠,毋宁说是体毛更合适。如此看来,木头人就是一个绿毛怪了。虚子莹见父亲变成这副模样,眉头一皱,说:“空雨花,就算我父亲生前说了你几句不入耳的话,你也不应该如此糟践他呀。”

“我尊敬还来不及呢,哪敢糟践令尊?你瞧,有了这一层绿色,就不再死气沉沉了”空雨花辩解道,之后恭恭敬敬对木头人说:“我们有急事得赶往铁焰城,路途遥远,希望虚楼主你送我们一程。”

木头人平伸的双手抖了抖,脖子柔软得像藤蔓,扭了几扭,点点头。

活着的虚粲蜃对空雨花没什么好感,恐怕不会为他做任何事,死去的虚粲蜃就更不可能听从空雨花的吩咐。而现在木头人之所以作出积极的响应,并且有所动作,唯一的解释是炫天岚的灵体操纵了一切。

空雨花道:“虚楼主应允了,咱们别磨蹭了,赶紧到他手掌上去。”轻轻一纵,把屁股坐在了木头人的左手手掌上。

羽警烛纵身上了木头人的右手,却没有坐下,而是直挺挺站在木头人的掌心上。

虚子莹稍稍犹豫了一下,也腾越至木头人身上,坐在它左手手腕上,紧挨着空雨花。在这一瞬间,她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喜欢被父亲抱在臂弯里的这种感觉。

木头人身上其他地方依旧是绿茸茸的细毛,双手上却突然长出了密密匝匝的绿叶,还有弯弯扭扭的藤须。三人被绿叶紧紧包围着,加上藤须的缠绕,就很稳妥了,而不必担心会掉下来。然后,伴随着脚下土壤的汹汹翻涌,木头人的双手合在一起,斜伸出去,没有任何先兆,猛然就变长了,并且不断延伸。就像空雨花所说的,土壤的肥力澎湃,木头人的生长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它疯狂地生长,狂暴地生长暴长,势如奔马,快若闪电,瞬间就把三个人送上了天空。

从地面到空中,其间的距离至少有四五里,三人在眨眼间就完成这样的位置移动,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即使是羽警烛,也有些吃不消,说:“这种方式太猛了。”

空雨花眼前金星乱闪,定了定神,答道:“第一次玩这种高难度动作,难免生疏。让我多历练几回,下次一定柔和操作。”

“你打算让这木头人用两个巴掌把我们送到铁焰城去?”

“是双手‘捧’着我们去,而不是两耳光把我们‘抽’过去。”

“那得小心一些,别‘捧’滑了手,把我们从云端里给扔下去了。”

“敬请放心,有叶片搂着,有藤须缠住,即使你想跳下去,也不可能。”

木头人的双手不断生长,不停延伸。只听风声轰轰,强劲的风有如利刃,几乎就要把耳朵给吹落下来。他们在云雾中穿行,真正是腾云驾雾了。云雾很浓很厚,除了云雾,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更别说辨别方向了。此时,他们所处的环境和虚无之境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风驰电掣,一个个云团被迎面撞破,又纷纷在身后聚集。他们不知道朝哪个方向飞,只晓得木头人的双手最终会将他们送到铁焰城去。木头人的脚在鬼啸森林,双手却能横跨数千里,出现在铁焰城。这双手能伸得如此之远,木头人脚下的土壤功不可没,更准确地说,是怪族成就了土壤的肥力。

羽警烛突然说:“你用的是‘息壤之法’吧?”以前和雕骨仙对阵时,他曾经无中生有变化出“息壤”,抛洒在雕骨仙的头发上,让对方很是难受了一阵,所以他对空雨花的这一招并不陌生。

“我是跟着感觉走,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更不清楚这是什么手段。”空雨花这话无疑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受到炫天岚的灵体操控。他非但不知“其所以然”,甚至也不“知其然”,“不过,‘息壤’二字的意思我倒是明白,就是能够生长的土壤吧。”

“与固有的‘息壤之法’有所不同,不是土壤在生长,倒是木头人把手伸得老长老长了。”

“如果让泥巴穿越天宇,架在鬼啸森林和铁焰城之间,好象有碍观瞻。所以,稍微把这所谓的‘息壤大法’做了一点变通。”

“据羽某所知,有些手段只能按自身步骤操作,不容许随意变通。创新不是不是好,只希望你今日的变通不要带来麻烦。”

空雨花心里很不高兴,说:“咦,奇了,周围一片空蒙,了无一物,却听到了乌鸦的聒噪。”

羽警烛当然听得出来,空雨花在说他是乌鸦嘴,道:“羽某不是诅咒,只是善意地提醒一下。”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一说就灵验了。

两人正这样说着,木头人的双手果然就变成了泥土。不是一下子全部就变了,而是渐渐变的。就三人所见,手腕一方已经变成了木头,并且推进速度极快,差不多就要逼近三人身边了。每推进一截,泥土就撒落下去。由此不难推断,木头人双手手掌以上的部分已完全成了泥土。也就是说,现在这两只仍然穿行于云雾中的手掌事实上已失去依凭,上不挨天,下不接地,孤悬于空中了。

羽警烛说:“我说得没错吧,你胡乱变通,弄出问题来了。”

“我说得没错吧,你真是一张乌鸦嘴,好事说不中,偏偏坏事让你预感到了。”空雨花说。

两人几乎不分先后,都抛出了“我说得没错吧”这样的话。两人都没料到对方会指责自己,不禁同时一愣。

空雨花说:“这个虚楼主太不厚道了,表面上应允把我们送到铁焰城去,其实还是对我心存芥蒂,想把我们摔死呀。”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他心里也明白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责任不在虚粲蜃。一来虚粲蜃已死,二来即使他还活着,也不可能不顾及虚子莹的生死。偏偏就在这样危机的关头,炫天岚的灵体又没了动静,似乎蛰伏起来了。空雨花无计可施,不得不说,“羽先生,我猜到铁焰城的路程已过半了吧?我的任务完成了,这后半程的事就交给你了。”

羽警烛说了一句很是不雅的话:“自己拉屎还得要别人来擦屁股,你撂担子的动作倒是很快。”

空雨花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是同舟共济,不能仅靠我拼命划桨,你好歹也得摇几下橹嘛。”停了一停,又加上一句,“从天上摔下去,我有经验,一点不害怕,坦然得很。有虚楼主在天之灵庇佑,虚姑娘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一无经验,二无依靠,前景很有些不妙。你赶紧想办法吧。”他所宣称的自己有经验,是指在红泥沟雪月湖南北岸跳来跳去时,从空中突然摔落在湖底那件事。不过,他也清楚,当时的情况和眼前的处境不一样,这所谓的“经验”没有任何可资借鉴的,所以,这句话最后的“你赶紧想办法吧”几个字说得很急迫,因为木头人的两只手掌已经变成泥土了。

没有了木头人双掌的“执手相送”,三人前行之势顿消。现在,他们失去了依凭,孤零零停在空中。他们毕竟都是肉身凡胎,不是御风而行的仙人,不可能逍遥自在置身于茫茫云海之中。这里所说的“停在空中”其实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过程,甚至于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三人随即急剧坠落,齐声惊叫起来。下坠之势甚疾,比声音的传播速度还快,所以惊叫声留在头顶上方,三人无法听见彼此的声音,只看见彼此的嘴都张得大大的,脸上都露出惊骇的神情。

云雾是一层一层的,层与层之间的距离有数十丈。三人从上一层“漏”下来,手脚胡乱挥动着,瞬间又跌入了下面一层云海之中。羽警烛情急智生,顺手抓起身边的两团云朵,抛到空雨花和虚子莹脚下,说:“躺下!”

羽警烛的声音虽然很大,空雨花和虚子莹却没有听见,两人还在惊叫。他们再次穿破云层,置身虚空,向下一层云雾跌落。不过,情形已有了一些改变,空雨花和虚子莹脚下分别多了一块云团。云团仿佛粘在两人的脚上,与两人一同下坠。两块云团都有七八丈方圆,厚度约莫有两丈。而羽警烛身边,依旧空空荡荡,了无一物。空雨花和虚子莹十分诧异,不知道羽警烛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稍顷,他们再次跌进第三层云海。羽警烛抓住时机,撕下一片云团,垫在自己身下,顺势一倒,躺在了云团上。见此情形,空雨花和虚子莹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羽警烛适才那句话的意思,于是也跟着分别躺倒在脚下的云团上。他俩身下的云团把云层撞出两个口子,这两个口子原来的云雾自然就粘连在云团的底部,因此云团的厚度加大了。

现在,三个人都躺在云团上,不停地坠落,再相继撞破四层云雾,厚度也相应增加,然后经过了一长段距离,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三个云团摔在地上,没有反弹,倒是三人深深陷进了云团。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身下的云团开始只有两丈,而撞破五层云雾后,云团就有十二丈厚了。他俩很幸运,跌进云团的深度差不多恰好就是十二丈,在云团上反复弹了几次后,最后总算没有跌伤,运气不错。而羽警烛身下的云团因为少了一层云雾,厚度只有十丈,他的体重和空、虚二人相差不多,十丈厚的云团不能完全消除他的下坠之力,于是他从云团里“漏”出去,把地面砸出一个两尺来深的坑。幸好地面完全是泥土,他除了感觉骨头似乎都散架了,浑身酸痛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不妥了。若是摔在石头上,那说不定就送掉性命了。

羽警烛把身子从坑里拔出,摇摇晃晃站起来,揉揉身上,道:“幸运得很,大家都没事。”

虚子莹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我这颗心似乎还在天上,没有回到身上来。”

“这样摔都摔不死,我们的命真贱啊。”空雨花东张西望,眼神异常茫然,“羽先生,这是什么地方啊?”

羽警烛环顾四周,看见东边数十步之外有条大路,当即大喜道:“巧了,这条大道正好直通铁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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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火

羽警烛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痛不可忍。他不愧是“第八奇人”,此时竟然还有心思猜想接下来的景象:首先是我的脑袋破裂,然后罔象刀一直劈下,剖开脖子,剖开胸腔,剖开腹部,从裆下切出去,最后,我变为两片死肉。

他猜想错了。

罔象刀没有继续下劈,而依旧留在他脑袋上。

准确地说,罔象刀不是插在脑袋上,也不是插进脑袋里,而是插进他额头上那颗蓝色珠子里。他看不到自己的额头,自然也看不到罔象刀插进珠子的的那一幕。在刀锋刚触及珠子时,珠子蓝光大盛,意欲抵挡。但罔象刀太过锋利,珠子迎刃而解,剖开了。罔象刀就这样一直刺进去,刺进去,最后连刀柄也进去了。罔象刀长约三尺,这一完全刺进去,本可以横贯羽警烛的头颅。奇怪的是,罔象刀并没有从他的脑后透出去。甚至,刀身也没有碰到他的脑髓和颅骨。他感觉到的那种痛楚,只是头颅受到震荡而引起的。

事实上,罔象刀只是插进了珠子内部。

也可以说,是珠子把罔象刀“吞”下去了。

珠子也就鸽蛋大小,真不知道它是怎样把三尺长的罔象刀吞下去的。

当初蓝魔喷出这颗珠子,羽警烛曾经深受其害,而且一直想要取下它。现在,正是这颗珠子,救了他一命。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这颗珠子的感情只能用四个字来概括:爱恨交加。

头痛如裂,不可忍受,羽警烛双手捧着脑袋,简直想把它给拧下来。

疯狂的火苗依旧卷向他。

那人依旧飘在空中,随火墙向前快速移动。

羽警烛此时恰好飞退到虚粲蜃的遗体旁,他左手一捞,抓住了漂浮在木屑丛中的人形木头的双脚。然后举起来,狠命砸向自己的额头。人形木头的上半截身子扑进了珠子里。羽警烛的脑袋再次受到剧烈震荡,几乎痛得晕死了。好在他清楚,此时万万不能晕倒,所以强行撑住了。随即,他把人形木头从珠子里扯了出来。

人形木头的右手多了一样东西,那是罔象刀,现出原形的罔象刀。

羽警烛知道,罔象刀有灵性,只认主人,并且随主人的心意或隐形或现形,不受其他任何人控制。以前它的主人是虚粲蜃,现在虚粲蜃把它送给了那人,它也就只认那人了。它是烫手的山芋,沾不得,更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羽警烛畏若蛇蝎,惟恐避之不及,赶紧扔掉人形木头,也随之扔掉了罔象刀。

他不是随随便便地扔,人形木头握着罔象刀,砍向迎面飘来的那个人。

还有五尺,羽警烛就可从木屑丛中脱身了。

而此时,火苗又追上来了,距离羽警烛不到三尺。以其移动之快速,仍然可以在羽警烛飞出木屑丛之前焚毁他。

火墙很薄,移动速度极快,人形木头的速度也快,两者相向而动,人形木头在非常非常短的时间内闯过了火墙,没有燃烧。那人双手展开,一抓人形木头,一抓人性木头手上的罔象刀。以他的快捷和准头,自然是一抓即中。他随手一抛,将人形木头抛出去,恰好落在那根树桩上。

那树桩很像一面鼓,其断口处似乎只是薄薄的一层鼓皮,竟被人形木头双脚踩破,连膝盖都陷进去了。几乎在陷进去的同时,人形木头又鬼使神差拔出了双腿,斜斜弹射出两三丈远,双脚再次插进土里。

树桩断口处,被人形木头踩出的孔洞仍在。

火苗离羽警烛还有两尺。

羽警烛无计可施。

突然,树桩孔洞里发出刺耳的唧唧之声,开始只是一两声,随即就有千万。这些声音从孔洞里飘出来,连成一条线,朝那人扑过去。

火苗离羽警烛只里一尺,他又感觉到那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热力了,真正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

他回天无术了。

那人觉察到了那千千万万的唧唧刺耳声音,虽然无法看见,但知道这些声音都是冲自己而来。他刚醒悟到这一点,声音就绕到脑后。自从他撕裂自己的后脖颈,抽出脊椎,幻化出罔象刀之后,就没再理会后脖颈的伤口。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伤口侵入自己的躯体了。这些东西冰冷、潮湿、滑溜溜的,就像数万条蛆虫、蚯蚓倾泻进他的身子。他不禁毛骨悚然,飘飞的身形为之一停。

火苗席卷之势也陡然为之一滞,缓解了羽警烛的燃眉之急。

那些不知名的东西继续灌进那人的颈后的伤口,寒意使他上下牙齿打架,喀喀作响,身躯猛然僵硬起来,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他肯定会变成一根冰棍。

空雨花脸色剧变,大声叫道:“糟糕,地狱之门打开了。”斜飞至燃烧的木屑丛侧面,双手握着溟琥剑,尽力劈下去。经过刚才的快速燃烧,木屑丛只剩下不到四尺的长度,而直径依旧是六丈,其形状像极了一块竖立着巨大薄饼。薄饼朝向西北的一面正在熊熊燃烧。羽警烛还卡在薄饼里,那人则在火势之外。溟琥剑长不过三四尺,这一劈,自然不是用剑锋,而是用剑风将薄饼分成更薄的两片。如此一来,就阻断了烧向羽警烛的火势。

溟琥剑随即略略右偏,剑面粘住了燃烧着的那片薄饼。空雨花顺势右转,溟琥剑抬起来,燃烧的那片薄饼由竖立变成横置。他将溟琥剑一送一收,燃烧的薄饼顺着剑面滑出去,朝树桩平飞过去,不仅削断了那一连串扑向那个人的奇异声音,还恰好落在树桩的切面上,盖住了人形木头踩出来的孔洞。

孔洞里的千万唧唧之声骤然合成一个巨大的声音,愤怒地吼着。它忽上忽下,似要突破燃烧的薄饼的覆盖。薄饼中心部位数次被顶起来,又数次重重落下去。空雨花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你们休想逃出。之后,燃烧的薄饼突然裹成一团,变成火球滚进了孔洞去了。那巨大的声音由愤怒转成慌乱,向深处逃去。火球不依不饶,紧追而去。终于,最后一点火苗消失在孔洞里。

而另一片薄饼失去了粘连,再也竖立不起,翻倒在地上。经过这一摔,薄饼再也保持不住形状,木屑散了一地。羽警烛也随之摔倒,身上堆满了木屑,典型的活埋景象。他连忙抖开木屑,站起来,冲空雨花叫道:“怪族倾巢出动了,咱们连手,尽快拿下此人,莫让众多怪族借他身子为难我们。”他已经看出,炫天岚又在借空雨花之手出招了。原因很简单,空雨花本身并不知道那些声音是怪族,只有炫天岚能识别。而且,也只有炫天岚能一剑劈开木屑丛。怪族倾巢而出,自然比先前盘踞虚粲蜃身子的单个怪族的力量大得多。羽警烛没有多少把握,所以提出和空雨花联手。一向独来独往的他,竟然主动要求与别人联手对敌,这可是破天荒的稀罕事。

空雨花笑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对付此人和怪族,已绰绰有余了。至于羽先生你,就作壁上观吧,以前你的模样多光鲜清爽啊,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顺便拾掇一下自己吧。”

羽警烛心想: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奢谈形象问题!这也许是你不肯援手的托词,看来不能指望你了,还是我自己动手吧。

那人被怪族缠身,哪里顾得上别的事,不再飘飞,急急回到地面。先把罔象刀隐形,然后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用力一扭,竟将后脖颈扭到前面来了,前后易位,那道伤口现在就位于他下巴底下。随后,他右手插入伤口,就在自己的身子里掏来掏去,意欲将那些怪族抓出来。

虚子莹见了这一幕,又准备呕吐了。

羽警烛正要趁那人全力对付怪族的时候冲上前去,突然醒悟到对方的罔象刀隐形了。罔象刀会在什么地方?也许插在地里,也许漂浮在空中,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冲上去,说不定正好撞在刀锋上,哪岂不是自寻死路?想到这里,赶紧强行停住了步子。

那人的右手从伤口里拔出来,自肘部以下,都沾着鲜血。自打碰面开始,他就一直不停地流血,真不知道他的血淌干没有。他右手五指紧紧攥着,抓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不言而喻,这东西就是怪族。它吱吱地叫着,竭力挣扎。那人左手贴上去,双手抓住怪族,轻轻一撕,怪族尖叫一声,魂飞魄散了。

这一招空雨花和虚子莹都见过,当初虚粲蜃刚现身时,就用此招撕裂了寄生在虚夫人蜡像中的怪族。

那人如此反复,不断把手伸进伤口,不断抓出躯体里的怪族,不断撕碎怪族。照这样下去,他完全可以清楚自己体内的异类,尽管这样的做法很血腥。

树桩那边,怪族被滚进孔洞里的火球追赶,声音迅速远去,之后又迅速返回。只听一声巨响,火球从孔洞里喷射出来,直冲苍穹,在距地面两三里的地方轰然炸开。就像燃放了一颗硕大的烟花,顿时火星四溅,流光溢彩,艳丽非凡,甚至把靠近鬼啸森林中心的天空都照亮了。

火星纷纷落下,大部分散在鬼啸森林东南边缘地带,小部分撒到鬼啸森林中心去了。

一粒最耀眼的火星径直朝那人头顶坠落。

树桩里的怪族推出火球,也元气大伤,没有继续涌出来奔袭那人。显然,那颗耀眼的火星不是它们用来对付那人的。

这也不是空雨花捣鬼。

完全是凑巧,火星奔那人而来。

那人再次从伤口里抓出了一个怪族,为方便拔出右手,他不得不抬抬下巴。这样,他才发现了飞坠而下的火星。火星只有枣子般大小,无巧不巧,恰好掉进伤口,不知滚进他体内什么地方去了。他痛得一跳数丈,哪里还顾不上毁灭怪族?他在空中一团身,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葱,直挺挺撞向地面。

“砰”,双手插进了土里,直没至肘部。他双手在土里借里,反弹而起,再次倒立着撞击地面。如此再三,火星终于又从伤口滚出。这是个笨办法,却很管用。火星熄灭了,外面裹着一层烤焦的血肉,也不知道那人体内那些地方被火星滚过。

火星对那人的伤害似乎比怪族的伤害还严重,他真实忘记了罔象刀,对罔象刀是隐是显没有印象了,罔象刀也就不知道主人的心意如何,于是它只能在隐和显之间不停地变来变去。变换的频率很快,一眨眼就变了三四次。因为变化太快,以至于最终只看见它的显。也就是说,现在,它是现形而不是隐形的。

羽警烛刚才猜对了,那人适才让罔象刀隐形,目的就是防范敢于攻击他的人。罔象刀不是固定在某处,而是不停变换位置,或平放在地面,或漂浮在空中,或在那人身后,或在那人头顶……同样地,由于移动得太快,以至于它幻化出了成千上万的刀影。这些刀影将那人罩在其中,以抵御外来的攻击。无论它怎样移动,刀尖都指向外面。如果羽警烛刚才冒冒失失冲上去,无论他从哪个方位攻击,都是把自己的胸膛送到刀尖上去。想到这些,羽警烛不禁十分后怕。

自从那人放倒树木起,羽警烛虽然屡出奇招,却屡屡吃亏,每每处于下风,先是被搓成了年轮线,之后被罔象刀劈中额头,若非机缘凑巧,额头上的珠子吞下了罔象刀,他已经死了,这还不算完,对方燎过来的大火让他没有招架之力,连气都喘不过来。看来,此人对虚粲蜃的功夫已经领悟得差不多了。若不出意外,自己不可能击败对方。而眼下,此人已重伤于火星,而且体内又有怪族在作祟,不仅功力大打折扣,而且神智也不如常人,更兼罔象刀也已现身,可以说,此时或许是羽警烛打败他的唯一机会。

羽警烛全力冲上前去,地上木屑以及木屑燃烧后的灰烬受双足的挤压,斜斜地激射到身后的空中。他和那人的距离本来就没几步,几乎刚起步,长剑就可刺入那人的躯体了。但首先,他得破解罔象刀刀影组成的防御。罔象刀动得快,破解之道也在一个“快”字。于是他出手,长剑瞬间就颤动了近千次。长剑或刺或削,或砸或格,或绞或粘……硬生生将罔象刀布起的罩子撕开一道口子。然后,他一弓身,从这个口子钻进去。在他身后,没有了长剑的阻隔,罔象刀重新布起了防御之阵。

现在,羽警烛和那人同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了,几乎是身体紧挨着身体。

羽警烛双手执剑,猛力劈下。那人抖出躯体里的火星后,还倒立着。这一剑下去,存心要从他裆下切入,将其劈成两片。这样的拼杀,似乎不雅。但羽警烛亦正亦邪,根本不会考虑那么多,而且遇到眼前这样的人,也不能有任何慈悲之心。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羽警烛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一剑上了。

长剑下劈之势突然停顿,它被夹住了。不是被那人的双腿,而是双手。

那人刚才明明是双脚朝天,双手撑地,以羽警烛锐利的目光,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倒立的身子翻转过来的,就好象他根本就没倒立过似的。总之,现在,那人和羽警烛面对着面站着,脸上都能感受彼此呼出的气息。那人双掌夹住长剑,说:“大名鼎鼎的‘第七奇人’羽警烛羽大先生也会趁人之危吗?”他伤口还在下巴下,说话时冒出一连串的血泡。血泡一个个破裂,散发出腥甜的气味。长剑就指着他的伤口,只需再前进一点,就可刺穿他的脖子。到那时,无论后脖颈、喉咙的前后位置怎样,他都死定了。

“梦幻大陆哪部法典规定羽某不能落井下石?”羽警烛明白,长剑不能前行了,遂当机立断弃剑。右手朝怀里移动了几寸,手掌右旋,食指弯曲,弹在剑柄上。长剑剑锋顿时由垂直变为水平,同时朝右边快速旋转过去。

那人现在双掌掌心紧贴着的不再是剑面,而是剑锋。他双掌虽然硬实,还是不敢与剑锋相抗。正要松手,却发现长剑粘在手上,丢不掉了。如果不想被长剑切成两段,只有随剑势右旋。如此一来,他就把背部卖给了羽警烛。但这个不是他的“后顾之忧”,因为他已经将罔象刀召回,刀尖对着羽警烛的背心。他相信,在羽警烛对自己的背部下手之前,必定先吃一记罔象刀。

羽警烛已经预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手,根本就没打算背后下手。他向左急闪,避开了背后劈来的罔象刀。左手迅速变细变长,向那人的脖子伸过去。正好那人随长剑旋转过来,羽警烛的左手顺势探向他的伤口,说:“你先前掏出那么一些杂碎,剩下的该是宝贝了吧?”五指一插,半条手臂进入了那人的体内。这一招同样歹毒之极,他的心思,巴不得像翻口袋一样,将那人的五脏六腑全弄到外面来,然后把他的脑袋、四肢都装到里面去。

羽警烛还没来得及狂喜,就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变了。他现在不在那人的身边,而是到了树桩跟前。左手也不是那人的身体里,而是探进了树桩上的孔洞。孔洞里的怪族适才被大火烘烤后,元气大伤,一直还躲在里面,准备养精蓄锐重新露面。羽警烛的左手探下去,等于送货上门。怪族们尖叫之声再起,纷纷涌向这条手臂,要侵袭到手臂主人的身体里去。

其实,刚才羽警烛并非只有左手插进了那人的伤口,其右手也跟了进去。只不过,当时掩饰得很好,所以那人没有发现,从而只把羽警烛的左手转移到了树桩上的孔洞里,而右手依旧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那人和树桩之间颇有一段距离,幸亏羽警烛的手臂变长了,才能兼顾两边。

等那人醒悟到还有一支手在自己体内,而再次将其转移到树桩上的孔洞时,羽警烛已经从他身上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虚粲蜃托付羽警烛转交给虚子莹的记忆。准确地说,他并没有失去什么,因为这段记忆是封存过的,他无法打开。事实上,如果不是羽警烛取走了,他根本不知道脑子里还有这么一段记忆。当然,羽警烛也不是全无贪念,他还顺手牵羊,取了那人自身的一部分记忆。他很想知道,这个凭空得到虚粲蜃功夫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羽警烛的双手陷进了树桩上的孔洞,一点也不慌乱。他不知道虚粲蜃是如何被怪族侵入的,却明白,那个得到了他功夫的人如果脖子上没有伤口,即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怪族也进不了他的躯体。羽警烛的双手滑溜溜的,那些怪族连他的肌肤都接触不到,更别说沿着手臂向上攀爬了,一个个都跌落到洞的深处,急得吱吱乱叫。

再说那火球烟花一样在空中炸开后,火星四溅,有一小部分落在鬼啸森林中心地带。那里的树木生长了亿万斯年,从未遭遇过哪怕是针尖那么小的一点火星。它们异常干燥,被这大团大团的火星投入其间,立刻燃烧起来,并呈燎原之势。火势惊人,火苗几乎窜上云霄。空雨花和虚子莹瞧得真切,齐声惊叫:“燃起来了,燃起来了。”

这时,羽警烛恰好把双手插入树桩的孔洞,而那个人也刚醒悟到羽警烛从自己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

森林熊熊燃烧,风灵们没了居所,他们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都不知道怎么办,像被捣了窝的蚂蚁似地,在大火中窜来窜去,你碰我撞,乱成一团。被他们这样一搅和,火势更猛烈了。而火势的加剧让风灵们更慌乱,更像没头苍蝇,搅动起来的风更大,风助火势,火催风力,如此循环往复,把个鬼啸森林烤得如同炼狱。

在场四人,虽与最近的大火有百十来里,却也感觉到了那股让人窒息的热力。他们都明白,要不了多久,大火就要烧到跟前来。若卷进这等大火里,恐怕连骨头都不会留下半截,全部都化为乌有了。

逃?!东南前方还有数十里宽的林子,拿他们的速度和火势相比,等不到他们跑出鬼啸森林,大火就烧着屁股了。羽警烛刚才在木屑丛里曾经有相似的经历,但那时的火势和现在的火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脑子动得飞快,对那人说:“我们不必厮杀了,等度过眼前这生死关头再说。”

那人也知道审时度势,闻言立刻颔首,道:“好!”

空雨花却笑道:“你们两位不要住手,还是自相残杀吧。这里有我呢,保证不会让这大火燎到咱们跟前来。”

那人、羽警烛和虚子莹的目光立刻齐刷刷落在空雨花身上,都是一脸的怀疑。

空雨花道:“一个人的名字好,有时也派得上用场的。我这尊姓大名中的‘雨’字,天生就是用来灭火的。”

羽警烛道:“自有梦幻大陆以来,就没听说鬼啸森林的天空会下雨的!你休要用这些胡言乱语害了大家。”

那人道:“羽先生,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羽警烛早已将双手从树桩的孔洞里拔出,暂时把取来的记忆放在自己身上。孔洞深处的怪族不敢出来,依旧唧唧地尖叫着。他说:“必须预先筑起一道屏障,不让火势蔓延过来。”

两个人刚才还都得不亦乐乎,现在却有商有量,亲密的有如兄弟了。

空雨花冷笑道:“有现成的东西不用,却要去筑什么屏障,真是傻得可以。”

羽警烛对那人说:“他除了捣乱,就没个正经,别理他。”

最初那人撕下罔象刀刀影切向羽警烛,被羽警烛用剑光裹起来,踩得扁扁的,成了羽警烛所说的“馅饼”。此时,馅饼还放在地上。空雨花走过去,提起馅饼向上一抛。然后竖起右手食指,等它落在指尖上。指头旋转着,再将它抛起,再等着它落下,如此再三……馅饼越转越快。最后,他将它抛向那越逼越近的熊熊大火。

馅饼刚脱手飞出,大小立刻暴增数倍。每旋转一周,长度和宽度就暴增数倍。它急如流星,朝大火扑去。等到它飞到大火上方时,其大小已是最初的亿万倍。现在,它不再是馅饼,而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被子。

被子停止旋转,朝大火盖下去。

大火完全被罩在其中,只有滚滚浓烟从被子的边缘漏出。可以推测,用不了多久,大火就会自动熄灭。

空雨花得意地拍拍手,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灭火我是内行。”

羽警烛眼见空雨花就这么扑灭了大火,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人紧盯着空雨花的脸,眼神很复杂,却不说话。

虚子莹由衷地赞道:“空雨花,你真行,救了大家。”

空雨花说:“鬼啸森林的树木长成现在这种规模,很不容易呀,我不忍心让它们就这样被火毁了。至于我们自己几个人,我相信羽先生有救生之法。”

大火虽然熄灭了,不可能再燃烧过来,但并不以为着他们就安全了。

一个风灵尖声嘶鸣着飞过来,一边飞,一边责问:“是谁在纵火?”

空雨花和虚子莹想起羽警烛关于风灵的那些言语,心想:糟!惹怒风灵了。

羽警烛反应最快,一指那人,回答风灵:“是他!”

那人还不知道空中传来的是什么声音,也不明白羽警烛这样做是什么用意,更不清楚自己面临的危险。正在茫然,凭空出现的一阵狂风裹住了他。只一卷,把他提到了空中。地面的羽警烛等人在他的眼里只有蚂蚁大小。狂风再一卷,他进入了云霄……除了云,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之后,狂风一卷再卷。由于失去了参照物,他不知道自己飞向何处。

羽警烛等人急忙抬头望天,只见到那人在即将进入云层的最后的影子,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黑点。见风灵这样轻而易举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吹得无影无踪,瞬间就消失了,他们不禁十分骇异,心里都在想:厉害!厉害!三个人都沉默了一阵。

接下来,羽警烛按照虚粲蜃的嘱托,将取来的记忆转移给虚子莹。

然后,他开始解读那个人的记忆。很快,他就知道了那人的来历。

他看着空雨花,说:“那个人是你的兄弟。”

空雨花没听明白,问:“那人是谁?”

“殷拿云!”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7章 年轮线

那人猛然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道:“不错,这就是罔象刀。”

羽警烛说:“虚楼主把兵器藏得够隐蔽的。在蜃中楼,一直未见他出刀,原来是把罔象刀藏在肉体里了,现在又把它转到你身上来了。可惜你不懂取刀之法,结果把自己弄得鲜血淋漓的,再次伤害了自己。”

“接下来,我就要伤害你,让你鲜血淋漓了。”那人已经停止挥刀,但面前的血红屏障仍在,也就是说,刀影变成了有形有质量的物体,还可以看见刀影在屏障里飞快地闪动。那人抓起面前的血红屏障,平平地抛向羽警烛。

空雨花笑道:“羽先生接住了!这虽然不是绣球,好歹也是一块大红手帕,当定情信物还是蛮不错的。”

羽警烛想闪避,才猛然发现双腿好象粘在了地上,动弹不了。他脸色猝变,急忙出剑抵挡。说时迟,那时快,血色屏障突然加速,已飞至面前。他一竖长剑,剑锋过处,血色屏障迎刃而解,剖成了两块。血色屏障一块变成两块,中间只有半个指头宽的缝隙。没有任何阻挡,它们继续向前飞。羽警烛依旧不能动弹,不能躲闪,不能抵挡,顿时被拦腰削过,只剩下中间狭长的一绺肌体把上下两截身子连在一起。

空雨花和虚子莹齐声惊呼。在血色屏障飞向羽警烛时,并无出奇之处,见他并不躲闪,他们都以为他成竹在胸,并且相信他能轻易破解。哪知事情大谬不然,羽警烛竟然一交手就受了伤。在跟着羽警烛的这段时日里,空雨花亲眼目睹了其所有的厮杀,可以说羽警烛是所向披靡。而现在,他却受了这样的重创。一个人被切成了两段,多半是活不了了。空雨花心想:“第七奇人”刚逝,“第八奇人”紧接着就要丧命,莫非这段时间流行奇人殒命?

羽警烛没有死,至少没有立刻死,却说:“这刀太锋利了,我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就过去了。”在血色刀影从身子里削过去的同时,双脚恢复了自由。他脚底微微用力,身子弹起两三尺高,然后落回地面,扭了扭腰身,续道,“这刀太快也不是好事,你瞧,我身上血管、骨骼和肌肉,虽然被割断了,但还没失去活力,所以能够重新接回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没事,连根毫毛都没损失。”

空雨花心中暗叹道:身子断成两截后都能续得回去,厉害!有这样的功夫,就不惧腰斩之刑了。有机会的话,一定向他请教这个。

那人道:“嫌太快没死成么?那就慢一点好了。”用手一招,那已经割成两片的血色屏障掉头又飞向羽警烛。

“这种把戏我也会玩,而且更巧妙。”羽警烛原地旋转了一周,依旧竖立的长剑幻起一道五颜六色的光幕,光幕围成一个两头都空着的圆桶。他轻轻一纵,从圆桶上方跳出去。然后垂下一只手,抓住圆桶,空心处朝向那两片飞回的血色屏障。时机掌握得恰恰好,圆桶刚横起,血色屏障就一起钻进来了。他猛然一掌击下,圆桶迅速下沉。由于加诸圆桶的力道太大,扼制了里面两块血色屏障的前冲之力,于是血色屏障被约束在其中,随之下沉。圆桶很快落在地上。羽警烛也随即落下来,恰巧落在圆桶上面,狠狠几下,踩得扁扁的,说:“好大一个馅饼,你只够做馅的。”

那人不语,突然蹲下,罔象刀横扫而出。目标不是羽警烛,而是那棵曾经将他夹在其中的树。

虚子莹紧靠着这棵树,还舍不得离开已经变成木头的父亲。她若被罔象刀扫中,恐怕也会像羽警烛适才那样被拦腰切断。她没有羽警烛那样的能耐,腰身若断,性命即丢。羽警烛急声示警:“虚姑娘闪来!”但她还没完全从丧父之痛中缓过神来,反应很迟钝,眼看就要伤在罔象刀之下。

空雨花突然动了。

他身形一闪,掠至虚子莹身边,右手将她拦腰抱起,左手张开,迎向平卷而来的罔象刀刀风。两者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空雨花猝然迎击,抵挡不住,被撞得向后飞出。他手掌很坚实,掌心只划出了一道白白的印痕。适才袭击羽警烛的罔象刀刀影是有形有质的,而现在卷向空雨花的刀风却是有质而无形。虽然如此,空雨花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它也缺了巴掌那么大的一块。这正是被手掌撞碎的。有了这个缺口,并不影响刀风的其余部分,它继续扫向空雨花和虚子莹。

空雨花左手迅速收回,朝旁边微微挪动,再次伸出去,食指和中指紧紧抓捏了刀风。这时,他和虚子莹就如同“长”在了刀风上,刀风怎样动,他俩也怎样动。他说:“刀风凭借力,送我到天边。你千万别把我们送出鬼啸森林,我们还得和羽先生一起呢,不能扔下他不管。”

虚子莹这时才回过神来,醒悟自己刚才在死亡边缘打了个转。她心里不忿,道:“你这人不识好歹,怎么见人就咬,难道是疯狗不成?”也伸出手去,掰下了几块刀风,掷飞镖一样朝那人反射回去。

那人不以为意,不闪避,不抵挡。虚子莹的功力不逮,反射回去的几块刀风只是在他脸上再添了几道伤口。那人大概此时已经没有痛觉,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他这横扫一刀的目标不是虚子莹,更非空雨花,而是那棵树。在空雨花第一掌撞碎随刀风的同时,那棵树也被削断。这一刀使得非常巧妙,树身朝那人倒过去,树干正对着他的脑袋。

刀风弱了,空雨花和虚子莹双双落到地面。空雨花放开虚子莹,笑着对她说:“这位朋友又要自我伤害,以头撞树了。”

虚子莹被空雨花抱着怀里,飞了一段距离,想起父亲临终所说的话,自己和空雨花非但没有离远,反而拉近了距离,感到既恼怒,还有些须的甜蜜。幸而有空雨花这句话,不至于太尴尬,于是说:“让他自己去撞死得了。”

眼看树身就要压中那人的脑袋,他突然后掠树步,恰好退到了树顶位置。不等树身接触到地面,他左手一捞,抓住了树尖。然后微微一转手腕,树身平移数十丈,断口处对着羽警烛,平推过来。此树直径约莫两丈,长度怕不有五六十丈,起码也有几十万斤,可握在他手里,却像绣花针一般轻巧。此时,他手里有两样兵器,一是罔象刀,一是树。两样兵器一长一短,一细一粗,一扁一圆,一光滑一粗陋。

空雨花救走虚子莹那一幕落在羽警烛眼里,他立刻明白这不是空雨花自己的能耐,而是炫天岚灵体的功劳。他一直不服气自己排名梦幻大陆精英榜第八,如今,炫天岚和虚粲蜃都死了,按说他也应该顺势把排名往前面靠靠,可是,偏偏空雨花和眼前这个不知来历的家伙凭空分别得到了炫天岚和虚粲蜃的功力。想到这个,羽警烛就心如刀绞,嫉妒得不得了。空雨花还有利用的价值,暂时可以不动他,而拿着罔象刀的人一看就让人心烦,正好趁其还不能自如运用虚粲蜃功夫的时候灭了他。羽警烛有了这样的打算,就觉得下狠手了,说:“我帮你数清楚了,这棵树有三千七百一十六道年轮,果然有些日月了,成精成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被这样的怪族伤害幸福的,你不应该感到委屈,也就犯不着把树木凑得这么近,让羽某为你主持什么公道。”

那人费心砍下树来,而且送到羽警烛面前,可不是为了让他去数年轮的。他说:“又在胡乱炫耀自己的眼神了,既然你认为这树有三千七百一十六道年龄,那就送你三千七百一十六道年龄线当衣服穿吧。”于是,断口处的年龄线一圈一圈相继脱落下来,变成指头粗的绳子,都套在羽警烛身上,将他缠得如线团一样,只剩下脑袋和双脚在外面。年轮线本是一种看得见、取不下来的东西,而此人却真把它们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线。这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变不可能为可能,变荒唐为现实。

他说:“你不是说过么,我只能当馅,而你是皮,那么,我就用这根擀面杖,把你擀薄一点,你刚才做了一个大馅饼,我好歹也亮亮手艺,包个饺子吧。”他没有立即使用手里那根硕大无比的“擀面杖”,而是右手尾指一勾,缠在羽警烛身上的一道年轮线断了,线头的一端飞射到他手里。他迅速一拉线头,羽警烛立刻像陀螺似转动起来。

四周的一切都模糊起来,飞速的旋转使得羽警烛几乎晕了,这还不是最糟的。他感到年轮线越缠越紧,差点就窒息了。随之而来的是,躯体剧烈朝里压缩,并且向两头伸展。朝里面的压缩使得他的前兄紧贴背心,左肋挨着右肋,左眼无限接近右眼……而向两端的伸展使他的脑袋和双足越来越远……他在没有变成“饺子皮”之前先变成了“拉面”。

那人还是没有使用“擀面杖”,说道:“我突然改主意,不包饺子了。干脆,将你捻成一根年轮线,粘贴到树心里去。你这也算为此树造福,凭空多了一根年轮线,而且是肉线,也就多得到了一个年头的天地灵气,其生长出来的怪族也自然多了一份力量。”

羽警烛心想:虚楼主被树夹住半个身子后,已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羽某若成为年轮线,岂不是完全进入了树的中心,那就更是回天无术了。还有一层,他没想到,他的躯体会变成一个两端空着的长长的圆形肉桶,与他刚才用剑光幻化出来的圆桶相仿佛,然后竖着插进树身,这样一来,他才是真正的年轮线。不过,只是他已经想到的那副景象就足以让他心寒胆裂了。

羽警烛已被众多年轮线缠得细如麻线,脑袋和双脚之间的距离怕不有一二十里。他的头颅伸进了云端,看不到自己的双脚,云就在他腰身以上飘来飘去。空雨花和虚子莹见他变成这副模样,不禁惊讶得嘴都合不拢来,心里都在想:羽先生这身段可真苗条啊。

那人右手尾指对着羽警烛,自上而下凌空一划。缠在羽警烛身上那些年轮线断了,纷纷掉落,一接触到地面就消失了。没有了年轮线的缠裹,也就失去了支撑,苗条得匪夷所思的羽警烛不能自行维持身子的稳定,躯体从腰身开始弯曲,腰身以上部分倒将下来。空雨花抬头仰望,看见羽警烛的脑袋破云而下,飞速砸向地面。羽警烛的脑袋没什么变化,保持正常的大小,脖颈以下就细如麻线了,两相比较,看着十分滑稽。空雨花心里一乐,想道:“第七奇人”虚粲蜃死了,“第八奇人”羽警烛腰身也断了,这真是:鬼啸森林,引无数“奇人”竞折腰!

羽警烛的脑袋垂下来,落在自己的双脚脚背上。躯干部分,则成为一个大大的圆圈,直径大概有四五里。那人见了羽警烛这个样子,突然咧嘴一笑,说:“恐怕鬼啸森林里还没有任何树木拥有这样大的年轮线,小一点就好了。”这一次,他才抡起了“擀面杖”,横扫在羽警烛身上。

羽警烛这个“环状物”当即快速滚动起来,瞬间就冲到东北方两三里之遥的地方,和那里的一棵歪歪扭扭的巨树相碰,又反弹回来。所过之处,地面碾出了一道浅沟。因为他还没有滚动一周,所以粘连在一起的头脚也没有再接触地面。经过这次碰撞,羽警烛这个“环状物”小了许多。

羽警烛滚回原地,再次受到那人“擀面杖”的抽打,又飞速滚向东北。如此反复抽打和撞击,羽警烛这个“环状物”的直径越来越小,最终只有一丈五六。那道被他碾压出来的印记也不再是浅沟,而变成了深达一尺的沟渠。每隔一小段距离,沟渠上就有一个坑,那是羽警烛并在一起的双脚压出来的。沟渠串起这许许多多的坑,在地面上排列出一个非常规则的图案来。空雨花看见这个图案,心想:这和此人当初从自己身上抽出来的脊椎何其相似乃尔!

那人把树的断口处对准羽警烛,猛然一抖手。羽警烛这次没有被撞飞,却粘在了树的断口处。现在,他是一道年轮线了,镶嵌在众多年轮线之中。与别的暗红色年轮线不同,他是绿色的,这是他那一身绿衣造成的。另外,他的脑袋和双脚还是正常大小,压住了许多条年轮线。甚至,他额头上那颗珠子,还在发出蓝莹莹的光。

那人说:“羽警烛,你败了。”

空雨花心想:羽先生就这样败了?也难怪,谁叫他是“第八奇人”,而此人却得到了“第七奇人”虚粲蜃的功夫呢?

那人继续说:“我这人心肠好,允许你被腰斩后还把身子续回去,对这棵树也不能不发慈悲之心啊。有虚楼主陪着,你不会孤单,就好好呆在树里吧。”就要把树身放回到那根树桩上去。

“且慢!”羽警烛说,“就这样终生禁锢在树里,羽某不甘心。”

“谁叫你伤害过我呢?谁叫你碰上了我呢?这是报应,由不得你甘心或不甘心。既然改变不了现状,那你就应该学会逆来顺受,泰然处之。我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也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听得进去。”

“好,那我就强迫自己听进去。不过,羽某还有一个要求,兵器陪伴了我一生,你干脆把它也放进来,作为我的陪葬品吧。”

“这就像上刑场之前的酒和肉,你最后的要求让我无法拒绝。你的剑呢?”

“羽某也不清楚。一开始我被你用年轮线捆住,还听你说要把我擀成饺子皮,我就预感到不妙。倘若还把长剑带在身边,被你的‘擀面杖’一擀,羽某岂不就被它捣碎了?所以及时将长剑扔了。虽然后来你改变了主意,没把我擀成饺子皮,而是抻成了拉面,但道理是一样的,有长剑在身,会危及性命。所以,我当初的决策真英明啊。你抽打羽某那么久,心里舒坦了吧?你也应该帮我找回兵器。”

那人眼睛在左右随便扫了几眼,没看见羽警烛的长剑,便说:“不必找了!你的兵器又不像罔象刀一样可以隐形,也许它见势不妙,遂抛下主人,龙飞天外了。”

“就这么打发羽某?你敷衍塞责啊。”羽警烛委屈地说道,旋即口吻一变,续道,“幸好我早知道你不会真正帮我,所以先把兵器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人沉思了一下,说:“突然觉得你在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把戏呀?你是不是有翻天覆地的必胜之技呀?”

“在你说把我擀成饺子皮的时候,羽某已经预感到你真正的用意是把我变成年轮线,所以已把兵器藏进了这棵树里。求人不如求己,不能指望你帮上我什么。事实证明,事先考虑周全一些,大有好处。”羽警烛意态自如,悠然地说。

“你这样一说,好象我落进了你的什么圈套,而不是打败了你。”

“言多必失,被你瞧出来了。看来不能再拖下去,否则羽某还真成砧板上的肉了。”在说话声中,羽警烛已经动手了。他右手本来碾压在躯干上,此时分离出来,就像从年轮线斜伸出来的枝桠。这支比蚕丝还细的手臂,握着那柄亮闪闪的、尺寸没有任何变化的长剑。准确地说,那不是“握”剑,而是一根细线“套”在剑柄上。之后,他飞速朝树尖方向旋转过去,右手以及长剑自然也跟着疯狂旋转。

现在,羽警烛就是一部碎木的机器,长剑锋利,树木哪经得住绞割?长剑过处,木屑分飞。这些木屑都只有绿豆大小,可以说是粉末了。它们均匀地散布在这个横切面里,或飞上天,或切入地。但无论是上天还是入地,它们都在距离树心三丈的地方停住了。树身横握在那人手里,其下方离地面很近,大概只有一尺。而这些木屑飞旋入地后,竟把土壤刨到两边去,露出近两丈深的沟堑,以容纳这些均匀分布于空中的木屑。

虚子莹急声叫道:“休要伤害我父亲。”显然,她所说的不是那个得到虚粲蜃功夫的人,而是镶嵌在树身上的已经完全变成木头的虚粲蜃。

也许是早就采取了措施,不会毁坏虚粲蜃的遗蜕,也许是全部心思放在那个人身上,顾不到其他的事情,羽警烛对虚子莹的话充耳不闻。

他推进的速度何等之快,开始说话时,他动手绞割树木,而那句话说完,五六十丈长的树木就变成了木屑。只剩下虚粲蜃那个人形的木头,漂浮在木屑丛中。

由于木屑均匀地分布着,而且都在三丈的范围内,所以它们依旧保持着树的形状,只是直径由两丈暴长成六丈。很显然,现在这棵瞬间长粗的树是朽木,连擀面杖都做不了。此树已无任何用处,那人松开了手。现在,他面对的是羽警烛那柄亮闪闪的长剑。

羽警烛说:“抡着大棒多威风啊,你怎么放弃了?”长剑没有任何停顿,旋转着继续冲过去。

那人刚松开树尖,树尖就被绞得粉碎,左手已来不及撤回,只能硬生生与长剑相抗。两者撞击在一起,火星四溅。以长剑之犀利,未能奈何得了手掌。手掌竟然比石还坚,比铁还硬。这一连串火星飞进木屑丛中,燃烧起来了。木屑燃烧时,没有火苗,而且燃烧后的灰烬没有落下。可以想象,当这棵树完全化为灰烬时,其形状不会再有任何改变。木屑燃烧得很缓慢,这棵树就是一根硕大无比的香。高香都是竖着烧的,这根香却是横着烧的。

羽警烛说:“你临时抱佛脚,烧再粗的香也不管用啊。”树木被他完全绞成木屑后,自然就不再有任何年轮线,他也恢复了常态,不再是环状的年轮线。见前面的数百剑没奏效,他并不气馁,对准对方的掌心,竭尽全力刺出一剑。

那人的手掌毕竟不是铁石,这一回没能抵挡住,掌心顿时被穿透。他痛叫一声,罔象刀挥出,同时迅速后退,把左手掌从剑身上抽出来。他这一退,凌空飞越百丈。

羽警烛知道罔象刀的厉害,不敢撄其锋芒,在空中不借助任何力道,就飞身后撤。他背心朝后,先接触到燃烧的木屑,然后横穿整个木屑丛。所过之处,木屑都被他粘在他背上的火星点燃。于是,木屑丛中间就多了一条五六十丈的火的通道。现在,木屑丛不再仅仅是从一端燃起,而是从中心向外围燃烧。照这样下去,木屑丛很快就要完全化为灰烬。

事实上,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木屑丛立刻就成了灰烬。

不是因为羽警烛在中心留下的那条火的通道,而是那人回转后轻轻吹了一口气。

对那人来说,百十来丈的距离很近,他退得快,回来得更快。羽警烛竭尽全力的一剑很有些名堂,与其说此人左掌掌心是被刺穿的,不如说是被烧穿的。掌心创口处的血肉完全被烧焦,也正为如此,掌心有了这样大的窟窿后竟未流血。他伤得着实不轻,否则也不会发出痛叫之声了。

他没有落回地面,继续向前飞。在他前方,羽警烛刚飞到木屑丛的中间。他撮嘴呼出一口气,吹在木屑丛燃烧着的一端。火势陡涨,火苗向羽警烛狂卷过去,其势比他后退的速度快了数倍。照这样烧下去,羽警烛还没完全从木屑丛里退出来,就要先被火苗吞噬。那人脚不践尘,凌空飘飞,紧随其后,速度和火势的速度相当。也就是说,即使羽警烛没丧生于大火,也必定被那人所伤。

在羽警烛面前,是一堵迅速推近的火墙,火墙上面还有一个黑黑的人影。他知道,该黑影是那个人,那个得到了虚粲蜃功夫的人。那人两手空空,手里的罔象刀不见了。羽警烛脑子里的弦立刻绷得紧紧的,他不怕这铺天盖地、似乎可以焚毁一切的大火,也不惧握着罔象刀的那个人,而是怕那人罔象刀不在那人手里。

因为罔象刀可以隐形,如果它不在那人的手里,那么它可能在除那人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显然,罔象刀“在除那人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比“那人的手里”更难招架,更让人无所适从。火势丝毫未减,火苗越逼越近,一股无与伦比的热力卷到了羽警烛面前。即使没有那大火,仅凭这股热力,就足以把人熔化。

羽警烛心想:“你会撮嘴,羽某难道就不会鼓腮?你喜欢玩火?我就让你玩火自焚!”也吹出了一口气。六丈方圆的火墙前进之势顿时为之一滞,热力也被阻隔了一下。他这口气吹得很及时,若再缓一下,他的毛发和衣衫就要被热力烤焦了。好处还不止这一点。借着这口气的反推之力,他后退的速度加快了。毕竟他是在后退的情况下吹出这一口气的,与那人顺势吹出的气不能相比,所以没有能让火势反卷,更未达到让对方玩火自焚的预期目标。

更多亏了这一口气,使他摆脱灭顶之灾。

在适才汹涌而至的热力的烘烤下,他的感官一度迟钝过。与热力拉开距离后,他的感官重新灵敏起来。正是凭借这灵敏的感官,他感觉到了迎面扑来那一道劲风。这道劲风薄若蝉翼,利如刀锋。

事实上,这不是劲风,而是刀锋,罔象刀的刀锋。

原来,那人在飞回来时,先将罔象刀隐形,脱手朝羽警烛飞劈过去,然后再撮嘴吹起了漫天大火。这大火是用来吸引羽警烛的注意力的,真正的杀着其实落脚在罔象刀上面。当然漫天大火本身也足以烧毁对方,但罔象刀更有把握。因为对方在迅速变化的情况下不会提防罔象刀,也防不了。

罔象刀刀锋已劈至羽警烛额头,立刻就要将他劈成两片。

罔象刀刀锋和刀影不同,羽警烛被刀影劈中,尚有办法消除伤口,而若被罔象刀刀锋劈实了,就不可能有活命之机了。

羽警烛本有虚粲蜃所称的“装死狗”功夫,可以保证自己不受伤害,但事起仓促,已没有机会使将出来。

他不禁凄凉地暗叹:想不到羽某竟然死在这里。可惜我这一身惊天动地的盖世功夫,就这样随我而去了,连赠送给别人都来不及了。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罔象刀长驱直入,插进羽警烛额头,甚至连刀柄都一起进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5章 风灵

羽警烛说:“跟我来。”执剑钻入黑洞,消失了。

虚子莹和空雨花知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再犹豫,也跟着猫腰钻入黑洞。

从虚无之径中看这边,能看见黑色;从这边回望虚无之境,却看不见那雾蒙蒙的白色。

他们现在陷入了黑暗,绝对的黑暗。

虚子莹问道:“这就是鬼啸森林?”语气很犹豫,似乎不敢确信。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靠近了空雨花。

羽警烛没回答这个问题,却说:“都站着别动,让我看看往哪个方向走。”

空雨花心想:在这个漆黑的鬼地方,还“看”什么呢?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至于“走”,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盲人?盲人!我就是盲人!都说瞎子在黑暗中比正常人有优势,他俩会失去视力,而我不会,所以略胜于他们。想到这里,他暗笑起来:都看不见,谁也不比谁强。

羽警烛静下来了,也许在“看”,更可能在“听”。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一片寂静。

虚子莹突然觉得背心被挠了一下,痒痒的,说:“空雨花,你别捣乱。”

“捣乱?捣什么乱?”空雨花觉得莫名其妙。

“人吓人,吓死人!我背心痒得很,把你的手拿开。”说到这里,虚子莹突然惊叫了一声,“竟然摸我的脖子,你太过分了。”

“谁摸你了?”空雨花立即予以否认,“我挠自己的腿还来不及呢?哎呀,脸上也痒起来了。”

听声音,空雨花的确在挠痒,而自己的脖子上仍然有东西在爬行,莫非是虫子?虚子莹连忙伸手去拂,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脖子不痒了,手心却感觉到了某种东西的蠕动。与此同时,还有东西顺着双脚向上爬行。冰冷的、黏呼呼的,就像蚯蚓。她顿觉毛骨悚然,双脚如同踩在烙铁上,一阵乱跳,嘴里还张皇地叫着。

空雨花的情况和虚子莹差不多,也感到混身都有虫子在蠕动,急声问道:“这是这么鬼东西?羽先生你难道把我们带进了蛆坑?”

听到“蛆”这个字,虚子莹心里感觉更恶,浑身的毫毛都立起来了。

羽警烛平静地说:“别害怕,那是怪族,不是虫子。”

虚子莹惊叫:“怪族?!”怪族比虫子更可怕!父亲、母亲和兄长就是前车之鉴。

空雨花说:“羽先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羽某并非说风凉话,此时在我身上游走的怪族并不比你们少。”

空雨花笑道:“这才公平嘛。”

虚子莹说:“如何赶走这些讨厌的鬼东西?”

“怪族无形无质,你看不见摸不着。只要置身于鬼啸森林,你就别想保持洁净之身,不必刻意驱逐它们。不必担心,这些都是级别最低的怪族,进不了我们的身体,更占据不了我们的身体。”

空雨花松了一口气,说:“我们既然闯进了它们的领地,就少不得受受委屈了。”

“可是,想到这些怪物就在身上窜来窜去,心里终究不是滋味。”虚子莹嘟囔道。

“所以,得赶紧救出令尊。只要离开鬼啸森林,这些怪族自然就滋扰不了我们了。”羽警烛把话题转到正题上。

想到父亲,虚子莹立刻忘记了身上游走的怪族。

空雨花暗想:要救虚粲蜃,单独面对一个怪族显然比到怪族的老巢救人方便得很多,羽警烛却偏偏放弃雪月湖的大好机会,而来鬼啸森林受罪,如果说他没有别的打算,只怕是谁也不会相信。问道:“羽先生刚才在辨别方向,可曾‘看’出什么名堂?”他把“看”字说得很重,以此来讥讽羽警烛。

“不是看,而是听。羽某听到了风声。”

“此处静得要命,除了我们自己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听到。羽先生是顺风耳吧?听到什么风声了?好的?坏的?”

“风的声音,无所谓好坏,但可以指引方向。”

“明确了方向就好。”空雨花说,“鬼啸森林难道和适才的虚无之境一样,随便怎样走都可以到达目的地?”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辨什么方向?鬼啸森林方圆千里,在里面绝不能走错一步。”

“我们离虚搂主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一千里?”

“羽某尚不能听到一百里以外的声音。”

“有羽先生在,我相信这一百里也能‘瞬间而达’。”

“这些路程需要我们一步一步走完。这也怪羽某在虚无之境里没有把握好方位,以至于不能直接出现在虚楼主面前。”

虚子莹说:“虚无之境本来就不存在方位,羽先生不要自责了。一百里也不是很远的路途,凭我们的脚程,很快就可到达。何况,真正的距离也许还不到一百里呢。羽先生,这里如此漆黑,行走起来恐怕很不方便。”

羽警烛道:“把魔镜碎片拿出来。”首先拿出了镜片,镜片发出一道拳头粗的光束,照在地面上。在黑暗的映衬下,光束显得非常炽热。这是阳光,持续不灭的阳光。而镜片,则像从日轮下掰下的一小块,是一个扁扁的小太阳。

空、虚二人觉得很好玩,拿着手里的镜片乱晃。他们清楚这光束的奥秘。羽警烛把镜片放在雪月湖里浸泡,所以镜片里储存下了阳光。这镜片简直是宝贝啊,用它们来照明,比蜡烛、火把强多了。

空雨花还说:“燃犀照妖,这光束可以让怪族原形毕露了。”他这话其实有语病,因为怪族是无形无质的。

有了这三道光束,他们能够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因为怪族不停顺着双脚向上爬,所以他们首先注意的是脚下的情况。地上黑糊糊的,软绵绵的,非常有弹性,而且很干燥,踩在上面很舒服,看起来不是泥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空雨花猜想,这可能是怪族的母体。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只身于两棵巨树之间。

巨树起码得两百人才围得过来,树身长满鳞片,每个鳞片有一丈见方。树身很直,没有任何枝桠。树很高,光束竟然照不到树巅去。因为两棵树紧挨着,所以他们相当于被夹在了树缝。就光束所及,抬头上望,只看到两棵树的树身挨在了一起。也许,两棵树在更上面的地方长在一起了。也许,这不是两棵树,而是硕大得不可想象的巨树的根须。

空雨花赞道:“它们有万年的树龄了吧?质地肯定好得很,回去时定要捎上一棵,盖几十间房子应该不成问题了。”

虚子莹笑了:“那得看你有没有力气扛起它了。”

羽警烛道:“此树年龄的确有万年之久,但因为没有沐浴过阳光,质地就很糟糕了,别说修建房子,便是当柴烧,都不合适。”手指轻轻一戳,在树干上钻了一个洞,然后朝洞里吹了一口气,树身发出沉闷之极的声响,向高处隆隆滚去。他说:“你瞧,这树皮比豆腐还软,而且里面还是空荡荡的。”

“原来它如此外强中干啊!太辜负我刚才的称赞了。”

“它们并非为得到你的称赞或者鄙视才长成这样的。”

“鬼啸森林里的树木都这样么?”

“当然不是,鬼啸森林几乎聚集了所有的树木品种。大部分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不曾听过的,甚至是想象不到的。”

虚子莹说:“你们都很好学啊,竟然探究起树木来了。”

“处处皆学问嘛。”空雨花笑道。

“而且这是有用的学问。”羽警烛说,“这种树并非天生就是空心的,也并非天生就能长得这么高大。在鬼啸森林,除了怪族,还有风灵。怪族住在土壤里,风灵把家安在树心。风灵钻入树心,把树尽力往外面撑,往高处撑,以便在树心造出巨大的空间来,所以这些树木呈现出如此模样。树与树相连,家与家相通。鬼啸森林其实就是一个城池,居住着亿万怪族和风灵。”

虚子莹道:“果然长见识了。但这些学问和救我父亲好象风马牛不相及。”

羽警烛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除了你刚才朝树心吹气而发出的那沉闷的声响,我没听到别的什么。并且,那沉闷的声响已经远去了。”虚紫莹说到这里,顿了顿,侧耳倾听了一下,“奇了,那声音回来了。”

是的,那声音从高处跌下,回来了。声音不再沉闷,而变得轻柔。声音从树身的小洞里溢出,悬停在羽警烛眼前。轻柔的声音再变,恼怒地问道:“无端毁我居所,是何道理?”

“羽警烛有要事请教,不得已冒犯阁下,还请见谅。”

“是‘第八奇人’羽警烛?你怎么到这阴暗的地方来了?”那声音颇为吃惊。

“羽某来找一位朋友。”

“听说‘第八奇人’一向独来独往,不屑于交朋结友,原来传闻不可信啊。不知哪位高人能得到你的青睐。”

“‘第七奇人’虚粲蜃,羽某猜想你应该知道他。”

“这是什么话!我们风灵再怎么孤陋寡闻,也不至于不知道蜃中楼虚楼主呀。”声音顿了一下,“虚楼主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先前他也曾经这样问过羽警烛,由此推断,鬼啸森林相对闭塞,外面的生灵很少来这里。

“和羽某不一样,他是被你们的邻居挟持到了此地。”

“怪族?它们好象不能离开鬼啸森林,怎么可能到外面去?再说,虚楼主何等英雄,又怎会被怪族这样的低等生灵所挟持?”

羽警烛道:“其中蹊跷,羽某也不甚清楚。那怪族曾言,它们经常被你们风灵排挤,实在过不下去了,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他们打算借助我这位朋友的肉身而举族迁移,然后一把火烧了鬼啸森林,让你们失去栖息之所,也别想过上好日子。”

虚子莹心想:原来这就是风灵,又是一种无形无质的生灵。要是遇上风灵,在不知何处的地方突然给你来上一段话,那还不把人吓死?

空雨花明白了,羽警烛也会撒谎,而且不着一丝痕迹。

风灵却不知道羽警烛说的是谎言,当即暴怒道:“我们和怪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时排挤过它们?它们要滚就滚吧,没谁挽留,却要毁掉鬼啸森林,也太可恨了。”

“所以,得赶紧找到羽某那位朋友,别让他把所有的怪族带出去。只要怪族不离开,鬼啸森林就无焚毁之虞。”羽警烛这话说得巧妙,本来是求助风灵,结果听起来却是替风灵们着想,为风灵们办好事了。

风灵说道:“只要你的朋友置身于鬼啸森林之中,我就能找到他。”

“那就麻烦你了。其实羽某已经知道这位朋友的大致方位,只是不清楚具体的所在。”

“你帮我,我帮你,这是互惠互利的事,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风灵很爽利地说。他也是缺心眼,没仔细分析羽警烛的话。且不论怪族要纵火烧掉鬼啸森林的消息是真是假,反正他已经得到这个警告了,那就和其他风灵采取措施,既让怪族离开鬼啸森林,又不让它们的纵火之计得逞。

“如此甚好。”

“你们稍等,待我问问。”风灵退回树洞,发出清越的长啸。声音顺着树身上行,到了树顶,撒向四面八方去了。那啸声十分悠长,久久不绝。然后,声音突然消失,森林静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工夫,另一个声音从某个方位(之所以说是某个方位,是因为羽警烛他们现在不知道东南西北,无法确认方向)传回到巨树上方,沿着树身下滑,到离地面十余丈的地方停住了。先前风灵的声音又响起。两个声音在谈论着什么。最后,那个声音呼啸着飞走了。

先前的风灵从树洞里飞出,对羽警烛说:“找到虚楼主了。”

虚子莹顿时喜形于色。

风灵接着问道:“和虚楼主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羽警烛眉头一皱:“什么?你是说还有人在虚楼主身边?”

“莫非你不知道?”风灵反问道。

“虚楼主被劫时,并无别人和他一起。”

空雨花说:“这事用不着诧异,怪族能挟持虚楼主,自然也能劫持其他人。无论这个人是谁,都是受害者,一起救出便是。”

羽警烛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风灵说:“虚楼主在森林东南边缘,离此不过五六十里地。”

“如此说来,我们还没有进入鬼啸森林的腹地?”

“腹地?!那地方树挨着树,藤缠着藤,根本没有落脚之处。但凡有肉身的,都到不了腹地。越靠近鬼啸森林腹心,越是难行。你们应该是从东南方进入森林的,却错过了本来就在东南边缘的虚楼主,这可走了不少冤枉路。”

空鱼花心想:幸好我们从虚无之境出来时没有直接进入鬼啸森林腹地,否则,说不定就被夹在树里,成为树身的一部分了,进不得,退不得,想想就觉得恐怖。

羽警烛说:“如果没遇到你们,还不知瞎碰瞎撞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应该早一点找我们。”

“本来不打算惊动你们,但走到这里,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样继续走下去,最终还得劳驾你们。这就请你带路,领我们去见虚楼主。”

“五六十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你们不熟悉鬼啸森林的情况,那得走到什么时候?我就带你们一把,直接送到虚楼主跟前去。”风灵在树身上撕开了一个大洞,说:“三位可以进来吧,寒舍粗陋,怠慢了。”

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走进去,里面同样一团漆黑,用镜片一照,树心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风灵这个所谓的家,其实就是一个深井。此时,三人就站在井底。由于巨树需两百多人才能合围,所以这井底很宽,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厅。想来也正常,风灵无形无质,自然不需要人类所用的那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而羽警烛三人也光鲜不到哪里去,还不足以让这“寒舍”“蓬荜生辉”。

只听风灵道声“小心了”,三人脚下突然狂风大作,恰如平地春雷一般,事先没半点征兆。狂风将三人抬起,朝上空飞起。由于速度太快,虚子莹和空雨花感觉脑内缺血,在刹那间竟晕眩了。空雨花没晕眩多久,虚子莹却一直处在晕眩中。镜片的阳光一直亮着,巨树内壁在阳光的照射下飞速朝下方闪退。已经飞升了近百丈,还没有到树的顶端,也不知道这棵树究竟有多高。

虚子莹心想:如此高速飞行,倘若撞在巨树内壁,恐怕连骨头渣渣都找不到了。

风灵说:“你们把光熄灭,在漆黑中飞行,就不会晕眩和害怕了。”

虚子莹既晕眩又害怕,空雨花只晕眩不害怕,羽警烛既不晕眩也不害怕,三人景况虽有差异,但都感觉在亮光下的快速移动不舒服。被风灵这样一提醒,遂纷纷收起了镜片。于是,他们重新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果然,黑暗中的飞行感觉好多了。

继续朝上面飞了一会,估计此时离地面有一百五六十丈的高度了。然后,他们的飞行方向变了,转成平飞,大概是由树干转入了树枝。之后,就是一段或平或斜、或上或下的持久飞行。无论上升下降,平滑斜飞,速度总是一成不变,保持在高速状态。而且,在如此快速的情况下,除了脚底的狂风,再也没有觉察到任何其他的风。腮边没有风,耳畔没有风……他们就在这死寂的、黑暗的、静止的空间里飞行。

终于,脚下的狂风停了。他们跌落下去,摔在厚厚的、干燥的落叶里。这里有光亮,虽然熹微,却能视物了。他们从落叶里爬起来,四面略微一打量。此地依旧生长着遮天蔽日的大树,但远远不能和适才所见的巨树相比。头顶上方数十丈高的空中,横着一根比身边大多数树木都粗壮的枝桠,其树干隐藏在密林深处的某个地方。枝桠上裂开一个大大的口子,他们就是从那里跌落下来的。

风灵也从裂口滑落,在地面旋转了几周,带起落叶无数。他说:“这根枝桠是我们所有居所中最靠近东南的地方了,离开居所,我们依然可以飞行,但不能离得太远、太久,而且最重要的是,离开居所,我们就失去了力量,载动不了你们,所以剩下的路得靠你们自己去走完。”

“你已经帮了大忙。”羽警烛说的是实话。

“继续往东南方走,还有两三里地,就能和虚楼主会面了。”

和风灵告别后,羽警烛等三人赶往东南。亮光淡淡的,不知是阳光、月光还是星光,所以无法断定现在是白昼还是夜晚。也许,在鬼啸森林,根本就没有白天黑夜的分别。亮光还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不是从天上撒下来,而是从地面向上升腾。越往东南,亮光越盛。与此相类似,越往东南,地上的落叶积得越薄。

而树木的变化更多一些,几乎是三步一小变,十步一大变。越靠近森林中心,树木越高大,越密集,枝桠也越少。然后逐渐稀疏,逐渐变矮变小,枝桠也多了起来。最大的变化还不是这些,而是树身由挺直变得弯曲。起初还只是常见的那种弯曲,到后面,树身的弯曲程度就让人匪夷所思了。似乎这些树木不堪自身的重压,而只能“睡”在自己身上旋转着向上生长,像极了盘成着身子的巨蛇。并非所有的树木的树都旋转着生长,而所有旋转着生长的树木,也不是都朝同一个方向旋转,还有,即使是同一棵树,也并非始终如一地朝一个方向旋转生长。比如一棵向右旋转生长的树,盘了七八圈之后,突然反过来朝左旋转。有些树木,树身盘来盘去,甚至盘成了绳结。这一路行来所见到的树木,就像一堆堆扔在地上的绳子,绳子的一端埋在土里,一端立在绳堆之上。另外,树身上还有数不清的或大或小、或方或圆的窟窿,发出千奇百怪的声音。

虚子莹道:“乍听起来,这声音有点像刚才那风灵的。”

羽警烛说:“鬼啸森林的外围都是这副景象,叫做‘风之舞场’。风灵是精灵族里纯灵的一种,皆无父无母,禀自然之气而生。他们在‘风之舞场’孕育,成长,成年后,就逐渐向森林中心迁徙。越往腹地,风灵的年岁越大,法力也最高强。而一旦离开‘风之舞场’,风灵就不得返回,否则,就将失去力量,甚至危及生命。这些千奇百怪的声音是由年少风灵发出的,适才的风灵就是通过这些风灵找到虚楼主的。”

空雨花说:“一把火烧了‘风之舞场’,风灵一族就绝后了。难怪刚才那位风灵一听说怪族要纵火烧毁整个鬼啸森林,就急了。”

“其实,只要风力足够大,火就烧不起来,自然也毁不了鬼啸森林。”

虚子莹道:“那么,怪族从何而来?”

羽警烛指着那些弯来扭去的树木,说:“这些树木,长得异常狰狞,一旦年代够了,它们就成精成怪,变成怪族了。”

空雨花说:“原来怪族和风灵都以这些树木为襁褓,可以说是同根而生了。”

羽警烛道:“还是有差别的,怪族是树木本身所化,而风灵只是把树木当成了温床。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因此怪族不能离开鬼啸森林。”

空雨花拊掌道:“明白了,所以怪族要借助虚楼主这个‘人’,使自己也能‘挪活’。我甚至猜想,虚楼主曾经来过鬼啸森林。借助他的身体,已经有一部分怪族‘挪’到蜃中楼去了。怪族这次让虚楼主回到这里,目的在于让更多的怪族离开鬼啸森林。”

“你这次总算说了一些有用的话。可以推断一下,由于我们现在尚不得而知的缘故,虚楼主到了鬼啸森林,而且被怪族侵入了身子。他当时可能并不知道这一点,直到回到蜃中楼才发现自己携带了怪族,所以在篱笆上施了法术,意欲将怪族约束在蜃中楼里。之后,一部分怪族从他体内出来,寄生于蜡像,蜡像取代了虚夫人和虚公子,并将已经受制的虚楼主封印在魔镜之中。”羽警烛说到这里,心里觉得有八九分把握,于是强调了一句:“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虚子莹道:“可恶可恨得紧!等救下我父亲,干脆一把火烧了这鬼林子。”

羽警烛脸上变色,道:“小声点,若被风灵听到,定将我们当做忘恩负义之辈,他们只消来上一阵狂风,就能把你吹出梦幻大陆。”

空雨花低声道:“我也认为虚姑娘这种想法欠妥,灭怪族无可厚非,却不应该让风灵遭池鱼之殃。不过,那些法力较高的风灵不是一回到‘风之舞场’就失去力量?我们却也用不着谈虎色变,怕他做甚?”

“关于风灵,你还没有完全了解他们。没错,他们一返回‘风之舞场’就失去力量。但这仅仅是对个体而言,如果一个风灵愿意背负另外一个风灵到这里,那么前者会死,后者则会安然无恙。再如果后者也愿意舍了性命,那么,他就可以将敌人吹到任何地方去。他甚至可以不把你吹走,而直接生生撕碎了你。”

“惹不起,惹不起!”空雨花伸伸舌头,“不必再谈身后的风灵和怪族了,向前走吧,向前看吧。”

然后,他们同时看见了前方的虚粲蜃。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4章 虚无之境

空雨花想起刚才那一摔,犹自有些惧意,不敢再逞能而直接跳到北岸去,跟在羽警烛身后,也上了长堤,两人一前一后,朝北岸行去。在他们右手边,阳光洒下来,填平了那个巨大的深坑。这一幕落在空雨花眼里,他想:倘若刚才我不上来,岂不就被阳光碾压得粉碎而葬身湖底了?

虚子莹刚刚醒转,空雨花从空中摔下来已经雪月湖湖上的深坑她都没看见,眼见羽警烛和空雨花向自己这边走来,她心里就犯嘀咕了,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说是敌人吧,两人又是一起来到蜃中楼并且一起与蜡像们战斗过,说是朋友吧,羽警烛又曾经以野草刺进空雨花的胸膛。想一想,就让她头疼不已。算了吧,旁人的事情不必去管,现在应该关心的是父亲。

虚粲蜃木桩似地立着,显然依旧处在羽警烛的禁制之下。

在蜃中楼的篱笆前,虚粲蜃最初是以复制羽警烛的形象出现的。不难推断,他已被虚夫人封在魔镜里很长时日了。当羽警烛来到红泥沟,虚夫人自忖不敌,遂利用魔镜,把虚粲蜃变成羽警烛的复制品。那时虚粲蜃有一层外壳,模样和羽警烛毫无而致。虚夫人很清楚,一旦虚粲蜃从魔镜里走出来,就不易控制了,但是没有任何风险。若虚粲蜃没有恢复理智,依旧懵懵懂懂的,以复制羽警烛的身份和羽警烛本人搏杀,让他俩杀敌即杀己,自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他冲破牢笼,以虚粲蜃本人的身份对付羽警烛,最后也是杀人三千,自损八百。无论怎样,虚夫人都不会遭池鱼之殃。厮杀的结果是,羽警烛逃出了蜃中楼,并施法摧毁了蜃中楼里的蜡制品,而且禁锢住了虚粲蜃。

在蜃中楼篱笆前,被羽警烛“星星之火”烤的面目全非的虚夫人面对空雨花,不得不再次让虚粲蜃出马。虚粲蜃被空雨花击毁了外壳,他本来面目现身了。这时他是清醒的,所以灭了虚夫人。随即割下阳光,填平雪月湖。随即飞跃至雪月湖南岸,要与羽警烛理论毁坏蜃中楼、雪月湖之事。

虚粲蜃与羽警烛才交谈几句,又被寄生在体内的另外一个怪族控制了。这个怪族和利用蜡像取代虚夫人的怪族是一路货色。可以看出,那些怪族对他是何等警惕,竟用了两层禁制来确保他始终处于控制之下。接下来,怪族借助他的身体和功夫,与羽警烛大打出手。怪族借用他的能力,和他自己施展出的身手显然存在差别。所以他本人以前可以击败羽警烛,而今天却最终被羽警烛禁制住了,而且还被夺走了部分记忆。准确地说,是他的肉身受制于羽警烛,精神受制于怪族。

有了刚才的教训,盘踞在虚粲蜃的怪族肯定不敢再出头。这个怪族能独自和炫天岚的半个灵体鏖战那么久,其实力不容小觑,只要它躲在虚粲蜃体内,就没有任何外力能将其驱逐出去。而只要它不出来,虚粲蜃就无法彻底恢复理智,获得自由。任何一个人,没有理智都很可怕,何况是梦幻大陆“第七奇人”?羽警烛刚才能制住虚粲蜃,是将计就计,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再战,他并没有多少胜算,所以现在他不知道该拿虚粲蜃怎么办。

虚子莹刚才骂了羽警烛,说他不要脸,此时不便向他开口,便把脸转向空雨花,焦急地问道:“我父亲究竟怎样了?”

“这个问题由我的朋友兼助手羽先生来回答。”空雨花朝羽警烛一摊手,把问题扔给了他,顺便还自抬了一把身份,毫不客气将对方当成了助手。

羽警烛知道空雨花只是图嘴皮子痛快,其实没什么恶意,也就不计较他的话,说:“虚姑娘,令尊为怪族所乘,眼下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大碍。”

见羽警烛并无记仇的意思,虚子莹转而恳求道:“请羽先生施以援手,将怪族赶出去。”

“羽某何尝不希望怪族快快离开令尊?只是这浊物道行高深,除非它自己离开,或者灵父亲自出手,否则令尊只怕终生就要受累了。”

这是空雨花第二次听到“灵父”这三个字,第一次是从光灵那里听来的。光灵身上有炫天岚的另外半个灵体,空雨花本来和她相约去见灵父,以便取出寄居在各自身上的炫天岚的灵体,却阴差阳错,到现在还没能再碰面。他问道:“羽先生,你说的可是梦幻大陆七巫之一、有‘创造者’之称的灵父?”

“蜃中楼的魔镜可以复制羽某,但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复制出第二个灵父来。”羽警烛言下之意很明显,他和空雨花说的是同一个人。

虚子莹明白了羽警烛的意思,道:“就是说,我们只能去找灵父?”

“令尊遇上这样的事,羽某焉能袖手?为防止怪族时不时借令尊之手为恶,不得已,只好先约束住令尊,让他在见到灵父之前不能行动。眼下我加在令尊身上的禁制支持不了多长时间,还得另想办法。”说到这里,羽警烛眉头微微皱起,自言自语道,“如果昨天那个水罩子还留着,倒是最管用的东西。”在他的想象中,既然虚粲蜃破茧而出,水罩子肯定已经遭到破坏。

“我记得还在吧。”空雨花走到篱笆跟前去,往园子里一瞧,那圆圆的水罩子果然还躺在草丛中。他弯腰捡起来,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续道,“所以说,世上没有废物,而只有物不能尽其用的浪费现象。今天你以为某个东西是垃圾,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它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嗬,水罩子变得如此精致了?蜃楼主当初蜷曲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也着实够受的。委屈一次就罢了,没有道理再遭罪。”羽警烛接过圆圆的水罩子,随手拔了一根芦苇,掐下一段芦管,插进水罩子去。然后嘴含住芦管的另一端,鼓腮一吹,水罩子顿时暴长数倍。这把戏不新鲜,是吹肥皂泡的翻版。第一口气吹进去,水罩子有苹果大小。第二口气进去,水罩子就有南瓜那么大了。连续几口气吹过,水罩子已经足够让一个人直立在里面了。阳光射在水罩子上,流光溢彩,瑰丽不可方物。

羽警烛笑对虚粲蜃道:“请君入瓮。”如果虚粲蜃是清醒的,羽警烛万万不可能对他说这等无礼的言语。他举起水罩子,准备自上而下套住虚粲蜃。

一直僵硬如死尸的虚粲蜃突然动了,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双手伸出,一把搂住了水罩子。左脚踢向羽警烛喉咙,右脚踩住了用来吹气的芦管。事起仓促,羽警烛本能地一闪,弃了水罩子。如此一来,水罩子就落入了虚粲蜃之手。芦管插在水罩子的下方,被虚粲蜃这么一踩,立刻脱落。气体喷射出来,水罩子受反推之力,向上飞起,去势甚疾。气体持续地漏出,水罩子也一直向上飞去。于是,水罩子带着虚粲蜃,就在羽警烛、空雨花和虚子莹的茫然注视下飞走了,瞬间就失去了影踪。

羽警烛颇为沮丧,自责道:“又被那怪族算计了一次。”

“羽先生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吧?”以羽警烛之精明,空雨花实在不敢相信他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所以认为他是故意放走了怪族。

羽警烛立刻予以否认:“这就是一条大鱼,羽某没必要再放长线了。”

空雨花不与对方争执,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

“我们不能不管虚楼主,当然得去找他了。怪族都聚集在鬼啸森林,我们径直到那里去就行了。”

“羽先生早就打定主意要到鬼啸森林去吧?”空雨花笑吟吟地说,弦外之音还是认为羽警烛故意放走了怪族。

“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羽警烛不高兴了,“我们现在是同舟共济的伙伴,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说,别皮里阳秋。”

“好,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鬼啸森林离此地远吧?”空雨花这话根本不是什么直截了当,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靠双脚去走,可能一年半载都到不了。不过,今日羽某可以取取巧,即便相隔千里万里,也能瞬息而达。”羽警烛自豪地说,显然空雨花的问题间接挠到了他的痒处。

“那现在赶紧动身,说不定我们还能抢在怪族的前面,布置好场地,为它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呢。”

羽警烛问虚子莹:“虚姑娘有什么打算,是跟着我们去,还是留在蜃中楼?”

虚子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回答。母亲和兄长生死未卜,他们到底身在何处?本以为父亲的出现,能找到母亲和兄长,结果父亲也受制于人,并且现在远隔万里。父亲、母亲和兄长她都放不下,即使她有能耐找到并救出他们,目前也分身乏术。更何况她那点功夫,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所以还得求助于羽警烛。她说:“我父母兄长的性命就着落在你身上了,羽先生一定有万全之策。”

羽警烛连忙摇手:“虚姑娘言重了,我可受不起。羽某没这么大的能耐,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但有一点请虚姑娘放心,羽某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至于最终能否如愿,那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先谢谢羽先生了。”虚子莹觉得有了依靠,面容也舒缓了许多,然后把羽警烛适才问她的问题送还给他,“你认为我应该留在蜃中楼还是去鬼啸森林?”

空雨花插话道:“走即留,留即走,两者本来就是一回事。羽先生不是得到了虚楼主加入寻梦队以来的相关记忆吗?也就是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他为何离开寻梦队,什么时候回到了蜃中楼,怎么被怪族所控制。虚楼主回到蜃中楼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多半知道一些妻子和儿子如何被蜡像取代的蛛丝马迹。我们循着这些蛛丝马迹细细去查找,也许就找到虚姑娘的母亲和兄长了。然后,我们再到鬼啸森林去。至于虚楼主的安危,大可放心。怪族才舍不得虚楼主那一身功夫呢,所以晚一些去救他,应该出不了什么纰漏。”

羽警烛大摇其头,说:“没错,我是得到了虚楼主参加寻梦队以来的相关记忆,可是大部分是模糊的,甚至是残缺的,是空白。比如,虚楼主是如何被怪族所乘,什么时候回到蜃中楼,虚姑娘的母亲和兄长如何被蜡像取代,我脑子里就没有任何印象。唯一保持的比较完整的是虚楼主为何离开了寻梦队。这段记忆很长,很残酷,不适合你们年轻人。所以,从虚楼主哪里得来的相关记忆对寻找虚姑娘的母亲和兄长毫无帮助。”

虚子莹附和道:“我父亲现身毁灭了取代我母亲的蜡像和怪族后,不是对我母亲和兄长的下落一无所知吗?就是说,我父亲没有相关的记忆,也就不能指望羽先生从我父亲那里得来的记忆能解燃眉之急了。”

空雨花道:“当时虚楼主不是明明在担忧妻子儿子么?我竟然会认为他知道内情,这得怪我没动脑子,说了一大堆糊涂话。”自嘲地笑了笑,旋即找到另外一条路子,“为什么怪族不能走出园子?也许能从这道篱笆找出线索。”篱笆显然对蜡像有杀伤力,当初虚夫人、虚树滋就只能站在篱笆里面和他对阵,后来虚粲蜃一把将虚夫人拉出来,虚夫人在跨越篱笆的时候毁灭了。

羽警烛说:“篱笆的秘密我知道,是虚楼主采取的防范措施。”

空雨花说:“你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呢?”

“我也是刚知道,是虚楼主的记忆告诉我的。而且,我也只知道这一点。至于虚楼主为何对篱笆施法,何时施法,他自己都失去了这部分记忆。不过,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篱笆肯定是用来防范怪族的。”

“防范怪族?是防范园内的还是园外的?”

“当然是防范园外的!”

“如果是防范园外的,那么怪族又是如何进入蜃中楼的?”

羽警烛一愣,说:“这的确费解。”

虚子莹说:“我父亲对篱笆施法时,也许怪族已经进来。父亲大概想聚而歼之,不让它们出去危害别人。只是不清楚出了什么意外,父亲自己竟然被怪族侵袭了。”

“虚姑娘的猜测很有道理。”空雨花说,“但还是不能解释以下问题,为什么令尊越过篱笆时,盘踞在他体内的怪族没有灰飞烟灭呢?”

这立刻把虚子莹问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羽警烛道:“空言清谈,终究是不得要领。一切疑惑,还的虚楼主来解开。”

空雨花和虚子莹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齐声道:“这就去鬼啸森林?”

羽警烛微微点头,说:“麻烦虚姑娘取几块镜子碎片来。”

“碎片?是魔镜碎片么?”

“魔镜虽然失去了复制功能,在鬼啸森林里却能派上一些用场。”

“原来如此,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

“我们在湖边等你。”

到了湖边,羽警烛问空雨花:“你真把我的兵器扔进湖里了?”

空雨花心里一跳,想道:莫非你要把我也扔进去?刚才不是已经让我重重摔过一次了么?应该换个新鲜的玩法嘛。说:“本来只是打算洗去长剑上的血迹,不曾想你这兵器太找人喜欢了,连湖水都想和它亲近一番,所以趁我没留意的时候把它抢走了。”

羽警烛自言自语道:“得把它找回来,我总不能赤手空拳奔赴鬼啸森林。”

“你的兵器把雪月湖的湖水都变成了剑,然后又都被溟琥剑吞噬了。人死不能复生,剑毁无法找回。对此,我只能说,实在抱歉。”空雨花安慰道,心里却七上八下,羽警烛难道还在挂念自己的溟琥剑吧。

羽警烛说:“且借溟琥剑一用。”

空雨花寻思:果然不出所料!借用?!大概是借而不还了。倘若在以前,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现在炫天岚的灵体已经差不多和自己融为一体了,没有理由还被羽警烛吆喝来使唤去呀。

见空雨花有些迟疑,羽警烛说:“羽某没有别的意思,溟琥剑怎样吞噬了我的兵器,就得怎样给我吐出来。羽某即借即还,绝不会赖溟琥剑。”

空雨花脑子里灵光一闪,说:“明白你的意思了。这种小事何必劳烦你,让我把你的兵器变出来。”手执溟琥剑,平平地伸出去。溟琥剑悬在雪月湖上方,在湖中的阳光里投下自己的影子。无论阳光怎样荡漾,影子都是挺直的,没有一丝扭曲。影子似乎是实体,而非虚幻之物。

羽警烛猜想,空雨花大概受了魔镜的启发,要以雪月湖复制溟琥剑。这和自己准备找回佩剑的方法大不一样。空雨花本身没有这般本事,当然是炫天岚的灵体在操控这一切。想到这里,羽警烛又隐隐有些妒忌了。溟琥剑乃盖世神兵,比自己的佩剑好得多。比较得失,自己还赚了。这样一想,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羽警烛猜错了。

空雨花并非以雪月湖为镜面复制溟琥剑。他突然抖动手腕,溟琥剑上下起伏,剑身依旧与湖面平行。他越抖越快,溟琥剑幻出数十道剑影,分不清究竟哪一柄才是真的。然后,一道剑影分离出来,朝湖里坠落。湖里的影子也跃出来,带起阳光。两道影子撞在一起,阳光四处飞溅。与此同时,空雨花握剑之手停止了抖动。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合为一体的剑影,递到羽警烛面前,说:“这就是你的兵器。”

这是一柄实实在在的长剑。

羽警烛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兵器,其唯一的变化在于,剑身上多了一些花纹。花纹或长或短,或纵或横,都是直直的。花纹既不是凸起的阳纹,也不是凹陷的阴纹。它们实际上是融入剑身的阳光,不时闪烁着炫目的光芒。有了这些装饰,此剑甚至比溟琥剑还抢眼得多。羽警烛道:“这也太花哨了一点。”

空雨花说:“这才配得上你额头上那颗珠子,而且此剑还有意想不到的妙处。”

羽警烛的右手掌心被溟琥剑灼伤,一直火辣辣作痛。此时握着自己的兵器,只觉剑柄传来一阵阵凉意,非常舒服。他瞟了一下没被剑柄挡住的掌心肌肤,看见燎掉的皮肤在慢慢生长。他心念一动:此剑可以疗伤?这就是他的好处么?只是那股凉意越来越淡,而掌心溃烂皮肤的生长速度也慢了。

羽警烛上前半步,把剑尖浸入雪月湖的阳光里。一道涟漪荡出去,在离剑尖七八寸的地方停住了,围成了一个圆圈。圆圈内的阳光顺着长剑向上爬,漫过剑身,漫过剑柄,然后消失在羽警烛的掌心。爬上剑身的阳光从颜色上看,和雪月湖其他地方的阳光并无不同,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冰冰的。圆圈内余下的阳光则异常炽热,浑似要窜起火苗来。羽警烛握住的似乎不是剑柄,而是寒冷沁骨的冰块。寒冷感越强,掌心的皮肤生长得越快。须臾,他提起剑来,交到左手,摊开右手一瞧,掌心的灼伤已经愈合。而湖里,圆圈还在,围在中间的阳光依旧炽热如火。

“慢慢体会,你会发现此剑还有其他神奇功效。”空雨花说,“不过,首先还是请羽先生借剑一用,治好我的双眼。”他还想到殷拿云横抹的那一剑,还想到当时眼前那一片恐怖的红色,还认为自己的双眼已盲。

“这纯粹是心理作用,你眼睛如此明亮,不可能是瞎子,何必多此一举?”

“说得也对,虽说我是盲人,好在还能视物,就不急于一时了。等有空闲的时候再予以治疗,务求把双眼弄得漂漂亮亮,以便今后随便抛个媚眼出去就能勾住美女的心。”空雨花这一回倒是妥协得快。

虚子莹回来时,手里多了十几块镜子碎片。

羽警烛只选取了三片较为规则的碎片,放在适才那个由涟漪围起来的圆圈里浸泡了一小会,取出来给了空雨花和虚子莹各一片,自己留了一片。他说:“到了鬼啸森林,就把这镜片拿出来。”

虚子莹猜测道:“鬼啸森林里住的都是精怪之属,羽先生要把这当成照妖镜用,让它们现形?”

羽警烛对此不置可否,说:“我们该上路了。”踏上横跨雪月湖南北岸的阳光长桥。

空雨花和虚子莹对望一眼,目光里表达的是相同的疑问:难道鬼啸森林在南方?空雨花说:“虚姑娘请!且看羽先生如何让我们‘瞬息而达’千里万里之外。”

踩在这有形无质的阳光长桥上,对虚子莹来说,绝对是生平第一次。虽然有羽警烛稳稳当当走在前面,但她不敢保证自己就不会一脚踏空,因此开始几步显得颇有些犹豫。

空雨花鼓励道:“这桥我曾经走过,非常安全,不必担心。”

连走几步都没发生什么事情,虚子莹心里踏实了,说:“反正已经上了桥,担心不担心都一样了。”

羽警烛回头说:“这方面的安全羽某可以保证,即使你们想离开长桥,也不可能。”

虚子莹说:“羽先生是说,我们被绑在桥上了?桥在人在,桥亡人亡?”

羽警烛微惊道:“虚姑娘怎会这样想?桥终究会消失,而我们不会有事。说到这里,羽某倒要提醒一下,只要还没离开桥,那么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在意,更不得惊慌。”

虚子莹点头称是。

空雨花心里却在想:如此说来,前面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等着我们,还说什么“不得惊慌”,这不制造恐慌吗?他心思缜密,所以才会把听到的、看到的分析得如此复杂。当然也不能说他故意曲解羽警烛的言语,而是羽警烛这番话本身就容易引起遐想。

羽警烛的提醒很及时,空雨花的分析也很准确,

在北岸时,南岸的一切清晰可见。到了湖心后,南岸反而模糊了。越往前走,模糊得越严重。之所以说是向“前”而不向“南”走,是因为他们发现南岸不断远去。阳光长桥是笔直伸向南岸的,怎么会越往向前走离南岸越远呢?这也太奇怪了。莫非,每前进一步,阳光长桥就加长一点,从而把南北岸撑得越远?南岸花草树木的绿色逐渐淡去,代之以雾蒙蒙的白色。

白色越来越浓,阳光长桥被裹得紧紧的。前面已然看不清楚,两边的阳光湖面也看不到了,回望来路,北岸也笼罩在白色之中,只剩下三人脚下那段两丈来长的阳光桥面还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每前行一步,这两丈清晰的桥面就随之前移一步。

空雨花和虚子莹牢记羽警烛当初的提醒,一声不吭,对眼前的异常情况没有任何言语。

又走了一阵,阳光长桥突然向右拐了个急弯,羽警烛无丝毫讶异,一如既往地继续走下去。虚子莹有点犹豫,步子停顿了一下,差点被紧跟在后面的空雨花撞上。空雨花用指头捅了捅她的腰,轻声道:“快跟上,当心走丢了。”就缓了这么一步,羽警烛的背影已经有些模糊了。虚子莹本想说“又没有岔路,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会走散”,见此情形,她赶紧加快步子,追上了羽警烛。

现在已无法确定长桥是否还卧在雪月湖上,所以“阳光长桥”改成为“阳光道路”更为合适。道路一直朝右方急转,路面也是水平的。照理说,在这样的弯曲而平坦的道路上,只需走上四百余步,就能完成一个圆周运动。也就是说,四百余步之后,道路会与适才走过的地方交叉。可事实上,他们没有踏上已经走过的道路。弧度异常小的急弯、水平路面、没有交叉点,这相互矛盾的特点都出现在阳光道路上。

空雨花首先觉察到了这个问题,虚子莹稍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却都没说出来,就这样机械地向右转、向右转。第二个四百步走完了,第三个四百步完成了……按脚程算,他们至少已经绕了七八个圈子。由于一直向右转,以至于他们都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是垂直于路面而是倾侧到右边去了。空雨花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鬼打墙”,陷入螺旋了。虚子莹终于忍不住问道:“羽先生,我们这样转圈圈,何时才是尽头啊?”

“这条道路曾被怪族所污,可称之为‘迷途’,肯定很难走。相对于别的道路来说,这也是到达鬼啸森林的捷径,不得不走。”羽警烛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空雨花寻思:羽警烛用影子粘住假虚粲蜃的手指,然后操控野草顺着手指去擒拿盘踞在虚粲蜃体内的怪族。野草把湖里的阳光被吸起来垂挂在手指上,手指缩回去后阳光就成了长桥。当时还以为他造长桥是炫耀手段,现在听他这样一说,其用意就昭然若揭了,可以籍由阳光长桥直达怪族的老巢。由此不能推断,他不是不能把怪族隔绝在虚粲蜃体外,而是故意不擒获它。那么,又是什么吸引他到鬼啸森林呢?

又绕了数周,雾蒙蒙的白色突然消失,阳光道路也岁之中断,他们进入了虚无之境。除了他们三人,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羽警烛谨慎地迈出了一步。

就是这轻轻的小小的一步,虚子莹和空雨花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在两人眼里,羽警烛猛然飞射到百里之外了,身影也暴然缩成一粒豆子那么大。若在正常情况下,空雨花、虚子莹不可能一下子和羽警烛拉开一百里的距离,而且他们也不可能看到百里开外。

羽警烛说:“发什么愣,快跟上来。”声音近在耳边。

虚子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反正周围没有什么东西让我碰撞,也不可能走回头路,只有向前了。她壮着胆踏出了一步。于是,她和羽警烛站在了一起。

空雨花心想:好玩啊!遂紧紧跟上。耳边没有风声,羽警烛和虚子莹的身影也没有迎面飞扑而来。走出了这一步,三个人又站在一起了。似乎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而从来没有拉开过距离。还是那句话,刚才发生的一幕只是幻觉。

现在,他们都置身虚空之中。

没有道路,没有任何可参照的物体。虚子莹问:“这可怎么走啊?”

羽警烛说:“到了这里,你反而不会迷路了,因为无路可迷,你想怎样走就怎样走。”

空雨花说:“那我朝相反的方向走走看?”

“可以,而且不会有任何危险。”羽警烛回头笑笑,笑容很诡异,然后举步继续前进。

虚子莹想跟上,空雨花却对她说:“这里隐藏着很多玄机,如果不探究探究,那太可惜了。你站着别动,拉着我的手,我转身走一步试试。”

“我明白你的意思,让我别动而且拉住你的手,就是给你绑了一根保险绳。”虚子莹依言拉住了空雨花的左手。

空雨花转身,左脚跨出一小步,右脚随即跟上去。这两个动作很简单,几乎没有先后之分。可是,怪事就出现了。他转身时,眼前依旧是虚无。待迈出一步后,他却看见了羽警烛的背影。羽警烛说:“我说过,随便你怎样走都没危险,而且还不会耽误行程。”

“见鬼,你什么时候跑到后面来的?”空雨花吃惊地问道,他猛然扭头回去,看见羽警烛依旧在虚子莹前面,而且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与他们两人的距离并未拉远。

空雨花再次扭头,还是看见羽警烛在眼前。他问道:“虚姑娘,你看见羽先生了么?”

虚子莹道:“他在前面啊。”她和空雨花背靠着背,两人都看见羽警烛在前面走,也就是说,此时有两个羽警烛!

羽警烛道:“空兄弟,在这里,只要你跨出步子,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走,你都在羽某后面。”

空雨花松开虚子莹的手,左转连跨几步,羽警烛在前面;后转迈出十余步,羽警烛还是在前面。这下,空雨花相信羽警烛所言非虚,说:“实践出真知,这很好玩。虚姑娘,你可以把这里当集市,随意乱逛。”

虚子莹说:“集市?!空荡荡的,有什么可逛的?”

羽警烛说:“虚姑娘说得对,此处的确没什么可逛的。空兄弟,把玩心收起来。我们立刻就要进入鬼啸森林了,你们不要离我太远,否则危险得很。”

“这么说鬼啸森林离此不远?”空雨花问道。

“也就是隔着一层纸吧。纸的这边毫无危险,纸的那边异常危险。”羽警烛拔剑在眼前挥动了一周。虚无中出现一道黑色闭合线,围成一个圆圈。然后,他左手食指抠进黑线,拇指跟上去,两指捏紧,抓住圆圈内的“虚无”一扯,像揭下贴在墙上的纸,将“虚无”撕了下来。

这是一个洞,黑漆漆的,比墨还浓。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3章 偶露峥嵘

自从与空雨花在板凳溪碰面以来,羽警烛一直对炫天岚的灵体念念不忘,恨不能立刻拥有,并付出了种种努力。今日,机缘凑巧,它终于出现了,触手可及,而且更重要的是,它马上就要变成囊中之物了。有了炫天岚的灵体,因没能捕捉到寄生在虚粲蜃的怪族所带来的缺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羽警烛继续说:“蜃楼主回到了蜃中楼,你的尸骨也抛掷在无名之地。可以大胆猜想,寻梦队肯定失败了。梦幻大陆的生灵需要梦幻之泉,就由羽某来继续你们未完成的使命吧。借助你和蜃楼主的经验,我相信今后寻梦之路会异常顺畅。如今,我已取得蜃楼主的相关记忆,接下来就轮到你慷慨赠与了。”

空雨花和虚子莹恍然,原来被羽警烛吸收了的那团黑色是虚粲蜃的记忆。虚子莹乃明门之后,很有一些见识。她知道,记忆是可以相互赠与的。但就刚才的情形来看,羽警烛得到父亲的记忆的手段很不地道。是羽警烛巧取豪夺,而非父亲主动赠与。她不禁愤然,说:“羽先生,你趁人之危,夺人记忆,这与你的身份简直太不相称了。”

“羽某没有拿走令尊的所有记忆,只取了他加入寻梦队之后的记忆。离开寻梦队,对令尊来说肯定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羽某也相信,如果找到合适的时机,令尊定会放弃这段记忆。与其让这段记忆白白丢弃,不如物尽其用。正是出于这个目的,羽某才帮令尊去掉了这个负担。”

“强词夺理!”虚子莹反驳不了羽警烛,只能这样说,“无论怎样,你擅自夺人记忆,终究是不对的。”

“对与不对,令尊今后自会给出说法。”羽警烛不想再与虚子莹纠缠于这个问题,竟然把责任推到虚粲蜃头上去了,他看着空中纹丝不动的红色破碎心形物,续道,“炫兄,考虑得怎么样了?”

炫天岚的灵体依旧没有反应。

这简直是存心不给羽警烛面子。

羽警烛倒一直对炫天岚恭敬有加,循循善诱,说:“炫兄,你得明白,现在你没有了肉身,绝对抗衡不了羽某。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对虚姑娘说的话,羽某没有任何不良用心,无非就是想找为梦幻之泉,为梦幻大陆的生灵做件好事罢了。也许你心愿未了,所以灵体不肯回归魂渊。倘若如此,你应该把记忆转给羽某,而不是将灵体放在空兄弟身上,毕竟羽某更有把握和能力。”

空雨花听了这话,大为不悦,忍不住说:“羽先生此言差矣,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不讲实力,得看缘分。”

羽警烛嗤之以鼻:“羽某只相信实实在在的东西,不相信缘分这种虚无飘渺的玩意。”

“我也相信,炫先生是个实在的人,他会作出正确的选择。”话虽如此,空雨花到底还是觉得底气不足。炫天岚的灵体会重新回到他身上么?他毫无把握。而且,还有一层,倘若炫天岚真选择了他而放弃了羽警烛,那多半是祸不是福。他只是反感羽警烛的做法,并非垂涎炫天岚的灵体。假如他有抉择权,那么宁可让灵体自由离去,自己和羽警烛都落个两手空空为妙。

他到底还是年轻,想事情不周全。之前羽警烛屡屡折磨他,却始终让他活着,就是因为炫天岚的灵体保护着。如果羽警烛得到了灵体,空雨花就失去了护身符,倘若继续和时正时邪的羽警他呆在一起,那么其性命就堪忧了。

幸好羽警烛自己抢先表明了态度,说:“空兄弟不必担心,再怎么说,你我这些日子来也算同甘共苦了,无论你是否拥有炫天岚的灵体,羽某都不会不利于你。”他之所以如此大方,一则确实是和空雨花有了一定感情,二则他确信炫天岚的灵体最终肯定会属于他,他所说的无论空雨花是否再拥有炫天岚的灵体,其实是只有“否”而没有“是”。无疑,这第二点才是关键。

空雨花突然一笑,说:“旁人无权主宰炫先生的灵体,无论你和我说得多热闹,都是瞎扯淡。你对我说得再天花乱坠、我对你再心悦诚服也没有用。你其实应该诱之以利、胁之以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在炫先生的灵体上下功夫才是。你瞧瞧,炫先生可曾有什么表示?”

听了羽警烛那些软硬兼施的言语,悬挂在空中的炫天岚的灵体还是不为所动。

“炫兄,你这是逼我出手啊。得罪了!”羽警烛再次扬起了右手,掌心对着炫天岚的灵体,轻轻一招。就是掌力的吸引,虚粲蜃的记忆归羽警烛所有,炫天岚的灵体自然也该乖乖就擒。

羽警烛掌心的吸力非常大,炫天岚的灵体挣扎着,竭力相抗,颜色越发深了,浑是要滴下血来,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像断线风筝歪歪斜斜地坠落。“炫兄,待我得到你的记忆,就去寻找你灵体的另外一半,让你破碎的灵体愈合,然后恭送你飞赴魂渊,不必再做飘荡在梦幻大陆的孤魂。”他侧着头,把右太阳穴对着炫天岚的灵体,恭候它进入自己的身子。

在开始坠落后,炫天岚的灵体就放弃了挣扎。它离羽警烛只有不到两尺的距离了,羽警烛十拿九稳可以得到它了,于是收回了手掌。炫天岚的灵体继续向下坠落,马上就要扑进羽警烛的太阳穴了。终于,它落在羽警烛的肌肤上,让他感到一阵清凉。他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陶醉之色,说:“炫兄,你这样做就对了。”

他高兴得未免太早了。

炫天岚的灵体像弹丸落在鼓面上,突然反弹而起,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倏地射到空雨花面前。空雨花毫无防备,见有东西来袭击,本能地一闪身,同时左手迎面抓去。他这一抓还真赶上了时候,一下和炫天岚的灵体撞个正着。炫天岚的灵体没有融进他身体,而是直接沾在掌心上面。

空雨花感到手心一疼,仿佛抓住了一块火红的烙铁。一股青烟从掌心飘出来,并且还有一阵阵的焦臭味。他连忙伸开手掌,看到了那个破碎的红色心形物刻在了肌肤上。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烙印。空雨花没有想到,炫天岚的灵体竟然竟然眷恋着他,重新回到他身上。只不过,灵体盘踞的地方有了改变,由胸口换成了掌心,从体内转移到表面。

见炫天岚的灵体舍自己而就空雨花,羽警烛呆立当场。刺鼻的焦臭味让他回过神来,戟指空雨花,说:“你半路出手,横刀劫击,不哼不哈出阴招。这样做,可太不够意思了。”

空雨花连忙声辩:“它自己强行投怀送抱,我连拒绝都来不及。”

“不管怎样,羽某都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你最好主动一些,把它交给我。否则,就别怪我动粗了,那于你我的脸上都不好看。”

“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你说我何时没把你的话当圣旨?你得明白,我根本支配不了炫先生的灵体。”

“那我只好砍下你的手了。”

“提醒一下,你刚才好象承诺过,不会不利于我,才一转眼你就要变卦啊。”

“如果径直取你的性命,而不是砍下你的手,那才是不利于你。我这样做,恰恰是为了你好。”羽警烛右手垂下,掌心朝着雪月湖湖面,轻轻一吸,一团阳光跳起来,飞落在他手里。他左手手掌覆盖上去,双手将阳光揉搓成圆饼状。之后,他用右手的五根指头卡住圆饼状阳光的边缘,轻轻按压。阳光从指缝间溢出,圆饼变成为有五个锯齿的飞轮。他抛出了这个飞轮。

阳光飞轮旋转着,在空中划着不规整的轨迹,兜了几个圈子,最后朝空雨花左手手腕切割下来。

空雨花的身子突然就僵硬了,他知道这是羽警烛控制了他。他其实也明白,即使羽警烛没控制,他也躲闪不开阳光飞轮。

说时迟,那时快,阳光飞轮已经切在他手腕上。

空雨花手腕不由自主向下一沉,感觉到了阳光飞轮的力道。没有疼痛,只有麻木。阳光飞轮的锯齿没切割一下,他的手就跳动一次。阳光飞轮旋转得非常快,锯齿切割他手腕的频率也非常快,他手腕的颤动自然也快得无以复加。因为这个缘故,左手手腕、手掌的具体轮廓无法看清,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闪动。

以阳光飞轮之锋利,只需旋转一周就可切下空雨花的手掌,根本无需不停旋转。事实上飞轮根本就没能奈何得了空雨花的手腕,反而最终在火花飞溅中将自身磨损殆尽。空雨花了无所损,只在手腕上留下一道白印,这是阳光飞轮的唯一成就。

空雨花想不到自己的手腕如此坚硬,乐了,笑道:“羽先生再次帮我验证了我的确皮粗肉厚,可以说已臻刀枪不入之境了。”

羽警烛也不气馁,扬起溟琥剑,道:“刀枪不入?!羽某手里的家伙非刀非枪,不知能否割下你这只皮粗肉厚的手。”说话间,溟琥剑已递出。

空雨花想起是自己亲手把溟琥剑送给了羽警烛,如今对方拿它来对付自己了,当真是太阿倒执,授人以柄,心里懊恼不已。他知道溟琥剑的厉害,此时自己全身不能动弹,别说割下他的手,便是将他剁成肉酱,也易若反掌。

溟琥剑果然是神兵利器,一剑下去,速度丝毫未减,而空雨花的左手已迎刃而解,自手腕处齐刷刷而断。羽警烛淡淡地说道:“在溟琥剑面前,任何东西都不堪一击。你要怪就怪炫天岚吧,别怨恨羽某。”

虚子莹大叫起来:“羽警烛,做下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竟然让别人不要怨恨你,简直太不要脸了。”

空雨花现在还来不及对羽警烛产生恨意,看着左手掌随着溟琥剑剑势向地面坠落,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失去左手了,我成残废了。亲眼见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离开自己,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经历。如果他不是被羽警烛禁锢住了身子,那现在肯定已不假思索扑向自己的断手。可悲的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溟琥剑太过锋利,切断手腕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断手将要坠落到地面的时候,创口处不仅没有鲜血喷出,甚至连血珠子也没有一粒,而空雨花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羽警烛孜孜以求的是炫天岚的灵体,他当然不会让空雨花的断手落在地上。他手上微微用力,溟琥剑加快速度下沉,与断手拉开距离,同时让剑面保持水平状态,赶在断手碰到地面野草以前接住了它。炫天岚的半个灵体烙在断手掌心,断手放在溟琥剑上,而溟琥剑握在羽警烛手里,很明显,羽警烛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了炫天岚的灵体。一向不苟言笑的他,这时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不长的时间里,他相继得到了虚粲蜃的记忆,重创了寄生在虚粲蜃身上的怪族,使其不敢再现身,又从空雨花身上导引出了炫天岚的灵体,现在,红泥沟内,其他人都受了这样或那样的打击,只有他是胜利者,他有资格笑,他也应该笑。

但是,在他刚刚有了仰天大笑的冲动,还未采取行动的时候,事情又起了突变。

断手突然伸开五指,抓住了溟琥剑剑刃,一扭一送。

这一次,血肉做成的手指没有被无坚不摧的溟琥剑割断,因为此时剑锋变成了剑柄,而剑柄成了剑锋。一扭的结果,是羽警烛再也握不住溟琥剑。即使没有这一扭,就冲剑锋剑柄互易这一点变化,他也会主动弃剑而不愿意以用自己身体的正面对着溟琥剑。无论是他主动还是被迫弃剑,他都免不了受伤。从剑身上传来一股火辣辣的炽热,将他右手掌的肉皮都燎了下来。幸亏他及时弃剑,否则整只右手掌的血肉都会被烧,而只留下枯骨之掌。而一抖的结果是,剑身暴长,倏地就有了两丈余长。羽警烛若非闪避及时,肯定已被开膛破肚,刺了个透心凉了。他猛然跃起,同时向后急掠。他刚刚跃起,溟琥剑从他脚底滑了过去。他在后退,剑身在伸展,因为他脚底离剑身很近,好象站在剑尖上,而且两者速度一致,这就给人一种假象,不是他在后退,而是溟琥剑将他往后面推,或者,不是剑身在生长,而是他用脚把溟琥剑拉长了。

羽警烛这一后退,最终与溟琥剑拉开了距离,掠过草地,掠过雪月湖湖面,落在湖心那道横架南北岸的阳光长堤上。

逼退羽警烛后,溟琥剑收缩到本来的长度。没有任何外力,断手凭空向上一弹,对接到空雨花左手手腕上,没留下任何伤痕,似乎从未被切断过。随着羽警烛的退去和左手的愈合如初,空雨花所受禁制也解开,能活动自如了。

适才发生的一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虚子莹却看得目瞪口呆,只疑自己做了一场梦。

空雨花却十分清楚,这不是梦境。

因为溟琥剑回到他手里来了,也因为羽警烛退到湖心去了。

无疑,是炫天岚的灵体击退了羽警烛,夺回了溟琥剑。

剑交右手,空雨花痴痴地看着左手掌心,上面的的心形烙印犹在,红彤彤的,那就是炫天岚的灵体。是它,曾经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头,也是它,数度救他于危难关头。恨它还是爱它,他无法分辨,也许是爱恨交集吧。它从心里移位到手上,若因与光灵身上的那半个灵体相互吸引而带来痛楚,那么他不别再承受心上的煎熬了。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幸事。

“如果我能和炫天岚的灵体融合,那真是天上掉馅饼,千载难逢的好事。那样一来,我就拥有了炫天岚的绝世身手,从而顺理成章接过‘梦幻大陆第一人’的大旗。到那时,我还用得着惧怕谁呢?”空雨花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感到自己有了无穷的力量。这种力量蠢蠢欲动,火一样燎着他。他大叫一声,左手伸出去,抓住虚子莹的手,轻轻一个跨越,风驰电掣般飞过雪月湖,到了北岸假虚粲蜃身边。

虚子莹承受不住如此快速的飞行,立刻晕厥了。

空雨花控制不住那股使不完的劲,放开虚子莹,噌地一声,又跳到南岸去,然后再跳回来,如此反复数次,边跳边叫道:“羽警烛,我不怕你了。”

羽警烛当然这意味着什么,他虽然只在乎炫天览的记忆,而不是贪图其身手,可亲眼见到空雨花不费一点力气,不付任何代价,凭空就继承了炫天岚的部分功夫,对照自己当初学艺的艰辛,心里很不平衡,不忿地说道:“你就像猴子那样蹦达吧,当心乐极生悲,摔个嘴啃泥。”

羽警烛一句成谶,竟然说中了。

空雨花从北岸跳南岸去,刚跳到一半,身上突然就没了力量。此时力量的失去和适才力量的获得一样突然,一样让他猝不及防。没有惯性,没有缓冲,他就像撞在了空中的一道无形高墙,当即直端断坠落。他离湖面大概有二十来丈,倘若是摔在地面上,只怕就是一块肉饼了。他在四肢挥舞、乱喊乱叫的同时,庆幸自己是掉进湖里而不是摔在草地上。

湖里的阳光波光粼粼,飞快向空雨花奔来。

虽然让羽警烛那乌鸦嘴说中了,但摔交也要摔得漂亮,不能让他看笑话。空雨花嘴里依旧大呼小叫,手脚却不再胡乱挥舞。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扎一个漂亮的猛子。倘若入水时不溅起一丝水花,那就更好了。他突然忆起在不羁山碧玉潭的经历,心想:在雪月湖的阳光里扎猛子,或许比在碧玉潭的水面上蹦来蹦去还逍遥得多。

他心想事成,这一扎下去,绝对不会有水花溅起。

还有两三丈就要扎进阳光了,湖面却突然裂开了。不是裂开一条缝,而是裂开一个铁锅似的坑。就像遭受到陨石冲击,这个坑起初只有五六尺大小,随着空雨花的不断坠落,坑越来越大。当空雨花下落到与别处湖面同样的高度时,坑的直径已有百十丈长,坑底和空雨花相距数丈。可以说,空雨花就是陨石。只不过,其他陨石只有在撞击后,才会让地面出现深坑。而空雨花还没有碰到阳光,湖面就先行有了深坑。也许,阳光也害怕溟琥剑,所以自动闪避。但更有可能,是羽警烛造就了这个深坑,其目的是让空雨花摔个嘴啃泥,啃雪月湖湖底的泥。

空雨花一直向下面坠落,阳光闪避,湖底最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空雨花四肢摊开,平平地摔在湖底的烂泥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与空雨花的设想稍有差异,虽无水花溅起,却有烂泥飞出。

烂泥积得很恨,足有丈余厚。若无这么厚的烂泥,如果空雨花不是平躺着摔下去,那他肯定已经丧命,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找不到了。饶是如此,他的背部也撞得发麻,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就仰躺在烂泥里,看着四面的阳光,看着上面那个由阳光合围而成的圆洞。他自嘲道:“我现在是井底之蛙了。”

羽警烛出现在圆洞边,看着湖底的空雨花,说:“跳得高,摔得重。躺在烂泥堆里的感觉怎么样?”

“羽先生知道‘仰不惭于天’这句话么?就是说,即使是面对青天,仰躺着也没什么可羞愧的,何况面对的是你呢?至于感觉嘛,周身几乎没有知觉,不过嘴皮子还能动,这就够了。说到这里,我就得责怪一句了,你实在不应该让我摔得这么惨。”

“我一番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了。是炫天岚让你从天而降,羽某怕你在湖面上砸伤,所以赶紧造了这么一个大口袋来接你。口袋是大了一点,但你好歹也是落在口袋里,无论如何比砸在湖面上强。”在羽警烛嘴里,雪月湖裂开的这个大坑成了口袋了。

“应该把口袋扯到半空中来接我,而不是放在地上,那不和没有是一样么?我不相信无所不知的羽先生连这点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所以只能认为你在说风凉话了。”

“你要不要上来?要不要羽某拉你一把?”

“谢了,我自己有办法。”空雨花突然又有了力量,背后仿佛装了一部强力弹簧,一压一松,将他弹到湖面上来了。

“空兄弟,你连出惊人之举。刚才是不是故意摔给我看,以便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空雨花实话实说:“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是他的真实写照,说白了就是炫天岚的灵体操控了他的身体,与虚粲蜃受制于怪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不过虚粲蜃连意识也被控制了,而空雨花的脑子还属于自己。

羽警烛心想,自己已经不可能得到炫天岚的灵体,若要寻找梦幻之泉,便少不得要借助空雨花了。退一步想,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虽然,这大大便宜了空雨花,自己心里的芥蒂一时半刻还消不去,但至少得到了虚粲蜃的记忆,红泥沟之行也算有所斩获。往好的方面想吧,渐渐就能心平气和了。于是开门见山表明态度,说:“空兄弟,就像你所说的,你无须怕我,我也无须害你,你我今后就是伙伴,就是朋友了。”

空雨花脑子里飞快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做了决定:“我今天太走运了,一下子从你的俘虏晋升为朋友,太受宠若惊了。行,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羽警烛道:“走吧,去看看蜃楼主怎样了。”噌地一下跳到阳光长堤上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1章 虚粲蜃

“父亲,真是你吗?”虚子莹泪水夺眶而出。

虚粲蜃无限怜爱地看着女儿,说:“当然是为父!”

虚子莹这才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一纵身,猛地扑进虚粲蜃的怀里,抽泣起来。虚粲蜃轻拍她的背心,安慰道:“我知道蜃中楼的变故,难为你了。现在你可以放下心来,一切有我。”

“是它害了母亲和哥哥。”虚子莹指着虚夫人,双眼闪着仇恨的怒火。

自复制羽警烛打破身上的外壳,变为虚粲蜃的那一刻起,虚夫人就傻愣愣的,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活像一具行尸走肉。听得虚子莹如此言语,它佯怒道:“莹儿,就算我这些年来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你也不该反目成仇不认娘亲啊。”

虚子莹嗤之以鼻,道:“这种套话你已经说过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虚夫人似乎无限痛心,无限伤心,转对虚粲蜃说:“粲蜃,都怪我没有管教好莹儿,以至于她竟然串通外人来毁掉了蜃中楼。”

“呔!住口!”虚粲蜃喝道,“在虚某面前,你休要装模作样。”

虚夫人被虚粲蜃如此一喝,本来没有血色的脸更白了,拿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毕竟我们是二三十年的夫妻了,就算我有过错,没有管教好儿女,没有保住蜃中楼,你也不用对我如此绝情啊。”

虚粲蜃道:“你亲手杀了树滋,这岂是一句没有管教好儿女所能带过的?”

“你怎么知道?”

“这些年蜃中楼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逃过我的眼睛。”

“我适才所杀的,不是树滋,而只是一具蜡像。”

虚粲蜃让虚子莹退到一边,对虚夫人冷笑道:“你终于提到蜡像了。”

虚夫人惊慌失措,道:“我不是蜡像。”

“有谁说你是蜡像了吗?你如此慌张干什么?”

“我怕你误会。”

“怕我误会?那你一定做过容易让我误会的事情。现在,你还有机会在我产生误会之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虚夫人非常畏惧虚粲蜃,说:“如何证明呢?”

“很简单,你跨过这个篱笆就行了。”虚粲蜃紧盯着虚夫人。

虚夫人闻言顿时一呆,非但没有向前举步,为跨越篱笆做准备,相反还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恐惧地看着篱笆。

空雨花在旁边瞧见虚夫人的反应,虽然早知虚夫人和虚树滋不敢接触篱笆,可心里还是很纳闷,这矮矮的篱笆究竟有什么法力,竟让虚夫人如此畏惧?他当然也觉得虚粲蜃多此一举,连他和虚子莹都已经知道虚夫人是蜡像,大名鼎鼎的“第七奇人”虚粲蜃没有理由瞧不出来呀?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虚粲蜃是在消遣虚夫人。可话又说回来了,虚粲蜃又不是三岁小孩,何苦去和一个蜡像较真?空雨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猜不透虚粲蜃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现在红泥沟谁最犀利?自然是虚粲蜃了,一切都由他说了算。目前尚不清楚虚粲蜃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空雨花决定静观其变。

“我帮你!”虚粲蜃左手朝前一探,抓向虚夫人。他的手臂并未变长,虚夫人也已退到篱笆后三丈远的地方,可就是这么一抓,他竟然拎住了虚夫人的衣领。

虚夫人恐惧地大叫大嚷着“不不”,拼命挣扎,却还是被虚粲蜃拎小鸡似地提起来,一把拖过了篱笆。虽然它被拖着跨越篱笆的时间非常之短,却还是能看见它的身子逐渐消融最后完全化为乌有的整个过程。能看见的那一道篱笆本身并不高,却似乎有无形的篱笆叠加在它上面,并无限延伸。先是虚夫人胡乱挥动的手足触到了这道无形的篱笆,猝然消失了。接着是身躯迅速接触到无形的篱笆,也一点点迅速消失。最终它的整个身子都凭空消失,未留下任何一丝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空雨花和虚子莹站在侧面,对这一幕看得极为清楚。虚子莹事先已经知道这道篱笆对蜡像来说是不可逾越的,此时并没怎么惊讶。倒是空雨花,见虚夫人就如此送掉了性命(如果说蜡像也算是一种生命的话),不禁大为骇异。

右手已空无一物,虚粲蜃随即伸开手掌,在空中一捞,然后攥紧了拳头,厉声问道:“你把我夫人和儿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拳头里立刻发出了一阵唧唧之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求饶。这声音似虫鸣,如鼠咬,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空雨花被这声音弄得毫毛直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莫非虚夫人是形消神留?”

虚粲蜃看着自己的拳头,说:“躯壳已失,你是不是连这一缕残魂也不要了?要彻底毁灭你并不比捻死一只蚂蚁困难。”听他的话意,现在抓住了虚夫人的魂体。看来,这个冒牌的虚夫人不只是一尊徒具其形的蜡像。

拳头里的声音顿时显得惶恐起来,说道:“楼主明鉴,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被派来镇守此地的。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根本不知道尊夫人和令公子的下落。”这已经明显不是虚夫人的声音了。

“既然你没什么价值,那还留着干什么?”虚粲蜃左手贴上去,双掌一搓。先听得凄厉的一声惨呼,之后便是阴冷的几星绿光从他指缝间溢出,杂乱地飘散到空中,闪了几闪就不见了。不言而喻,这绿光就是虚夫人的魂体。现在,虚粲蜃将它彻底毁灭了。

虚粲蜃面对一派狼籍之状的蜃中楼,脸显沉重之色,说:“可惜这么一处好所在,最后竟然被浊物所污。我愧对列祖列宗,死后无颜去见他们了。”

虚子莹问道:“这些浊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山石精怪,捅称为怪族。”虚粲蜃深恶痛绝地说。稍为停顿,自言自语道,“数百年来,没人敢对蜃中楼有任何不敬。而我一离开红泥沟,它们就进犯并且占据了蜃中楼。它们本来没有能力离开那片林子,却为何可以到达千里之遥的雪月湖?奇怪!”

虚子莹说:“只要有父亲在,蜃中楼就可重振雄风。”

“但愿如此!”虚粲蜃却对自己信心不足,“自离开蜃中楼加入寻梦队后,就发生了许许多多变故。今后还会有什么事情,简直无法预料。”呆立了一会,打起精神,对虚子莹说道,“那些怪族嗜杀如命,你母亲和哥哥多半已经遇害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之心找找吧。”

听得此言,虚子莹重见父亲的喜悦立即被对母亲、兄长的担忧取代,眼眶湿润了,说:“不会的,他们不会遭此厄运。”

“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只是我们得考虑可能出现的任何不册。”虚粲蜃希望用这句话把女儿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警醒。见虚子莹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觉得不人,将她重新揽入怀里,抚慰了一会,随即目光炯炯地看着空雨花,说,“你是谁?”

空雨花心想:“你也太健忘了!如果不是我,复制羽警烛的躯壳还包裹着你呢。不过我也不是诚心要将你从牢笼中解救出来,你不感谢我也说得过去。”他本来想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名字的,但这会想到“羽警烛”三个字,脑子里突然一闪念,冲口而出道:“晚辈名叫‘跟班’。”

“跟班?”虚粲蜃愣了一下,“这名字有点奇怪。”

“我的姓氏更奇怪呢。”

“是吗?”

“我姓‘羽警烛之’,足足四个字,念起来很拗口的。”

“羽警烛之跟班?羽警烛之跟班!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姓氏如此名。且慢,你的姓氏好生耳熟。”虚粲蜃喃喃将“羽警烛之”这四个字念了几遍,越念越觉得怪异。

虚子莹道:“父亲,别被他这些言语搅昏了头脑。他叫空雨花,根本不是叫什么‘羽警烛之跟班’。他跟随‘第八奇人’来到蜃中楼,说是羽警烛的跟班并非全然无凭。”

空雨花先前突然向虚粲蜃出剑而给其留下了“不光明正大”的恶劣印象,现在又来上这么一番话,也许没有什么恶意,但虚粲蜃肯定会认为对方在消遣自己。如此一来,等待空雨花的可能就不是什么好果子了。空雨花现在很后悔自己不知轻重,若因言语而招祸,那绝对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只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幸好虚粲蜃的注意力落在“羽警烛”三个字上面上,他顿时皱了眉头,道:“羽警烛果然来了?他忍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来杀上门来了。”说到后来,口气已是极为轻蔑。

“若非羽警烛,我们的家还被那些怪族霸占着呢!而父亲你,也可能无法得到解救。所以,无论羽警烛当初的来意如何,就目前这件事来说,他对我们还是有恩惠的。”无论虚子莹的本意如何,这番话听起来都像是为羽警烛开脱。

虚粲蜃对羽警烛的成见似乎非常深,说:“羽警烛是怎样一个人,我清楚得很。”左右看了看,凌厉的目光最后落在空雨花脸上,“他在什么地方?”

空雨花一本正经答道:“他梳妆打扮去了,准备以一副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

“还梳妆打扮?他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啊?”虚粲蜃根本就没去想竟然有人敢当面对他撒谎,所以轻易就相信了空雨花的言语。

“故人相见,多少也应该仪容整洁,尽量弄得光鲜一些,否则就太不尊重对方了。”

“这么说,他打算给我一个惊喜了。”

“前辈何等人也,沉着镇定,天塌下来都不眨一下眼睛,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惊’而且‘喜’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否认羽警烛这番心意。”

虚粲蜃道:“听你这么一说,虚某倒要看看他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了。他躲在何处涂脂抹粉呢?”

“蜃中楼之南,雪月湖之畔。”空雨花转身,遥指雪月湖南岸。

“瞧瞧去!”虚粲蜃举步就走,径奔南边而去。看起来,似乎他对妻子儿子的关心远不及对羽警烛的关注。这也怪不得他,就目前而言,红泥沟里,羽警烛才是头号劲敌。妻子儿子的下落可以慢慢打探,却不能让劲敌始终待在家门口。

很快到了湖边,呈现在虚粲蜃面前的干涸的雪月湖。深深的湖底、红红的淤泥,都是虚粲蜃不曾见过的。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说:“这肯定是羽警烛的杰作了。”

空雨花心道:“怎么能把我的功劳记在羽警烛头上呢?”正要澄清,虚子莹已指着他对虚粲蜃说道:“这是他做的。”

虚粲蜃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空雨花,说:“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

空雨花不卑不亢答道:“年纪的大小和手段的有无好象没有必然联系。”

“果然有点自信!难怪羽警烛会收你当跟班。”虚粲蜃把“跟班”二字说得很重,很刺耳。

“我还是炫天岚的替身呢。”空雨花现在很后悔把自己说成是羽警烛的跟班了,他这样想着,这句话差点就冲口而出了。

虚粲蜃回头看看一派狼籍的蜃中楼,又看看面前这一池污泥,不禁心疼,说:“你们纵然要炫耀高超的手段,也不该毁掉我千年家园和万顷碧波吧。”

见对方声色俱厉,似乎就要动雷霆之怒,空雨花知道自己担当不起后果,赶紧说:“小子一切唯羽先生马首是瞻,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插在“第八奇人”和“第七奇人”之间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他采取了这样的对策。当然,他也知道,这样做有推卸责任之嫌,而且显得有些不够义气。

“刚夸你有自信呢,你立马变成胆小鬼了。放心,我的眼里只有羽警烛,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既然对方有“不会动你一跟毫毛”之言,空雨花就不肯在嘴上服输了,说:“我之所以这样说,其目的就是帮助你抛出这句威风八面的话来。”

虚子莹嗔道:“你就别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了。”

“好吧,现在轮到你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了。”空雨花佯装无可奈何地说道。

虚粲蜃喃喃自语道:“总不能让雪月湖始终保持这种污秽不堪的样子吧。”掐了一片茅草叶子,朝天上轻轻一抛。虽是信手掷出,一尺来长的茅草叶子去势却比箭还疾,瞬间就失去了影踪。

空雨花见状,心里不禁纳闷:他这是干什么呢?正这样想着,猛觉头上光线一暗,连忙抬头仰望,恰好看见天空正中的日头。只见一道细细的黑线自下而上扎进太阳,日轮下方立刻凹陷进去一小块。这莫非就是虚粲蜃刚抛掷出去的茅草?空雨花念头刚转到这里,又蓦地感到日光大盛。阳光非常刺眼,几乎立刻刺瞎了他的眼睛。他本能地扭开了头,躲避强光。其实他忘记自己本来就是瞎子,只不过是一个能看见的瞎子。在移开目光的一刹那,他已然看见日轮凹陷处被那道黑线穿破了。如同水囊破了装不住水,太阳也包不住强光。强光从日轮凹陷漏出来,瀑布般倾泻而下。

直到这时,空雨花依旧不知道虚粲蜃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强光倾泻进了雪月湖。

刚从日轮里漏出来时,强光只是小小的一束,然后铺展开来。越接近地面,光束散得越开,但光的强度却没有丝毫减弱。当光束泻进雪月湖时,其轮廓恰好和湖的形状吻合。以湖岸为界,湖里是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强光,外面则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阳光。两相比较,外面的阳光似乎根本不存在,而那些强光则如一根擎天巨柱,矗立在天地之间,将雪月湖和太阳连接在了一起。虽然这束硕大的强光有形有质,就仿佛是固态之物,但还是能看见光波的流动,能看见光线飞泻而下,倾倒在雪月湖里。

虚粲蜃随即又拔起一片茅草叶子,握在手里,斜斜上举,自左至右一挥。茅草叶子没有什么异常,那束强光在离地百十丈高的地方却霍然横割开一道口子。之所以说这道口子是割开的,是因为能清楚地看见它自东向西划拉过去。那情形,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剪刀裁开悬挂着的布匹似的。

强光被拦腰剪断,上半截立刻弹簧似地缩回去,收进日轮。在强光弹回去的同时,日轮上的凹陷处也鼓起来,重新恢复成圆形。而强光的下半截因为没有了支撑,迅疾落坠下,完全落进雪月湖里。加上之前已经倾泻进湖里的,强光恰好填平了雪月湖。现在,雪月湖不再是一个深坑,而是满满的。只不过,以前的水变成了现在的光。

红泥沟里,依旧沐浴在懒洋洋的阳光里。

雪月湖里光波粼粼,不时有浪花飞溅起来,色彩斑斓,美丽不可方物。随着光波的不断荡漾,光的强度渐渐减弱。最后,当光的强度与洒在三人身上的懒洋洋的阳光强度差不多时,才不再减弱。因为湖岸、红泥沟两边山脉上花草树木的映衬,湖里的光波还是比较耀眼。光波虽然清澈,却也完全掩盖了雪月湖湖底的污泥,再也见不到一丝狼籍和肮脏来,

雪月湖,现在是一个盛满阳光的湖。

空雨花心想:虚粲蜃刚才谴责我们毁坏了千年家园和万顷碧波,如今万顷碧波不仅整饬一新,而且比以前绚丽十倍,那么接下来他是不是该修葺千年家园呢?

虚粲蜃却说:“我们过湖去。”双手托着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的背部,一个弹跳,向雪月湖南岸腾越过去。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个腾越,三人却一下子就到了对岸。对虚粲蜃来说,这似乎比跨越一条小河沟还容易。尽管没有云和雾,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却真正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两耳生风,下方雪月湖的光波飞快向后面退去。

羽警烛还蜷曲在地上,没有醒来。

“羽警烛也有置身尘埃的时候。”虚粲蜃冷冷地说道。

空雨花说:“他本来不肯放下身段的,是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破例尝试一下睡在雪月湖畔的感觉。”

“他打算就这样永远躺下去?”

“前辈要我唤醒他?”

“羽警烛有门很怪异的功夫,叫‘睡不死’,睡着的时候是怎么也死不了的。假如他不愿意自己醒来,或者他不曾叮嘱别人叫醒他,那么他就可以永远不醒、永远不死。既然现在无法知道他是否愿意醒来,那么只好你来唤醒他了。”

“‘睡不死’?这名字好奇怪!怎么他自己没给我提起呢?”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装死狗’,羽警烛自己也晓得这门功夫不怎么雅,所以轻易不会使出,更别说主动告诉别人这种功夫的名称。”

“明白了。”空雨花说,“照羽先生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扰了他的好梦。但现在前辈都露面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害羞不肯见人呢。”

虚粲蜃的眼神突然一亮,厉声问道:“好梦?莫非他果真先找到了梦幻之泉?”警惕之意骤生,顾自顺着自己的思绪往下说,“羽警烛虽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不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他这么些年来,一直不曾找上门来,现在却突然出现红泥沟,我正纳闷呢。原来他先行找到了梦幻之泉,到蜃中楼炫耀来了。”

“前辈误会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并非指羽先生真在梦乡。至于他是否找到了梦幻之欠,还是等他醒来后,你和他交涉吧。”空雨花不知道虚粲蜃发起怒来是什么模样,他也不想知道。反正他晓得,现在不能惹恼了虚粲蜃。于是,赶紧按照羽警烛当初告诉的法子让他醒转过来。

羽警烛睡了那么长的时辰,一旦醒转,没有丝毫懵懂,完全清醒了。在睁开双眼的一刹那,他立刻看见了虚粲蜃。他脸色微微一变,道:“是你?!”飞快做出了反应。也不见他怎么作势,身子凭空向后一滑。他去势甚疾,几乎是身子刚动,人已到了南边的山脚。他双脚未离开地面,所过之处,草木惟恐避之不急,纷纷朝两边闪躲。当他退到山脚后,这些朝两边偃伏下去的草木还没反弹回来。他就像是一个犁铧,将雪月湖南岸的草木翻开了一道沟堑。

“故人相见,本应亲近,你倒好,一溜烟跑那么远。”虚粲蜃的声音不高,却遥遥地传了出去,与南面山脉一碰撞,又反弹回来。

羽警烛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回来时也是脚不沾地,风一般掠过。在他身后,刚才偃伏下去的草木又向中间合拢。草木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拉练,被他撕开又拉上。在虚粲蜃的声音到达南面山脉之前,他已在半途截住了这句话,抢先听了,说:“阔别这么久,是得远观近瞧,才能看出你身上的变化。”话音刚落,他重新站在了虚粲蜃的面前。

此时两人相距不到两尺,虚粲蜃说:“远观时你拉得那么远,近瞧时你凑得如此近,我很怀疑你能看出什么端倪。”

“的确,太疏远和太亲近都不是适宜。”羽警烛向后滑出几步,“蜃楼主,你还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样,神采飞扬啊。而相较之下,我就大大不如,明显见老了。”

“我懂你的意思,不就是说虚某这些年白活了么。”

空雨花闻言心中一乐:羽警烛这句话真是暗藏杀机呀,不过虚粲蜃的领悟力非凡,竟然就理解到了对方的弦外之因。

“不过,若说蜃楼主一点变化没有,也不尽然。蜃楼主背后这偌大一片圣洁光芒,如果放在脑后或者头顶,就有成佛成仙的意味了。”羽警烛说的是雪月湖里的那些阳光,末了,他还加了一句,“仅凭这一点,就不枉蜃楼主这些年来的暗中苦修。”他这话很刺人,不仅没否认自己说虚粲蜃白活了,而且这“暗中苦修”几个字,明显地是说对方见不得得天日。

“承蒙谬奖!愧不敢当。”虚粲蜃毫不在意,反唇相讥,“你倒是大有长进,让人刮目相看。欺负妇孺,毁人家园,这且不谈。单说你额头上这枚玲珑剔透的珠子,就让你容貌凭空俊俏了百倍。男子尚且如此,如果一个女子有了这样的饰物,那还不倾国倾城?”

“蜃楼主很含蓄,没有直接骂我是女人。不过也无所谓,即使你认为我是女子,我也不会生气。幸好,我还是男儿之身,没有倾国倾城的破坏力,所以蜃楼主大可放心了。”

“你虽无倾国倾城之能,但‘倾倾’蜃中楼还是绰绰有余的。”

羽警烛望望北岸的蜃中楼,说:“不错,对蜃中楼目前的颓败,我得付一定责任。但不可否认,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蜃中楼早已有颓败之状。所以,蜃楼主家园的的毁坏,根本原因还在于自身。”

“你何必急急忙忙推卸责任?我又不会让你把蜃中楼恢复成原样。”

“羽某身无长物,蜃楼主若不嫌弃,不妨把我额头上这颗珠子拿了去,权当是小小的补偿。”

“你认为虚某贪图你这颗珠子?”虚粲蜃嗤之以鼻,“你这是侮辱了虚某,也瞧低了你自己。”

“我是真心想把这颗珠子送给你,这也是羽某来蜃中楼的初衷。”

虚粲蜃道:“这珠子不能疗饥,不能御寒,你还是自个收着好了,虚某收不起这份大礼。”

“这是羽某的一番心意,却热脸蛋碰上了冷屁股。”

“心意?!说它是麻烦更合适一些吧?”

羽警烛一愣,道:“蜃楼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装蒜了,你不可能听不懂我的话。”虚粲蜃冷笑一声,“第一眼看见这颗珠子,我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我敢肯定,这颗珠子与蓝魔有关。而所有与‘七色魔’有牵扯的,都与‘好’字不沾边。”

“蜃楼主果然双目如电,一下子就瞧出这珠子的来历了。你适才说羽某毁了蜃中楼,我还以为你要我赔偿呢,所以顺水推舟提出了这珠子的问题。说到底,还是我的方法不得当。如果开门见山直接请蜃楼主帮忙,蜃楼主一定不会推辞的。”羽警烛老老实实说出了原委,最后还不忘送给对方一顶高帽子。

虚粲蜃稍稍有了兴趣,问:“‘七色魔’难道还能产卵或者吐珠?这颗珠子与蓝魔究竟有什么关系?它又是怎样镶嵌到你额头上的?”

“没错,这颗珠子正是蓝魔吐出来的。传说‘七色魔’是不死之躯,其实不然,它最终还是死在了我的剑下。也许,这颗珠子就是它的性命所在。”

空雨花心想:羽警烛太不够意思了,蓝魔最初可是被我杀死的。虽然它后来复活了,但也不能抹杀曾经我置它于死的辉煌战绩呀。哎,还是算了吧,在“第七奇人”面前,我应该给“第八奇人”一点面子,不和他抢功。

“那恭喜你了,有了蓝魔的性命之珠,你也可以与天地同寿了。”

“蜃楼主大概也知道,我从不做份外之想,更不贪图别人的东西。”羽警烛说得甚是冠冕堂皇。

“你不能辜负蓝魔临终托‘珠’的深情厚意。”虚粲蜃焉能看不出羽警烛的虚伪,于是拿话刺他,“况且蓝魔已死,这珠子成了无主之物。天下至宝,唯有缘者得之。你既然有缘与蓝魔相遇,那么珠子理应属于你。”

“蜃楼主别拿我打哈哈了,你大概也看得出来,这颗珠子带给我的只有困窘,而无丝毫愉悦。一句话,无论这珠子有什么天大的好处,我都不需要。所以,还是请蜃楼主巧施妙手,解除我的痛楚。”羽警烛终于不得不以低姿态请求虚粲蜃施以援手了。

虚粲蜃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神情,脸色也飞快变了一下,伴随着身躯的微微抖动,突然笑了笑,说:“你心高气傲的臭脾气还是一点没改,虚某就是要杀杀你的傲气。你现在的模样太妖异了,我还是喜欢原来的你。”口吻竟是大变,显得非常友好了。

在虚粲蜃说话时,空雨花和虚子莹都他周围突然出现一层淡淡的雾气,包裹着他,不是很明显,并且一闪即逝。空雨花猜想,这大概是虚粲蜃友善的一种表示。成佛成仙者身边有光环,虚粲蜃还没达到仙佛境界,所以只有雾气。

而羽警烛也许是知道虚粲蜃身上会有这种变化,也许根本就没注意,总之,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虚粲蜃施展手段。

虚粲蜃举起右手,食指伸出,其余指头蜷曲着。两人相距约莫两尺,伸手可及。食指接触到羽警烛额头上的珠子,轻轻摁压。珠子似乎有一股热力,立刻把食指指尖完全融化。这融化了的指节向四周流淌开去,将整颗珠子都裹在里面,并且渗透进羽警烛的肌肤里。之后那股曾经在虚粲蜃一闪即逝的雾气又出现了,它顺着虚粲蜃的右手飞快向食指指尖窜去,立刻就要扑到羽警烛身上去。虚粲蜃的眼睛亮了,面容在这一刹那竟然变得异常狰狞。

羽警烛的眼神也猛然亮了,双拳击出,重重擂在虚粲蜃胸膛上。

虚粲蜃全部心思都在那颗珠子上,没提防羽警烛有此举动,当即中招,被打得远远飞了出去,一直飞过雪月湖,落到了北岸。在他被打中的那一瞬间,顺着他右手蔓延的雾气已变成惨绿色。不仅如此,他整个身躯也氤氲着一层绿色雾气。所以,当他飞越雪月湖时,在湖的上空留下了一道绿色的弧形烟岚。而当他重新踏上北岸的土地后,右手食指还粘连在羽警烛额头的珠子上。两人隔湖相望,连接两人的手指如同橡皮筋,抻得比丝线还细小,绷得笔直。

虚粲蜃的声音从北岸遥遥传来:“羽警烛!我可抓住你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0章 手裂长云

眼看空雨花和虚子莹立刻就要被蜡活埋。

空雨花开始向后跌倒时,插入土里的溟琥剑再次被他拔出。在一连串的翻滚之后,溟琥剑没有脱手,依旧在他掌握之中。此时,空雨花仰面躺着,溟琥剑很自然地指向天空。他的眼光落在剑尖上,心里砰然一动:“炫天岚啊炫天岚,你既然借我的肉身行事,就万不可让我受到伤害。现在事情危急,你赶紧想法保全我这副臭皮囊。”心里正这样想着,手里的溟琥剑已经有了反应。溟琥剑剑柄上传来一股颇为强劲的力道,将空雨花一把扯起来。空雨花不由自主,举剑指向迎面倾泻而下的流体蜡,再次大喝道:“破!”

只听溟琥剑发出龙吟之声,然后带动起一派兵器相摩擦的刺耳声响。之后,空雨花感觉到身左手边有无形的压力传过来。他扭头一瞧,只见“剑锅”上的亿万柄长剑争先恐后飞射而至。他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寻思要是被这些长剑撞实了,身子成为马蜂窝还算好的,只怕最后连点肉筋筋都不会剩下呢。心里责怪炫天岚:“叫你不要让虚夫人伤害我的身子,你倒是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彻底。你抢先把我的躯体毁了,虚夫人纵然想伤害,也找不到目标了。”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密如飞蝗,已飞到身边。说来奇怪,它们之间本来毫无缝隙,但飞到跟前时,都自动绕开,擦着他的身子而过。长剑和他挨得如此之紧,以致于只要他呼吸重一点,就可能割伤他。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任长剑飕飕飕一柄接一柄飞过。

虚子莹还没站起来,见长剑把天幕完全遮掩,也看不见空雨花了,以为他被长剑剁成了肉末,心想:“你把这些兵器召唤过来,原来是要结束自己的性命。”明白此时站起,将会遭遇和空雨花同样的命运,于是干脆躺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

长剑从西北方飞来,从空雨花身边掠过,然后在他右手边两丈远的地方一起拐弯,转而飞向北边。原来,它们是来迎击流体蜡的。两者一下就碰了个正着。流体蜡力道不足,被密密匝匝的长剑一顶,顿时向天空飞去。眨眼间,流体蜡就紧贴云层底部了。此时的情形与虚夫人用蜡饼补天的情形十分相似。流体蜡一接触云层,立刻牢牢粘在一起,不再上升。而长剑们的力道未尽,继续向上飞,刺破流体蜡,然后刺破云层,飞到灰云外面的天宇,不知所踪。

流体蜡很多,几乎覆盖了大半个云幕。也就是说,云幕的北边底部都贴上了流体蜡。那亿万柄长剑都穿破了云幕,将云幕变成筛网一般。长剑完全飞走后,云幕上留下了亿万个拳头大的窟窿,密密匝匝地排列在一起。现在已经是正午,阳光从这些窟窿直射下来,在雪月湖北岸洒下亿万个斑点。而南岸依旧阴暗,只是比适才多了些须亮色。

空雨花不知道从身边掠过的长剑究竟有多少,但他知道,倘若当时自己颤抖一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当所有的长剑飞走,云幕成了筛网,北岸罩在星星点点的光斑中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庆幸自己逃过一劫,颇有点死里逃生的感觉。他看看手里的溟琥剑,想起了炫天岚,心里默念道:“第一奇人,我沾你的光了。”

虚子莹躺在草丛中,对流体蜡贴上云层、长剑将云幕刺成筛子的一幕瞧得非常清楚,她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慑住了,惊讶得合不上嘴。她心想:“又不是千军万马对阵,仅仅是两个人动手,犯得着拿出如此宏大的场面来么?”

空雨花重新走到篱笆前,瞧瞧蜃中楼里,熔化的蜡一点不剩,黝黑的土地裸露出来,与适才的狼籍之状不同,现在是满目凄凉。他对虚夫人说:“‘蜡之染’果然名下无虚,不仅把红泥沟染成为花布,而且还顺便盖了一个棚子。蜃中楼从此就无惧风雨,免于霜雪了。”因为那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阳光斑点,雪月湖北岸的确像是一块蜡染的花步,而流体蜡粘在云层底部不淌下来,也确实是盖在红泥沟顶上的棚子。

先前把红泥沟当秋千荡来荡去,空雨花、虚子莹那副狼狈的样子让虚夫人非常高兴,它已经将两人当做死人,只等着在他们遗骸上浇注一层厚厚的流体蜡,做成蜡像就是了。却不料空雨花竟指挥亿万长剑,破了自己的进攻。倘若长剑不是全部用来对付流体蜡,哪怕只有一小部分飞向自己,它就绝对抵抗不住,早就被捣成蜡粉了。真是太险了,回想起来,实在是后怕得要命。既然现在还与空雨花面对面站着,就不能在气势上输了,当下说道:“你太孤陋寡闻了,这不是‘蜡之染’,而是‘蜡之倾’,让人倾倒的倾。”

“‘蜡之倾’?我们刚才的确是倾倒了,而且是多次倾倒。‘蜡之倾’这名字很新鲜很响亮很上口,不过就适才的情形而言,称其为‘蜡之粘’更好,它们不是粘在天上了么?我猜想接下来你应该施展‘蜡之败’、‘蜡之化’和‘蜡之亡’了。”

虚夫人仰望天空,从云网中筛下来的星星点点的阳光因为热力不强,伤害不了它,它甚至连眼睛都没眯起来,说:“将雪月湖的水变成兵器,并指挥这些长剑与我相抗,你玩不出这些花样。”

“你的言下之意是指我不应该有这等本事。没办法呀,本事有时候就像好运气,要眷顾你的时候你挡都挡不住。”

空雨花听出了虚夫人的言下之意,而虚夫人也听出了空雨花的弦外之音,它问:“难道炫天岚的灵体真在你身上?”

“害怕了吧?已经晚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了。”

“笑话,活着的炫天岚我尚且不惧,难道还怕他借尸还魂?”

“你这‘借尸还魂’四个字用得不对,我是活体,而不是尸体。”

“也不是用得不对,只是稍微提前用了这四个字。把尸体变成活体虽然很难,将活体变成尸体却易如反掌。”

“莫非又要抛一团蜡过来打晕我?”

“为什么非得用蜡呢?用别的手段照样能让你变成尸体。”虚夫人双手各自握住身边的一根光柱,左手向后,右手向前,一推一拉。此时两根光柱不仅有形,而且有质,被虚夫人这样一推一拉,就有了动静。因为两根光柱的下端固着在地面上,所以上端分别朝南北方向直挺挺偏过去。光柱顶端连着云层,于是云层便被撕裂开来。只听霍然一声,有如裂帛,云层露出一个大大的口子来。口子呈西北东南走向,与红泥沟的走向完全相同。口子开始只有一线,后来越撕越大,到虚夫人住手时,口子的宽度足有十数里,只剩下窄窄的两绺浮在红泥沟两边山脉之上。阳光随即陡然倾泻而下,光明重归红泥沟,此处又是一个朗朗乾坤。

空雨花不知道虚夫人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说:“其实杀人这种血腥之事最适宜在黑暗中进行,现在弄出个光天化日,可就不怎么方便了。”

正这样说着,突听虚子莹惊慌地叫喊起来:“小心头上!”

空雨花心想:“难道还有人打闷棍?”抬眼一望,立刻看见黑压压一大片东西掉落下来。

虚夫人说:“红泥沟不是乱坟岗,不能随便扔垃圾,即使是扔在天上也不行,你还是把这些兵器收回去吧。”

原来那是适才刺破云幕飞到云层上面的亿万长剑。

“我刚才已经被你们吓出一身冷汗了,现在又掉头回来捉弄我啊?”空雨花第一个反应就是:闪开!第二个反应就是否定第一个反应:无处可藏。如此众多的长剑压下来,假如完全堆积在北岸,起码得有八九十丈高。一切都压得粉碎,没什么可以庇护他。第三个反应就是觉得好笑:自己固然难以逃生,虚夫人也绝死无疑。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很算公平。第四个反应又是对第三个反应的否定:虚夫人是蜡像,无所谓生死,自己是血肉之驱,怎能和它去赌这口气呢?还是想办法避让这飞来横祸吧。

正不知所措,手里的溟琥剑已自行举起,横置于头顶上。那亿万长剑,本是齐刷刷均匀地朝雪月湖北岸坠落,现在都转了方向,径奔空雨花头顶而来。空雨花大骇,心想:“炫天岚你还怕我死得不彻底呀?竟然把这些长剑都召唤到我身上来!”其实,就算别处的剑不飞向他,只是头顶垂直坠下的剑也足以让他死上百十来回了。所谓债多不愁,既然终究免不了一死,那就死得壮烈一点,让这亿万长剑都分润一点血肉。而从根本上说,他也误解了炫天岚的灵体。炫天岚的灵体不是不知道,没有了空雨花的肉身,它就得飞赴魂渊。所以,它得充分保证空雨花的安全。

第一柄剑已经坠落到空雨花头上,他本能地一闪,身子却未能动得分毫。他心里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却听得一声细微之极的脆响,长剑并未插进脑袋,而是撞在溟琥剑上。两剑长短相差不多,分量也相同。如此撞击,本来应该是溟琥剑吃亏。结果却大谬不然,溟琥剑无丝毫损伤,而与它相碰的长剑却像飞蛾撞进了烛火,只炸出一个芝麻大的火星,然后就凭空消失了。这柄剑刚消失,更多长剑紧接着纷纷撞在溟琥剑上。于是一连串的声音响起,一连串的火星溅起,一连串的长剑化为乌有。

空雨花自度必死,而事实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从天而降的长剑都被溟琥剑吞噬了。他立刻由惊骇转为惊喜,望着手的溟琥剑,道:“你是万剑之母,自然能约束它们。你瞧,它们一个个乳燕归巢的模样,叫声多欢啊。”又对虚夫人笑道:“你舍弃自己擅长的手段,想用天外来物对付我,这有些失算。看起来,至少目前你还不能把我变成尸体。”

虚夫人本来想以其治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完全没料到竟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当下就傻了眼,空雨花的话也没能听入耳,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在云层被撕开的高度,长剑铺得很宽,而最后都集中到了空雨花头顶。那上大下小的形状,还有那不停飞舞的长剑,既像沙漏,又像龙卷风。

空雨花用一只手就擎起了这个龙卷风。他的身子和龙卷风的规模简直太不成比例了。正因为比例悬殊,所以空雨花显得如此地不可一世。他自己大概也感觉到这种站姿很潇洒,说:“天踏下来有我顶着,砸不着你们的。你们不必担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话是对虚夫人和虚子莹说的,她们该干什么呢?当然只是发愣。

沙漏有漏完的时候,龙卷风也有散开之时,空雨花这种潇洒的站姿没维持多久,天上的长剑就从溟琥剑那里一柄不剩地“漏”走,不知“漏”到什么地方去了。

随着长剑的完全消失,空雨花所受威胁解出,溟琥剑也自动垂下去,空雨花恢复了自由。

虚夫人道:“炫天岚找了个好替身,梦幻大陆也多了个好傀儡。”

“你只是一尊蜡像,却能活动自如,背后岂不也有人牵着线?”

“好眼力,竟然看出我背后有人。”虚夫人反手从背后拎出一个圆圆的物事来。这东西形状有如灯笼,有南瓜大小。表皮是水蓝色,呈半透明状,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一个七八寸长的小人儿,挺着腰身直立着。每当他有些松劲的时候,那层水蓝色的表皮就收缩,将他的腰身压弯。他不得不咬牙再直起身子,将水蓝色表皮绷起来。从他那吃力而疲惫的模样可以看出,他困在里面已有一段时间了。

虚子莹从未见过个头如此之小的人,十分惊奇,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最后说:“这不是羽先生吗?”

空雨花与梦精灵、光灵都打过交道,对眼前的小认已无好奇之心,他也认出来了里面的人,说:“这是那个冒牌货,不是羽先生本人。”

原来此人是羽警烛的复制品。羽警烛将星星之火放在“水钟”里,用来对付蜃中楼。星星之火可以熔化一切蜡制品,“水钟”却是专门用来擒拿复制羽警煮的。现在看来,他的办法奏效了。缩小后的“水钟”完全封闭起来,成为“水泡”了。看着复制羽警煮困在“水泡”里,空雨花觉得很开心,说:“这个鸟笼做得精致,这只小鸟也长得乖巧。不过,我看这只小鸟在笼子里憋得难受,你何不打开鸟笼,让它出来拍打拍打翅膀,输理输理羽毛?”

“羽警烛呢?到这个时候应该现身了吧?”

“如果你恳求羽先生打开这个笼子,他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他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会拎出这个鸟笼子来为难他,所以事先躲起来了。现在我是他的全权代表,无论你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还是非常过分的,都可以郑重向我提出来。给我一个机会吧,说不定羽先生此时正藏在什么阴暗的角落窥视我的表现呢。”

虚夫人冷笑道,“你会错意了,恰恰相反,我不是要恳求他来打开这个笼子,而是想当着他的面打开笼子,弄他个灰头土脸。”

“就是当面羞辱他,从而获得愉悦。没关系,既然我已经全权代表他,羞辱我就是羞辱他,你就打开笼子,让里面的鸟人一飞冲天啊。”空雨花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续道:“羽警烛曾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这个‘水泡’是戳不破的。”

“不弄破‘水泡’照样可以让他脱困。”虚夫人右手拎着“水泡”,右手掌心紧贴在“水泡”的表面,掌心弓起,成抠吸之状。

虚夫人的动作看起来很眼熟,空雨花好象曾经见过,他脑子里念头转得极快,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说:“这是羽先生的独门手法,你在何处偷学的?”当初羽警烛要引出空雨花身上的炫天岚的灵体,曾经拿雨花石做过示范。空雨花觉得那很恐怖,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就在空雨花说话间,虚夫人已将复制羽警煮从“水泡”里挖了出来。它指着空雨花和虚子莹,命令复制羽警煮:“杀死他们。”

复制羽警烛从虚夫人手里弹射出来,越过篱笆,落在空雨花和虚子莹面前。他动作十分轻盈迅捷,就像是一个跳蚤。因为个子太小,它的身子自脖子以下都被草丛遮掩住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脑袋在外面,如同草丛里的一颗小小浆果。

虚子莹鄙夷地说道:“这只小蚂蚁,只消用两个指头轻轻一捻,就成了粉末,还想杀我们?简直是笑话。”

而空雨花却知道,不能以个头的大小来衡量其手段的高超与否,光灵的个子就小,可她就让堂堂的隼翔宫总教席陶淬霜吃尽了苦头。眼前这个小人儿就是小号的羽警烛,与羽警烛有同样高绝的身手,绝不能轻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虚夫人那句话最后一个字“们”刚出口,空雨花手里的溟琥剑已泰山压顶般劈下。

复制羽警烛瞧也不瞧,手里长剑一横,架住了溟琥剑。他这柄剑也是羽警烛佩剑的复制品,此时只有绣花阵那么长。照理说,此剑是万万抵挡不住溟琥剑的。可两剑相抗的结果却是溟琥剑被弹开了,而复制羽警烛手里的绣花针却了无所损。不仅如此,复制羽警烛和绣花针经过这一碰撞,个头立刻增大了一倍。复制羽警烛还对空雨花说:“多来几剑,你就不会低着头向我致敬了。”

“小时常听大人说‘不打不成材’,今日这话灵验了!古时有见风就长的怪物,今日有你这种逢打就长的假货,可见,奇事从来不会单独出现。行,我就多砍几剑,成全你。”空雨花提起溟琥剑就是一阵乱劈,心想:“我就不信这个邪了!所谓乱棍打死牛魔王,难道你有不死之身?”

不信邪归不信邪,事实就摆在面前,复制羽警烛果然是每接一剑,身躯就暴长一倍,不消几剑,其个头就与空雨花相仿佛了。空雨花心里连呼“见鬼”,寻思再砍一剑,对方岂不比自己高出一半了?何必人为制造一个庞然大物出来呢?于是住手不劈了,说:“恭喜,你现在长大,可以自己找食,不必我一个劲喂草料了。”

复制羽警烛却说:“你帮了我,我也应该报答你一次才是。”

“你如果真心要报答我,就自己以头抢地,撞死了事,免得看着心烦。”

“自杀不光彩!我看这样吧,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再劈我一剑,我绝不招架。如果劈死了,算我自寻死路。如果劈不死,就算我命大了。”

“此话当真?”

“真人常说谎言,假货也可能吐真言。”

“算了吧,反正只要羽先生不死,你就死不了。”

“那可不一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成不变。此一时,彼一时嘛。”

复制羽警烛鼓动空雨花来杀自己,似乎很焦急,空雨花却兴趣不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这样的局面匪夷所思,旁观者自然是听不明白了,所以虚夫人和虚子莹都听得一头雾水。虚夫人气急败坏地叫道:“我叫你杀他,而不是让他杀你。”

复制羽警烛冷冰冰地看了虚夫人一眼,说:“在蜃中楼里,你让我干什么我自然得干什么,但现在我可是置身蜃中楼之外。”

虚夫人看看篱笆,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惧意,不言语了。

也不知这道篱笆对虚夫人和复制羽警烛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虚子莹说:“空雨花,杀就杀吧,你还客气什么。”

空雨花扭头对虚子莹说:“这可不好,杀人总得有个理由。它虽有引颈就戮之意,我却没有滥杀无辜之心。”嘴里这样说着,手里的溟琥剑已刺了出去。

溟琥剑一击而中。

复制羽警烛道:“小伙子,年纪轻轻,不该如此阴险。”因为毫无防备,胸膛遂硬生生受了这一剑。溟琥剑刺入一寸深。空雨花扭头回去,正好看见复制羽警烛胸膛碎裂了。这有如冰裂,发出清脆的响声。胸膛分成几大块,顺着身子滑落到地上。于是更多的碎片从复制羽警烛的脸上、背部、腹部、双腿产生并滑落,在地上摔成了更细小的碎片。打个比方,此时的情形就是,复制羽警烛身上裹了一寸余厚的冰,被空雨花敲了一棍子,于是冰层碎裂,给了复制羽警烛一个清清爽爽的自由之身。

因为溟琥剑的这一刺,复制羽警烛瘦小了一些。

也因为溟琥剑的这一刺,复制羽警烛的相貌发生了变化,五官完全不同于羽警烛了。它扔掉手里的长剑,仰天长啸。啸声浑厚悠长,久久回响在红泥够。林木受啸声所激,以复制羽警烛为中心,纷纷朝外面倒过去。那两绺还漂浮在红泥沟两边山脉的灰云,也被啸声吹送到山后去了。而天上的日头,竟也陡然黯淡了一下。

复制羽警烛长啸完毕,高声道:“我自由了。”

虚子莹惊喜地叫道:“父亲!”

“莹儿,你受苦了。”复制羽警烛无限慈爱地看着虚子莹。

原来它,不,应该是说他,原来他竟然就是虚子莹的父亲,红泥虚家的当家人,梦幻大陆“第七奇人”虚粲蜃。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9章 蜡之染

准确地说,那两个人影是虚夫人和虚树滋的替身,是两尊活生生的蜡人。它们没有跨过蜃中楼的篱笆,而是在园子里跑来跑去。由于脚下满是花草树木熔化后留下的蜡汁,为了保持身子的平衡,它们跑动时前仰后合,左偏右倒,举止十分滑稽。它们一边跑,一边对南岸指指点点,还在说话,因为离得太远,听不清楚它们在说什么。

虚子莹非常疑惑,问:“你不是说蜃中楼里所有的蜡制物都熔化了么?”

“这得问羽警烛了,也许是他故意的。”空雨花这样说的目的不是推卸责任,而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所以搬出羽警烛来做挡箭牌。

虚子莹趁机说道:“那就赶紧唤醒羽先生来问问!”

“反正对岸的两个蜡人对我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暂时就不必打扰羽警烛的酣梦了。”

“你有什么根据说它们威胁不了我们?”

“你瞧,它们出不了蜃中楼,一定是被什么牵制住了。只要我们不送上门去,相信它们拿我们没有办法。”

“照你的意思,我们就这样隔着雪月湖遥遥相对,井水不犯河水?”

“等到它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我们再突然出击,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兼溃不成军。”

“你不是说玩笑话吧?”虚子莹怀疑地看着空雨花。

“在谈笑中让敌人灰飞烟灭,正是我追求的境界。厮杀本身是枯燥无味的,但当我们无法回避时,就应该设法将其变成一件快乐的事情。”

“真不知道你这种似是而非的古怪念头是怎样冒出来的。”

“奇思妙想其实是厚积薄发的产物,而并非我刻意为之。”空雨花打蛇顺棍上,竟把对方的讥讽当做了赞美,使得虚子莹都不知怎么反驳他了。接下来他话锋一转,“不过,假如真和对岸的两个蜡人比耐心,比谁最后倒下,却也不是上策。毕竟我们还年轻,不应该把大好的生命浪费在等待上面。无论有无根据,反正我已经断定它们没能力离开蜃中楼。因此,你我应该回到北岸去,伺机拿下它们。”

“你的话忽东忽西,或是或非,简直让人无所适从。”

空雨花突然走到埋藏溟琥剑的地方,左手掌心朝下一吸,溟琥剑破土而出,飞入他的手中。他随手舞了几个剑花,说:“看来得采取实际行动,才能赢得你的信任。”仿佛突然之间换可一个人,与先前轻飘飘的口吻不同,他这次的话语使人感觉很踏实。

空雨花这一手功夫和说话的语气使虚子莹觉得他还是有可信任的一面,于是说道:“早就应该如此了!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特地解出禁制,把你右手的控制权还给你。”

“不必劳动你大驾,我自己能解出。”溟琥剑一挥,空雨花卸下了整支右手。

虚子莹没料到空雨花竟有如此过激的举动,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不免大惊失色,说:“你何苦如此自残?”

空雨花不言语,蹲下身子,把溟琥剑扔到一旁,腾出左手,把掉落在地上的右手挪动了一下,以掌心捂住其创口。他左手手背时而弓起,时而摊平,成摩挲之状,似乎要医治好创口。突然,他左手迅速撤离,并从断手里面扯出来一只手臂。他举着这只秀气的手,对虚子莹说:“这是你的,还给你!”

虚子晶右手手掌一张一合,手弯或曲或伸,空雨花手里的断臂也有完全一直的反应,她相信这就是当初自己塞进空雨花右手里那支手了,说道:“原来你根本就没受制于我,却装模作样欺骗我,当真可恶。这只假手如今毫无用处,我还要它干什么?”

“你不要?那就便宜蝼蚁,可以饱餐一顿了。”空雨花随手一抛,断臂飞起,远远地掉落在草丛中了。他随即拾起自己的右手,在断臂处接好。右手立刻活动自如,顺势把溟琥剑拣起。“你有多余的手,可以大大方方说声‘不要’,我却得敝帚自珍,不能把自己的手随便舍弃。”

“你很有几下子啊!”虚子莹惊奇地说。

“如果你有兴趣,还有机会大开眼界呢。”空雨花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就是一座宝山,蕴藏了不胜枚举的惊天绝技,只是还没能运用自如。所以,有些时候,我这人特别好欺负,而另外一些时候,我又了不得兼不得了,厉害着呢。”

“这宝山就是炫天岚的灵体吧?这曾经说过了,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你不是要成为新一任‘第一奇人’么?应该大力挖掘这座宝山,早日实现心愿啊。”虚子莹还记得空雨花和羽警烛在虚夫人面前说的那些真假难辨的话。

“说得对极了,有炫天岚这三个字壮胆,何事不可为?何处不可去?”空雨花轻轻一个腾越,落在雪月湖中,双脚踩在齐齐整整的剑阵上。

虚子莹紧跟而上。

两人快速朝北岸跑去。

受他们的践踏,脚下长剑相互碰撞,发出有节奏的铮铮脆响,像一首悦耳的曲子淌过。

空雨花边跑边对虚子莹说:“不能任由这两个假东西张牙舞爪,得将它们打回原形才是。”

“原形?它们的原形就是一堆蜡。能否将它们原形毕露,这就看你的手段了!而且你有没有希望成为‘第一奇人’,也要看今天的表现了。”

两人到了北岸,在草丛中走了一会,来到蜃中楼前,与冒牌的虚夫人和虚树滋隔着篱笆面对面,相距约莫三丈。

冒牌虚夫人和虚树滋(为了叙述方便,下面依旧称其为虚夫人和虚树滋)虽然没有被熔化,比花草树木的命运好,但部分衣服、头发和肌肤还是被熔化,坑坑洼洼的,形容十分狼狈。不知是汗水还是熔化后的白蜡,两人脸上都挂着透明的液态珠子,不停向下滚落。空雨花见状,这才完全相信了虚子莹所言非虚。

虚夫人的左眉熔掉一小段,这一小段眉毛还挂在眉骨上,垂下去遮住了上眼皮。她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用温柔慈爱的目光看着虚子莹,说:“莹儿,你怎么离家出走?而且还和我们虚家的敌人混在一起了?”

“呸!谁是你的莹儿?别拿这话来恶心我。”虚子莹当即就抛过去一句硬话。

虚树滋斥责道:“莹妹,你怎么能这样和母亲说话?太不礼貌了。”

“待会我还要更不礼貌呢。你们这两个假货,趁早将我母亲和哥哥交出来是正经,等到挫骨扬灰时就晚了。”虚子莹不明白,她这样说,还是把对方当“人”看待。其实对方只是蜡像,本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对它们来说,“挫骨扬灰”根本就不是威胁,自然更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虚夫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这些年我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冷落了你,你可以恨我,你也应该恨我。但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就有些过了。说到底,还是你年岁太小不懂事。瞧瞧你哥,他虽然也怨恨我,却知道轻重。”

虚子莹摇摇头,苦笑道:“到了现在,彼此都熟悉了对方的底细,你还有必要拿出这份虚假的温情来迷惑我么?”

虚树滋说:“无论母亲做了什么,终究是我们的母亲,都应该原谅。你赶紧回来,不要让外人搀进来添乱。”他所说的外人自然是指空雨花了。

空雨花笑道:“都是梦幻大陆的子孙,还说这些外人不外人的话,太伤感情了吧?”

虚树滋说:“羽警烛不是好人,你和他形影不离,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妹妹本是好好的女孩子,肯定是被你带坏了才对母亲如此不敬的。”

“想不到我竟然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太幸福了,太激动了。”空雨花笑着说,心想:“即使我有心思带坏虚姑娘,也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见效的。你这个假货也太瞧得起我了。”

“你这种巨大的影响力值得我们鼓掌欢呼。”虚夫人双掌击在一起,虽然动作幅度小,力度也不大,掌声却非常之巨大,霹雳之声与之相比尚有不如。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耳边响开一声惊雷,当即就被震得愣住了。掌声由近而远,遥遥地送了出去,在红泥沟两边的山脉之间撞来撞去,发出一连串轰隆隆的回响。声音和山脉的每一次撞击,都使整个红泥沟颤动一下。这种颤动非常剧烈,空雨花和虚子莹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簸箕上,被人端着摇来晃去,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虚夫人这一记掌声不仅使红泥沟晃动,也让天上的风云变色。本来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有了灰云。灰云不是别处飘来的,而是突然就出现在天上了。仿佛天宇有一个漏洞,因为受虚夫人掌声所激,灰云就从天宇外面“漏”进来了。灰云翻腾着,涌动着,越积越多,越积越多。整个红泥沟都被灰云遮盖了,阳光也躲在了灰云的背后。红泥沟顿时黯淡下来,大白天好象突然就进入了黑夜。

灰云之间有光蛇在窜动,那是闪电。闪电不强,而且没有伴随雷声。但在闪电之后,却有大片大片的雪花飘飘摇摇洒落下来。雪花并不密集,漫空飞舞着,看起来是那么飘逸。它飘到树上,落在草上,掉在地上,洒在空雨花和虚子莹的身上,整个红泥沟都飘着这轻盈的雪花。

空雨花道:“必定有什么奇冤,方有眼前这‘六月飞雪’的景象。其实你们不必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早就知道真正的虚夫人和虚公子被你们取而代之,蒙受了奇冤。”

虚夫人与虚树滋却不言语,冷冷地看着空雨花,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而虚子莹却叫起来:“你们好歹毒,竟然要将我们变成蜡像!”

空雨花闻言惊道:“虚姑娘,你说什么?”

“天上飘洒下来的不是雪花,而是蜡粉,所有被他们沾上的物事都会变成蜡。赶紧想办法,否则就来不及了。”

空雨花一瞧,可不是么?身边的花草树木,沙石土块,但凡是有雪花落在上面的,此时正在慢慢变成蜡。雪花不是雪花,蜡粉似乎也不是蜡粉,而是白色的颜料,缓慢地浸染着这些物事。他失色道:“你们不仅要以假乱真,而且要变真为假么?”

虚树滋道:“这就是‘蜡之染’,你好好享受吧。”

空雨花见虚子莹身上也有蜡粉,可见虚夫人和虚树滋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由此也不难推断,它们绝对不是虚子莹的母亲和兄长。他说:“把我这个‘外人’收拾了也就够了,为何还要株连虚姑娘啊?”

虚夫人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抛弃亲人,投靠外敌,应该受到惩罚。”

“如果仅仅是针对我,也就罢了,但连累虚姑娘,这就让人于心不忍了,所以不能让你们的‘蜡之染’荼毒生灵。我也就不征求你们的意见了,擅自反击一下。”空雨花举起溟琥剑,剑尖朝天,叫声“破”,一道灼热的剑光从剑尖“长”出来,飞速生长,瞬间就直抵天上云层的底部,然后剑光刺入了灰云中。剑光固着在剑尖上,所以溟琥剑现在是一柄奇长无比的剑,一端握在空雨花手里,一端伸入了云层。

空雨花手腕飞速颤动了一下,溟琥剑几乎不为觉察地晃动了一下,而延伸到天上的剑光却来了个大圈子,将灰云剜下了一大片。于是,灰沉沉的天幕露出一个圆形大洞,而被剜下的那个大大的“云饼”晃晃悠悠坠落下来,砸在雪月湖里坚硬的剑阵上,立刻破碎,化做亿万细小的碎片,四处飞散。在飞散的过程中,这些碎片又化做虚无,最终消失无踪。

阳光从灰色云幕上那个圆洞里泻下来,斜斜地射在雪月湖略微靠西的湖面上,然后反射到更西面的云灰云上。由这束斜斜的阳光可以推断,现在还没到正午。对于红泥沟而言,因为有雪月湖这一池绿水,加上四处葱郁的树林,即使在夏天,也显得非常凉爽。现在不是正午,若在往常,这里绝不会让人感觉到热度。而现在,因为有天上沉沉灰云的映衬,那束阳光就显出一份炎热来。阳光分外明亮,猛然一看,竟让人联想到它是连接天与地的通道,是登天之路。

此时,空雨花和虚子莹身上的部分头发和衣服已经成了蜡质物。

把灰云切割开一个圆洞之后,溟琥剑的剑光随即消失。空雨花把剑垂下,剑尖斜指身后的雪月湖,大喝一声“起”,溟琥剑在背后自下而上撩起,越过肩头,剑尖指向虚夫人和虚树滋。待溟琥剑端平之后,不再下击,悬停在空中。

虚夫人和虚树滋亲眼见过溟琥剑威力,心想如果它的剑光又暴长出来,自己肯定抵挡不了,不约而同分向两旁闪去。空雨花一笑:“别怕,我现在只是摆个样子,并不打算给你们来个透心凉。”溟琥剑果然没有剑光,保持着本来的模样。

而背后雪月湖里的亿万长剑,却倏地飞起来,齐刷刷向北岸聚齐,并岸结成一道高高的墙壁。墙壁的形状和雪月湖的形状完全一样,其实就是将雪月湖竖立起来了。这道墙壁呈西北东南走向,长数里,高数里。因为长,它将红泥沟两边的山脉连接了起来;因为高,它伸进了灰尘沉的云幕中。所有的剑尖都指向蜃中楼,而所有的剑柄都朝向西南。长剑整齐地码在一起,那面高墙就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柴垛。

虚夫人和虚树滋乍见这望不到边、看不到顶的剑墙,吃惊不小,虚树滋道:“你从何处召唤来这么多的剑?”

“溟琥剑是万剑之母,产下这数不清的剑崽,实在是小菜一碟。”

“胡说八道,兵器是死物,怎么可能孕育后代呢?”

“别的兵器我不知道,但我手里这把剑就有如此之能。你如果不相信,”空雨花说到这里,顿了顿,续道,“我也不会证明给你看。但是,如果你想将这些剑崽据为己有,那我倒是可以成全你。当然,前提是,你的身子能插上这么多柄剑。”这明显是故意戏弄对方了。

虚夫人冷笑道:“我们又不是和你比兵器的数量,无论你有多少剑,都别想奈何得了我们。”

“不用你提醒,我也清楚这一点。我把这些剑崽搬运到红泥沟来,主要是向你们炫耀我的家底殷实。至于如何对付你们,关键不在剑崽上,而在于这些剑崽深情的目光。”

虚夫人和虚树滋异口同声道:“深情的目光?!”

连虚子莹都觉得空雨花的说辞太离谱,忍不住说:“你越说越煞有其事了。”

“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别人不相信我倒也罢了,你却万万不可怀疑。这些剑崽的深情目光,与鬼神之事相仿佛,信则有,不信则无。”

“有就是有,无便是无,与相信与否没有丝毫关心。”

“你瞧,深情的目光扫视过来了。”

所谓的“深情目光”,其实就是那束从云幕中射下来的阳光。当湖面成为墙面竖立起来后,阳光的反射光束的方向也随之发生变化,转而射向蜃中楼。光束本来是圆柱状,直径大约有百十丈。它怎么斜斜地射下来,几乎将整个蜃中楼都罩住了。适才红泥沟很阴暗,这束阳光猛然射过来,虚夫人和虚树滋一时没能适应,眼睛顿时花了。不仅如此,它们还感受到阳光的热力。由于整个蜃中楼都罩在阳光里,所以虚夫人和虚树滋避无可避。对于蜡制的它们来说,这样的热力自然不好受。

空雨花和虚子莹也沐浴在阳光里,他们的感受和虚夫人、虚树滋大相径庭,洒落在身上的蜡粉熔化了,从而解出成为蜡像的危险。空雨花颇为得意,道:“这深情的目光足以让人皮消骨酥,你们慢慢享受。”

虚树滋道:“这样做未免太歹毒了吧!不过,先前的星光既然毁不了我们,阳光同样也伤害不了我们。你别丢人现眼了,趁早收起吧。”

“哪种办法奏效,其实我并不清楚,只有一个一个地试了。我就听从你的劝告,把分散的阳光‘收’起。”空雨花平端着的右手直直地垂下,溟琥剑剑柄猛力朝背后空一顶。虽然是顶在虚空,却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那面竖立起来的剑墙的中央,也凹陷进去一大块。此时剑墙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大锅,锅口朝向蜃中楼。而从云幕中泻进来的那束阳光正好射在锅心,然后经过反射和聚焦,最后集中在虚夫人和虚树滋身上。

光束直径由先前的百十来丈缩小成五六尺,收敛了一两百倍。相应地,光束的热力则提高了一两百倍。虚夫人和虚树滋能忍受先前的光束,却抵抗不了“收敛”后的强光。两者当即就被灼伤了,虚夫人少了一只左耳,虚树滋的右手则全部溶解了。也许它们仅仅是能活动自如的蜡像,并不具有真正的生命,所以感觉不到疼痛。若是换做人类,少了耳朵和右手,早就晕死过去了。而虚夫人和虚树滋只是愣了愣,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对它们来说,缺耳少手也许就和衣服失去衣角袖子差不多。羽警烛的“星星之火”曾在它们身上留下印痕,它们也没有呼痛呻吟,由此就可看出一些端倪:它们没有疼痛感。

当然,没有疼痛感并不表示它们听任自己身体被切割。几乎在虚树滋的右手刚被强光熔化的那一瞬间,虚夫人左手扬起,凌空虚抓一把,虚树滋立刻被它掌力吸过去。要到达虚夫人所在的地方,虚树滋的身体必须穿越强光照射的区域。它的穿越是不由自主的,也是异常快捷的。尽管如此,强光还是消融了它的皮肤,让它“皮消骨酥”了。当它落入虚夫人掌握中时,已经面目全非,非但无关不能辨别,甚至脑袋、脖子、躯干都混为一体了。虚树滋现在已经不具备人的模样,如同一尊被阳光消融得差不多了的雪人了,表面一片狼籍。

虚树滋刚被虚夫人的掌力吸控制时,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惊恐地叫道:“你……”只吐出这半个字,身子就在虚夫人的掌握中了。虚夫人不容它将这句话说完,左手用力,五指插入了它背心,右手捞住它的双脚,向上一折,虚树滋拦腰成了两段。之后,虚夫人双手几搓几揉,将长条状的虚树滋捏成了一块大蜡饼。如果说虚树滋是活物,那么如今身子成了这样,它也肯定活不下去了。

空雨花知道虚树滋不是真人,但它太逼真了,而且活动自如,还能言语,眼见它被虚夫人三两下弄成了蜡饼,心里不仅砰砰乱跳,寻思:“倘若虚夫人也如此对待我,那就实在太恐怖了。”说:“虚夫人果然是巾帼英雄,手段之毒辣,丝毫不逊于须眉。不过,你只缺了一个耳朵,用不着浪费如此之大的一块好蜡去修补吧?”

虚夫人更不停歇,将手里的蜡饼抛向空中。蜡饼旋转着上升,瞬息之间就到了云层,不偏不倚,不大不小,恰好封住了那个圆洞。阳光遂不再泻下,挂在云幕上的长剑组成的大锅也不再反射和聚焦,照在虚夫人身上的强光顿时消失。而红泥沟里,因为没有了阳光,又重新坠入灰暗之中。

“原来不是补耳,而是补天,这份能耐非比寻常。”空雨花先夸奖了对方一句,紧接着又加以贬斥,“但这些手段在我眼前使出来,就有点班门弄斧的嫌疑了。我本来可以再把天弄出几个大窟窿,让你补不胜补,最终难逃厄运。但那样一来,就显得我没别的本事。以己之长击敌之短,纵然胜了,也不光彩。我擅长的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所以,我决定再让你再开开眼界。”

而虚夫人已经抢先动手了。它双脚一前一后,摆了个马步。然后双脚巧妙用力,做出一副荡秋千的架势。而脚下的大地也真成了秋千,被它荡来荡去。而整个红泥沟就像是一个摇篮,在南北方向摇来摆去。其摆动的幅度还不小,每次摆动后,与其本身固有的位置都要拉开一两里之遥。虚夫人真有这样大的劲道吗?当然不是!它只是耍弄幻术而已。

对空雨花和虚子莹两人来说,这样的摆动实在是有些消受不起。空雨花东倒西歪,嘴里犹自不肯放松,说:“想把我们簸到山那边去摔个稀巴烂啊?”赶紧把溟琥剑插进土里,借以稳住身子。而虚子莹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当红泥沟向南摆动时,又不由自主站起,并向前扑倒。之后红泥沟再次摆向北边,她又向后跌倒。红泥沟摆来摆去,她也随之前扑后仰。

虚夫人的真正用意显然不在这里!当红泥沟第四回向南晃动时,刚荡到半途,虚夫人喝声“定”,竟硬生生将红泥沟的摆动之势刹住。镶嵌在大地和云幕之间的那口“剑锅”余力未尽,继续朝南荡去,重重地碰撞在红泥沟南面的山脉上,然后弹回。当它静止下来,其所处位置已经向北边推进了许多,离蜃中楼越发近了。

空雨花刚才借助溟琥剑,差不多已经适应了红泥沟的摆动,却不料脚下的大地猛然停住了,他再也无法保持站立,顿时跌倒,骨碌碌朝南面滚去。虚子莹因为没有任何可以依靠抓握之物,早在空雨花跌翻之前就滚到南边的草丛中去了。两人都跌得七荤八素,辩不清东南西北。当然,即使他们没有跌倒,头脑还清楚,在红泥沟如此昏暗的情况下,对方位也不一定能准确辨别。

在红泥沟停止摆动的一刹那,蜃中楼园子里那些熔化成蜡块的花草树木淌过篱笆,向空雨花和虚子莹倾泻过去。这些蜡块本来是固态,虚夫人瞬间就让它们变成了流体。此时蜃中楼园子就像是一个盆子,蜡块就是盆子里的水。虚夫人用双脚操纵这个盆子,流体蜡就泼到空雨花和虚子莹身上了。

空雨花打完最后一个滚,仰面躺在草丛中,正好看见流体蜡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顿时明白虚夫人的摇动红泥沟的目的了,心想:“这不是把我当肉馅做饺子么?又或者它要把我做成蜡像?即使它就此住手,我也被压成肉泥了。早知它有如此企图,我就该借机多来几个懒驴打滚,一直滚到南岸去。”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8章 鹊巢鸠占

拂晓,虚子莹一路小跑,踏着长剑而行,越过雪月湖,到了南岸,惊醒了空雨花。

空雨花躺在草丛中,衣衫大部分被露水打湿了。他睁开惺忪的“瞎”眼,就看见虚子莹站在面前,背景是那片只有一丝曙色的天空。他一激灵,猛然站起来,退后数步,疑惑地看看对方,警惕地问道:“你是怎样出来的?”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没紧张,我只是有点激动。”空雨花假装不在意说,心里却犯了嘀咕:“羽警烛说那个‘水钟’能罩住蜃中楼,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可是现在,虚子莹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看来,我得重新估量一下羽警烛言语的可信度,别把他那些大话狂言当真了。”

“激动?!看起来不像啊。”

“见到漂亮姑娘,我就有这种昙花一现的不良反应。虚姑娘大清早跑出来,能问问有何贵干吗?”

虚子莹神情立刻变得很沮丧,说:“我是来向羽先生求助的。”

空雨花怀疑地打量着她,说:“你们又有什么花招?”

“我是真心实意的,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更是无所谓,因为我要找的是羽先生而不是你。”虚子莹对空雨花颇有些不屑一顾。

她走到羽警烛身边,恭敬地说道:“羽先生,小女子有要事相求,万望您成全。”

羽警烛自然是毫无反应。

空雨花说:“你别打扰羽先生了,他睡得正香呢。”

“他什么时候才醒啊?”

“也许立刻就醒,也许永远不会醒来。他什么时候醒,由我说了算。”

“你把羽先生怎么了?”虚子莹想偏了,以为羽警烛遭了空雨花的暗算什么的。

“凭我这点本事,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不是我把他怎样,而是他自己把自己怎么样了。”

“那你赶紧叫醒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议。”

“让我猜猜,是不是让羽先生赶紧毁掉‘水钟’,给蜃中楼留一条活路啊。”

“恰恰相反,我希望羽先生拿出霹雳手段,最好将蜃中楼夷为平地。”

虚子莹这句话大大出乎空雨花预料,当即有些发蒙,说:“羽先生和我都吃了蜃中楼的亏,却也没想把蜃中楼夷为平地。反倒是你,对自己的家竟然怀着如此深仇大恨。发生这样的事情,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也不愿意毁掉自己的家园啊,但想到鹊巢鸠占,就只能忍痛了。”

“鹊巢鸠占?你的意思是说?”

虚子莹焦急地说:“你快唤醒羽先生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空雨花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哈哈笑道:“蜃中楼抵挡不住吧?所以派你来诈我们。告诉你,这一招毫无新鲜感。”

虚子莹非常气恼,说:“你不相信我也就算了,干吗还污蔑我使诈?”

“首先不相信你,然后怀疑你诈我们,这两者顺理成章,一点也不冲突。”

“你要是再不唤醒羽先生,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是不是又打算通过控制我的右手来对我不客气呀?就不能换一个新颖一些的方式,让我吃苦头也吃出个新鲜劲来呀。”

“我忧心如焚,才不管这些呢。”虚子莹的左手扬起来,五指或屈或伸,就要不利于空雨花了。

空雨花见状,心知自己立刻就要遭罪了,虽然他不怕吃苦头,但也不会傻到苦头飞来时不予规避的程度,赶紧说:“瞧你如此情急,应该不是假的,我就相信你吧。虚姑娘竟能从羽先生的‘水钟’里出来,正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女!’”

虚子莹道:“适才你似乎也提到了‘水钟’二字,我没怎么留意。到底‘水钟’是什么东西?”

“难道你不知道蜃中楼上面有一个水做的大盖子么?”

“你们前脚刚离开,我后脚就追出来了。蜃中楼现在的情况如何,我并不清楚。”

“那你这一晚呆在什么地方?”

“过了一晚?”虚子莹惊异地看着空雨花。

“难道你还不清楚时光流逝了整整一晚么?”

“羽先生带着你破墙而出,我立刻追了出来。你们去势甚疾,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我知道你们肯定到湖对岸去了,于是急急赶来。到了湖边,却见整片湖水变做了长剑。我虽然惊异,但猜想这必定是羽先生的杰作,所以没放在心上。这样一来,倒也方便了我,可以如履平地一鼓作气跑过来。这段时间并不长,怎么就过了一晚呢?”

“你看看现在的天色。”

虚子莹见亮光自东边而来,“咦”了一声,说:“是清晨?”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敢肯定现在绝对不是黄昏。”

“这又是羽先生弄的玄虚吧?”虚子莹想了想,说道。

“只要有他在,任何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出现。对这种高人的手段,我一向只有傻眼的份,而无权置评。不过。我在这里的确睡了一晚,这一点我很有把握,毋庸置疑。”

虚子莹大胆地猜测道:“难道雪月湖南岸和北岸时光流逝的速度不一样?”

空雨花失声说道:“你是说,时光在北岸流逝得慢,而在南岸流逝得快?”觉得虚子莹这种想法呀太离奇了。

“所以,北岸还是黄昏,而南岸已是次日凌晨。你若不信,不妨渡湖到北岸瞧瞧。”虚子莹更坚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也说得更明白。

“想用此法诓我到对岸去?呵呵,算了吧!”空雨花立刻认定对方要不利于自己,“我眼神不好,看不到北岸。你倒应该回头张望,看看蜃中楼怎么样了。”

虚子莹依言回头,没看见那所谓的“水钟”。“水钟”大概真如羽警烛所说的那样,缩小到只能禁锢住羽警烛复制品的程度了。而蜃中楼的景观,大部分已经面目全非了。因为隔得太远,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其总体上的一塌糊涂还是一下子就能看出的。七成以上的房舍坍塌了,九成的花草树木消融了。坍塌的房舍和消融的花草树木混杂在一块,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就像是一滩被阳光融化的奶油。虚子莹眼睛瞪得滚圆,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希望蜃中楼被夷为平地吗?羽先生有先见之明,在你正式提出这个要求之前就备下了这份礼物。现在,我应该恭喜你如愿以偿了。”空雨花顿了顿,续道,“有个问题梗在喉头,要求教于你。你希望蜃中楼被夷为平地的缘故是因为鹊巢鸠占,那么,这所谓的‘鸠’是指谁啊?”

虚子莹的脸色立刻显得沉重起来,说:“你说现在蜃中楼还剩下谁?”

“令尊令兄?他们是‘鸠’?!”

“单从外貌上看,他们与我母亲哥哥的确一模一样。但事实上他们不是,我母亲和哥哥早被他们害了。”

空雨花没有觉得意外,说:“这么说,他们也是冒牌货?”

虚子莹没有说话,只是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难道他们也是那面魔镜复制出来的,并且最终以假乱真,取代了令堂令兄?”

虚子莹由点头变为摇头,说:“不是镜子的过错,而是我母亲咎由自取。”

“那倒要听听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事说来话长,今后有机会再说吧。还是赶紧叫醒羽先生,请他援手,帮我消灭那些冒牌货。”见空雨花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灼灼,紧盯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嗔道:“我跟你说话呢,你瞧着我干什么?”

空雨花说:“有两个原因让我这样做,第一,你长得很漂亮,值得让人投注目光,甚至都能让我这样的瞎子眼睛放光。第二,我就想啊,既然蜃中楼盛产假货,那么虚姑娘你会不会也是冒牌货呢?哈哈,原谅我把话说得如此直接。”

虚子莹恼了,红着脸说道:“瞎说!我如果是假货,就不会来找羽先生了,因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瞎子说瞎话,这是我的本分啊。再说,羽先生并非假货的天敌,恰恰相反,假货才是他的克星呢。你没见他被自己的复制品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吗?”

虚子莹替羽警烛辩护道:“只是因为事起仓促,羽先生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羽先生真畏惧那个冒牌货,一准早就跑得天远地远了,哪里还会留在雪月湖?而且,事实就摆在面前,如你所说,他已经施展手段,困住了蜃中楼。”

空雨花不假思索,顺势说道:“无论如何,那个冒牌货对他的伤害太大了,所以羽先生刚做完这些,就心力交瘁,晕倒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遂在昏迷之前做了安排。他把一部分功夫转移到我身上,以便我能在他昏迷之后继续与蜃中楼相抗。因为我只是得到了他小部分的功夫,有可能敌不过蜃中楼。如果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必须唤醒他。现在还好,仅仅是你而不是整个蜃中楼与我面对面,我勉强可以应付,不必惊动羽先生大驾醒转亲自处理了。”

虚子莹非常聪慧,稍稍一想,就听出了空雨花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现在做主的是你而不是羽先生,我应该向你而不是向‘第八奇人’求助。”

空雨花不语,默认了。

“那我不妨再大胆猜想一下,你大概也会助人为乐吧?”

“助人为乐是可以的,但不是平白无故的。”

“想知道蜃中楼为什么会‘鹊巢鸠占’?你的好奇心就这么重吗?”

“蜃中楼得了‘鹊巢鸠占’这样的怪病,不查出病因,怎么能对症下药呢?医道中有‘望闻问切’之说,现在已经‘望’过,‘闻’过,接下来自然是‘问’了。‘问’过你之后,有必要的话还得再进入蜃中楼去‘切’一‘切’,探一探,看看是否与你所述有出入。”

“‘切’?探?别绕着弯子说话,你无非就是不相信我罢了。”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辜的信任。”

“也没有无缘无辜的怀疑呀。”

“所以,任何事情都是应该半信半疑,而要将半信半疑变成确信无疑,就需要验证。”

“你说羽先生把一部分功夫转给了你,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半信半疑呀?是不是应该要求你露一两手给我瞧瞧,以便让我完全相信你呀?”

“我比较特殊一点,我不允许任何人对我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你要么就完全相信,要么就完全怀疑,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凭什么你就这样特殊?”

“因为不是我求人,而是别人求我。当然,你可以验证一下自己能否唤醒羽先生,但要我露一两手,那就是不尊重我。”

虚子莹立刻做出了选择,说:“导致蜃中楼落得‘鹊巢鸠占’下场的直接原因在我母亲身上,但追本朔源,还得从我父亲说起。”

她脸上露出的那种不堪回首的表情,让空雨花看着非常不忍心。但她现在既然已经开始述说了,空雨花也就不再刻意去阻止她了。

“家父生性恬淡,很少过问外面的事。他名列梦幻大陆精英排行榜第七,只是那些好事者所为,并非他自己去争取的。他只想留在蜃中楼过此一生,所以当年羽警烛来搦战时,家父就说和他交换一下排名。羽警烛心高气傲,自然是不答应。家父被逼无奈,才不得已击退了羽警烛。之后炫天岚到来,再三劝说家父加入寻梦队。他说,太在意虚名固然是一偏,而对虚名刻意保持不在意同样也是一偏,说到底其实也是在意虚名。家父最终经不住劝说,跟着炫天岚走了。家父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母亲和父亲感情极深,她每天都在思念父亲,倍受煎熬。因为她的心思都放在了父亲身上,连我们兄妹都被她忽视了,几乎没享受到什么母爱,更别说让她打理蜃中楼了。仆役们相继离去,蜃中楼也渐渐荒废。而最终,蜃中楼成了废地,杂草丛生,甚至还有狐狸、野猪出没了,仆役们则一个不留,走光散尽,只剩下我们母子三人,孤苦地生活在红泥沟这与世隔绝的地方。

“你大该也知道,我母亲来自白蜡危家。白蜡危家和红泥虚家都是梦幻大陆“九门”之一,名声不相上下,以前是死敌,互相仇视了多年。后来父亲和母亲相遇,一见钟情。危家和虚家自然极力反对,却也动摇不了父亲母亲的决心。两家无可奈何,终于还是让两人走到了一起。两家结成姻亲后,不仅仇怨得以化解,而且相互有所裨益。尤其是白蜡危家,借助虚家特有的红泥,其制蜡术大大提高,终于成为神技。我母亲在娘家时,本已得到制蜡术真传,来到虚家后,得地利之便,制蜡之技更是突飞猛进。但此地终究是虚家,母亲不便经常用蜡塑喧宾夺主,所以渐渐把这门技艺搁下了。

“父亲走后,母亲重拾制蜡术,以此来打发因思念父亲而变得极其难熬的时光。仆役们的离去,蜃中楼圆子里的花草树木得不到照顾,于是母亲干脆用蜡塑来代替它们。院子尽管少了灵气,却也齐齐整整,而且秋冬之际也没有落叶败枝,根本就不必去修剪收拾了。如此一来,倒也省事不少。

“也因为仆役的相继离去,蜃中楼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甚至是阴森森的,几乎就是一个偌大的坟场,有时候我不敢独处。母亲也感觉到蜃中楼缺少人气,于是不再塑造花草树木,桌椅板凳,而把全部心思投入到塑造仆役上面。她几乎记得每个仆役的模样,塑造出来的蜡人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与原型唯一的差别仅仅是不会活动而已。母亲将它们摆放在仆役们原先所呆的地方,就像仆役们从来不曾离开过似的。有了这些熟悉面孔的陪伴,我们再也不那么害怕了。

“母亲本意是用这些劳作去化解对父亲的思念之苦,可到了后来,她是全心全意喜欢上了成功塑造某种物事后的那种满足感。除了吃喝睡觉,她每时每刻都泡在制蜡作坊里,揉揉搓搓,剔剔挑挑,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完全走火入魔了。我们兄妹也知道这样下去对她不利,却也劝止不了。

“花草树木塑造过了,仆役们也塑造过了,母亲又开始摆弄白蜡,塑造我们兄妹了。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蜡像,我感觉怪怪的,心里拿不定我和它到底谁才是虚家的女儿。因为有了这种印象,我心里又隐隐约约觉得,兴许有朝一日这两个蜡像会取代我们兄妹。这不仅仅是指在母亲的眼里蜡像会取代我们,而且也意味着我们兄妹会最终消失,只留下蜡像陪伴母亲。

“母亲又给自己塑了蜡像,而且不止一个。她在每间屋子里都摆放了自己的蜡像,粗略统计一下,她的蜡像至少有一百五六十个。她跟我们说,有她的蜡像陪伴,我们兄妹就不必去打扰她了。无论那些蜡像和母亲如何相似,它们毕竟是死物,怎么可能替代母亲呢?每每看到它们,我就不自觉地涌起一阵阵的厌恶。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也罢了,我们可以容忍。偏偏母亲变本加厉,竟然塑起了父亲的蜡像,而且比母亲的蜡像还多了数倍。不过,父亲的蜡像不是散放着,而是集中放置在蜡殿里。从此以后,母亲就不再从事蜡塑。她就住在蜡殿里,镇日看着父亲的蜡像出神。我们兄妹知道,母亲已经彻彻底底走火入魔了。她活在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世界里,在那个世界里,父亲并没有和母亲分离。在母亲眼里,只有父亲的蜡像,或许她已经把蜡像当成了父亲本人。不仅我们兄妹在母亲眼里不存在,即便是父亲回来,站在母亲面前,她也可能否认父亲这个真人。

“常言道,如果事情已经很坏,那么就一定会变得更糟。到后来,母亲完全自我封闭起来,她说蜡殿是她和父亲的天地,根本不让我们踏进半步。她这种做法无异于画地为牢,把自己囚禁起来了。对她来说,没有寒暑的变化,没有昼夜的交替,蜡殿的时光就那么昏天黑地流淌着。

“由于相处的时间太长,母亲和蜡像都吸收了彼此的气息。蜡像沾染了母亲的灵气,越来越鲜活,只差开口说话和举步行走了。而母亲仿佛被蜡浸染过,脸色惨白,眼神呆滞,话语失常,举止僵硬。长此以往,母亲和蜡像兴许会交换生命,蜡像成为活人,而母亲则成为蜡人。”

虚子莹说到这里,脸上呈现出既担心又畏惧的神色。

空雨花听得入神,没留意虚子莹神情的变化,见她住口不言,大为不解,说:“这就讲完了么?好象还没说到‘鹊巢鸠占’这件事呢。”

“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啊?这种事情我一想起就觉得锥心般疼痛,你倒好,听得兴趣盎然。”

“你得明白,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朗之前,盲目地同情或者厌恶是不足取的。我正在积蓄力量,等你把故事讲完后,如果遭遇确实悲惨,我就全身心投入地同情你一回,绝不会吝啬自己的同情心。”空雨花轻轻咳了几声,续道,“就目前你所说的情况而言,我初步断定你值得同情。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的亲人变成了蜡人,那的确是悲剧。如果蜡人活蹦乱跳、呲嘴咧牙,那就很恐怖了。”

虚子莹本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嘴皮子利索得很,但不知为什么,一遇上空雨花,就说不过了,当下对空雨花的这番话无可奈何,继续述说:“当初母亲刚为我们兄妹塑造蜡像时,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蜡人会取代自己。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预感并不是毫无来由。母亲和哥哥最终被蜡像取代,蜃中楼不再属于虚家,物是人非呀。”

“花草树木有假货,桌椅房舍也有假货,如今的蜃中楼岂止物是人非,简直就是人也非物也非。你那位冒名顶替的母亲大概也担心被人戳穿了这一切,所以你们才在三嘱咐我们不要随意触摸蜃中楼的东西。说到这里,我有个疑问。既然你已经知道母亲和兄长都是蜡像变化而来,那为何不当着羽警烛的面予以揭穿,以求得他的帮助?你应该知道,羽警烛能耐大得很,绝对有把握帮你夺回蜃中楼。”

“你也看见了,当时我那所谓的兄长监视着我。只要我表露出一丁点求助于羽先生的意思,他就会加害于我。”

“他们到底有什么手段,使得你如此畏惧?”

“任何人都怕死,我不否认自己惧怕死亡。但当时我的主要顾虑不在于自己的性命是否得保,而是担心母亲和哥哥的安危。”

“安危?这么说,令堂和令兄还活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目前,我只能说,母亲和哥哥也许还活着。”

“既然你不能确定令堂和令兄已经死亡,那么你又凭什么认定这些日子与你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是蜡人呢?”

“他们就是蜡人,这毋庸置疑。首先,他们害怕火。冬天的红泥沟非常寒冷,以往母亲和哥哥冬天都喜欢烤火,而最近一年来,即使是一丁点火星也让他们退避三舍。其次,他们不吃饭。再次,他们身上没有‘人气’。‘人气’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你能真真切切感受到。”

空雨花连连点头,说:“其实,有了第二条就够了。任何人都得进食,如果他们不吃东西,那至少表明他们不是人。”

虚子莹接着说:“至于说到羽先生的能耐,那些关于他传说中我倒是听了不少,却没有亲眼目睹过他的手段。并且,他和家父的那番争斗,最终落败的也是他。所以,我并不能肯定他能帮助我。当你们来到红泥沟,冒充我母亲的蜡人立刻知晓了,并立刻做出了安排。我也想趁机见识见识羽先生的本领,所以附和它们,将羽先生诱进蜃中楼来。我希望羽先生名副其实,有非凡的表现。羽先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在猝然受袭之下,竟能全身而退。以羽先生的个性,当然不会就此罢手。这一点确定无疑,问题是他到底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倘若他施展霹雳手段,将蜃中楼整个儿毁了,那么我的母亲和哥哥或许真的就魂赴魂渊了。所以我急急忙忙追上来,要将蜃中楼的真相给他说清楚。结果你们果然没走远,不言而喻,你们准备大动干戈了。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羽先生竟酣然大睡了。”

空雨花笑了笑,说:“我不是说过吗,羽警烛已经全权委托我处理一切示意。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归结为一句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就放心好了。顺便问一下,那两个蜡人除了用魔镜复制品来对付羽警烛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花招?”

“用魔镜对付羽先生,这是家父离家时就安排好了的。母亲早些年也向我们兄妹提到过这件事,并说即使魔镜的复制品伤不了羽先生,我们也有其他办法让羽先生知难而退。至于到底是什么良策,我就不清楚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蜡人虽然取代了我母亲,但它并非就是我母亲了。许多属于我和母亲之间的秘密它并不知道,因此我就猜想,母亲的记忆没有完全转移给它,它也就有可能不知道家父当初设下了怎样的必胜之策。倘若事情真是这样,那么羽先生的胜算就多了几分。”

“虚姑娘不必担忧!其实羽警烛也明白令尊必定留下了针对他的办法,所以想出了一个权益之计。既然令尊是针对他的,那么只要他不亲自出手,那些办法就自然失去效力了。基于这种想法,羽警烛才把部分功夫转移到我身上来。”这番谎言空雨话不假思索,张嘴就来。

虚子莹信以为真,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了。”

“不忙,我还有问题要请教你。既然蜡人取代了令堂令兄,那么令堂令兄如今在什么地方呢?听你话里的意思,他们还活着。”

“我只是猜想他们还活着,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既然令堂令兄都被蜡人取代了,为什么你一点事情也没有呢?”

“我也一直纳闷呢,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比母亲和哥哥幸运,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我是活生生的人。你要是怀疑,不妨用火来烘烤烘烤我。”

“令堂塑造了那么多蜡像,如今都怎样了呢?”

“都集中到蜡殿了去了。幸好它们得到生命,否则整个蜃中楼都是蜡人跑来跑去,那我岂不要被逼疯了。”

连续三个问题,空雨花问得十分直接,虚子莹也回答得异常干脆。

虚子莹说:“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你该出手了吧?”

空雨花突然一乐,暗想:“羽警烛本意是用‘水钟’囚禁自身的复制品,顺便用‘星星之火’烘烤一下蜃中楼,结果却阴差阳错解决了冒牌的虚夫人和虚树滋。这倒方便了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功劳据为己有。哈哈!”对虚子莹说:“现在根本用不着我出手了!蜃中楼里的所有蜡制品,无论是花草树木,桌椅板凳,还是鸡犬人物,都已经稀里哗啦,完全被熔化了。”

“这么说,羽先生早就知道蜃中楼有许多蜡制品?”

“这都是托你们刻意提醒的福,羽警烛离开时顺手摘了一片树叶,这才搞清楚蜃中楼是假货的聚集地。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虚家竟有两位蜡人。还是那句话,是我们走运,而活该那两位蜡人遭殃。现在,我们应该额手相庆了。”

不料虚子莹却大惊失色道:“它们也熔化了?这可糟糕了。没有了它们,我就无法知晓母亲和兄长的下落了。”

虚子莹的反应大出空雨花意外,他略为思索,道:“如果你昨日一见面就将蜃中楼的变故告知羽警烛,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是我害了他们。”虚子莹深深自责。

空雨花安慰道:“你犯不着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那于事无补。只要令堂令兄还在红泥沟,那么即使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救出来。”

这种安慰对虚子莹不起作用,她茫然失措,隔着雪月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家园。

空雨花心想:“父亲远离,母亲兄长失踪,三人都是生死未卜,虚姑娘孤零零一个年轻女子,的确够伤心了。此时,最好的安慰方式不是言语,陪着她黯然神伤吧。”也面朝北岸,静静地站立着。

虚子莹却突然大声叫喊起来,指着对岸道:“你看,它们没有熔化!”

空雨花心想:“我还没进入‘黯然神伤’的状态呢!可惜了我的一番苦心。”随虚子莹所正指方向瞧去,一下就看见了虚夫人和虚树滋。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7章 眺望蜃中楼

这片叶子呈深绿色,表面有一些稀稀拉拉的细毛,纹理分明,边缘还有那些细小的齿状物,与真正的杜鹃叶子没什么分别,但撕开后,就露馅了。里面是白色,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是白蜡。

空雨花恍然:“难怪蜃中楼的花草树木异常鲜艳,异常齐整,而且硬梆梆一动不动,看起来没有一丁点灵气,原来是假东西呀。”看了看对岸的蜃中楼,突然问道,“羽先生,你敢肯定这就是蜃中楼。”

“莫非你怀疑这蜃中楼也是假的?”

“不是有‘海市蜃楼’这四个字吗?蜃中楼摆明了就是子虚乌有嘛。”

“这不一样,海市蜃楼是指不存在的东西,而蜃中楼已有数百年历史,谁都不能将其视如不见。”

“我的意思是,眼前的蜃中楼并非你以前去过的蜃中楼。”

“不可能!不可能!”羽警烛断然否认,“羽某是临时想起带这里来找虚粲蜃,休说无人会预先设好陷阱等我,即使碰巧有这样心怀叵测的人,他也没有能力布置出如此庞大的虚幻景象。”

“这可难说得紧,我直觉地认为,这里是一切虚假之物的聚集地。无论如何,现在追究这些,已经迟了。我们和蜃中楼隔湖相望,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们离开了蜃中楼,他们并未追来,表面上彼此似乎相安无事,其实我们还受他们控制。羽某和那个冒牌货生死相依,虚夫人只须对冒牌货下手,羽某就活不下去。”

“羽先生休要烦恼,继续昏迷吧,这一招万试万灵。”空雨花再次建议。

“我知道你的想法,无非就是在羽某昏迷时借机逃逸。我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呢。不仅我受制于蜃中楼,你同样也不由自主。难道你忘了这支右手属于虚姑娘么?她要是愿意,只消手上耍几个花样,你就摔得七荤八素了。再者说了,羽某总不成永远昏迷吧?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空雨花想:“也许距离远了,虚姑娘就控制不住我。”抱着侥幸心理暗暗动了动右手,还是没有任何知觉。这下他心里凉了,嘴上还不服输,说:“实在没办法,我就拼着这条手臂不要,一刀切下,送给虚姑娘算了。”

“真要切下吗?羽某现在就可以帮你了却心愿!”

“这种小事,怎能劳羽先生大驾!”空雨花到底还是舍不得这支手,忙转移话题,“我不是也有个复制品么?他脑袋都被拧下来了,我没有丝毫损伤。而你击中自己的复制品时,却重创了自身。这很奇怪呀。”

“镜子复制出来的东西形神兼备,而‘光圈’复制出来的东西只具形骸,这就是原因所在。”这当然只是羽警烛的猜测。

“羽先生何等样人?享受的礼遇自然应该比我高。”

“这样的礼遇不要也罢。”羽警烛知道空雨花在说反话,却也不生气,他的注意力不不在这上面。离开红泥沟不难,拍拍屁股转身大踏步走了就是。但那样一来,即使他走到天涯海角,性命也还是捏在蜃中楼。他一向独来独往,怎肯如此失去自由?他在琢磨怎样解决复制羽警烛而又不伤及自身。以前他不是没有过窘迫的经历,比如败于炫天岚等人之手,但起码没有受伤,更别说有危及生命的遭遇了。而如今,在遇到空雨花之后的短短的几个月时日内,他已经连续受了几次重创,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严重。难道空雨花只会给他带来不幸?如果是这样,那么,扔下空雨花或许是明智之举。但是,炫天岚的灵体、记忆实在太有吸引力了,所以羽警烛下不了决心丢下空雨花。

“羽先生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多动人啊,一定是胸有成竹,已经有了脱困之策了吧?”空雨花再次提起脱困的问题。羽警烛眼睛并不大,也没有扑闪,空雨花只不过是拿他开心而已。

羽警烛玩弄着手里的杜鹃树叶,说:“若没有这片树叶,也许羽某真的一时半刻还想不出应对之法。”

“这是蜡制的假树叶。”

“知道什么东西是蜡的克星?”

“似乎很多吧?不过,我孤陋寡闻,只知道蜡怕火。”

“如果放一把火,你认为蜃中楼会变成什么模样?”

“我看,不仅蜃中楼的花草树木是蜡做的,那些房舍多半也是如此。整个蜃中楼就是一枝造型奇异的蜡烛。”空雨花看了看天色,继续说,“太阳就要下山了,是掌灯的时候了。红泥沟中,雪月湖畔,在暗夜里点上这么一只大蜡烛,的确很有些情调。羽先生想必是纵火高人,现在是‘光天化日’向‘非光天化日’过渡的朦胧时刻,最适宜放火了。羽先生就请拿出手段,然后你我就可享受隔岸观火的愉悦了。”

“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没有那个与我生死与共的冒牌货还在湖对岸,那么毁掉蜃中楼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说来说去,羽警烛还是害怕烧死了复制羽警烛,从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所以呢,羽先生还是应该采取我向你隆重推荐的办法。你一旦把火点着,就立刻主动进入昏迷,你的复制品就不会与蜃中楼玉石俱焚。而只要你活着,还怕没有机会没有高招收拾这个冒牌货?”

“我怎么觉得这样做只对你有好处,而羽某一点实惠也没得到啊?”

“羽先生你冤枉我了,我可都是为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羽某还真是半点也没看出来。放火后昏迷,首先我控制不了你,其次铲除不了我的复制品。而这把火肯定让蜃中楼化为灰烬,虚姑娘当然也难逃此厄。如此一来,你既捡回了右手,不再受制于虚姑娘,而且可以从容离开我,让羽某的一番心血白白浪费。”

空雨花笑笑,说:“刚才只顾着为你考虑,没觉察到自己竟然会占这么大的便宜,而且会让虚姑娘那么漂亮可爱的女子香消玉殒,真是惭愧得很。其实,以羽先生的智慧,自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我心里已经有一个比较成熟比较适用的想法,要不要我无偿奉献出来呀?算了,我自告奋勇友情提醒一下。羽先生多想想自己和蜃中楼里那个冒牌货的关系,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羽警烛沉吟道:“生死与共?!”眼睛突然一亮,猛一击掌,将手里的蜡制杜鹃树叶拍得粉碎,“只消随便使点小手段,你就不敢离开我半步,然后就可以去放火和昏迷了。”

“羽先生果然和我心有灵犀,我只是小小地提示了一下,你就毫无差错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再怎么说,你我相处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肯定愿意和你坐同一条船而不愿意和虚姑娘捆绑在一起呀。”

“你不会认为是羽某硬要拉你上船吧?”

“绝对不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好吧,就照咱们商定的法子办。”羽警烛下了决心。

“羽先生谦虚了,这样的法子不是你我商定,因为我还没有那样的资格,而是在我必不可少的提醒之下由你单独想出来的。”

羽警烛看看已经被拍烂的杜鹃树叶,合上双掌,又揉搓了几下,使其成为彻彻底底的粉末,然后对空雨花说:“请伸出你的左手。”

在羽警烛面前,没有反抗的余地,与其做无谓的抗争,不如大方一点,配合对方。于是空雨花依言伸出了手,说:“我早就想废了这支手,让它和右手做伴,那样才公平。”

羽警烛将淡绿色的蜡粉洒在空雨花的左掌上,说:“放心,这支手绝对不会步右手的后尘,至少在你背叛羽某之前是这样。”

蜡粉一接触掌心,立刻渗进肌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有疼痛,没有瘙痒,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空雨花受过太多的磨难,虽然还不知道蜡粉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却一点也不害怕,道:“羽先生也请放心,至少在左手步右手后尘之前,我是不会背叛你的。”

“需要羽某说说这些粉末的作用么?”

“不必,给我留一个想象的空间吧。”空雨花明白,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就算他清楚这些蜡粉的作用,又能如何呢?

“这样很好,你我的确在同一条船上,患难与共了。”

“既然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接下来就该和蜃中楼做个了断。现在虽然还不是月黑风高,却非常接近于月黑风高,比较适合杀人放火。在红泥沟里,雪月湖畔,燃起这么一堆大篝火,多温馨啊,我估计虚家的人很喜欢围着篝火蹦蹦跳跳。”

羽警烛神色严肃,说:“羽某也这么想来着。我们从蜃中楼出来,很有一段时日了,而虚家毫无动静。这可能是虚家打算就此偃旗息鼓,不愿多生事端,更可能是在策划更可怕的行动。先下手为强,不能再拖下去了。”

“羽先生这一把火烧起来,肯定很烫人,我应该离远一点么?”

“既然是我放的火,即使你置身火中,也少不了一根毫毛。”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掉到山后,暮色从四下里向上升腾,天空散落着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羽警烛仰望星辰,想了想,点点头,有了主意。他弯下身子,右手手心朝上,手掌插入湖水,拇指露在外面,捏住“水皮”,小心翼翼向上提。随着他的右手慢慢抬起,“水皮”也慢慢揭开,慢慢和下面的湖水分离。“水皮”很薄,如蝉翼一般。待挺直了腰身,“水皮”提至胸口的高度时,他突然朝上一挥,之后又猛然向下一抖。这一挥一抖虽然有先后之分,在空雨花看来,却像是同一时间做出的两个动作。只听得一声轻响,眼前的“水皮”揭开,先是朝上飞起足有三四丈高,然后下沉至羽警烛肩头的高度。“水皮”由近及远依次揭开,依次上飞和下沉,形成一道“波纹”,瞬间就由南岸波及到雪月湖的其他地方。这道“波纹”开始很短,之后突然变长,最长时从雪月湖西岸延伸至东岸,然后又突然变短,最后消失于北岸。就这么一挥一抖,羽警烛就将偌大雪月湖的整个“水皮”撕下来了。这层“水皮”只有薄薄的一层,虚悬于空中,与下面的湖水相距约莫五六尺。

“水火不相容,羽先生不去放火,倒先玩起水来了。”

“放火也要放得有水平,有新意。倘若只是单纯地放火,扔个火花过去就行了,但那就没意思了。”

“我也知道,羽先生无非就是要让我这个可以看见一切的瞎子开开眼界嘛。”空雨花明白对方是在炫耀本事,“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后某个特定的时候开始,我对羽先生的任何惊世骇俗的举动都采取泰然处之、漠然视之的态度。所以,趁还没有到这个特定的时候,羽先生抓住机会,多多献宝、好好炫耀。”

羽警烛右手朝外一甩,然后扔掉“水皮”,手掌略略下沉,食指猛然向上一戳,点在“水皮”的下面。“水皮”立刻沿南-东-北-西方向飞快旋转起来,并且平平地朝夜空飞上去。瞬息之间,“水皮”就飞上天宇,失去了踪迹。

空雨花见状,提醒道:“羽先生,我们的目标好象是蜃中楼,而非天上宫阙。”

“不过是让它去借借天火,马上就回来了。”

羽警烛话音刚落,“水皮”就飞旋而下,瞬间就到了湖面上方,不再旋转,一丝不差地悬停在适才的位置。空雨花不知道什么叫天火,也没看见任何与火有关的东西。“水皮”也不是全然没有变化,至少上面有一些闪烁的亮点。

羽警烛说:“虚夫人能用镜子造人,羽某自能用这面水镜复制出星辰。”在他眼里,这层薄薄的“水皮”原来是镜子,镜子上面的亮点则是星辰。

听羽警烛如此一说,空雨花看看苍穹,又看看“水镜”上的亮点,发现二者果然有关联。虽然没有一一核对,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两者不仅星星的数量差不多,而且它们的布局也一样。他说:“如果我不惊叹一下,那就太不礼貌了。这样吧,我说句心里话,你的手段比虚夫人强多了,岂止是匪夷所思,简直是……是……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说到这里,他的话语突然拐了一个弯,“这就是所谓的天火吗?”

“难道你不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么?”

“这句话里的‘星星’好象是‘细小’的意思,而并非具体指天上的星辰吧?不过也无所谓,既然月光可以晒衣,星光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点燃冲天大火。”

“冲天大火?!”羽警烛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颇有感触地说道:“毕竟虚粲蜃和羽某同列梦幻大陆精英榜,虽然有过冲突,但那只是功夫之争,惺惺相惜之心还是有的。无论他出于何种缘故离开寻梦队,无论他是否回到了雪月湖,无论他的家人如何对我不敬,羽某都不能毁了他的蜃中楼。让蜃中楼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退而求其次吧,改变一下它的形状。”

空雨花拊掌赞道:“谁说羽先生冷酷?其实你心肠好得很。虚粲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准备了那面魔镜来对付你,而你念在同属梦幻大陆精英的份上,力图保全他的老窝蜃中楼,虽然这有一厢情愿之嫌,但两相比较之下,就不能看出,羽先生的境界比虚粲蜃高出一筹。以功夫为凭,或许羽先生的确排名于虚粲蜃之后。若以综合修为而论,则虚粲蜃就不如羽先生远甚了。”他这番赞语当然是口不应心,其实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是:羽警烛太一厢情愿了,硬要用“梦幻大陆精英榜”将自己和虚粲蜃扯上关系,殊为可笑。

羽警烛何等样人,虽自大狂妄,却并非认不清事实,立刻就听出了空雨花这番话里面那股浓浓的虚假气息,也没有刻意去揭穿和纠正,只是淡然一笑,说:“羽某做事,向来只凭自己好恶,根本不会去想这些曲里拐弯的道理。”这话就言不由衷了,适才他突然改变主意不焚毁蜃中楼而说的那些言语,不就是“曲里拐弯”的道理么?

“羽先生如此谦虚,就更值得我敬佩了。”空雨花先抛过去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问到自己关心的事,“你打算怎样改变蜃中楼的形状?”

“我得看看,蜃中楼里到底有多少蜡制的物事,并将它们完全熔化。”

空雨花略为思索,就明白了羽警烛的意思,说:“熔蜡不需放大火,其他东西就可以保全了。”

羽警烛双手端着“水镜”,筛了几下。“水镜”上面的星辰如同筛子上的豆子,纷纷朝“水镜”中心滚去。很快,“水镜”上的数千颗星星都聚集到了一起。他随即将“水镜”抛将出去。“水镜”斜斜上飞,到了蜃中楼上空,停留在约莫三十余丈的地方。在飞行过程中,它的四边逐渐下垂。等到了蜃中楼时,其周边已经完全垂到地面了。此时,“水镜”变成为一口倒扣在蜃中楼上面的“水锅”。那些聚集在一块的星辰也透过“水皮”,到了另外一面,像一串挂在“水锅”内壁顶端的葡萄。

“瞧这架势,好象要把蜃中楼清蒸了。”空雨花说。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如果不是因为我鬼使神差竟然能看见东西,我还以为你这句话暗示我是瞎子这个事情呢。不过,现在夜色深沉,你又不愿意焚毁蜃中楼,隔岸观火是不可能了,我呢,也正好履行瞎子的本分,对一切视而不见。”

“睡一觉吧,等到明天早上醒来,蜃中楼就改观了。有这大盖子罩着,蜃中楼没有任何人能跑出来,即使是那冒牌货也不能。”

“现在我负责睡觉,你负责昏迷,分工合作,其乐融融。顺便问一下,羽先生打算什么时候醒转呢?”

羽警烛说:“这口倒扣在蜃中楼的‘水锅’妙处多多,不仅能熔化蜃中楼里所有的蜡制品,还能在之后收缩变小,直至最终将那个冒牌货禁锢在里面。因为他与我生死与共,所以羽某不能杀他。在‘水钟’的禁锢之下,别人伤不了他,他也伤不了别人,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能自残。这样一来,羽某就再也不会受制于人了,而他则会最终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当‘水钟’罩住他的时候,你就可以唤醒羽某了。”

“如此说来,他岂不就是一个活死人?”

“他本来就是虚家母子的傀儡,与活死人有什么两样?”

“他既然是你的复制品,你的手段他全懂得,那么你的这种想法他会不会知道,他是否会因此而提前采取预防措施?”

“如果他完全和我一样,羽某就无法可想,只有认命了。”羽警烛的口气显得无可奈何。

见羽警烛也有犯愁的时候,空雨花觉得很开心,脸上却没显露出来,说:“不知道这把星星之火会将虚家母子怎样?”

“你在担忧虚姑娘么?放心吧,他们只要不是蜡做的,就会毫发无伤。”

“我不是担心他们,我担心自己呢。当‘水钟’缩小到只能罩住你的复制品,而你还处与昏迷之中时,我该如何应付虚家母子?你别忘了,我基本上还是虚姑娘的傀儡。”

“羽某不是告诉过你了么?到时唤醒我。而只要有羽某在此,虚家母子奈何不了你。”

“可我采取什么办法叫醒你呢?”

“在我额头上这颗珠子连敲三下,就行了。因为珠子本来不属于羽某,但如今又偏偏成了羽某身体的一部分。敲打它,它既不会自动闪避,又能使我感到不可忍受的疼痛,从而醒转过来。”

“虽然不能说羽先生因祸得福,至少目前这颗珠子并非全然无用。”

羽警烛深有同感,点头道:“的确,世事不定,福祸难测,胜负难料。”感叹了两声,又特别提醒空雨花,“不能太早或者太晚叫醒我,太早有可能使我受到伤害,而太晚则会使你受到伤害。切记切记!”

“这个我理会得!如果虚家母子扑过来,我肯定及时唤醒你,绝对不会拖延,也就不存在‘太晚’的问题。”

“不是虚家母子伤害你,而是融进你血液里的蜡粉会损伤你的肌体。在来雪月湖之前,羽某从未主动昏迷过。在蜃中楼和冒牌货交手时,虽然首次将自己打昏,但昏迷的时间是由羽某自己控制的。因为不知道这个‘水钟’什么时候禁锢住那冒牌货,所以这一次的主动昏迷,不能自己确定醒来的时间,而必须让你来唤醒。而依你的性情,说不定会让羽某永远昏迷下去。所以,为了你我都好,你不能‘太晚’叫醒我。”

空雨花佯装生气,说道:“你我不是患难与共了么?你还如此不相信我。要不,咱们各走各的,从此互不相干。”拔腿就要走。

“又想用这几句话将水搅浑,然后开溜啊?羽某不上这个当!我并非不相信你,只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是得多加提醒。”

“那是我误会你了!”空雨花口风立刻转了,“羽先生这次又打算主动昏迷么?”

“当然!难道还需要你拿根大棒子朝我头上来一下么?”

“我正这样想着呢!既然羽先生不要我帮忙,那就算了吧!让你自己变出一块豆腐然后去撞晕。”

“根本不需要豆腐那么坚硬的东西。”羽警烛悠闲地说,歪着嘴朝左脸吹了一口气。他左额本来挂着一绺头发,垂在左脸上。被他这样一吹,立刻有一根头发反卷起来,从发尖倒裹上去,到眉毛处时已成了一个半颗芝麻大的拳头。然后,这根头发翘起来,将发尖上那个小小的拳头擂在他左额上。他立刻晕厥,软软地倒在地上。

“就这样昏迷了?剩下我一人多孤独哦。罢罢罢,不如睡去。”空雨花喃喃自语道。羽警烛说昏迷就昏迷,倒让空雨花百无聊赖起来了。长夜漫漫,看来也只有用睡觉来打发了。他的目光落在溟琥剑上,心头突然一动。走上前去,将溟琥剑从羽警烛身上解下来,朝他的脖子横切下去。在他看来,溟琥剑有三尺长,如此一横切,羽警烛的脖子总不至于裂开三四尺宽的口子来避让溟琥剑吧?肯定是一剑断头了。而只要羽警烛的脑袋和身子分离,空雨花能置他于死地。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一旦切下羽警烛的头颅,就将其送到数百里外,或者用个坚固的盒子封存起来,让羽警烛彻底身首异处。他倒想看看,羽警烛还能否活下去。至于融化在自己血液里的蜡粉,他抱着无所谓的想法。与其今后还继续受制于羽警烛,还不如趁机远离,然后慷慨死于蜡粉之下。

溟琥剑一挥而下,深深地割进羽警烛的脖子。

而他的脑袋,却突然不见了。

空雨花赫然,急忙提起溟琥剑。

与适才毫无征兆消失的情形相同,羽警烛的脑袋又毫无征兆地回来了,而他脖子也完好如初,没有留下任何曾经被剑切断过的痕迹。

空雨花立刻垂头丧气,心知羽警烛必有保全性命之策,自己不必再挖空心思想办法杀他了。受到如此打击,他信心顿时全无。既然不是受制于羽警烛,就是死于蜡粉,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刻意逃离呢?于是将溟琥剑插进脚下的土壤里,直没至剑柄,完全看不见了。又解下羽警烛自己的佩剑,抛进雪月湖。

长剑入水,却没有下沉,而漂浮在水面上,像片羽毛似的。长剑似乎没有任何分量,在镜面一样的湖水上竟未激起半丝涟漪。之后,就像颜料倒进水里会让水变色一样,接纳了长剑的湖水突然就化做了亿万柄一模一样的长剑。雪月湖方圆数十里,深达十余丈,所有的湖水都变成了长剑,成了真正的剑湖。长剑有多少柄?只怕终一人一生之力也数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把这些长剑分发给梦幻大陆的各种生灵,每个生灵起码也得有千百柄。如果这些长剑不是虚幻之物,那么红泥沟雪月湖就是梦幻大陆的兵器库了。倘若外人知道这里有一个兵器库,就会蜂拥而至了,到时梦幻大陆所有的兵器铺子就只得关门大吉了。空雨花走到湖边,随手捡了几柄剑看了看,确实是真东西。他心里叹道:“羽警烛这厮真奇,不仅自身能兴风作浪,而且佩带的兵器也能装神弄鬼。”而羽警烛的佩剑却早已和其他长剑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了。空雨花心里突然一乐:“羽警烛一旦醒转,肯定会问起溟琥剑和自己的佩剑,我就说那两柄剑是一雄一雌,相处久了,不知不觉就有了身孕,恰好就在雪月湖分娩了,下了一湖的小崽。这些小崽太多,不仅喝干了雪月湖,而且把‘父母’也累死了。两柄剑换来一湖的剑,赚得如此厉害,羽警烛一定高兴死了。”思绪一跳,想得更远,“早知有这一湖之剑,就直接用它们去攻击蜃中楼了。不说剑之锋利,便是它们的分量,也足以将蜃中楼碾压成一块薄饼。”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6章 真假羽警烛

空雨花不是没见过奇迹,羽警烛、斩万竿、雕骨仙、蓝魔,他们使出来的每种手段都令他叹为观止,认为那是世上最神奇的技艺。然而,与虚树滋的手段相比,却远远不如了。因为他变出来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且此人非比不是寻常,乃是梦幻大陆大名鼎鼎的“第八奇人”羽警烛。他由衷地叹道:“虚公子大变活人,手段委实高明之极。”

“不是我高明,而是这镜子神奇。”虚树滋挺谦虚,不敢居功。“有了这镜子,什么东西都可以复制出来?”

羽警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原来你们根本就没诚意帮我取珠子,而是想算计我。”

虚夫人道:“既然羽先生已经看穿了,我们也不好意思硬挺着不承认。其实,你刚出现在雪月湖对岸,我就打算用这个办法对付你了。你得明白,即使粲然不在家,蜃中楼也不是好欺负的。”

“羽某没想欺负你们。”

“问题是你根本欺负不了。当初粲然离家时,就布置好了这一切。他说,虽然他相信羽先生心高气傲,不会欺负妇孺,但防患于未然,事先采取防范措施总是好的。据我所知,寻梦队七人之中,除炫天岚没有家事,其余六个人都做了相应的安排,不怕羽先生在他们离开后找上门去为难家人。”

羽警烛闻言神情黯然,道:“在他们眼里,羽某就如此不堪么?太瞧不起人了吧。”

“羽先生的到来说明了一切,粲然当初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

“再此声明,羽某是来找虚兄帮忙取额头上的珠子的。”羽警烛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声音猛然提高了。

虚夫人不屑地说道:“事已至此,你的来意到底是什么已经显得不重要。你说我们没有诚意帮你,其实不尽然,至少另一个羽先生额头上的珠子已经没了。”

“嫂夫人提到这个冒牌货,是不是打算用他来对付我啊?”

“羽先生果然厉害,一猜就中。投桃报李,让我也猜猜羽先生对此事的看法,你一定在心里暗笑:‘你可以无中生有变出一个活人,你也可以让此人和羽某的模样完全一致,但你休想让这个冒牌货拥有羽某的功夫,所以你用他来对付我,失算啊。’”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这个冒牌货拥有与我抗衡的能力?”

“我只知道他手里长剑的锋利并不亚于你的溟琥剑,至于此人是不是和你有同样的本事,羽先生倒是可以验证验证。”虚夫人轻描淡写地说。

羽警烛毫不迟疑地答道:“也好,难道真的还输给了假的?”

空雨花突然站起,冲在场诸人抱包拳,说:“且慢动手,我有一个恳求,请务必成全。”

“不会是恳求我们母子三人离开蜃中楼,把这里拱手送给你吧?”虚子莹笑道。

“如果你们执意要送,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收下来。但当务之急是,请允许我照一下你们的镜子。”

“你好歹也是男子,没必要顾镜自怜吧?”

“你误会我的用意了,我只是想借这镜子把自己复制也几个出来。”

“复制几个?岂不是多费粮食?”

“其实我这也为别人着想,并非为了自己。看你们胸有成竹的样子,羽先生大概讨不好去,我做‘第一奇人’的希望也该破灭了。现在,我只能说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剖要剐任凭你们了。我表面上看起来粗砺,其实娇贵得很,被蚊子咬一口都可能丧命。你们剖了我,就不能再剐我,剜了我,就没有机会再用其他法子折磨我。所以,就想借这面镜子多造几个我出来,以遂你们或剐或剖的心愿。我这番良口用心,你们不会不明白。”空雨花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却是他真实的想法。如果凭空多出几个冒牌的空雨花,他就将其送给羽警烛,让他随便去折腾好了。

虚树滋说:“你得明白,并非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照镜子。”

“所以我要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有无资格照镜子。”空雨花简直就是在说绕口令了,前半句话里的的“照镜子”和后面的“照镜子”显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羽警烛说道:“空兄弟,这镜子复制出来的人多半是一堆死肉,派不上什么用场。”

“羽先生似乎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意思,虚夫人却持不同意见,还叫你验证验证呢。”

“如果复制出来的人拥有与被复制者同样的功夫,那虚兄为什么不复制一个自己镇守蜃中楼?”

“如果虚先生有一个复制品,那么其妻子儿女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复制品呢?这会带来许多麻烦,所以有家室的人不能复制,而你我这样赤条条无牵挂的人却可以多多益善,愿意复制多少就复制多少。虚夫人,我说得对吗?”

虚夫人不理空雨花,对羽警烛说:“羽先生不敢和自己的复制品比划了?”

“世上还没有羽某不敢做的事。”羽警烛横剑胸前,准备出击。

空雨花嘀咕道:“还在吹牛,我就知道你有一件事不敢做,那就是死,你不敢去死!你有种就死给我看看!”把声音控制得很好,既让羽警烛能听到,又让他听不清楚。

羽警烛说:“空兄弟你说什么?”

“羽先生你别怕,假如真打不过这冒牌货,你就施展‘昏迷大法’!你看到了吧?那边是墙,一头撞过去,保证晕厥,也保证你在昏迷中不受任何伤害。”空雨花出了个馊主意。

那个复制羽警烛突然哈哈笑道:“昏迷大法?!用来装死、诈尸,真是再好不过了。”声音与羽警烛没有丝毫差别。之后嗓音一变,很冷酷地说,“我要取代你。”

羽警烛道:“尽管羽某不相信镜子能把羽某的功夫复制到你身上,却很有兴趣看看你究竟如何取代羽某。如果我抢先动手,你肯定立刻化成脓水,那就没意思了,所以我让你先出招。”

虚树滋对复制羽警烛说:“你别和‘自己’客气。”

复制羽警烛点头道:“遵命!”

羽警烛冷笑道:“即使你取代了羽某,也只是虚家的傀儡!”

几缕阳光从西面的窗子里透进来,射在羽警烛的背上,也射在复制羽警烛的胸前。复制羽警烛把剑插回剑鞘,略微侧身,双手伸出,掌心相对,相距约莫四尺。双掌同时切向适才射在他胸膛上的那缕阳光,竟切下四尺长的一段来。他握住这段阳光的两端,微微一扭,将其团成一个圆圆的“光圈”。之后,他将“光圈”平放在离地三尺的虚空中,慢慢松开了双手。

“光圈”稳稳地搁在空中。

羽警烛眉毛一挑,说:“这手功夫还不算太丢人现眼。”

复制羽警烛还是不言语,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的右手从上方伸入“光圈”中心,一直把整个小臂都伸进去为止。“光圈”的厚度只有一寸,相应地,其中心部分的深度也只有一寸,从“光圈”下方看过去,复制羽警烛的腹部、双腿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但是,他的小臂却看不到了。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断臂人,断臂处粘了一个“光圈”。

空雨花说:“把‘光圈’放头上吧,那样你就成神仙了。”

复制羽警烛的右手很快取出来,掌心上有圆圆的一黑色球体。这个黑球有形无质,就像是把黑夜挖下了一块,镶嵌在了白昼。他把手掌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黑球滴溜溜在掌心旋转起来,越转越快。他抽出手掌,黑球悬在空中,依旧旋转。他食指顺势一弹,击中黑球。

黑球倏地奔袭羽警烛。

黑球从一张红木椅子上方凌空飞过,两者相距一尺。椅子本来好端端的,再用上几百年也没问题,但黑球在上方这么一飞,它中间的一部分就凭空消失了。黑球的速度不快,所以能清楚地看见椅子中间那部分是如何消失的。先是椅背中间消失,然后是凳面从后至前渐渐消失。这种消失与冰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消融的情形差不多,只不过冰雪消融后变成了水,而椅子消失后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红木椅子左右两半齐朝中间倒下,相互撞击了一下,然后摔在地上。可以推测,如果羽警烛被黑球击中,肯定也会彻底消失。

在复制羽警烛刚把黑球取出时,羽警烛已然看出他要玩什么花样,也把溟琥剑收起,用同样的办法切下了一束阳光。不同的是,羽警烛没有把阳光团成“光圈”,而是双手夹住阳光的一端,猛力一搓。阳光另一端抖动起来,散成千万缕细小的光线。待黑球飞至面前,他手执这千万缕光线迎面刺去。

黑球个头不小,速度又慢,羽警烛这一刺,便刺了个正中。光线刚刺进黑球,黑色就顺着光线向上蔓延。仔细看去,黑色不是在光线的表面而在其内部运动。原来这千万缕光线都是空心的,是一根根小管子。这些光线插进黑球,吸食着黑色。所以,不是黑色在消融光线,而是光线在分解黑色。

黑球迅速萎缩下去,不消片刻,便被光线吸食殆尽。

羽警烛反手这些光线抛出,它们完全散开,齐头并进,穿破东边的墙壁,飞到屋子外面去了,不知所终。东边墙壁于是变得千窗百孔,阳光透射进来,在屋子的地面上洒下筛网状整齐的光点。羽警烛道:“你的黑煞法被我破了,施展另外的伎俩吧。我给你三次机会,看你还能从这个‘光圈’里掏出什么法宝来。”

空雨花对复制羽警烛说:“你也不想想,我身边这位羽先生何等正宗,无论你玩什么花样,他都先知先觉了。你耍弄这些黑不溜秋的东西,一点也不赏心悦目,只会让人气闷。我劝你还是拿出跑江湖混饭吃的压箱底本事,变些鸽子、兔子出来,娱乐娱乐大家,多好。”

复制羽警烛冷冷看了空雨花一眼,不说话,又将右手伸入“光圈”中心。掏了几下,突然拎出一个人来。他说:“其实变鸽子、兔子也没意思,你瞧瞧,我变出的这个人能让你赏心悦目吗?”他提着那人的衣领,将其正面转向空雨花。

空雨花说:“谢谢你,刚才我恳请借镜子一用,希望复制几个自己出来,而虚公子却吝啬得很。现在你大变活人,成全了我。如果你愿意,不妨多变几个出来。”心想:“今日大开眼界了,不仅那面镜子能变出人来,这‘光圈’也有这种功能。”

原来复制羽警烛手的那个人竟然是空雨花的复制品。

“这是我的武器!不是为了成全你。”复制羽警烛左手拎着复制空雨花的衣领,右手突然挥掌横削,劈在复制空雨花的脖子上。掌风如刀,如入无物,顿时将复制空雨花的脑袋削下。之后,复制羽警烛右手绕了一个弧形,顺势下沉,捞起复制空雨花的双脚,左手放开衣领,抓住复制空雨花的腰部,将他的脖子对准羽警烛。

直到现在,复制空雨花的脖子才喷涌出鲜血。

鲜血激射羽警烛。

这一幕实在太过血腥!

羽警烛“咦”了一声,神情凝重。

连虚夫人、虚氏兄妹也变了脸色。

至于空雨花,反应又不一样。虽然复制空雨花的死亡并未使空雨花自身有任何不适,但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这么猝然间掉了脑袋,他还是异常不舒服,先是胸口一闷,继而肠胃翻滚,若非强自忍住,当场就要呕吐。

羽警烛身形突然向左边一晃,从虚夫人面前掠过,到了虚树滋身边,右手衣袖一拂,将他扫到一边,提起那面镜子,左手已拔出溟琥剑,刺向复制羽警烛后背,之后凌空一跃,回到原位,将镜子放下,镜面朝向复制羽警烛。

虚树滋向后跌出,重重地撞在墙上,当即晕厥。

复制羽警烛想不到羽警烛竟然说话不算数,自食其言,只给他两次机会就发难。羽警烛动作太快,复制羽警烛来不及有所反应,后背右肩胛骨已被刺中。溟琥剑何等锋利,连剑身带剑柄完全没入。羽警烛显然知道这一剑要奏效,所以放开了溟琥剑。溟琥剑余力未尽,穿过复制羽警烛的身子,从他右胸穿出,继续向前飞去。当羽警烛回到原位时,溟琥剑也飞回来,恰好落在他右手里。羽警烛早已算计好了这一切,所以劈刺时才敢于放弃溟琥剑。

镜面刚转向复制羽警烛,从复制空雨花脖子里喷涌而出的鲜血已射至,端端正正打在复制羽警烛映在镜中的影象上。

镜子顿时碎裂,镜中人像也随之散成几十片。

羽警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从他看见复制羽警烛以复制空雨花的鲜血为武器攻击自己而决定反击,到镜子碎裂,几乎没有先后之分。

与此同时,复制羽警烛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其实,他发出的惨叫不只一声,而是两声,只是因为两声惨叫之间没有间隙,所以听起来只有一声。

猝然重创于溟琥剑这样的神兵利器,他本能地发出第一声惨呼。

当对面的镜子被复制空雨花的鲜血击碎,镜中人像随碎片四处纷飞时,复制羽警烛的身子也相应地切割成几十片。这时,他发出了第二声惨呼。

复制羽警烛使的“血杀之术”是最歹毒的几种功夫之一,在梦幻大陆基本上属于人神弓愤。懂得这种功夫的人相当少,而他们如果不到性命攸关的紧急关头,是绝计不会使出这种功夫来的。而复制羽警烛却在蜃中楼使出来了,所以虚夫人、虚氏兄妹都变了脸色。这事如果传出去,虚家数百年建立起来的好名声就毁于一旦了。正因为复制羽警烛冒天下之大不韪使出“血杀之术”,羽警烛立刻变了主意,决定不再和对方周旋,而立即置对方于死敌。先前羽警烛还以为复制羽警烛只具有与自己一样的形骸,而对方却连续使出“黑煞法”和“血杀之术”,很显然对方也有自己的神髓,一不留神,对方取代自己就可能变为现实。而如何置对方于死敌,羽警烛并无良策,但他有个直觉,既然镜子能够创造出复制羽警烛来,那么它也有可能毁灭自己的创造物。事实证明,他的直觉非常准。

被割裂成几十片的人当然活不了。

若无意外,复制羽警烛生于镜子,也必将死于镜子,度过非常短暂的生命,连朝生暮死都算不上。那声合二为一的惨呼,也将成为他生命的最后一个音节。

见镜子破碎,虚夫人、虚氏兄妹先露出痛心的神情,随即看见复制羽警烛割裂,脸上瞬息间换上一副喜色。虚夫人甚至忍不住叫道:“你死定了!”这不是针对复制羽警烛,而是说给羽警烛听的。

在溟琥剑从复制羽警烛右胸飞出的同时,羽警烛身上也出现了一道与复制羽警烛完全一样的剑伤。在这一瞬间,他猛然觉得不妙:“我和他同生同死,杀他就等于杀我自己。”刚意识到这一点,镜子已经破碎,复制羽警烛随之血肉纷飞,而他的身躯也散成了碎片。

羽警烛也与复制羽警烛一样,发出了一声合二为一的惨呼。两者的惨呼声不分先后,长短高低完全一样。

幸亏羽警烛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和复制羽警烛是连在一起的,所以能即使采取对策。在身躯刚刚散开、惨叫的同时,他右手举起,重重击在自己头上,当即把自己打晕。

先前空雨花建议他施展“昏迷大法”,他不肯,现在却不得不使出这一招来救自己。

这是唯一能救他性命的功夫。

当然,光有这功夫还不够,关键是得赶在自己还没丧命之前使出来。

身躯虽然四散纷飞,他却没有立刻死去。

正是这短得不能再短的时间,让他能一拳打昏自己。

这一拳救了他的性命,当然也救了复制羽警烛的。

两人身躯分成了几十片,每片之间刚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因为羽警烛昏迷的神奇功效而重新拼合在一起,恢复其完好之躯。从两人身上那数十条缝隙出现到消失,时间非常之段,几乎只是一眨眼的亿万分之一。相应地,羽警烛也只昏迷了一眨眼的亿万分之一。

羽警烛醒了。

羽警烛得救了。

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向右边一飘,抓起空雨花,脚下用劲,身子平拉,如箭朝镞向后面激射,撞破西边的木墙,一直飘飞几十丈,落在外面那齐整而没有灵气的草丛里。脚刚落在草丛中,他已面向南边。之后,他跃起数丈,再次横拉身子,头部向前,朝雪月湖边飞过去。在向上跃起时,他还顺手摘了一片杜鹃树叶握在手里。

从复制羽警烛从“光圈”里变出一空雨花的复制品开始,到现在羽警烛提着他飞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令空雨花目不暇接,脑子跟不上趟。他被羽警烛拎着,看着两边的花草飞快地朝后退去,他再次感到身不由己的悲哀。不过,第一次看见羽警烛落荒而逃,他又情不自禁感到些须的快意,虽然羽警烛的落败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

须臾到了湖边,羽警烛落下来,把空雨花放下,让他也面朝湖面。羽警烛从湖岸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抛向湖水。柳枝只有丈余长,可羽警烛这么一抛,柳条的一端竟然横过湖面,落在对岸,插进土里。羽警烛随即把柳条往后面拉,将对岸的土地扯过来。

此时,雪月湖湖岸的土地就像是面团,被羽警烛随意揉搓。北岸未动,南岸在柳条的扯动下向北岸靠近。被柳条粘连的地方正位于南岸的中间,呈弧形伸入湖里,将湖水朝两边排挤。在南岸的不断推进下,湖水溅起白色的浪花。随着南岸越来越靠近北岸,雪月湖的湖水朝东西两边倾倒过去,淹没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南岸终于抵达北岸,雪月湖被切割成紧挨着的两部分,一个湖变为两个湖。羽警烛与空雨花一脚从北岸跨上南岸,然后扔掉了柳条。没有柳条的牵制,南岸倏地弹了回去。由于它退回去的速度极快,湖水来不及回填,以至于在原来湖心的位置成为“空白”,露出了从来不曾见过天日的湖底。

之后,湖水回流。雪月湖深达十余丈,湖水这么一回流,其实就是一堵十丈高的水墙快速冲击南岸。瞬息间,湖水便扑到了南岸。两者撞击在一起,湖水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对如此强度的浪花而言,不仅吞没站在岸边的羽警烛和空雨花是一件小事,就是淹没整个南岸并且继续扑上南边的山坡也异常简单。而且,湖水对南岸和山坡的冲刷不会只有一次,而是要经过多次的来来往往才能平静下来。

羽警烛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湖水离南岸还有几丈之遥,羽警烛飞身而起,迎面冲向水墙。与直立的水墙相比,他显得太渺小。水墙也是墙,他这样的举动实际上无异于飞蛾扑火。水墙只消压下来,他就成肉末骨粉了。

他冲向水墙的最高点,右手抓住平坦湖面和直立水墙的连接处,就像挂在悬崖上。与此同时,他和水墙碰在了一起。他的身躯没有撞进水墙里去,而是紧贴在其上。

水墙继续向南压过来,羽警烛也随之倒退。在水墙刚接触南岸时,他双脚也重新踏上南岸的土地。他突然沉弯腰,将右手握住的水踩在脚底。

水墙猛烈撞击南岸,发出惊天动地的轰然声响。

没有浪花,没有水沫!

在羽警烛看来,雪月湖湖面就是一块大大的布匹,是一块硕大无比的“水皮”。适才他就是抓住了这块“水皮”的边沿,将其踩在了脚下。这块“水皮”盖住了整个雪月湖,也压制住了湖面下汹涌的湖水。

湖水在南边沿岸鼓起一道长长的弧形的包,那是湖水力图争脱“水皮”的约束。但羽警烛脚低力量何止万钧,牢牢地踩着“水皮”不放。那弧形的水包在南北方向上来往晃悠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隔湖眺望蜃中楼,虚家母子都没追出来。估计是羽警烛的自救让他们太过震惊,还没回过神来。换做别的任何人,见到四分五裂的血肉之躯重新组合在一起,而且复活,都会惊得目瞪口呆,茫然失措。

羽警烛这才有空开口说话:“好险!羽某差点就将性命断送在蜃中楼了。”

空雨花似乎还惊恐于复制羽警烛一掌削去复制空雨花脑袋的血腥一幕,神情呆滞,不过嘴上并没闲着,闻言立刻答道:“幸好羽先生能化零为整,方不至于东丢大腿西丢手,南扔脑袋北扔腰。”

“羽某到蜃中楼来,并无恶意,虚夫人却要取我性命,其用心委实太过歹毒!”

空雨花这才完全回过神来,心道:“谁叫你自己欺上门来呢?虚夫人为了子女和蜃中楼的安危,采取任何手段都不为过。”说:“如果不是羽先生名气太大,他们应该不会有这样过激的行为。”

“也怪羽某大意,以为虚粲蜃不在,蜃中楼就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我,所以才着了他们的道儿。”

“一个人功夫太高,有利也有弊。”空雨花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与羽警烛的话题全然无关。这也无所谓,因为羽警烛只是把他当做听众,而并不在意他说了一些什么。

“虚粲蜃堂堂男儿,却弄个镜子候着我,太瞧不起羽某了。”羽警烛有些忿忿然。他只想到虚粲蜃不应防着他,而不去想想自己有让对方防范的嫌疑。事实证明,虚粲蜃是有先见之明的。

空雨花十分反感羽警烛这种完全以自己为中心,根本不顾及他人的性格,于是把话题扯到一边去,说:“羽先生是否觉得,虚粲蜃的这面镜子的真正用途可能并不是针对你的。”

“难道还有别的讲究?”

“我大胆地猜想一下,当初参加寻梦队的可能不是虚粲蜃。”

“什么?!”羽警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空雨花的意思,“你是说,虚粲蜃用镜子复制了一个自己,然后让复制品参加了寻梦队?”

“我这样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为什么虚粲蜃早早离开了寻梦队?也许是被炫天岚他们看出了破绽吧。其次,即使虚粲蜃做了安排,用镜子候着你。但如果仅凭虚夫人和虚氏兄妹三个人,还不足以与你相抗。你瞧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肯定是有所依恃。因此,我认为,虚粲蜃说不定就藏在蜃中楼里。”

羽警烛双掌猛然击在一起,说:“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除你说的两点以外,还有一些反常的地方。蜃中楼是大户人家,以前仆人很多,现在却一个都见不到了。难道虚粲蜃怕走漏风声,所以遣散了他们?”

“羽先生分析得很有道理。”

“还有,虚氏兄妹为什么一再叮嘱我们不得接触除他们指定之外的任何东西?”

“这是最大的疑点,一直困惑着我。”

“现在,我解开了这个疑团。”羽警烛左手一翻,那片杜鹃树叶赫然已在掌心,“这片叶子是用蜡做成的,也是冒牌货。”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5章 魔镜

羽警烛心里当然明白空雨花在胡说八道,本来不应该被挑拨起来的,但“铩羽而归”这四个字太过刺耳,弄得心里极不是滋味,道:“虚姑娘,请别阻止羽某拜会令尊或者令堂。”

“羽大先生,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受不得激呀,被人轻轻一句话就推到风口浪尖上来了。”虚子莹不无揶揄地说,不等羽警烛发作,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续道,“其实,即使羽大先生不郑重其事提出要求,我们也会邀请你们两位贵客进去。现在,蜃中楼的门为你们打开了。”

“奇怪,你刚才不是极力阻止么?”羽警烛不适应虚子莹态度的大转变。

“我才觉得奇怪呢,先前不让你进去吧,你一个劲努力争取,现在大门敞开了,你又磨磨蹭蹭,罗罗嗦嗦。莫非,要蜃中楼铺上大红地毯,备好八抬大轿,你才肯赏脸光临?”

空雨花道:“羽大先生,我们是为了进入蜃中楼,现在目的已达到,至于过程如何,可以不去回味。既然来到别人的地盘,适当被人耍弄一番也是应该的。”

虚子莹道:“你果然是话无好话,一开口就挑拨离间。”

“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么?我是看在朋友的情分上这样做的。如果不是朋友,我才懒得去挑拨离间呢。虚姑娘,这支右手是我帮你搬进去呢,还是你自己扛进去?或者我们一起抬进去?”

“一起抬进去?!哈哈,又想占我便宜?告诉你,我可不会和你手挽手。” 虚子莹转对羽警烛说,“家母正等着呢,羽大先生请。”

“令堂知道我们来了?”

“你们刚到雪月湖对岸,我们就知道了。而且,家母从一开始就打算接待你们。刚才的推三阻四,只是我们兄妹送给羽大先生的见面礼。”

“羽某知道你们送这份别致见面礼的用意,无非是向我证明虎父无犬女。你适才的所作所为至少表明,你有足够的胆量。”

“这是我初次和外人打交道,若无哥哥督阵,又或者不在站在自己房屋的门槛上,断无胆量面对你羽大先生呀。”

空雨花插话道:“先前我以为虚公子害羞,不善言辞呢,原来是创造机会让妹妹历练胆量。多好的兄长啊,当真是兄妹情深。”

虚树滋微笑着说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话夹枪带棒,既是斥责空雨花废话多,又表明自己即使一言不发,也当得起“虎父无犬子”这句话。

“虚公子说话真是掷地有声!所以得惜语如金,否则,这蜃中楼的地面到处都是被你的言语砸出的大坑了。”

虚树滋朝侧面一站,让出路来,对羽警烛说道:“请!”

“年轻人,你们不要拌嘴了。”羽警烛举步迈过门槛,正式进入了蜃中楼。

空雨花拖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右手,也紧跟而进。他本是为医治双眼而来,未曾想眼睛还没复明,身上又添新伤,右手形同残废了。不过他并不担心,如果虚粲蜃在家,以其“第七奇人”的名头,非但不会为难他这样的后生小子,反而会医治好他的盲眼,解除虚子莹加诸其身的禁制。如果虚粲蜃不在,那么跟着羽警烛绝对吃不了亏。

蜃中楼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不仅房屋整齐,连花草树木也都排列有序。羽警烛来过这里,觉得如今的景象虽然没有大的变化,但与以前有所不同。至于有哪些差异,他说不上来,反正总感到怪怪的。

反而是眼瞎手残的空雨花也发现了这些非同寻常的地方。蜃中楼地处红泥山谷、雪月湖畔,照理说,应该是常年有风。从湖岸走到大门边,一直都是凉风习习,杂草偃仰起伏,树枝飞舞。而进入园子后,虽然依旧能感觉到凉风在四周游逛,所有的花草树木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摆。因为这个缘故,空雨花的注意力很自然就落在这些花花草草上了,进一步发现,它们都非常干净,枝叶花朵上面没有一丁点尘埃。

总结起来,与园外相比,园子里的花草树木有三点明显的不同:整齐、干净、僵硬,这使得它们看起来是如此怪异和不真实。经过一棵幼小桐树时,空雨花忍不住伸手去捻那肥大的叶片,想辨个真伪。

手刚伸出,还没接触到桐树叶片,虚子莹已一指戮在他臂弯上,说:“你想把这支左手也废了?”

空雨花左手臂弯顿时一麻,不由自主收回来,说:“蜃中楼的花花草草再怎么金贵,再怎么娇气,也不至于碰都不能碰一下吧?”

虚子莹郑重其事说道:“不仅花草树木,只要是这园子的物事,无论是什么,若无我们的允许,你都不得去碰。”

“这有什么讲究吗?”空雨花很诧异。

“没什么讲究,这只是蜃中楼的规矩。”

羽警烛回头说道:“上次我来拜访令尊时,好象没听说蜃中楼有这样的规矩呀。”

“此一时,彼一时。这个规矩不是针对你们的,任何到蜃中楼来的人都得遵守。待会见到家母时,你们得在我指定的椅子上落坐,这一点请切记。”

“客随主便!我们懂得为客之道。”羽警烛到了这里,脾气竟然出奇的好。

空雨花低头头喃喃自语:“你不刻意提及这个规矩,也许根本就没事,现在这么正经八百一说,勾起了我们的好奇心,说不定反而会出什么差错。”说完这句话,抬起头冲虚氏兄妹一笑,续道:“不好意思,一不留神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这样吧,我只当自己没说过这话,你们也只当没听见这话。”

虚子莹冷笑道:“随便你怎样想,总之我有言在先,如果因不遵蜃中楼的规矩而发生了不测之事,我们可不负责。”

一路行来,不仅没碰到任何别的什么人,就是鸡犬也没见到半只,偌大的蜃中楼显得空空荡荡。羽警烛记得上次来挑战时,这里可是生机盎然,一派兴旺景象。他心想:“难道虚粲蜃一走,此处就失去了灵气。”灵气?!他突然醒悟过来,明白现在的蜃中楼之所以与以前大为不同,就是因为缺少了灵气。

穿堂过户,绕过几栋楼宇后,到了园子东北角的一处大屋子。此地更是死寂,数十颗高大的树木纹丝不动。树上没有鸟巢,没有蛛网,没有枯枝败叶。而树叶极为鲜艳,就像是用画笔涂抹过。虽然现在头上的太阳正朗朗而照,但看着眼前如此不真实的一切,空雨花突然觉得周身发冷,莫名其妙感到了恐惧。

在虚氏兄妹的引导下,羽警烛和空雨花进入屋子。

他们终于见到了虚夫人。

虚夫人一头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背后。她五官精致,面容姣好,肌肤白皙。双眉如画,浓淡相宜。眼神如烟如雾,梦幻一般。眼角那几丝藏不住的皱纹,表明她不再年轻了。见客人进来,她站起来迎接。空雨花这才发现,她身形高挑,比女儿虚子莹几乎高了半个头。

屋子里还算明亮,趁着羽警烛和虚夫人说客套话的时候,空雨花打量了一下屋子。此处虽非雕梁画栋,却也丝毫不寒酸。里面的陈设恰到好处,桌椅都摆放在该摆放的位置,看起来不突兀不刺眼。唯有东边窗子下面,立着一块六七尺高的物事,被灰布遮掩着,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空雨花猜想,那大概是一块屏风,临时放在这里的。

客套完毕,虚夫人坐回主位。

在虚树滋的引导下,羽警烛和空雨花分别在虚夫人右手方第三把椅子、第六把椅子上落了座,两人都面朝东边。

虚夫人好奇地看看羽警烛额头上珠子和脑后的蓝光,说:“有了这件饰物,羽先生风采更甚当日。”

羽警烛苦笑一声,说:“嫂夫人误会了,这不是饰物。”

“不是饰物?那是什么?”

“羽某也不知道,所以到蜃中楼来请教虚兄。”羽警烛也不转弯抹角,一句话就挑明了来意。

虚夫人脸上微微变色,说:“羽先生不是开玩笑吧?”

“羽某从来不做无聊之事。”

“谁都知道粲然寻找梦幻之泉去了,却说什么请教之类的言语,不是拿我们开心,欺负我们么?”

“嫂夫人别着急,且听我说。休说羽某不欺负妇孺,即使是那样无耻的人,也早在虚兄刚参加寻梦队的时候就到蜃中楼来了,何必等了这么些年来欺上门来呢?”

虚夫人一愣,觉得对方说得也不无道理,说:“可是粲然没回蜃中楼,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雪耻呀。”

“嫂夫人又误会了,羽某不是为了雪耻,而是想请虚兄将我额头上的珠子取下来。”

“原来如此!”虚夫人一颗悬着的心立刻放下来了,“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无论你要做什么,粲然都帮不了你,因为他不在这里。”

羽警烛字斟句酌说:“据我所知,虚兄早就离开寻梦队了。”

“胡说,粲然不会当逃兵。”

“离开寻梦队,不等于就是逃兵。”

“粲然曾说,如果不找到梦幻之泉,他就绝不回家。”虚夫人似乎在回想当初丈夫当初离家加入寻梦队的那一幕。从羽警烛踏进屋子那一可起,她的眼神一直清澈如水。现在,提及丈夫,她的眼神又如烟如雾了。

羽警烛看出虚夫人在遐想,不便打扰她,于是没有说话。

而虚氏兄妹见母亲如此模样,不禁露出担忧的神情。

过了一会,虚夫人想起还有客人,自己如此这般,颇有些失态,说:“我知道羽先生向来不说假话,你说粲然离开了寻梦队,那多半是真的。对此,我不再怀疑。不过,我很想知道,羽先生是从何处得知这一消息的?”

“是梦幻大陆第一人。”

虚夫人皱眉问道:“炫天岚?!”

“准确地说,是炫天岚的灵体告诉我的。”

“炫天岚的灵体?这么说他死了?”虚夫人大惊失色。

“是的,而且尸骨无存。梦幻大陆第一人竟落得如此下场,让人扼腕啊。”与其说羽警烛是为炫天岚之死而惋惜,还不如说是为无法再找炫天岚一雪前耻而扼腕呢。当然,毕竟羽警烛也是英雄,说他对炫天岚完全没有惺惺相惜之意,那也是冤枉了他。总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炫天岚之死的确让羽警烛惋惜,这是假不了的。

“连炫天岚都死了,寻梦队的其他人岂不是也遭遇不测了?这么说来,粲然他……”虚夫人不敢把话往下说了。

羽警烛急忙安慰:“嫂夫人休慌!从炫天岚的灵体哪里,羽某只打探出虚兄很早就离开了寻梦队。至于虚兄离开后的情况,以及其余五人的遭遇,就不得而知了。”

“不会的,粲然不会扔下我们母子。”虚夫人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很有把握地对自己说。

“就是就是,我相信虚兄会回到蜃中楼来。”

虚夫人敏感地问:“听羽先生这话的意思,好象是我把粲然藏起来了。”

“嫂夫人怎么这样想?虚兄即使因为离开寻梦队而无颜面对天下的任何一个人,也断然不会躲避我,毕竟羽某曾经是虚兄的手下败将。”羽警烛这话说得可是不怀好意。

“羽先生这话我可不爱听!”虚夫人脸色又是一变,思忖了一会,续道,“我明白了,羽先生大概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向我们虚家妇孺下手,因此以粲然离开寻梦队这个无中生有的事件为借口,逼迫我们先出手。这样一来,羽先生就有正当理由亮出兵刃了。”

羽警烛不动声色,说:“嫂夫人竟然这样想?”

虚夫人顾自说下去:“我们母子虽然不是对手,但也不能隳了虚家的名声。你其实大可不必转弯抹角,随便你出什么招,我们接下就是。”

羽警烛自视甚高,当然不便和妇道人家动手。虚夫人这番话击中了他的软肋,他尴尬地笑笑,说:“嫂夫人刚才还夸羽某从不说假话呢,现在又认为我将不利于蜃中楼。”

“口说无凭,你说炫天岚死了,总得拿出证据来呀。”

“巧得很,羽某手里恰好有证据。”羽警烛站起,把溟琥剑拔出来,“嫂夫人应该认得这柄剑吧?”

见羽警烛拔剑,虚氏兄妹以为对方要动手,紧张起来,立刻跨前一步,手按兵刃,挡在母亲面前。虚树滋冷笑道:“图穷匕现,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羽警烛不予理会虚树滋,双手捧着溟琥剑,对虚夫人说:“请嫂夫人过目!”

虚夫人说:“树滋、子莹,让开!”

虚子莹道:“羽先生手执凶器,母亲万不可靠近。”

虚夫人说:“那不是凶器,而的的确确是炫天岚的溟琥剑。”

“虚夫人好眼光!”羽警烛说。

“我心中一直纳闷呢,数年不见,羽先生不仅额头上镶了一颗大珠子,而且单剑变双剑了。溟琥剑是炫天岚须臾不离身的佩剑,如今既在羽先生手里,那就表明炫天岚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尸骨无存。”

“炫天岚号称梦幻大陆第一人,怎会丧生呢?”虚夫人盯着羽警烛,话里有话。

“嫂夫人怀疑羽某与炫天岚之死有关?”

“老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虚夫人叹了一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停顿了一下,之后问道:“羽先生是如何得到溟琥剑的?”

“唉!羽某自命英雄,哪知嫂夫人眼中,却是暗箭伤人的形象。本来,溟琥剑为何落在羽某手里,这个问题很简单。但看起来,不论羽某做何解释,都无法扭转嫂夫人的看法。所以,干脆还是不解释吧。”

空雨花自告奋勇,说:“虚夫人,这件事我最清楚!羽先生委实与炫天岚之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弟子当然帮着师父说话了。”虚夫人把空雨花当做羽警烛的弟子了。

“虚夫人大概没注意,我称呼这位‘第八奇人’为羽先生,而不是叫师父。”

“那你是?”

“无名小卒,至少以前是。”

“至少以前是?这么说来,以后就不是了?”虚夫人觉得这年轻人说话很有意思。

“炫天岚临终前将‘第一奇人’的名号和溟琥剑交给了我。后来巧遇羽大先生,在他的再三恳求之下,我把溟琥剑送给了他。至于‘第一奇人’这个名号,我还不清楚炫天岚究竟是把它赠送给我呢,还是让我转交给别人。如果是前者,那么今后我就是‘第一奇人’,理所当然不是无名小卒了。”

“胡说八道!”有了适才的接触,虚子莹知道空雨花说话云里雾里,真假难辩,所以给他这番话下了这个结论。

虚树滋也不相信空雨花的说辞,道:“名号可以赠送?那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

“日头西升东落,这并不稀奇呀!在梦幻大陆,什么样的奇迹都会出现。”空雨花随口说道,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被谢翼行关在密室里的时候,隼翔宫外的羽警烛曾经把东边的太阳抛到了西边,创造了一幅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景象。

羽警烛说:“我说得没错吧,并非羽某害了炫天岚!”心想:“这小子的话真真假假,不知道该相信哪一句为好。莫非他真与临终前的炫天岚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是这样,炫天岚有可能把自己所有的记忆都给了他。这小子远非表面上开起来那么单纯,也许他真有成为‘第一奇人’的雄心。有炫天岚的记忆和灵体支撑,他不是没有可能达成这一宏愿。”

“这么说来,羽先生是为了帮助你从无名小卒变为‘第一奇人’的?”虚夫人竟然这样猜测。

“溟琥剑何等珍贵,我将它送给羽先生,当然希望得到他的回报。”

“难怪‘第八奇人’竟然会你走到一起,原来是彼此利用、各有所图。”虚夫人竟然把空雨花的话当真了。

“羽先生说了,等到额头上的珠子取下来,就全力帮助我成为‘第一奇人’。这就是我们今天来蜃中楼的目的,希望夫人成全。”

“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蜃中楼帮不了你们。”

“夫人大概也猜得到,炫天岚既然把溟琥剑和‘第一奇人’的名号给了我,那么当然也把所有的记忆赠送给了我。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打开这个记忆,却也知道寻找梦幻之泉过程中的很多情况。虚楼主离开寻梦队,也是我告诉羽先生的。”空雨花这就是纯粹胡扯了。

“可刚才羽先生说,是炫天岚的灵体告诉他粲然离开了寻梦队。”

羽警烛心想:“这小子编造谎言的本领不容小觑,且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用意。”眼下他和空雨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所以赶紧帮腔,说:“炫天岚的灵体就在空兄弟身上。”

虚夫人问:“人死后,灵体不是要飞赴魂渊么?”

“我也不太明白其中的奥妙!羽某之所以愿意与空兄弟相互帮助,有两个缘故,一是溟琥剑的诱惑,二是对炫天岚的灵体为何不到魂渊感兴趣。”羽警烛这番话是帮空雨花圆谎。

空雨花把这话扯得更远,说:“若我炫天岚的灵体,仅靠他赠送的记忆,我是成不了‘第一奇人’的。而且,若无羽先生相助,我也无法理解这些记忆。我相信,等到我完全理解了这些记忆,不仅能找出虚先生离开寻梦队的原因,而且可以知道他的去向。”

羽警烛恍然大悟:“这小子果然能说会道,绕来绕去,竟然把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扯扯到虚粲蜃身上来了。如此一来,虚夫人对这番鬼话肯定确信无疑了。”

空雨花这番话挠到了虚夫人的痒处,她心想:“帮羽警烛就是帮这年轻热,而这年轻人可以帮我们找到粲然,说到底也是帮我们自己。”正要说话,虚树滋道:“母亲,其实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取下羽先生额头上的珠子。”

“树滋,你有什么办法?”

虚树滋指了指东边窗子下被灰布蒙住的东西。

虚夫人一愣,随即拍拍自己的额头,说:“我倒忘了这个宝贝!羽先生,你准备好了么?”

羽警烛看看那物事,疑惑地问道:“请教嫂夫人,那是什么神奇之物?”

虚夫人笑道:“要说神奇,这宝贝的确神奇。如果让粲然帮你取珠子,你少不得要受受苦痛,而这件宝贝却不会让你感到一丝痛楚。”

“那倒要见识见识!”羽警烛站了起来,打算走到那东西前面去。

“羽先生不要走得太近,就这个距离最好。”虚夫人急忙阻止,朝虚树滋、虚子莹点了点头。

虚树滋走到那东西侧面,猛地扯掉了罩在上面的灰布。

原来里面是一张椅子,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此人脸色碧蓝,额头上镶着一颗大大的珠子。他双手捧着一柄剑,眼睛直勾勾看着屋子的西边。羽警烛觉得这人好生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猛然站起来,问虚夫人:“这是谁?”与此同时,对面的人也站起,把头偏向虚夫人,嘴唇翕动。

“这镜子果然神奇,竟然能够照出人影来。”空雨花哈哈一笑。

原来灰布后面是一面镜子,没有镜框,镜面没有一丝瑕疵,加上屋子东面西面的陈设相同,西边家具在镜子里的影象恰好与东面的的家具吻合,所以羽警烛忽略了镜子里的其他影象,而只看见了自己,并且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他看来,屋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太意外了,所以他吃了一惊。

“照不出人影,那还叫镜子嘛?你这不是废话吗?”虚子莹对空雨花说。

“虽然是废话,却也很有用处,至少这句话提醒了羽先生,不要把自己当成敌人。羽先生这个造型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真是犀利之极。”

“失态!见笑!”羽警烛显然不想成为揶揄的对象,于是坐回去,“这镜子能取下我额头上的珠子?”

“这种事情岂敢欺骗羽先生!你瞧着,三两下就帮你除去烦恼。”虚树滋依旧站在镜子侧面,右手扔掉灰布,五指按在镜面上,手背拱起,手掌遮住镜中羽警烛的额头。之后手指向中间并拢,夹住了镜子里面那颗珠子,迅速朝外一提。他伸开手指,那颗蓝色的珠子赫然就在他的掌心。而再看镜子里面的羽警烛,额头上的珠子果然不见了。

“虚公子很有些门道。”羽警烛赞道,心里却在想:“其实这和我的‘虚杀之技’异曲同工,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是一时糊涂,没想起‘虚杀之技’来,否则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蜃中楼来了。”他攻打隼翔宫时,就曾经借助雾气屏风,用“虚杀之技”杀了不少人,所以觉得虚树滋这一招不新鲜。

“不是我有门道,而是这面镜子有魔力。”

“一事不烦二主,珠子已经取下,还请虚公子把蓝光也拔出来。”

“别急,待会自然有人帮你拔出蓝光。”虚树滋笑笑,把那颗蓝色的珠子收起来了。

空雨花见状,心想:“这颗珠子无论是不是蓝魔的遗蜕,都是宝贝。从不羁山碧玉潭回来,它已经跟随我很长时间了,应该属于我。这位虚公子倒好,老实不客气将其据为己有了。”接着又安慰自己,“来蜃中楼一趟也不容易,就当是给他的见面礼吧。”

见虚树滋推脱,羽警烛很不高兴,却被 “有人”这两个字吸引住了,道:“我很好奇是什么人来帮助我?羽某认识他吗?”

“你不仅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到底是谁?虚公子不要故弄玄虚,行么?”

虚树滋却顾左右而言他,回避了这个问题:“珠子已经取来,羽先生摸摸额头,看是否还有残留物。”

“珠子又没弄破损,怎会有残留物!最多也就是留个疤痕。”口中虽然这样说,羽警烛还是依言抬起右手去摸额头。这一摸不打紧,他的手有如被火烧了一下,立刻缩了回来,迟疑了一下,又放在额头上,触摸了几下。他的瞳孔放大,缩小,如此再三。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虚公子,你确定把珠子取下来了么?”

“羽先生不是亲眼看见了么?”

“在梦幻大陆,谁都知道,眼见的未必是实。”

空雨花闻言,扭头一看,立刻发现,那颗珠子还好端端地镶嵌在羽警烛额头上呢。他心头突然一动,不失时机说道:“虚公子,连‘第八奇人’羽大先生你都敢戏弄,我真服了你。”

“你不要挑拨离间。”虚树滋毫不慌乱,显然并不怕空雨花挑拨。

羽警烛“腾”地一下站起,道:“看来你是故意耍我了。”

“稍安毋躁!所谓生气伤肝,和气生财。羽先生阅历丰富,修养还欠火候,你应该向我们这位先生学习学习。”虚树滋指指镜子里的羽警烛。

镜子里的羽警烛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羽警烛立刻目瞪口呆,指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我站起来了,他怎么还坐着?”他说这话时,表情发生了变化,而且伴随着动作。可是,镜子中的自己还是没有反应,依旧雕塑一般端坐着。

虚树滋拿出一副刚发现这事的模样,道:“是啊,羽先生何等样的身份,你站着,就没人敢坐着。羽先生不要和这样没有礼貌的人一般见识,毕竟他是镜子里的人。当然,他既然已经知道羽先生的身份,肯定会对自己的失礼有所表示。你瞧,他站起来了,他站起来向你表示敬意了。”

果然,镜子里的羽警烛慢腾腾站起来。镜面不大,约莫三尺见方。他挺直腰身时,大半个身子就从镜子里“溢”了出来。最后,他向南边挪动了两步,把身子完全移出镜子。

镜子里的人像竟然可以脱离镜子而独立存在!

现在,这个从镜子里诞生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羽警烛的对面。

 楼主| 发表于 2005-9-23 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4章 虚氏兄妹

雪月湖接纳了整条芒水河的河水,在红泥沟铺开一片方圆数十里的水面,由于湖底红色泥土的映衬,湖水显出胭脂似的颜色来。与别处荒凉的景致不同,沟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蜃中楼位于雪月湖边。

蜃中楼占地百十余亩,没有高墙,没有篱笆,完全敞开,与四周的景致融为一体。

蜃中楼是一个大园子,七八十间屋子,没有任何楼宇,完全名不符实,如果称其为蜃中园,会更恰当一些。

现在,羽警烛和空雨花就置身于红泥沟,隔着雪月湖眺望蜃中楼。

“真是世外桃源。”空雨花被这里的景致迷住了。

“虚粲蜃热衷于红尘俗事,此处虽然仙境一般,但因为是虚粲蜃的家园,所以绝不可能是世外桃源。”

“他的家业不小啊。”

“红泥虚家本就是大户,眼下虽然比之铁焰樊家尚有不如,但自发迹到现在,能八九百年屹立不倒,此乃异数,却是铁焰樊家远远不能比拟的。不过,真正让虚家闻名于世的并非其财富,而是虚粲蜃本人。”

“你能确定虚粲蜃回家了?”

“反正炫天岚的灵体告诉我,虚粲蜃离开了寻梦队。到此处来找他,总比大海捞针强。”

“我当然也希望他就在家里,以羽大先生和他的交情,自然是有求必应,你可以除掉珠子,我可以沾光把眼睛治愈。”

“你说错了。第一,羽某和虚粲蜃除了愿意在彼此身上捅几个透明的窟窿之外,就谈不上别的交情了。若真要扯上什么干系,那我不否认相互间有些须惺惺相惜之意。第二,再说一遍,羽某从不求人,这‘有求必应’四个字就无从说起了。第三,你的眼睛既然外观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且还能‘看见’,那就和正常的眼睛没有差别,也就无所谓治愈不治愈的问题。”

“随便你怎样说,反正见到虚粲蜃后,我会请他治好我的眼睛,我是无名小卒,放得下脸来求人。”

羽警烛警告道:“你最好什么也不要说,免得搅了我的事。”

“你可以把我变成哑巴,让我又瞎又哑。但这样一来,可就不免让虚粲蜃疑心了。”

“我也不是刻意要封你的口,这样吧,你可以说话,但得收敛一点,拣要紧的说,不相干的事情就不要胡扯了。”

空雨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认为自己赚了,满心欢喜,说:“我们该踏浪而行,去拜访虚粲蜃了吧?”

“踏浪而行?你展示一下给我看看?”

“有你羽大先生在旁边,总不至于让我泅过这片水面吧?”

“羽某有一万种法子可以渡过湖水,但就是不踏浪而行。”

“是啊是啊,如果照我的话去做,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叫你往东你偏偏朝西,叫你逮鸭你偏偏抓鸡,羽大先生的高傲脾气我领教又不是一回两回了。随便你怎么做吧,反正把我弄到对面就行。”

“哈哈,你知道羽某的脾气就好。”羽警烛蹲下身子,右掌心平放在水面上,轻轻拍打了一下,没有浪花溅起,没有涟漪荡开,却听见喀嚓一声脆响,掌心下的湖水凝结成冰,约莫有两尺大小。他提起冰块,斜弯着腰身,用一个标准的打水漂动作将冰块抛了出去。冰块在雪月湖水面经过一千个弹跳,到了对岸。冰块似乎是一个模子,没接触湖水一次,就在水面“印”出一个同等大小的冰块。这些冰块就像是桥墩,连成一条直线。顺着铺在雪月湖湖面上的冰块之路,羽警烛和空雨花就可以到达蜃中楼了。

“羽大先生很会打水漂啊。”空雨花由衷地赞叹,“这些桥墩搭得也不错,羽大先生可以像跳蚤那样一直跳到对岸去。至于我,可以跳两三下就滑倒在水里了。”

“本来很妙的渡湖方法,却被你当做跳蚤蹦达。冲你这句话,我就得选另外一种法子渡湖。”羽警烛双手急速拍打湖水,每拍打一下,湖面上相邻两个冰块之间的湖水就凝结成冰。只片刻功夫,所有的冰块就连接在一起了。现在,搭在湖面上的不再是一个个桥墩,而是直直的浮桥了。湖水在荡漾,而浮桥却纹丝不动。

羽警烛让空雨花先上了冰桥,然后曲起右手食指,在他背心一弹。

空雨花身不由己,顺着冰桥向前滑出。他如箭离弦,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冰桥两边的湖水被激起浪花朵朵。这些浪花组成两条白练,飞快向前延伸,就像是两个护卫,将空雨花护送到了对岸。

空雨花上了岸,觉得适才在冰桥的滑动很飘逸,他转过身,等着羽警烛。

羽警烛喜欢炫耀,既然在冰桥上滑动渡湖的方法已被空雨花用过,他就不想再用,而采用了另外的法子。他站在冰桥的一端,脚下暗使巧妙,将其深深压入水里,而冰桥的另一端高高翘了起来。冰桥被压下那一端两边的湖水没有朝中间灌过去,这就使得湖面裂开了一道宽两尺、深三丈的水沟。羽警烛就呆在这道水沟里。他抬头上望,看见了水缝里的那块窄窄的天空。之后,他把脚底的下沉之力撤回。冰桥在浮力的作用下,猛烈上冲。此时的冰桥就像跷跷板,一下子将羽警烛翘得高高的。他借力朝前一冲,脱离了冰桥,整个身子悬在空中。此时,他身子平拉,与湖面相距十丈。他朝对岸飞出,去势甚疾。几乎在冰桥这端刚翘起时,他就飞落到了空雨花身边。冰桥起起伏伏连续翘动了几次,终于停下来,最后融化在湖水里。

空雨花存心打击羽警烛,说:“若是虚粲蜃见到羽大先生在自己门口臭显摆,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他喜欢新奇的东西,不会把这当做是对他的不敬。再说,羽某生平行事,只看自己高兴不高兴,才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呢。”末了,羽警烛加了一句,“羽某看得出来,你想拿虚粲蜃来压我,其实这大可不必,没什么用处的。”

“不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处呢?现在我晓得了,你不服任何人,拿谁也压不住你。”

“你能明白这一点,当然最好,也省却了许多口舌。再提醒一句,你是聪明人,进去之后,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斟酌斟酌,别由着性子胡来,那会坏事的。”

“你这句话就不该说。多余。”空雨花气鼓鼓地说。

湖岸有一排齐整的垂柳,有风吹过,柳枝便拂动起来,好象是千千万万飘逸的发丝。湖边笼罩着淡淡的水雾,湖水轻轻地拍打着湖岸,一些细微的水珠飞溅起来,打在脸上,分外清冷,也分外惬意。

在草丛中前行了一针,两人到了蜃中楼的大门前。

先前已经说过,蜃中楼是完全敞开的,没有篱笆,没有围墙,所谓的大门,也仅仅是两扇虚掩的柴扉。虽然没有篱笆,没有围墙,但楼里楼外倒是界限分明。楼里非常整洁,楼外却是杂草丛生。东边有一条石板大路,沿湖岸一直延伸出去。蜃中楼就是通过这条道路和外面联系的。羽警烛和空雨花从另外一个方向赶赴蜃中楼,所以没有走这条石板路,而是横渡雪月湖。

羽警烛和空雨花刚踏上雪月湖这边的湖岸,蜃中楼就一览无余呈现在眼前。

相应地,从湖岸翩翩行来的羽警烛和空雨花也毫无遮掩地被蜃中楼的人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迎了出来,候在大门边。待羽、空二人走近,年轻男子抢先问道:“两位光临蜃中楼,有何贵干?”一边说,一边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羽警烛。

羽警烛没有正面回答,笑眯眯说:“年轻人,这样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哦。”

年轻男子不卑不亢答道:“你得承认,阁下这副模样太抢眼了。再说,阁下被人盯着看了,也不至于掉几斤肉,短几年寿。”言辞竟然很锋利。

“你是说我这脸的颜色、额头上的珠子和脑后的蓝光么?”

那年轻女子说:“很奇异的装束,尤其是脑后的这截光线,我敢说,在梦幻大陆是绝无仅有的。”

“就是这奇异的装束,驱使我到你们蜃中楼来。”

年轻男子立刻警觉起来,目光灼灼,依旧紧盯着羽警烛,说:“能具体说说阁下到底有何贵干吗?”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虚楼主的公子吧?”羽警烛顾左右而言他。

“阁下与家父是旧识?”年轻人这话无疑证明了他确实是虚粲蜃的儿子。

“巧得很,我和令尊有过数面之缘。”

“请问如何阁下如何称呼?”

“羽警烛。”

年轻男子脸色猝变,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手按兵刃,说:“‘第八奇人’羽警烛?”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虚公子不必慌张,羽某此来没有恶意。”羽警烛说,对自己名字所产生的震慑效果非常满意。

那女子虽比男子年岁小,却镇定得多,说:“世上好象还没人能让‘第七奇人’虚家人慌张的呢,即使有,也绝不会是‘第八奇人’、‘第九奇人’或者‘第十奇人’。”她抬出“第七奇人”虚粲蜃的名号来,不仅明显要压羽警烛一头,而且间接提醒羽警烛,他曾经败在虚粲蜃的手下。

空雨花心中暗笑:“这女子的话语可够羽警烛这个自大狂受的。”

羽警烛的脸上果然有些挂不住,想到对方是晚辈,不便翻脸,悻悻地说道:“羽某专程来拜访虚楼主,烦请两位通报一声。”

年轻女子说道:“你明知道家父不在,却说什么拜访?什么专程拜访!我看是专程来消遣我们的才对。”原来她是虚粲蜃的女儿。

年轻男子名叫虚树滋,年轻女子名叫虚子莹。

“姑娘误会了,这消遣二字却是从何说起。”

“家父离家时,我们兄妹尚小,母亲担忧蜃中楼的安危。家父说,在梦幻大陆,除了羽警烛,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蜃中楼。不过,‘第八奇人’是盖世英雄,断然不会找蜃中楼其他人出气。现在看来,家父当初对你的期许错了。”这话抑中带扬,扬中带抑,既送了羽警烛一顶高帽子,又不忘顺便抽他一鞭子。

羽警烛笑道:“姑娘的嘴很刁,不过羽某不吃这一套。我来找令尊,是有的放矢,绝不会空跑一趟。这其中的奥妙,说了你们也不懂。既然令尊不在,那就烦请给令堂说一声。如今羽某已经站在蜃中楼前,不拜会一下嫂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他的意思很明显,即使虚粲蜃不在楼里,其夫人也应该接待他,否则就失礼了。

“家母身子欠安,不宜见客。”虚公子说。

“如果羽某非要见上一见呢?”

“假使家父在此,你还如此蛮横么?”

“这些话不说也罢,羽某但凡要干一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们也是言出必行,蜃中楼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你兄妹二人能阻挡住羽某么?我不欺负晚辈,但也绝不刻意回避之。”羽警烛虽然仍旧笑眯眯地,但话意已然不善。

“听说落败很容易变成一种习惯,你既然曾败在家父的手下,那就极有可能再败于我们之手。即使我们兄妹败了,那是情理之中的事。如若侥幸赢了,则是意外之喜。所以有心理负担的是你,而绝不是我们。惟其如此,提出挑战的应该是我们,而不应该是你。但偏偏就是你提出了挑战,这充分说明,你不是个聪明人。而一个既不聪明又自负的人的下场,多半是倒霉透顶。这一架还没动手,你已经输了一半。”

羽警烛说:“哈哈,至少姑娘已经在嘴上赢了羽某。我倒也看看,落败到底是怎样变成习惯的。”

空雨花也拊掌赞道:“好口才!”

虚子莹知道轻重,心里清楚自己兄妹两人绝对不是羽警烛的对手,适才的一番话无非是虚张声势而已,其实正为如何与羽警烛交手而发愁呢,现在见空雨花插话,突然灵机一动,决定与其在言语上多交流交流,从而达到拖延时间,或者使羽警烛找不到出手时机,甚至将眼前的危机消弭于无形的目的,于是说道:“这位兄弟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正气凛然,不怒自威,一定不是羽大先生的弟子吧?”

空雨花觉得这女子说话很有趣,哈哈一笑,说:“你这话一半正确一半错。首先,本人没什么姿色,与‘一表人才’这几个字沾不上边;其次,与‘不怒自威’恰恰相反,我即使发怒,面目也不狰狞。这是错的一半。至于正气,本人倒是装了一肚子,而且是和窝囊气混杂在一起的,所以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正气。最后一点,我这人好为人师,要当就当师父,怎么可能是羽大先生的弟子?这是正确的一半。”

虚子莹对兄长一笑,说:“哥哥,你看这位兄弟可爱吧?”

虚树滋不知妹妹此话的用意,说:“他再可爱也不能帮我们抵御‘第八奇人’啊。”

“他可爱,就能成为朋友。我们需要朋友,而不需要敌人。羽大先生把自己摆在我们的对立面,我们不必理会他。我们希望这位兄弟成为朋友,所以要和他套近乎。”

虚树滋连连点头:“有理!”

羽警烛心想:“这话好生奇怪,猛然一听,大有道理,细细品味,却似乎不对劲。”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

无论如何,虚子莹这番话让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缓和下来了。

空雨花却笑得差点岔了气,许久才直起腰来,说:“姑娘,我太佩服你了。你这番话包含着无穷玄机,是我听到的最牵强附会的言辞了。”

虚子莹说:“这个道理实在太过浅显,容易被忽视,以至于当我把这个道理明明白白说出来后,你反而认为它是奇谈怪论。”

“你直接说我孤陋寡闻、少见多怪吧。”

“你是客人,我怎么好意思把这种大实话当面说出来?”

空雨花道:“你这话太伤人了。哈哈。”

虚子莹走上前来,大胆地拉起空雨花的手,看了看,说:“你并非细皮嫩肉,应该伤不了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的粗皮老肉感受你的细皮嫩肉。”这句话刚出口,空雨花觉得有些轻薄,便把手抽回来。

虚子莹却无所谓,嘻嘻笑道:“小兄弟还害羞啊?我又吃不了你。”

“拉手也得讲个先后顺序,应该是我主动而不是你抢先,你不能逾矩。我示范一下给你看看。”空雨花手腕一翻,抓住虚子莹的手。“年轻男女相互爱慕,牵牵手很正常。”

“见你的大头鬼,谁和谁相互爱慕啊?”虚子莹嗔道。

“你姓虚,我姓空,无论是虚空,还是空虚,总之很有缘就是。”

“胡说八道,占我的便宜呀。”虚子莹脸红了,要从空雨花的把持中把手抽出来。

“我还以为你不害羞呢,哈哈。别忙,我还没把你的手握暖和呢。”空雨花不松手。

虚子莹道:“快松手,否则,我大耳刮子打你呀。”

“你不把手抽出去,用什么打我?”

虚子莹胀红了脸,极力挣扎。

羽警烛哈哈大笑,说:“空兄弟,你是虚姑娘的克星啊。”

虚子莹猛然一用力,还是没能把手掌抽出来。因为太过用力,整条手臂竟然齐肩而断。她不相信似地看看空雨花,又看看自己的断臂处。这时鲜血喷涌而出,她感到了剧烈的疼痛,脸色变得刷白,“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的手!我的手!”

羽警烛大为吃惊,说:“空兄弟你……”

空雨花大大咧咧地说道:“不就是一只手么?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虚姑娘,断掉的手臂会重新生长出来,别伤心了。”

“你说什么?!”虚子莹气极。

“别装模作样了,你这把戏骗得了谁呀。”

羽警烛突然哈哈一笑,说:“虚姑娘,你的幻术不错,竟然把羽某都瞒过了。”

虚子莹眼泪一抹,哭相立刻换成笑脸,说:“羽大先生,你这是抬举了我,也高估了自己,我没那份闲心瞒你。”心知此话又要激怒羽警烛,立刻转向空雨花,“你是怎么瞧出我在骗你?”

“简单。首先,手臂不是豆腐渣做的,怎可能一扯就齐刷刷断了?其次,你是‘第七奇人’的千金,再怎么说也该很有几下子,捣鼓点这些伎俩是小意思。再次,你的手臂被扯下后,令兄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关切,这岂非太不正常。”

“瞎猫逮住死耗子,算你猜对了。”

“虚姑娘不惜把自己当做死耗子,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瞎猫就瞎猫吧。”

“得了便宜又卖怪,你大概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

“固然,我不会自视高明,但也没必要妄自菲薄吧?”空雨花打了几个哈哈,举起从虚子莹身上扯下来的假手,“这东西你还要么?”

“这东西我不稀罕,送给你了。”

“我喜欢真物,不喜欢假货。我唯虚姑娘马首是瞻,并且与你保持一致,你既然不稀罕,我就更不稀罕了。”

“不要贪图别人的东西,到手容易抛弃难。”虚子莹嘿嘿笑了起来。

“你这话有弦外之音啊。”空雨花警惕之意顿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本来抓着那支假手的手掌,呈握手之状。假手的五个指头握紧,将整个拳头都放在空雨花的掌心里。然后五个手指伸开,如利刃刺入空雨花掌心。空雨花没有感到疼痛,却清清楚楚感觉到五根手指先抓住了自己的腕骨,然后抓住了臂骨,最后搭在自己的肩胛骨上面。

空雨花不仅清楚地感觉到了五根手指在自己右手里的游走,而且看见这支假手一点点从自己右掌心“钻”进去。这支假手简直就把他右手当做了衣袖,一直“穿”上去,最后两者完全合为一体。除了感觉那五个指头扣住自己的肩胛骨,空雨花的右手就别无异样。掌心没有伤口,手腕、手臂也没有因为里面塞了一只假手而变粗变大。

空雨花大惊,道:“虚姑娘,你这是?”

虚子莹诡异地一笑:“你抢我一只假手,我要你一只真手。”

“难道你要废了我这支手?让我变成残疾?这也太过分了吧?”

“本姑娘心软得很,如果你哀求一万遍,也许我就保全你这支右手了。”

“一万遍?那得哀求到什么时候啊?多麻烦,长痛不如短痛,你干脆直接下毒手好了。”

“你似乎胸有成竹啊,别以为我真下不了毒手。你大概也知道,女子心软的时候,软得一塌糊涂,心硬的时候,硬得惊天地泣鬼神哦。”

“我是羽大先生的追随者,若就此受制于你,于‘第八奇人’面子上大大过不去。有羽大先生在此,我还担心什么,当然是胸有成竹了。”空雨花说这话时,心里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他知道,把自大狂羽警烛扯进来,肯定对自己有利。

羽警烛当然清楚空雨花是拿自己做挡箭牌,却拒绝不了高帽子,说:“虚姑娘,请看在羽某的面子上,解除空兄弟所受禁制。”

“若被羽大先生轻飘飘一句话镇住了,我就没面子了。”虚子莹扭头又对空雨花说,“无论我和羽大先生谁有面子,至少现在可以断定,你是最没面子的人。站起来也有好几尺,倒下去也有百十来斤,能在地上砸出个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嘛,干嘛要去求人呢?”

“难得有一次求人的机会,我岂能轻易放过?”空雨花轻轻一拨,就把虚子莹的这句很厉害的言语卸到一边去了。

羽警烛说:“虚姑娘是存心要让羽某下不来台么?”

“虽然,我心存侥幸,认为这是虚家的独门功夫,随便多厉害的外人也解不开。但羽大先生无所不能,我这点小小的伎俩岂能难住你?我猜想,你其实已经解出了他的禁制,之所以还要让我这个系铃人去解铃,无非是要我表明一下态度,说到底是给我台阶下。羽大先生如此用心良苦,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这样吧,不如我继续做自以为所施禁制无人能破的梦,从而让你继续享受在心里暗笑我不知天高地厚的乐趣,以此作为报答你的良苦用心。”虚子莹这番话颠来倒去,很容易把人听糊涂,其实意思也很简单,就是不解除空雨花所受禁制,让羽警烛自己去动手。

羽警烛还真听得有些糊涂了,说:“虚姑娘的意思是?”

空雨花道:“虚姑娘伶牙俐齿,无人可及。”

“你见风使舵的本领也无人能及呀,刚才吹捧羽大先生,现在恭维我了?”

“你不能剥夺我拍马屁的权利,更不能无端指责我阳光普照地拍所有在场者的马屁。”

“哟,你的嘴上功夫也不错啊。”

“你这不是间接夸奖自己嘴皮子厉害吗?”

“你就不怕我废了你这支爱占女孩子便宜的右手?”

“如果‘害怕’可以解决问题,那我未尝不可以经常假装害怕,可世事往往并非如此。”

“‘害怕’固然不能解决问题,难道‘不害怕’就能解决问题?”虚子莹说话时,右手五根指头慢慢蜷曲,似乎要攥成一个拳头。

“虚姑娘,恨得牙痒痒啊?瞧你玉手都捏出水来了,是不是想掐死我啊?”

“眼神很毒啊,一下子就看出我想干什么了。”虚子莹的五指收缩到一定程度,突然一提一扭一抖,然后做了个抛掷的动作。

空雨花只感到右肩一痛,肩胛骨被那支假手的五个指头扣得紧紧的,随即被提起,凌空抛出去四五丈,吧唧一声摔到在地。这一下摔得不轻,他眼冒金星,觉得周身的骨头似乎都散了。

他晕乎乎站立起来,辩不清方向,不过还算好,他尚能清醒地认识到一点,自己并非撞鬼,而是被虚子莹动了手脚,说:“不是说好‘掐’我么?为何单方面擅自变更约定,‘摔’起我来?明显地说话不算数啊。”

“你别性急,先摔后掐。”虚子莹轻吁一声,五指完全收拢,真正握成了拳头。

空雨花这下可惨了,感到那五根手指彻底切进了骨头,似乎要将肩胛骨捏成粉碎。想要挣扎,右手却已不受自己控制,简直就是废臂一条了。他痛叫了两声,说:“都说女孩子掐人喜欢掐肉,虚姑娘特立独行,掐起骨头来了。”

“看得出来,你喜欢找苦头吃。还想尝尝‘掐’和‘摔’的滋味么?”虚子莹又把手扬起来了。

“我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怎好意思再劳驾姑娘。”

虚子莹哼了一声,说:“算你识相!”

空雨花说:“我自作主张摸了你的假手,现在主动把这支真手赔给你,大家算扯平,可以吧?”

“我也已自作主张将你的手据为己有了,你用不着假装大方了。”

空雨花对羽警烛说:“我和虚姑娘就这条手臂的归宿问题已经达成一致,羽大先生,现在我们该高高兴兴铩羽而归了。”他把那个“羽”字说得很重,之后惋惜地摇摇头,“我终于明白,羽大先生以前败给‘第七奇人’,不是技不如人,而是这姓氏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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