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胡诌了几篇怀旧的散文,早该发上来,可是一直信心不足,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砸到坛子里,接受大家的指正。班班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就把偶以前那篇《大晒坝》标题加上现在标题的前缀,那篇作为1,作为开篇,谢谢了。
修房子
1980年,爸爸决定修建我们的新家,搬离X家老祠堂,这新修的房子也就是现在我印象里的老家。
在那个年头,就是修个普通的砖瓦房,对老百姓来说也是很大很困难的一件事,包产到户才刚推行,一般人家没有多少余粮。修房子要请很多的手艺人和帮工,手艺人按天算钱,帮工一般是关系好的邻里和亲户,他们是不要钱的,那个年代还不兴外出打工,帮人做事可以挣饭挣烟,所以帮工也比较好找。不过手艺人和帮工和有些帮工的家属的饭那是要一直供到房子修好的。现在看来不要工钱只管饭等于白捡便宜一样,可是那个年代,这项支出却是最重的,一般家庭是承受不了的。
爸爸拿出积攒了多年的粮票,全部买成粮食,妈喂了两头肥猪,种了很多的蔬菜,这些还不够,又跟亲戚和队里的亲户借了一些粮食和钱,外公外婆也给我们凑来了几挑粮食。上有老下有小而且没有亲兄弟帮忙的爸爸,便有了修房子的决心和底气。后来修房子的过程中,一些村民又陆续送来几十今米或几斤粉丝,作为给我们家修房子的贺礼。
那个年代,地里的粮食产出在缓慢恢复,山坡上的树木恢复得更慢,因此木材非常缺乏。从自家老房子拆木料是每家修房子都必须要做的事。我们几家人同住老祠堂,因此一些墙壁就成了公共财产,公共墙壁上的立柱和横梁,都是很粗的大料,这些大料的归属就成了大家的分歧。
公在临死前给我爸爸说过,队里分房子是注明了公共隔墙的归属的,县里存有人民政府盖着大印的证明,我们和隔壁人家那堵公共墙壁是应该属于我们家的,因为公是以前的老生产队长,分房子这些事情他都清楚。我爸爸说你老应该召集两家人一起说一说啊,意思是何必造成无法证明的遗留问题,因为一般人是不能去县里翻看那些证明的。公摇了摇头,道出了他的苦心,他若说了,两家势必关系不好,公死过后,爸爸又在外面做事,家里就剩下孤儿寡母,势必会遭人欺负,公现今只需给爸爸说了真相,到时拆房子能不能保住那些木料,就看爸爸的本事了。
爸爸后来凭借他的智慧,当然全部要了那些公共墙壁里的木料,爸爸每每提起这件事,都感慨不已。公的深远谋事,也影响了爸爸后来的处事风格。
我们新屋基的审批也有点小的波折,队里说我们屋基地有其他原因不能批,叫我爸爸另选,爸爸直接在乡里找他当干部的好友给越级批了,让队里的干部很尴尬。那个时代,上级是很权威的,下级是要绝对服从的,因此队里也没再说什么。后来邻居悄悄告诉我们,其实我们屋基地是爸爸当队长的堂兄弟在捣乱,据说他很佩服爸爸的眼光,爸爸选好这个屋基,他也看起了。
新家离老祠堂大约二里远,搬家的事我只能听大人讲述,自己大都忘记了,那时我差不多三四岁,我只依稀记得我提了两个烘笼子,步履蹒跚走在沙巴子(小地名)的小路上。我弟弟更小,他连这些印象也没有。
家里没人照顾我们这些小孩子,妈于是把我们一起送去了外婆家。半年后房子修好了爸妈来接我们,看见我们瘦了,妈当时抱住我和弟弟就哭了,弟弟却不认识爸妈了,哭着闹着不回去。
我们新家按照本地建房习俗修的三间一转,就是三间正房(包含中间一间大堂屋),一间转角房,一间环房,总体呈“L”形,转角房和环房的后面,就是L的短边外侧,又修了灶屋和猪圈,灶屋里安放了从老祠堂搬过来的磨子和石桌子,猪圈半块养猪,半块做茅厕。
爸妈住了一间正房,婆和姐姐住了一间正房,大堂屋是堆放大型农具的场所,包括风斗、晒垫、蚕架、簸箕、婆的老木,当然还有公共墙壁里拆下的没用完的大料,后来又添了爸爸的自行车。转角房后半部分堆放做饭用的柴草,前半部分放一张漆成橙色的大方桌吃饭,转角房按功能说也就是现在人的饭厅。
环房是我和弟弟的卧室、书房、游乐天地。现在回去,都还能看见我们堆放在屋角的爸爸蜂箱改成的几个书箱,和满墙壁斑驳的奖状,以及钉在墙上的同学送的明信片。对着门放了一张老样式的架子床,挂着打着补丁的旧蚊帐,曾几何时,我和弟弟就在床上的席子上,光着屁股,兴高采烈看笋子虫打架,或是一人一头睡好,口里喊预备三四起,两双小脚一起乱蹬,一边登一边高声欢笑,我们称之为炒干胡豆。我们家的多少床被单,就这样被我们小兄弟俩给炒成了油渣,当然也被妈骂了很多次。
我们房子朝向很好,坐北朝南略偏东一点,那是爸爸扔了阴阳先生的罗盘,自己翻书定的方向。冬天可以晒一天的太阳,环房刚好能挡住北风。夏天的太阳很快就掠过我们阶阳,又不会西晒,很多村民都对爸爸赞叹不已。
现在爸妈被我们接进了城,住在终日晒不到太阳的水泥房子里。爸爸经常回忆他冬天在老家搬一把圈椅,坐在阶阳上烤懒太阳的日子。老人家天气一转暖便想要回老家去住,旁人都不能理解爸爸为啥不愿意住城市。
老房子,是几十年时间的积累,是爸爸半生心血的结晶,也是一家人梦想的摇篮。爸爸修建了老房子,老房子庇护着一家老小,见证着爸爸挑起家庭的重担,赡养老人,抚养儿女,也陪着爸爸走完了多半的人生。
老房子的一张石板,一步石梯,一根猪圈棒,甚至一片瓦,爸爸都充满了感情。
后来,爸爸又在房子后面种了遮阴的柏树林,在灶屋边上种了一丛竹林,院坝边上用修房子剩下的条石圈定了边界,沿条石种了柑子树和梨子树,在院坝下面的小路边打了一口泉水井。
再后来,爸爸又在正房边上加修了一间正房,一间牛圈和一间猪圈,猪圈当然也是半块养猪,半块茅厕,新猪圈和牛圈背后略高的石头杂草地,被我爸爸打平开辟成了我家的晒场,我们称之为“石包上”,石包上可以铺三床晒垫,边上有两个坑洞,小的是两米深的干井,大的是后来家里养蚕浆簸箕的消毒池,这两个洞成了我们兄弟俩小时候的鱼和螃蟹放养地,放养的结果是全部死完。如果说美国的铁路下压着无数华工的骸骨,那这两个洞里也聚集着无数鱼和螃蟹的冤魂。
房子基本形成了以大堂屋为中心的对称布局。邻居都说爸爸是为了将来好给我们两弟兄分家,爸爸没料到的是,我们几姊妹都读书出去了以及中国城市化进程来得这么快。他老人家规划的争取孙子辈脱农皮进城的长远目标,没想到在儿子辈身上就早早实现了,社会前进的脚步超越了一般人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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