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幽默中的厚重往事引发的民生思考
——读唐铭长篇小说《库楼》 钟 明 全
对于《库楼》,我慕名已久。当唐铭决意要写一部与粮食、土地、地方历史人文和时代变迁有关的长篇小说时,作为他的文友之一,我表示极度赞赏与认同。我知道,在唐铭的小说写作经历中,他多以农村、农业、农民问题为主,且多以他及他的父老乡亲生息的家乡作为写作背景,并以此先后出版过《洞府》、《渴望轮回》等中篇小说集。他提出写长篇《库楼》,其实,已蓄谋很久、储备很久。
立意《库楼》,是有唐铭的深思熟虑的。
库,仓库,仓廪,包含装钱的钱库、装粮的粮库,都与不同时期的人的、人类在社会中的生存、发展紧密相关。有了多余的钱,就会存入钱库里,存入银行里,或者投资在其他事业里。钱能生钱、钱能扬名、钱能养命或保命,“有钱能使鬼推磨”即是。但是,运用不好,钱也会害人,并且因钱所累而会害死不少的人。粮食也一样。在新中国成立前,地主或拥有土地的人,他们或许不会被粮食而困扰生活。但是,靠租种土地生活的人,他们会为了粮食流血流汗、起早贪黑,颠仆于大地,向着土地要吃要喝。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一定程度上,钱库、粮库,代表了所有动物都必须依存、获取的物质。“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虚兮岁月乏,子孙愚兮礼义疏”。没有丰富的物质财富,没有耕耘播种和收获,就不会有充盈的钱库、粮库,田土便会生荒,人心也会生慌。反之,有了钱、有了粮,物质丰富或极大丰富后,我们人的精神品质也应该随着物质变化而变化,不能出现“精神空虚”、“品性荒漠”。
楼,戏楼,彩楼,楼宇,川主庙,庙宇,神宇。在当今,一个地方仍保留、存在着旧时木楼、彩楼、戏楼、牌楼,已是非同一般。说明这里对前人所留物件的珍惜与爱护。那时一个地方能建楼宇,不外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家族显赫者身份的象征;一是为宗族祭祀所修建;一是为娱乐聚会、宗祠团聚而搭建。通常,楼宇,庙宇,在农耕时代,在相对贫穷的乡村,那是绝对的高耸、巍峨、精致、贵气的建筑,它们往往做工精细、精雕细刻,寓意深远、愈久弥新。当然,能拥有、享有此楼宇者,多半也只有贵胄、富人、才子,只有他们才有闲情逸致、才有闲钱闲时,才喜欢“登楼望远”、“消遣寄怀”,也只有这些人,他们才最爱在高于别人的舞台上展示自己,以期被人仰视、膜拜。凡能登楼者,必有不一般的抱负在。这正是与作品中主人公田龙要将“库楼”神化、并将自己神话的背景所在。而田龙本身,却是出生在库楼的一个普通农民,最后因为私欲膨胀、个性张扬,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最终成为被人耻笑的、被历史遗弃的悲剧似人物。
库楼,就是这样一个具有特定含义、又有实在物质存在的一种喻体。它是一种特殊化的、标志性的历史建筑物,也是时代变迁中的主要见证物,它已然被打上了特殊的时代行进中的深刻的烙印,融入了时代演化中的风风雨雨、潮起潮落。当然,也彰显了作者所想表达某种借喻事物的一种内涵丰满、立体、有味的具体意象。库楼,虽然仍然是库楼,但它可能已经被时代抽象、被时代幻化,被作者所思想、寄予的另一种与现实或理想相关或不相关的事物所借代。
“厨师圆筒帽一样的土圆仓,在风雨飘摇中依然挺立的三层石雕楼,在时光流逝中彩绘剥落的川主庙,因为这些原因,欢喜坪成了库楼铺”。大致,库楼名字得来,便根源于此。而在主人公田龙回想其小姨妹在省城上大学时发表的散文《缅怀家乡》的一段话:“我的家乡库楼铺,是个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的小山村,可是近些年来,已被城市啃得残缺不全,像一张干裂焦脆的饼,饿汉吃饱后摸着腆凸的肚皮,说只有第七张饼才填饱了我的肚子。在机器的轰鸣中在电花的弧闪中,我的家乡正在变成一艘巨轮,一艘像泰坦尼克号式的豪华邮轮。而它正在地平线上沉没。可人们不知道,仍在轻歌曼舞中醉生梦死。谁打破了这场酣梦,谁抢去饿汉手中的烧饼,谁就得赔偿他们的幸福。”库楼的兴衰,伴随着时光的更迭、世事的兴衰,便恰如这小女子的文中所述。作者真正的忧思,也就寄予了这篇《缅怀家乡》——“库楼”的短文中。记忆中的美妙的家乡,正像一艘巨轮,一艘即将沉沦、慢慢沉沦、必将沉沦的“泰坦尼克”。可悲可叹之处,让人可感可觉,却又让人不能奈何。坐在这条“库楼”巨轮上的每一个人,谁个不会成为这条船上的悲剧似的人物?真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库楼,及其与库楼一般类似的各种场域、物事,何尝又不是如此?由此,不得不引起人们的警觉与思考,引起人们对在“库楼”发生的各种悲剧或喜剧事件的追问与祷祝。
《库楼》的故事就诞生或演绎在池水县、丘山镇,以库楼作为村名的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小乡村里。在百年甚至更久长的时代,在有特殊标志物——库楼的地方,有这样一代一代人群,一个一个家族,一个一个不同的苦乐悲欢的特殊的时代,发生着一个一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悲喜交集的事件,这些人物在库楼的场域间一台台上演,一台台落幕。真有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十年的感觉。但无论库楼怎样演变、演化,却终未逃脱“江山易变,物性未改;人物演化,欲望不古”的窠臼,最终在“不古”中沉沦、消失。
毋庸置疑,小说的立意是充满对田园山川逐渐流失的无尽的忧思和念想的。整部作品的构架应该是宏大而绵长、细腻、活化的。只是,在写作中,作者却用了更通俗、更世相、更贴近生活真实的讲述方式,使作品读来浅显而亲近,通俗而幽默。对小说中人物在雅与俗、庄与谐的文学艺术表达,作者也做出了积极有益的探索。尤其是对库楼百年沧桑变迁,将其采用拟人、借代的手法,给与库楼的不得不拆迁,留下了无尽的人文关怀,使人读出以库头田见仁为首的人物面对库楼的兴衰,所深深感受到的无可奈何的悲壮、悲怆、忧伤、创痛。
通读小说,让我掩卷而思,追寻作者所想揭示或表白的,我从中感悟到作者在用故事或事件给我们作答。甚至有人也说,现实中,不应该有类似的现象发生。这是一部虚构的、不切实际的作品。然而,我认为,作者力求通过自己的人生体验、生活观察、现实思虑,将庞杂而繁复、浮躁而冒进的社会表象,通过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线索的牵引勾连,找到极其典型的故事或事件,以形象生动、深入浅出的黑色幽默的技法,表达自己对那一幕幕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虚与实的域场的陈述。作者在写作中是认真的,他用的情、用的心是专注的。
唐铭的思考,带着一个文学写作者审视的目光。
唐铭的目光,带着一个新时代人对过往的忧愁。
《库楼》是历史的话题,更是对现实的诘问。
通观库楼、粮站这些即将消逝的物象,以及在库楼这片土地上走马灯变换的人物、事件的演进,我看到历史走到今天,库楼走到今天,似乎成了一幕幕无可奈何、无法回避的悲剧。为此,我认为,《库楼》应该是一部轻喜剧或者悲剧似的见证或还原。或者是作者忧思于可能的预想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发生或部分发生的世相。而作者运用的语言,多半带有诙谐、幽默,甚至黑色的情调。
故事从潜伏说起,先后描述或讲述:田龙造反、粮头田见仁、村头田见智、非常时代、周小满办水厂、送一套富贵、李慕北进城、旗鼓相当、新米饭节、借种、荡妇孙二娘、开仓放粮、玩一把世袭制、拆迁、兄弟还乡、考察、芭茅湾、回乡创业、地头蛇、宫廷夜壶、一句顶一万句、衣锦还乡、老夫少妻、零点爆炸、替死鬼、拉选票、都是金钱惹的祸、草坝是个好地方、一场大火、龙袍加身、文攻武卫、天价宫灯、暗访、狂欢、围剿库楼、不归之路。线索清晰,故事跌宕,随着时间的演进,社会的变革,故事一步一步朝着更荒谬、更滑稽、更黑色的方式演化。
小说里的人物,假如以我的感觉来划分,应该分为反派、正派、中间派。其实,这些派别中,又在不同时期发生了派别的变更。其实,无论是哪一种派别的人群,他们在《库楼》中,都或多或少最终都演化成了悲剧人物,得到一个悲剧似的结局。
田龙:本来是一个普通农民,随着跟风、造势,时事造就了他,使他逐渐成为一个地方的领头羊,一个佼佼者。但是,随着地位的变化、金钱的增多,他的个人欲望也随着成几何级数的膨胀、膨化,以致最终吹破了那一层薄薄的扪在身上的那一层光环或皮影。显露出其无知无畏、贪婪至极的欲望的本性。他已根本不再是以一个党员、公仆的身份存在,而是成为了金钱和欲望驱使的行尸走肉。
李慕北:只因入错了行,便将自己裹挟在历史的浪潮之中。有才却成了偏才。最终,成为罪人。
田见仁:名副其实的新社会“库楼”——粮库的主人,见证了粮库的兴盛与衰败。为了保护库楼或粮库,做出了自己不止的努力。但是,最终,却不能挡住被拆迁的悲剧。
当然,悲剧人物还应该有聂为民、罗青山、周小满、周小欠、李尊孟、李学武、孙小豹、周家华、马老二、马老三、陈琳、孙二娘、毛狗爷、麻三爷等。我在作品中,看到他们虽然以不同的面目、地位出现,但是,因为他们各自追逐的欲望不同,他们都在竭力地展示其在人生的、库楼的或更大的舞台上的独门演技,以求得自己的生存或者发展。这里的生存与发展,有的是合法守法,有的是违法非法。有的是勾心斗角,有的是不择手段。总之,为了达到自己的欲求,无所不用其极,直至毁灭人的肉体,忘记寻找灵魂的皈依或寄托。
作品中,也存在一些不足。尤其是文学性与通俗性的把握上,存在一定不足。当然,瑕不掩瑜,期望唐铭在未来的写作道路上,写出更多的、具有思想和艺术高度统一的作品,以回馈社会,回馈读者。
2019年7月22日 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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