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官司 舟爱香状告凶犯
升公堂 假青天开庭审案
丹金兰诉说了屠杀的经过之后就晕了过去。夏白杜气愤地说:“等丹金兰的病好了,我们到水井湾一定为亡灵们报仇!”过了一会儿,丹金兰醒了,从床上坐起来问:“夏白杜,你们坐在这儿干什么?”
夏白杜笑着说:“你有病,我们陪你把药吃好了,回家去。”
“回家?”
“对!”夏白杜告诉她,“好了就回家。”
“哈哈哈哈!一个苦命的女人,哪有家呀!”丹金兰说完,躲在被盖里呜呜地哭了。
丹金兰确实是个苦命的孩子,出生才10天,母亲因感寒而一命归天,她连母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不用说享有母爱了。父亲细心地用米浆和红糖水把她喂活养大。为了她,父亲没有续娶,父女俩相依为命。七岁时她又得了脑膜炎,父亲典当房屋和两亩薄田给她治病,病虽治好了,家也倾了。为了生存,才流浪到川东北的巴中挣钱糊口。后来,父亲被冷老板杀了,她随丈夫来到水井湾开展革命工作,被方子乔为首的剿共军秘密杀害。想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大风暴。
几天过去了,丹金兰的神智也清楚多了,穿上夏白杜赶制的几套衣服,陪着在青龙场的街上、马路上散步。她高兴的时候和大家谈笑风声;糊涂的时候感到一片陌生,只顾悲伤地痛哭,甚至大骂:“你是冷如冰,你是方子乔,你们是杀人魔鬼。”骂起来谁也劝不住。
丹金兰骂一会儿哭一会儿,夏白杜见她刚歇声,亲切地问:“金兰姐,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丹金兰不加思索地说:“你是蓬安县长张狱钟。”说完就倒在床上,捂在被子里啼哭。
“蓬安县长张狱钟?”又一个意外的名字冒了出来,韩书林嘴快:“老夏,难道张狱钟也是杀害丁大士的凶手?”
张狱钟,26岁,大学文化,蓉城北干道人。他当蓬安县县长,是四川省参议员关正堂(他父亲张儒吉的大学学生)推荐的。当官期间,他始终解不开算命先生暗示的四句话十六个字:“一官二谢,案渋淫雨,阴五阳六,舟遇风波。”他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清官或是贪官,直到死在嘉陵江的金竹滩才得到印证。
“可能吧。”夏白杜一语道破,“县长是清乡剿共总指挥,当然是屠杀革命者的刽子手。可见,红军在1933年所到之处建立的苏维埃和农会,都遭到了敌人的破坏。幸好碰上丹金兰,她给我们提供了许多信息,太珍贵了。”
“是啊。”代兴荣接着说,“不知丹金兰的神志何时才清醒呐!”
“她这种病是急不起来的,我再去找胡老先生谈谈。”夏白杜把胡老先生请来,他号完脉,摇着头说:“小姐受的刺激太大了,吃点镇静的药,让她安静一会儿。这种病呐——急不得。我再开一剂安神、宁心、祛邪和养性的药,对她来说要综合治疗,效果也许好些。”
夏白杜感激地说:“多亏老先生操心!”
“哪里话呀,我们医生嘛,就是救死扶伤,说俗一点,就是从阎王爷那儿把性命夺回来。少东家,你说是不是?”
“老先生说得好,那是那是。”
胡老先生回到药房里,他一边唱,徒弟一边抓药:
宁心伏神疯钩藤,
琥珀安神防风荆,
南星去痰半大草,
雄黄驱邪龙瑁参。
胡老先生把药唱完,对夏白杜说:“少东家,放心好了,你姐吃了这剂药就会好的。”
夏白杜笑嘻嘻地说:“老先生,谢谢你呀!”
“不用谢。少东家,这是医世之道嘛!”
五天过去了,丹金兰吃了胡老先生的药果然好多了,大家的心情也爽快起来。按照胡老先生的嘱咐,要让丹金兰少受刺激多开心,尽快恢复记忆。白天,大家陪着她到小河边钓鱼,在郊外散步,不牵涉昔日的悲哀,让她在欢乐中度过每时每分。
自从丹金兰离家出走之后,丁大方四处寻找,不见踪影。眼看方子乔打摆子见了阎王,邱兆北、牛飞仁、吴来八、郝寡母和一支花还在兴风作浪。舟爱香将丁家人聚在一起,把打官司的想法告诉大家,她说:“这世上总有伸张正义的地方,不能让杀人犯消遥法外。”母亲怎能舍得冰清玉洁的媳妇独冒风险?哭着说:“孩子,我们家怎么离得了你呀!大方年轻,利生年幼,你万一,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丁家不就真的被吴来八灭了吗?”
“娘,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孩子,你单枪匹马,娘不放心呐!”
“身有缚虎劲,岂让老虎满山游?”
“孩子啊,娘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丁家不就更完了。”
“我只求玉碎,也不顾瓦全!”舟爱香流着丧亲之痛的眼泪说。
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如今虽然是民国,可是那里有清官喏!”
“怕什么?我们姊妹都去。”
“钱呢?”
舟爱香擦干眼泪说:“娘,不用担心,我们多带点衣服。县长不理,我们就住在衙门里,即使死在那里,也值!男人都死了,我们活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二嫂”大方想了想说,“本来我去最好,不过……”
“我们才是官司直接人,县长不理,我们哭,我们闹,我们讨口叫化,人们都送得多些。”舟爱香说着又痛哭起来。
大方接着说:“二嫂,一切只靠你了,两位老嫂子口词言钝想不出一点法子来。”猛然间,大方又想起了在渠县当兵的姐夫汤才元,要是他能助一臂之力多好?对母亲和众位嫂嫂说:“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
“汤姐夫。”
“对对对!他在军队里,什么国法呀,告状打官司呀,应该很懂,要是找到他多好哇!”舟爱香喜出望外的说。
陈阿婆说:“汤才元如果回来就好了。”
汤才元出身贫寒,家中三分土地两间茅房,父亲当长工活活累死,母亲倾家葬父,被迫给财主当下人。十二岁的汤才元在20军当马夫,杨森见他聪明伶俐,送到武术班学习,在老师的精心指导下,学得一身拳脚功夫,留在他身边当护卫。
大方高兴地说:“汤姐夫是杨军长的卫士长,官也大,国法也懂,我亲自去请他。这里到渠县一天就到,第二天就可以回来了。”
“你去不好!”舟爱香担心地说,“吴来八扬言要铲草除根,如果你去,不是羊羔走进狼群里?”
大方说:“二嫂,你一个弱女子,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为丁家报仇雪恨,宁肯抛头颅洒热血。可是我呢?堂堂七尺男儿汉,却畏首畏尾,还瞻前顾后,算什么大丈夫?为了报仇,我就是死了,也比活着痛快。如今,我日藏夜躲,担惊受怕,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大方望着苍天痛哭起来,双手拍打着头,蹲在地上不住地大声呐喊:
天苍苍啊地茫茫,
遍地虎豹又豺狼。
何处才是栖身地,
哪时才能见太阳?
他从屋里拿出柴刀,说:“娘,孩儿和他们拼了!”他说完就往外走。
母亲冲上去抱住大方,哭着说:“孩子,不能莽撞,你不能用性命打赌哇!”
“我要用这把刀把方子乔、吴来八和一支花劈成两瓣,为父兄报仇。”大方哭着说。
舟爱香劝说道:“幺弟,不要做傻事呀,你是丁家唯一的希望,众望所归啊!”。
“众望所归?哈哈哈,哈哈哈哈!”丁大方仰望上苍,愤怒地说,“我丁大方有苦无处诉,有怨无处申。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不如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那才痛快!如果苟且于世,我怎么对得起丁家的列祖列宗噢?放开我,放开我——”
“孩子,别傻了,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娘求你啰!”母亲说着跪在地上。
“娘!”大方连忙把母亲扶起来说,“娘,我答应你,起来,起来!”大方把母亲扶在凳子上,给她轻轻地捶着背。
一边闪出沉默寡言的丁利生,他把柴刀握在手里,大吼一声:“吴来八,老子来了——我要把你全家杀完斩绝——要把水性扬花的一支花碎尸万断,才消我心头之愤!”
大方知道利生的个性倔犟,死死地抱住他,劝说道:“好孩子,听话,不能凭着性子来,你我都在魔鬼的屠刀之下,让我们的翅膀长硬了,羽毛丰满了,到那时报仇雪恨为时不晚呐!”
“叔,放开我,放开我——你我成天提着脑袋过日子,睡古墓,蹲岩洞,过着非人的生活,从来没有开开心心的过一天。眼看父辈们惨遭杀害,我也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怎能永远活在痛苦之中?事到如今,我们祖辈三代,杀的杀,藏的藏,还不痛心吗?”
“孩子,别激动,你听我说……”
“叔——”利生抢着说,“你告诉我:
守得云开见日月,
拨开乌云见青天。
斗转星移百载还,
断鹤续凫犹残编?
曾经,我在亡灵前发誓:如果泉下有知,就不让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横行霸道,我要快刀斩乱麻,报仇雪恨,把他们连皮带肉都剥了,才不亏父亲的养育之恩,更不愿糊糊涂涂地余生。我爹说:
发白胡长豪气爽,
阳春三月晨上霜。
少壮雄心凌云志,
寒冬数九下五洋。
我如果等到风烛残年之时,雨过天晴,那有什么用呢?”
大方劝慰道:“孩子,你听我说:
势单力薄羽未丰,
展翅翱翔在低空。
炼就七十二般变,
何愁缚住死苍龙?
“叔,报仇是我的决心。”
大方哭着说:“报仇,我恨不得把这些杀人魔鬼铲草除根!可是,力不从心呐,还是请汤姐夫回来再说嘛!”
“我回来了!”汤才元笑眯眯地走到院坝里来了。
“姐夫!说曹操,曹操就到,屋里坐!”大方陪着他在屋里坐下。
“姑爷!你回来得正好。”丁利生喜出望外地说。
“才元!哪阵风把你吹回来了?我们都望断秋水喽!”阿婆眼泪汪汪地问。”
“我奉杨军长的命令,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顺便回来看望你们。”
阿婆抹把眼泪问:“二香好吗?”
“好,好!”汤才元发现大家忧心忡忡,一个个泪痕满面,奇怪地问,“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姑爷”利生开门见山地说:“方子乔、一支花、小诸葛、吴来八,他们于9月23晚上,将我爹和三位叔叔杀了,两位爷爷也撞死于树。”利生说完就痛哭起来。
“岂有此理!”汤才元怒火冲天,追本溯源,“说来我听听。”
“汤姐夫,你听我说。”大方正襟危坐,把惨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汤才元火冒三丈,站起来正气凛然地说:“去告状,打官司!”
舟爱香眼泪涟涟地把自己和众姐妹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汤才元,担心地说,“姐夫,那些县官会不会……”
“只要人赃俱在,县长要受理,他不会让那些杀人犯消遥法外。”汤才元义正词严地说。
“姐夫,吴来八的表叔马占一在县衙当值,一支花两个兄弟有钱有势,要是他们买通县长倒行逆施怎么办?”大方忧虑地说。
“敢!”汤才元毅然道,“人命关天是众所周知的国法,只要我们众擎易举,诛暴讨逆,杀人凶手已经众怒难犯,那县长难道不为民作主,却为杀人犯暴戾恣睢?”
舟爱香说:“几天前,舟学古派陶开章和李海泉来调查此案,亲自审问了贴恐吓信的咬古洞,他全部交待了。”
“这就对了,只要证据确凿,不管县长徇私枉法也好,助纣为疟也罢,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只能公事公办,将恶人以正国法。况且,我和蓬安县长张狱钟有一面之交,并且同桌共餐,我想……”
大方问:“姐夫,张狱钟是蓉城人,你怎么认识他?”
“错不了!”汤才元自信地说,“我曾经陪着杨军长和关正堂议事,张狱钟也在场,他知道我是杨军长的贴身卫士,这个面子他是要给的。我陪着你们去,请他公断就是了。”
“太好了——”
“姐夫有熟人,那就有希望!”
“丁家有了贵人,官司一定打得赢!”
“姐夫,吃了饭才慢慢聊。”
汤才元这颗救星给丁家带来了笑容和欢乐,也带来了报仇的希望。可是:这场官司是否与汤才元所想的一帆风顺……
太阳升起来了,悬在东方的天上,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把温暖洒向大地,把光明带给人间。
衙门口坐着几个写诉状的先生,舟爱香和众姐妹一字儿跪在他们面前,哭诉着男人们被方子乔以通共通红通土匪而惨遭谋杀的来龙去脉。先生们听了大惊失色,一位先生说:“而今正在清乡,安先生倘若通共通红,应该解押大牢,国法处置,哪有私设法场,黑脸谋杀之理?”众位先生义愤填膺,见舟爱香碧海青天,大家推出德高望重的清白老先生为原告律师,代写诉状。
汤才元取出碎银把所有的先生都打点了,打躬作揖:“各位先生,我嫂妹子的官司就拜托了,她们筚路蓝缕,虽然不是珠围翠绕,却心灵善良,请先生们众擎易举,万望操心!”
清白斩钉截铁地说:“大家既然推举我,也算众星捧月,毫无推谢之责了。我一定竭尽全力,分辩是非,以法律为准则,让事实说话,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
“谢谢,谢谢!”汤才元格外高兴,对先生们说,“张狱钟和我有一面之交,不知他……”
“只要证据确凿,他张狱钟也要公事公办。”清白先生笔走龙蛇,赶写诉状......
却说张狱钟来到办公室,马占一忙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笑嘻嘻地说:“张县长,周口联保送来一份《水井湾安先生通共通红被土匪魏福堂剿灭》的报告,我看你忙,所以,所以今天才给你。”张狱钟接过报告,只是“哼”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马占一见张狱钟不理不睬,追上去说:“张县长,追杀中,保丁何见鬼不幸丧命,是否......”
张狱钟又“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朝县长办公室走去。
马占一原来得了侄儿马一龙送来方子乔等人的好处,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张狱钟扑朔迷离,蒙骗过去就一了百了。
张狱钟回到办公室,把两个报告对照起来,发现牛头不对马嘴,周口联保为什么送来两份报告?一个说安先生通共通红被土匪魏福堂剿灭;一个说安先生被保长方子乔以抢劫内线谋杀,被害家属为什么不前来告状?
“报告张县长,现有杨军长部下汤才元求见!”卫士来到张狱钟办公室门外,恭敬的站着。
张狱钟被卫士打断了沉思,他挥了挥手:“请到会客室,我呆会儿就去。”
卫士走出来 把汤才元陪进会客室 ,倒来茶水,当值去了。
张狱钟在蓉城会过扬森,汤才元是陪同。心想:今日他来求见,有何公干?听说杨森又要来接管蓬安,莫非叫他来当先行官?张狱钟把手枪子弹装好,推上枪膛以防不测,心有余悸地对苗刚壮附耳几句,就来到会客室。张狱钟见汤才元一身便装,和颜悦色地迎上去笑着说:“兄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敬请原谅!”
“张县长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接待小可,是我汤才元的万幸!”说完,敬了个军礼。
“哪里哪里!杨军长近日可好?”
“好,好!感谢问候。”
“汤兄,这次光临蓬安,是公事?还是......”张狱钟用打探的口气问。
“家事家事!”汤才元笑着说。
“噢----好说,好说。”回头对两个持枪的士兵瞟了一眼,士兵们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就走了。
“这次小可执行军务后,回家省亲,顺便来打扰大人,所以前来拜望!”
“咱们又不是首次见面,何必客气?有事尽管讲,需得着我的地方,一定鼎力相助。”张狱钟淡然一笑。
汤才元呷了一口茶,把安先生弟兄四人于九月二十三日夜晚,被保长方子乔黑脸谋杀的来龙去脉诉说了一遍,叹了口气说:“我望大人捉拿凶手,审明来由,以正国法。”
“周口联保已经送来安先生通共通红被剿灭的报告,眼下公务繁忙,还腾不出手来办理。”
“张大人,我的嫂妹子已经来到蓬安,正在赶写诉状,请大人明察秋毫,为安先生弟兄四人洗白冤情,讨回公道!”
“安先生,安先生怎么啦?”肖婷刚从巷道过来,听见有人说安先生,急忙走进会客室。
张狱钟告诉汤才元:“这是我内人肖婷。”用手指了指汤才元,对肖婷说,“这是杨将军部下汤才元,汤大哥。”
“太太,汤才元有礼了。”汤才元站起来行了个军礼。
“汤大哥刚才说安先生,他怎么了?”肖婷急切地问。
汤才元告诉她:“太太有所不知,安先生是我内兄,他弟兄四人被保长方子乔谋杀了。”
肖婷听了惊讶不已,想不到恩人被一个小小的保长杀害,一定要丈夫查个水落石出,为他伸张正义。想到此,眼前浮现出安先生为她治病的情景:
今年六月,肖婷患鼓胀病,不吃不屙疼痛不已,服了陵江城里医生的药却毫无效果,急得张狱钟坐立不安。侍女提议:“听说水井湾的安先生治病如神,何不请他来试试。”张狱钟应允,派保安前来水井湾请安先生。
安先生来到书房,见张狱钟陪着妻子坐在椅子上,用药包在她肚子上运来运去,从她愁眉不展的脸上,现出十分痛苦的样子。安先生号了脉,从衣袋里掏出几粒黑丸子递了过去,说:“太太三碗水和药丸一起喝下去。”
肖婷急忙说:“先生,我两天滴水没沾,喝得下去吗?”
“太太别害怕,药和水下肚,一袋烟功夫,百病即除。一时三刻之后,太太你要吃三碗绿豆稀饭,外加一碗酸菜。”安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先生,太太她……”
“张大人,吩咐厨房煮饭,太太要是想吃,到那时——等不及呀!”
书房的人哄堂大笑,侍卫笑得连放几个响屁,众人狂笑不已。肖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觉放了两个闷屁,肚子好像消了一些,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肖太太喝下丸子后,肚子里马上叽哩咕噜地响起来,接着又哇哇地吐了出来,全是淡红色的东西,她漱了口,站起来摸了摸肚子,觉得十分好了九分。爽朗地说:“好了,好多了!”高兴地向丈夫做了个鬼脸。过了一会儿,肖婷问侍女:“稀饭煮好了没有,真想吃了!”张狱钟喜出望外,觉得神医名不虚传,吩咐设宴款待安先生。
张狱钟发现妻子神不守舍,奇怪地问:“你在想什么呀?”
“没……没想什么。”
张狱钟和肖婷耳语了几句,肖婷找到苗刚壮,说:“你去陵江饭店预备一桌饭菜,我们马上就到。”苗刚壮点了点头,按照主子的吩咐,朝饭店走去。
苗刚壮年方二十,毕业于顺庆中学。父亲苗敬之,是顺庆米行的老板,和顺庆粮食股长韦怀卿是拜把子,他以100块大洋为交易,疏通关节,给苗刚壮找了个工作,安置在蓬安利溪粮所作调度员。他发觉粮所有贪污行为,又怕牵连自己,斗胆揭发有功,调往蓬安粮食仓库作统计员。他往来于县衙,有时为县衙誊写文稿。张狱钟出任县长后,看中他的才华,调进秘书科作秘书。从此,他似蛟龙入海,成为张狱钟最忠实的走卒。
苗刚壮在饭店打完招呼,在会客室门前向肖婷使了个眼色,表示嘱托之事已经办妥,哼着小调走开了。在衙门里,敢在太太面前以眼代言,只有苗刚壮。此外,别无他人。
张狱钟脑海里闪出:在蓉城,杨森指着汤才元对自己说:“狱钟呐,我这位弟兄,为人豪爽,是条汉子……”妻子碰了丈夫的胳膊,张狱钟才回过神来,对汤才元说:“老兄,内人已备便饭,我们边吃边谈,兄长意下如何?”
“打扰,打扰!”
餐桌上摆满了爆炒虾仁,清蒸鲢鱼,红烧肥鸭,青椒瘦肉,油酥鳝鱼……张狱钟知道汤才元的酒量非小,笑嘻嘻地说:“老兄,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不敢,不敢!”汤才元摆摆手说,“张大人,小可军务在身,还急回军营复命。”
“不慌,不慌!”张狱钟笑着说:“待酒足饭饱,我派快马送兄长凯旋,顶多两个时辰即到。”随后对小二说,“告诉苗秘书,备两匹快马,午后店外听令!”小二不敢怠慢,飞也似的往衙门跑去。
酒美菜香,肖婷陪着助兴,地主之谊觥筹交错。突然,从大街上飘来《孟江女哭长城》的乐曲和少女的歌声,其声调悲哀、凄凉。肖婷情不自禁地回味着,去年八月十五赏月的晚上,父亲被惨遭杀害,自己巧遇张狱钟弟兄四人,才幸免于难。在蓬安的一次大病中,幸遇安先生才大难不死。如今,安先生命归黄泉,倘若不叫丈夫见义勇为,怎么对得起恩人安先生呢?悄悄地对丈夫嘀咕了几句,张狱钟微微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汤才元站起来忧心忡忡地说:“张县长,我弟妹的事,就是我汤才元的事,请大人申张正义,为丁家洗清不白之冤,干一杯,先饮为敬!”
肖婷微笑道:“狱钟,陪汤大哥多吃点菜,慢慢儿喝酒。”一面把好吃的送到他们碗里。
汤才元本来对酒很感兴趣,由于忧心忡忡,老是吞不下去。但是,要讨好张狱钟,只得舍命陪君子。接着说:“张大人超群绝纶,洞幽察微,在丁家生死的攸关之际,望大人铁面无私,为民申冤,再敬一杯。”
张狱钟回忆起安先生三粒黑丸救了夫人的恩德,理所当然地公事公办,陪笑道:“汤老兄,我张狱钟有恩者报恩,无恩者公正。丁家生灵涂炭,我深感痛心。兄长放心,我秉公办事,以法律为准则,以事实为依据,缉捕凶犯,以正国法。来,干一杯!”二人站起来,酒杯“哐啷”一声,各自一饮而尽。张狱钟趁着酒兴陪着汤才元喝了四杯,最后说,“这杯酒请兄长替杨军长代喝,我祝他名扬天下,所向无敌,待日我亲自拜望。”
“好!”汤才元笑着说,“我回去一定向杨军长转达你的美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斟满酒,举杯对肖婷说,“夫人,张大人光照蓬安,他的丰功伟绩也有太太你的一半呐!来,敬太太一杯,望太太高瞻远瞩,为安先生弟兄四人而声明大义,我等众望所盼呐!”
肖婷深有感触地说:“汤大哥,安先生有恩于我,本应报答,我要督促狱钟重视案子,查明真相,还丁家一个清白。”
汤才元大喜,满面春风地说:“感谢大人和太太的大恩大德,有朝一日,定效犬马之劳!”
午饭后,张狱钟握着汤才元的手说:“汤老兄,我一定把你这个事儿当着事儿办,放心好了。”一边走一边陪着汤才元慢慢地下了酒楼。
店外两匹快马等候多时了,汤才元拜别了张狱钟夫妇,又来到客栈与弟妹子洒泪而别,骑着马回军营去了。
冬天的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仿佛象一只打足了气的大红球,鼓着圆圆的脸,一耸一耸地向上爬着,看上去好像很吃力的样子,还是慢慢地往上升。张狱钟将抓捕的杀人凶手押来庭审。簇拥在衙门外的人们众议纷纭,一个猜测的声音:“咱们倒要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县太爷,如何公平论断?”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老太太不屑一顾。
“嘿!蕙质兰心的舟爱香,看来是个穷光蛋,这场官司赢得了?”旧毡帽咧咧嘴说。
“人命关天,谁敢歪断?”白胡子不服气的说。
“如果不是安先生给县太太治病,张县长还亲自出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长胡子不以为然的说。
“按你说,这也不管,那也不理,我们要个县长耍球?”白胡子瞪着眼说。
旧毡帽点着头说:“还好,张县长终于去了水井湾。”
“去了水井湾?还不是出去游山观水,散散心,解解闷。有这样的美差谁不愿乐哉乐哉?我当县长天天出差,都其乐无穷!”长胡子不服气的反驳。
听趣的,看热闹的,关心案子的人越来越多,把个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犹如聚会论谈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套,我一套,不着边际地争论不休。
钟鼓响过三遍,大堂正中坐着县长张狱钟,县衙主任马占一坐在左侧,司法科长宋文浩右侧而坐,书记员苗刚壮另坐一桌,原告代理人清白坐在大堂侧面,桌子上摆了一杯茶水。堂下两旁站着持枪挎刀的卫兵,一个个横眉怒目,面带杀机。
传令官高喊:“传原告舟爱香上堂——”
舟爱香抱着秀儿从容不迫地跟着卫兵走进大堂,跪在台下:“青天大老爷在上,民妇舟爱香有礼了!”连忙瞌了三个响头。
张狱钟问:“舟爱香,有何冤情,诉来本县长听听。”
舟爱香抱着秀儿跪在堂下,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民妇舟爱香丈夫弟兄四人被水井湾保长方子乔、吴来八、小诸葛、贝时花纠集姚翻天等人,于九月二十三日夜晚谋杀,父辈二老死于庙前是实,请大老爷明察秋毫,为民作主哇!”
张狱钟把惊堂木轻轻一砸:“请原告代理人清白陈诉状词。”清白老先生严肃庄重地念着诉状:
控 告 书
原告:周口联保水井湾舟爱香
被告:周口联保水井湾保方子乔、贝时花、小诸葛、吴来八。
事由:方子乔结伙谋杀良民丁志安、丁翅鹏、丁大士、丁大志。
案事过程:是年八月十六日晚,方、信二家被盗。丁家仇敌吴来八从中挑拨,把被盗“内线”嫁祸于丁氏弟兄。又因安先生为29军军需官于昆峰疗伤在家,吴来八节外生枝,加罪于安先生通共、通红、通土匪,于九月十九日夜晚,方子乔、一支花、小诸葛、吴来八在龙角山雷神庙呼朋引类,订下谋杀计划。
九月二十三日,以方、贝、罗、吴四人为首,纠集凶手姚翻天、咬古洞等人,于午夜趁丁氏弟兄熟睡之际,将丁志安、丁翅鹏、丁大士、丁大志四人,绑至水井湾土地庙的树上,倒竖直立,挖掉受害者的双眼,割去双耳和下身,开胸破肚,引火烧其房屋,毁尸灭迹。丁氏二老又惨死于土地庙。剩下丁大方和侄儿丁利生幸免。事后,方子乔畏惧丁氏妇女上告县衙,以恐吓信施加压力,威胁丁氏老幼,以此达到杀人灭口之目的,想把谋杀事件雪化冰融。
综上所诉,方子乔等人其手段残酷,藐视国法。即使安先生等人通共通红通土匪,也应抓捕归案,澄清是非,名正言顺地以正国法。岂能黑脸魔怪,夜半三更将其谋杀?其现场惨不忍睹,引来上百群众,聚讼纷纭,谴责恶欺善良。敬请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辩别是非,惩恶扬善,缉捕凶手,予以法律制裁。
原告代理人 清白
张狱钟问:“舟爱香,诉词句句属实?”
“大老爷在上,诉词一字不假。”
“你怎么知道是方子乔等人谋杀?”
“九月二十三日午夜,小诸葛和吴来八在院里大声说,‘方老爷叫行动要快,怕水井湾草民出来就麻烦了’。吴来八还说,‘不要让丁大方跑了’,民妇我耳闻目睹。”
“舟爱香,你丈夫是否通共通红通土匪?”张狱钟把惊堂木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大堂里响起一阵回音。
“禀告大老爷,民妇的丈夫从小患病,留下残疾。地里的农活全靠民妇和幺弟劳作。去年,红军来蓬安,住在民妇家的屋檐下,我端了一碗咸菜给他们,他们都给了两个铜板。方子乔组织反共队对抗红军,安先生和丁大士带着红军追杀他们。他们恨安先生和丁大士,当然说我丈夫通红军,以便杀了。”
“舟爱香,29军军需官在你家疗伤,此话怎讲?”
“禀告大老爷,八月二十四日黄昏,我大嫂丹金兰摘南瓜回来,看见桥下一男一女,男的受了伤,血流不止。好心的丹金兰告诉我,便与她到桥下一看,十分可怜。想到大哥安先生是内外两科的医生,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爽快地把他接回家中疗伤。10天后,伤好就走了。吴来八正巧碰上于昆峰与梅菲菲上路,把事情告诉了方子乔,说我丈夫通匪抢劫方、信二家,方子乔信以为真,起了杀人歹心,残害良民。”
“舟爱香,方信二家是谁引线抢劫?”
“民妇本来一概不知,凶手咬古洞交待是林中凡。”
“你怎么知道的?”
“禀告大老爷,方子乔他们杀人后,叫吴来八和咬古洞前来恐吓,正巧联保办事处的陶开章和李海泉,受舟学古之命来调查谋杀案情,夜晚捉住咬古洞,他交待说是方子乔的血老表苏不学串通林中凡,黑脸明枪盗二家。”
张狱钟想了想说:“有证人吗?”
“方子乔的管家苟才到(人称夜老鸦),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舟爱香从容不迫地说。
张狱钟把惊堂木砸了一下,说:“舟爱香押案,交案费100大洋,画押!”
堂下群众象沙锅炒豌豆似的爆开了:“人都死了,哪来钱?”
“男人都杀了,房子都烧了,有钱也被抢了嘛!”
张狱钟提高嗓门说:“尊重父老百姓的贵言,案费待官司了结之时再作计议。舟爱香不离客店,等案子侦破后,当面对质!”叫舟爱香在苗刚壮的记录上按了手印。
“大老爷英明——大老爷英明!”舟爱香跪在地上高呼着。
张狱钟跟卫兵使了个眼色,把惊堂木在桌沿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卫兵马上扶起舟爱香坐在台下侧边的凳子上。
张狱钟吩咐带凶犯,传令官提高嗓门喊:“带凶犯——”保安把一支花、郝寡母一干人犯押上堂来。
“跪下!”保安拍着他们的肩膀。
凶犯们跪在堂下象一只只缩头乌龟,贼头鼠脑的偷视着台上威严的县太爷和陪审员,又见两边站着耀武扬威的卫士,吓得魂飞魄散。只有郝寡母看到马占一坐在台上,心里很平静,脸上泛起自暴自弃的神色。咬古洞、姚翻天一伙愁眉不展,知道大事不妙,只有听天由命,等待县太爷发落。
围观的人们把大堂里挤得满满的,上百双眼睛盯着台下的杀人凶手,当目光转到郝寡母和一支花一老一少的凶犯时,堂内窃窃私语,象沙锅炒胡豆似的炸开了。
“叭”的一声,张狱钟把惊堂木在桌上重重的砸了一下,吓得凶手们全身颤抖,你瞅我,我盯你,楚囚而望。
“侯登科,你把谋杀安先生的来龙去脉,从实招来!”张狱钟理直气壮的说。
“我说,我说。”侯登科把吴来八、郝寡母怂恿方子乔、一支花和小诸葛在观音庙商议杀人的事道了个一清二楚。最后,侯登科哭着说:“大老爷饶命呀,我本来不去参加的,是姚翻天叫我去的。杀人那天晚上,我是监视丁家人逃跑。结果,丁大方逃脱了,吴来八还把何见鬼打死了。大老爷,我全是实话呀。”
“侯登科,丁氏弟兄是不是通共通红?”张狱钟不耐烦了,把惊堂木又重重地砸了一下。
侯登科望了望夜老鸦,说:“县太爷,我本来不知道。后来。方子乔的管家夜老鸦告诉我,丁大士和安先生带领红军追杀方子乔和吴来八组织的反共队,方子乔受了重伤。红军走后,方子乔为报一枪之仇,决定杀害丁家人。”
“丁氏弟兄是不是土匪?”
“抢劫方信两家的是方子乔的血表苏不学引强人林中凡所干。”他用手指了指夜老鸦,说,“夜老鸦他亲自看见苏不学来抢的,杀人那天晚上,他也在场。县太爷,你问问夜老鸦就清楚了,放火烧房我都认了。”
张狱钟瞪着眼喊:“夜老鸦?”
“草民在。”夜老鸦慌忙跪到中间来,吓得象打摆子一样,牙齿“咯咯”直响,缩成一堆。
“夜老鸭,你把安先生通共通红的事如实道来!”
“大老爷,草民坦白。红军去年来蓬安,方子乔联合周口的财主和土匪 100多人组成反共队对抗红军,安先生和丁大士带领红军把反共队打散了,何见鬼把受了伤的方子乔背到金龙庙的地洞里,才保住了性命。红军走了,方子乔把一枪之仇记在丁氏弟兄身上,伺机杀害他们。”
“丁大士和安先生与红军的关系密切吗?”
“丁大士是29军的排长,他带着妻子回到水井湾。红军来了打土豪分田地,破仓分粮,他和安先生是当时的积极分子。红军走了,土豪们叫穷人把田土还了,粮食也退了。可是,丁大士和安先生本来很穷,分了吴来八的粮食已经吃光了,而郝寡母带着狗腿子到丁家搜查,找不到粮食,就把丁家的锅碗瓢盆作抵押,丁家人就和吴家的狗腿子打起来,吴来八也受了重伤。从此,两家的仇越积越深。当方家和信家被盗之后,吴来八诬赖丁氏弟兄是盗窃方信两家的内线,借方子乔和一支花的刀杀了丁家人,为自己报仇雪恨。要不是吴来八挑拨离间,不可能出现杀人惨案。”
“丁家人是土匪吗?”
“回大老爷的话,抢劫方家和信家的是方子乔的血表苏不学。”
“方、信两家有钱没有?”张狱钟瞪着眼问。
夜老鸦看了看一支花,毫不留情地说:“他们都是家财万贯的财主,周口独一无二的金山银山。”
“抢劫那天苏不学来了没有?”
“来了。”夜老鸦有条不乱的说,“那天晚上,我睡在柴屋守牲口,看见强人全是打黑脸来的。枪响过后,我透过窗户,在朦胧的月光中看见苏不学蹲在竹棚下面。我正在纳闷,听见他跟一个黑影说,‘左边厢房下面是地下室。’我才明白内线是苏不学。”
“你是方家奴才,为啥不给主子报告?”
“我怕影响两家关系,他们是血表,脑壳打烂都合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守口如瓶。”
“夜老鸦,你杀了几个人?”
“青天大老爷在上,草民连鸡都不敢杀,岂敢杀人?是保长方子乔纠集一支花、小诸葛、吴来八、牛飞仁、邱兆北和几个保丁杀的。”
“方子乔一个保长,敢聚众杀人?”
“方子乔想报安先生和丁大士带红军追杀之仇,依仗贝时花两个哥哥和吴来八的表叔马占一是衙门主任,加上民团中队长马应龙煽风点火,就酿成了谋杀惨案。杀人后,为了把事情掩盖过去,马应龙要方子乔和一支花各出两万大洋送给他叔叔摆平。可是,银子也送了,事情也没摆平,还是东窗事发了。大老爷,我句句是实话呀!”
“夜老鸦,方子乔给舟学古送了多少钱?”张狱钟问。
“回大人的话。”夜老鸦结结巴巴地说,“方子乔为了堵住舟学古的嘴,叫我背了三百大洋和珠宝,陪着他去了。”
“舟学古收了吗?”
“不敢给他。”
“岂有此理!”张狱钟将惊堂木砸了一下,生气地问,“夜老鸦,你敢戏弄本县?”
夜老鸦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大人饶命呐,我夜老鸦实话实说。”
“那就从实招来。”
夜老鸦深深地嘘了一口气,把他和方子乔给马应龙与舟学古送金银珠宝的经过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张狱钟。最后说,“见此光景,钱也不敢送,我刚转身的时候,方子乔像没有骨头似的瘫了下去,双眼紧闭,口吐白泡,浑身颤抖,我把他背回来,过了一个时辰,他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骂:“狗日的马家父子,贪了老子四万大洋,心太黑了!”
张狱钟叫夜老鸦画了押,又看了看跪在台下的乌合之众,浑身颤抖不已。特别是苟才到简直象只夜老鸦,小脑袋,画眉眼,身材又矮又小,长衣大袍,跪在地上真象一只抱小鸭的母老鸦。他觉得好笑,又不好笑。再看两个女凶犯,一老一少绰约多姿,跪在那里洋洋得意的样子。
“一支花,你身为女流,充当杀人凶手,该当何罪?”张狱钟理直气壮地问。
一支花不知如何回答,心乱如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只听得惊堂木“叭”的一声响,吓得她前言不搭后语:“我说,我说!大老爷在上,民妇坦白,我家被盗,强人把我绑去作压寨夫人,吴来八娘儿俩说安先生是贼人的内线,我非常生气。又想起去年秋天,红军来蓬安,我们反共队被红军打败,我和方子乔躲在笔架山的古墓里,谁知安先生和丁大士带领红军追杀我们,方子乔为了掩护我而受了伤,我差点儿也被逮住。在观音庙聚会上,我不假思索地说,‘要把安先生碎尸万段,才消我心头之愤!’想不到一句气愤之言却充当了谋杀安先生的催命鬼。后来,我才明白,抢劫我家的是方子乔的血老表苏不学,不是安先生。我说的全是实话,请大老爷饶命呐!”
张狱钟见一支花供认不违,叫她在供词上画了押。随后把惊堂木砸了一下,义正词严地问郝寡母:“郝世英,你该当何罪?”
郝寡母眼看夜老鸭和一支花都招了,只得把谋杀丁家弟兄一五一十地认了,哭着说:“青天大老爷,我知罪,我悔过!”
“叭”的一声,张狱钟把惊堂木重重地砸了一下,说:“罪犯在供词上画押,押回大牢候审,鲁科长带兵捉拿吴来八等漏网之鱼,传讯冯光继、丁元华、马应龙到堂对质,舟爱香住店候案,休庭!”
张狱钟回到书房,肖婷急忙倒来一杯人参茶,好奇地说:“狱钟,你刚才审案,我在堂下都听到了,丁氏弟兄即使通共通红,也该由国法处置,而保长岂能暗杀之?这桩案子你一定要公断,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恩人安先生呐!”
“那当然!”
“丁氏弟兄是不是共产党?”
“给红军带过路的是共产党,红军拿了点好处给穷人的也是共产党,要是把他们都抓起来杀了,就是蒋委员长也不会这样对待老百姓。”
“那怎么办?”
“上峰明示,要我们抓捕明枪实弹的共产党,不要抓捕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据夜老鸭交代,丁大士和安先生只是给红军带过路,没有参与红军的活动,而抢劫与丁家人无关。如今,汤才元又是杨森的卫士,安先生有恩于我,这个案子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谋杀。”
“狱钟,凶犯交待出马占一是这场命案的祸首,他贪了几万大洋,怎么处理?”
“马占一不可能贪那么多钱,等缉拿马应龙归案后,再作理论。而他是军政府的‘红人’,所以有点棘手,我既不为虎作伥,也不惹火烧身,要奈何马占一?难喽!”张狱钟长吁短叹地摇着头。
“狱钟,要提防点儿,山上的老虎是不会伤人的,睡在身边的老虎才咬人,对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在蓉城的公园亭子里,老者说,‘舟遇风波’,就怕引出一场风波来。所以审理这桩案子,要随风顺波,十分慎重才是,过犹不及——就适得其反呐!”
律师清白听了张狱钟审理了首犯,案情就一目了然。从现场看,张狱钟一本正经地追根朔源。可是,人犯中暴露了马占一贪了几万大洋,他侄儿马应龙与这场命案有直接关系。加上张狱钟与马占一口和心异,对官司有害无利。张狱钟的靠山是省府刘主席,树大山高;马占一是川北军政府的红人,各有千秋。虽然不是半斤对八两,这场官司要引出一场风波来,好戏还在后头呢!清白左思右想,觉得吃亏的还是舟爱香,就作为官司赢了,人都命归西天了!他觉得,水井湾这桩命案,豁出命来也要张狱钟公正判案,合情合理结案。如果张狱钟将这场命案倒行逆施,我当仁不让。即是赴汤蹈火,也要为丁家申明大义,主持公道,还丁家一世清白。
清白,陵江人氏,出生书香门第。父亲曾首考中举。他看破红尘,回乡潜心办学,教育学生要当君子,多做好事。清白受父亲训导,子继父业,从教十多年,深受家长好评。民国十八年三月,老百姓仓无鼠粮,保长派款逼债,他老表策动农民反饥饿,抗租税而被抓捕。清白诉状县衙,义正词严地和知事理论,官府被迫把他老表释放。从此,他弃教替别人写诉状,打抱不平。
“咚咚咚”钟鼓敲过三遍,传令官高呼:“带马应龙、冯光继、丁元华到庭——”保安押着他们来到台下跪着。
张狱钟叫他们分别陈述了自己的问题和罪行。最后,张狱钟理直气壮地宣布:“马应龙收入大牢,冯光继、丁元华把谋杀的前后因果写清楚交与本官。”顿了片刻,张狱钟说,“首犯方子乔缴案费两万大洋;一支花缴案费两万大洋;郝世英缴案费一万五千;主犯牛飞仁缴案费五千大洋;邱兆北缴案费五千大洋;在押人犯各出大洋二百块;马应龙所贪大洋全部充公。十日内,由舟学古、冯光继、丁元华配合鲁伦魁率保安收缴,不得有误!继续追捕吴来八、牛飞仁、邱兆北等凶犯再审,舟爱香客栈候传。退堂——”
“且慢!”清白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张县长,两轮审讯,案子已水清石现,红军来到蓬安后,为了追杀对抗红军的反共队,叫丁大士和安先生给红军当个向导。据我所知,红军所到之处,建立苏维埃、游击队,穷人们分了财主的田和粮,和过去穷人吃大户有什么区别?要是保长把那些得了红军好处的人都杀了,财主的地没人种,粮也没人完,我们的军队和官员只有喝西北风!方子乔一伙谋杀丁氏弟兄,已经乱了朝纲,不从严国法,后患无穷啊!”
“清白先生言之有理,本县长一定按章办事。”
清白接着说:“照理说,不义之财,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如今眼目之下,丁氏门中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家徒四壁,贫如水洗,丁氏老弱岌岌可危,为何不将不义之财为人之困呢?舟爱香寄人篱下,筚路蓝缕,腰无分文,要不是官司在身,八抬大轿也请不来。我认为,所收银两应该解救死难家属的燃眉之急。否则,前者杀死,后者饿死、拖死。灾难之后,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才是当前的关键所在,请张县长三思啊!今天,张县长口口声声将不义之财充公充公,且只字不提安抚丁氏残弱,这是为何?我和鲁伦魁等亲临其境,见丁家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无不为之伤心流泪,兵士们都慷慨解囊,这公家粮满仓钱满柜,公人们美味佳肴,丁氏老少野菜充饥,一个个寻死觅活,都是这场轩然大波所致。张县长身为蓬安父母官,治国安邦之首,众望所归之星。如果安抚不了一方百姓,民心不定何为安?安而不稳何为治?张县长满腹经纶,平步青云,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知民情,顺民意,解民难,才可喜可贺啊!如果不惩恶扬善,从严国法,将命案草草了事,还算什么太平盛世?”
张狱钟用沙哑的声音说:“本县长急于诛暴讨逆,还未宣布拯济丁氏老少。对丁家生灵涂炭,我深感悲痛,本应厚金安抚,待鲁科长收款后,发给丁家每人100块大洋,待官司结果时再作论断。舟爱香所住客栈的费用,实报实销,另发良民证一张。”
“张县长一言九鼎,难能可贵,希望言必行,行必果。这些钱是丁氏弟兄用六条性命换的,如有人挪为他用,蓬安数十万民众要以排山倒海之势打抱不平,就连蒋委员也难力排众议,更无法将民愤烟消云散!”清白怒火冲天,字字句句如钢针刺在张狱钟的心上。
张狱钟慷慨陈词:“乡亲们,众望之心甚为感慨,本县长按民意办事,决不失言,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