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那淡淡的白云哟【中篇小说】
钟扬
一
安宁河畔瓦厂坪村的王锁成和陈大明作梦也没想到,今年的夏天说来就来了,过了新年不久,夏天跑接力赛似的接过春天的棒槌,在东边的山峁上敲敲,山峁上不知不觉就生出一片细嫩来,茸茸的尖尖的新叶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在河畔扜扜,河畔的田垄瞬间变为百花图,翠的油菜,绿的麦苗被从村里飞来的残花涂染一回,仿佛不懂事的娃儿随意涂抹着,微风吹来似乎能听到娃儿涂抹后的欢笑声……
“哎——”王锁成感叹一声,瓮声瓮气自言自语的说:“春天还没过完夏天就来了,也不给咱哥儿们二分钱的客气,怎一夜间就来到了安年河畔,使安宁河畔这块肥来流油的大地活像谈恋爱的丫头一样,梳妆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见就惹得人馋兮兮的,怪屌怪得很呐……”
王锁成开始承包荒山时,不敢大胆动作,只包了一亩来点,照他的话说只有巴掌缝缝一点儿,种了点儿苹果、梨树,经佑得还有点儿水平,他便逐年扩大面积慢慢发展起来。承包荒山是九十年代的事,经过几年发展,王锁成的果园面积逐年扩大,到公元两千年的时候,他的果园发展到七八亩大小;好几个春秋了,果园变大了,他也由十八九岁的嫩头青变成了二十四五的粗壮男人;王锁成再一次暗暗想;唉,这季节就是怪鸡巴怪兮兮的啊,天王老子都挡不住它的脚步,昨天太阳才暖暖烘烘的躺在怀里,今天就爬到背上撕肉皮皮来了,也不给锁成和大明打个招呼,说到就真的到来了吗?
是的,夏天果真来到了。
在夏天里,安宁河畔的原野极为活跃、丰富、美丽;顺河畔这块深邃遥远仄瘦的天空里漂浮着几朵白得令人惊讶的云块,缓缓地飘动,没一会儿就堆缩到不知那座山头去了;明净得清水洗过一般的天空里挂着又肥又大的太阳,光芒象重重大幕,毫不留情地盖着横断山脉所有的山峰和安宁河谷闪出的所有肥沃的土地;汽车火车飞机在天空底下有序忙禄;人们进城、串亲戚、劳做、为生意奔劳……一切都在蓝空里热急急、火辣辣的进行着,唱着一曲恒古以来没有过的歌谣……
天空里终于刮来一片片风息,很莽,但是确很缓慢的飘过山坡,山坡上的果园里发出一片嫩绿,透出的清爽气息同远方近处秧禾散发出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水花花一般扑打着王锁成。年轻庄稼男人坐在果园斜坡上,两块铁水凝成的嘴唇吊住烧了半截的烟卷儿,一双不算很大的眼睛却透出锋利的光芒,凝视着果园不远处山涧里淡淡地轻轻交缠在一块儿漫无目的浮动的几抹白云。他把烟卷儿吸得贼亮,烟雾在他心腔里弊了很久才从指头粗的鼻孔里喷洒出来,消失在果园的青枝翠叶中去了;他穿的漂白布衫儿,前巾的纽襻儿全部打开,风鞭儿抽来,掀露出胸脯子上两坨疙瘩肉,活像两堆傲岸的、经千年风吹日晒雨淋的岩石;裤带上的肋骨间横七竖八卧着几条汗垢,春蚕似的舔着他的肌肤……
烟屁股烧着嘴巴了,纸片儿沾住嘴唇,撕下纸片儿后,半粒黄豆大的血珠儿洇进嘴巴里,浸住他白亮亮的大板牙。他摸出手机按她的电话、不通、关机!
好不容易太阳一翻跟斗滚到山脊线去了。由于它又肥又大又重,在回去的路上把西山背后溅出万道金光,五颜六色的光斑在果园里跳动;苹果树、桃李树和零乱地长得格外茂盛的板栗树上,好像扑腾着千万个急忙归家的彩色蝴蝶……看着这喜人的景象,锁成方才做出的决定又开始动摇了,创业的艰辛,在果园里度过的苦乐,绿头苍蝇般在心里嗡嗡乱飞,搅得他饥肠滚滚。他时时朝村路上望去,咋不见她的身影儿呢,怪屌怪得很啊,人影儿不见,手机儿不昂。袁旦旦啊袁旦旦,你把你要成亲的男人忘球啰?
“唉,旦旦。你咋弄的嘛。”王锁成转出果园来,站在园边的斜坡上,向坝里翠色交织的村庄敞开喉咙吆喝:“喂——送饭——啰。”
吆喝声浑厚粗旷,传的远远的,好久好久尾音才象游丝一样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村庄或果园背后深远的山壑里……
他抹抹嘴巴,准备离开果园,同时又情不自禁的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嗨,这个东西,讨你做婆娘,怕一辈子都得听你指挥,围倒你的指挥棒转哟,看弄点饭——”
王所成就是这种男人,无论心头快乐还是烦闷就不管天高地厚。几年前他别出心裁的要来开发浅山做果园,当天就入园理弄,第二天胳肢窝夹起铺盖卷儿就住了进来,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了,除了家里有事或伙伴陈大明找他或村里有红白喜事外,他难得回去;安宁河边通了手机后,他花点钱给老头老娘留一个在家,还给旦旦配了一支,自己也向城里人一样别了一个。开始家里给他送饭,后来他同旦旦渐渐公开了关系,便由旦旦代替家里人送饭或者干脆在果园深处弄来吃,倒也浪漫。
他正在又饿又怒的时候,一串儿专门唱给他听的山歌儿,顺着清翠的绿叶缝儿里传来。这山歌儿是局外人听不得的,只能唱给心尖尖儿上的人晓得,不断有逗乐感,还有一股麻滋滋的肉味儿,唱山歌的人晓得在这山村后面远远地大山的脚下的山坡上,在暮色渐浓的果园附近,没有别人只有她的锁成,歌儿就唱得野得多。暮风里传来十分圆润的嗓音,王锁成搭巴着嘴巴,耳朵迎着风向,歌声儿顺着风向往他耳朵里灌;
啊……啊——嗨,
紫云遮住哟大黑房哎
天上掉下个大灰狼
妹儿吓的骨头酥哟
要按妹儿在草坪儿上
哥吔,你悠慢点儿哟
妹儿还得脱衣裳……
随着歌声,在进园的路上冒出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姑娘来,借助青淡淡的暮色看去,王锁成惊住了;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鲜范,他的喉骨节动了动,好不容易才逼出一个字来:“旦——”
“咸哟淡【旦】。”姑娘把铝锅轻轻往草坪里一放,笑骂道:“啃吧——饿狼。”
锅里是黄晶晶亮闪闪的粳稻米饭粒儿,几根腊肉骨头;一个洋瓷碗里装着腊肉青菜汤,青菜叶子上盖着七八块小巴掌大小的肥腻腻的蜡肉片。王锁成痛痛快快地把饭菜肉搅和在一起,眯眼儿瞅瞅旦旦,嘻嘻一笑,稀里糊涂狼吞虎噎吃起来。
旦旦靠住海碗粗的梨树,右脚打直站住,左脚搭在右脚背上看锁成吃饭;看他那饿狼相,好像十年八载没见过米粒儿,这是何等粗旷的男人啊,简直就是后山黑云遮住的大黑岩,自己不正是从山涧沁出来的一泓清水么?顺他的背脊轻轻往下流,洗他的汗垢,滋润他的身躯,清除他的疲惫;快两年了啦,锁成不准她帮他一把,说女人不做粗活,让女人做粗活的男人没有鸡巴血性,这就是男人么?他有强悍的力量、有吸引旦旦心绪的体魄和精神;同时旦旦又气恨他做事儿蛮狅……唉,世间没有完整的男人女人啊……他就是一块超强的磁铁,把旦旦这根锦华闪亮的绣花针紧紧的吸在她身上……
旦旦大名很好听,叫袁红春,自小儿爱吃泡鸭蛋,爹妈痛爱的说这丫头又不是蛋变的咋那么喜欢泡鸭蛋?妈甚至说,老大爱蛋,老二老三肯定是儿子,两口儿嘻嘻哈哈笑笑,干脆叫她蛋蛋。初中毕业后,她慎重的声明过,说自己不是鸡蛋鸭蛋的蛋,是圣旦的旦,于是乎村里人叫的更爽心了,似乎压根儿忘了她还有大名哩。
旦旦二十来岁了还没结婚,爹妈逼她,她哈哈一笑说:“两千年了,忙啥?又不是没对象。”
弟弟帮姐姐的腔,说:“将来我向姐姐学习。”
妈笑道:“你不一样,你是男的,早点晏点没啥?”
“就是,就是哈。结婚没耍朋友安逸,你说呢——姐?”
“你杂种还是个糊都虫,懂个屁。”爹笑骂道:“别逗倒你姐闹。不然说漏嘴了看老子拷落你的门牙。”
旦旦长的水灵水秀,油黑的头发里散发着清香,一对黑漆漆的目子透出明亮丰盈的气息,眉毛弯弯的黑黑的框着眼儿,衬得一双眼儿鲜秀灵亮,只要被它摄过的物件,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明媚的光芒;鸭蛋型的脸冷天红里透白;热天白里隐红;两片不薄不厚的嘴唇包住一口雪白的碎米牙,不知是哪个能工巧匠用晶莹的宝石在两块殷红的嘴唇里镶上的;热天他爱穿苹果牌裤儿,腰肢下来的线条就格外均称优美分明。村里的小伙儿们都晓得他是锁成的人,对她梦渴以求,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知啥时候为她编了几句毁栄参半的顺口溜;
旦旦姐、姐旦旦,
胸脯两个小鹅蛋,
挑的儿郎心花灿,
看见流口水
夜里同她恋。
出门溜一溜
香飘十里半。
…………
送饭来的旦旦,特意装扮过似的,黑亮亮的头发挽成一束,用蝴蝶型的发夹夹住,水灰色夏装扎着有小红花陪衬的银灰色衬衣,新式的名牌通讯工具,用藏青色带儿系着,掉在胸脯子前,时不时敲打她透过薄衣隐隐能看到的用罩罩管住的胸脯,难怪得锁成有点儿吃惊哩。
锁成略带埋怨的问:“手机弄乱了吗?抠烂都不叫。”
“没呀。”旦旦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锁成:“饭够么?”
“多余多剩。”锁成吃饭很快,饿豹子见到小肥猪似的,咬住碗碗就不想抬头,旦旦看得见他喉咙上往下咽的轮廓,不禁笑了起来,看见他吃的好蛮馋,她感到格外的心热,这时只见锁成把碗往锅里一扔,横起手臂揩揩还在磨动的嘴巴:“大明还没回来?又过去一天了。”
“没哩,我就是等他,看看有啥带进园里的东西。饭送迟了,把你饿来狗豹子一样。”
“嘿嘿,是撵山狗。”锁成顺口吐一句,随着眉毛一皱,眼睛盯住果园不吱声,脸色分明有几分阴影。
旦旦低着头,瞅瞅脚尖儿,说:“你俩是好朋友,别耍心思啊,果园一年一年壮大;你也看到的,这段时间以来,大明一心一意为果园着想,你们亲如兄弟……”
王锁成拍拍双手,向旦旦比一个“来”的姿势,没想到旦旦没有像往常样扑进他怀里,他缩回两手,一把捏住旦旦的肩胛骨,顺势一搂,将旦旦紧紧的抱起来。
旦旦细声细语地在他耳伴说:“他文化比我们高——”
锁成心里一团烈火,他真担心如花似玉的姑娘被大明诓飞了,使弟兄间发生不可逆转的矛盾,要先下手为强,看吧今天就在果园里留点纪念。想着,他抱起旦旦转了起来,突然将旦旦放倒在苹果树下青茵茵地草地上。
“锁成,锁成……”旦旦感到锁成粗壮的大手撩开了她的衣裳,按住她小鹅蛋般的乳峰,一瞬间她昏厥了,脑袋轰地炸开了似的,心潮热流般涌动,浑身酥软了。只有本能的抓住锁成解腰带的手,护住皮带扣儿:“不、不、今天不啊,冬下成亲——洞房!哎呀呀——不然我喊啰——”
锁成哪听得进去,大山般压住旦旦;旦旦反而嘤嘤地哭起来;王锁成突然哑火了,咬住旦旦的耳朵说:“你咋了——旦——”
“你欺负我。果园里使不得。”
王锁成停住手,粗声粗气的说:“我听你的,忍住——不做事,等到冬天看日子扯证……”说着缩回了解腰带的手,静静地则身搂着旦旦,吻吻旦旦眼窝里的泪花花又说:“我是怕、怕、怕你不爱我,不同我在一起,才才才……”
旦旦的头紧紧的抵住锁成的脸颊,一双眼里又是泪痕又是情,微微的看看锁成,说:“不爱你,能这样么?你细细想哩。”说着樱红的双唇紧紧地贴在锁成左边的半个嘴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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