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邛旧事之八：我想用青蛙救活幺弟

大石

           我想用青蛙救活幺弟

　　   这是发生在饥饿时期的故事。
　　 我中午放学回家，听到院子里三表叔房里传来哭声。三表叔是我很远方的亲戚，大人们说，三表婶上吊自杀了。我看到三表婶躺在床上，脸上盖着白布，有几个亲戚在帮忙，下蚊帐。表哥王成抱着他不到三个月的弟弟在旁边嘤嘤地哭泣。天井里，十几个长辈正在商量三表婶的后事。住在三表婶紧隔壁的四伯母说，半夜她听到娃娃哭，三表婶起来给娃娃喂奶，还听到三表婶呻唤：奶都没的，吃啥子嘛？今天早上没得动静，就去喊，喊不答应，推门进去，看到她都吊起了。他们说，三表叔在西藏里头做木工活路，要好几天才赶得回来。正说着，表哥从屋里出来，抱着他的弟娃儿，卟嗵跪在老辈子的面前，哭着说：“各位老辈子，我没得妈了，我们两弟兄以后就只有靠您们了！”大家抹泪，哭泣。我妈劝表哥说：“成娃子，不要哭了，看吓住你弟娃儿，你老汉儿不在，我们这些老辈子一定把你妈的事做好。”劝走了表哥，大家说，安葬的事好办，那个两三个月的奶娃子咋整啊，送人？这年头大人都恼火，正在吃奶的娃娃，哪个供得起啊！而且，现在哪里找奶来喂他啊。如果没得奶吃，这娃娃咋活下去啊。商量来，商量去，我一个远房的姐姐说，逮点青蛙炖汤代替奶给他吃，看行不？大家想了一会，说，也只有这样了。 表哥的弟弟叫啥名字，我记不得了，我们只叫他幺弟。生下来两三个月，严重营养不良。脑壳大，肚皮大，四肢像干柴棒棒，一双眼睛长期紧闭。三表叔长期在外，表哥王成读初中，三表婶现又添了儿子，一个人拖两个娃娃，生活极为艰辛。她经常叹气说，这人啊。活在世上简直是受罪，还不如死了。没想到她真的走了。抛下嗷嗷待哺的幺弟。
　　 母亲找到院子里的几个娃娃，说:你们几个娃娃到乡坝田去逮青蛙，逮多点，逮大点的，回来熬给幺弟吃，汤要熬酽点。晚上，我们几个娃娃打着火把到北门外田坝头找青蛙，那时。青蛙还没有大量出现，我们找了久，一直走到十里路外的君平，才逮了二十多只。回到家，我们连夜刮皮熬汤，把一碗雪白的，酽酽的青蛙汤端给表哥，看着他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幺弟。但幺弟的眼睛一直紧闭。
　　 第二天，我那位远房的姐姐抱幺弟出来，我过去喊了一声幺弟。幺弟突然睜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闭上了。他那一瞬间的眼神，从此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几十年来好像一直在看着我，看着我的灵魂。挥之不去，在他的眼里，我觉得看到是对生命的企求，对人世无奈和迷惘。姐姐看到幺弟睜开了眼睛，高兴喊了起来：“他的眼睛睁开了，好亮啊！吃青蛙汤得行！吃青蛙汤得行！你们再去逮点！再喂下去！”我也感到高兴，不住点头：“好！好！”
　　 晚上，我们又去逮青蛙了。我想，幺弟有救了。
　　 我把幺弟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摇头叹息说，啥子都没的吃，光靠喂青蛙汤要这个娃娃长大，恼火啊！不管母亲怎样说，但我坚信幺弟吃青蛙汤会活下来。
　　我们继续逮青蛙，我们继续熬汤，表哥继续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幺弟。
　　 但没几天，我看到表哥在门口做作业，我问，“幺弟好吗？”表哥头也不抬，淡淡地说：“死了。”我问母亲，母亲又是一声长叹：“没法啊，死了免得遭孽。”亲戚们显得那样淡漠，好像幺弟从来就没有到过这个世界。
　　 不知是啥原因，几十年来，一听到青蛙叫，，一看到青蛙，我总是想到幺弟的那双眼睛，我总是喋喋不休地唠叨这段故事，以至朋友们听得心烦。
　　 我想用青蛙救活一个人，但它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