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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0后的我，顶着满头的白发渐渐老去。
随着老之将至，记性己大不如前。几十年经历的人事沧桑大都模糊不清了，唯独小时候的一些经历却历历在目，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清晰起来。
一九五八年，伟大领袖基于“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良好愿望，在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一时间全国各地炼钢土高炉林立，大一点的树木被砍伐贻尽，用以烧木炭炼钢，当然全无冶炼技术的农人们最后的成果都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废铁疙瘩。以生产队为单位开办公共食堂，提前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各家各户的锅铲犁铧带铁家什统一集中上交用作炼钢原料。青壮劳力都上了砍树烧炭炼钢一线，好些庄稼烂在地里没人收割。
次年，各生产队库存粮食除上交公粮外己所剩无几，还在高征购、“反瞒产私分”的口号下拼命从农民口中夺粮，完不成高征购任务的基层干部轻则批斗，重则吊打。公共食堂从干饭到稀饭、从一日三餐到两餐，进而发展到麦麸、粗糠拌菜叶充饥，还每人每餐只有大半碗，不能管饱。人们普遍面露菜色，手脚浮肿，营养不良。
当时，我的父亲在乐山一航运公司当船长，每月有四十多斤粮票和五十八元月薪。父亲省吃俭用，每月按时寄十几斤粮票和二十元钱回家。那时我只有几岁，也多次跟着哥哥到离家七八里地的彭山城北外街面坊，用父亲寄回的粮票和钱，排队购买一斤一包的挂面。一人一次只能买一斤，我兄弟二人排一次队可以买到两斤挂面。这在那个大饥荒的年代可是救命的宝贝啊！
有一次上街买面出发前，母亲对我两兄弟说：“憨子娃儿些，那卖面的认得倒你啊？你们多排一回队一次多买两斤嘛”。于是在第一轮排队买了后，哥哥把两斤挂面交给我抱着又去排第二轮队。哪知我那时年龄尚小，将两把挂面立起抱着，手稍一松，挂面哗地一声全输落到地上，被排队买面拥挤的人群踩得稀烂。当时的失望痛惜，无以言表。
饥饿在延续，排队买的面也数量有限，只能隔几天用母亲藏起来的另一口锅晚上（白天被别人发现有炊烟怕锅儿又要被缴去打碎炼钢）煮一把面来全家分食，没盐没味，没有任何调料，己感觉是天底下最美的美食了。
我老家在彭山城北面的大楠村，老家屋外是一条大沟，沟边是一条大路，老家上方七一村白庙村的人赶彭山都要从我家屋外沟边的大路上经过。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天气异常阴冷。一个高大的七一村中年汉子赶场回来，饥饿难耐，顺手牵牛偷了一棵生产队菜地里头的莲花白，被我们生产队的人发现。我邻家一本族大哥和其他几个人将这个偷菜的汉子绑在沟边的树上。我和邻家几个小孩跑去看时，汉子的脑袋无力搭拉在胸前，口中咕隆着“饿啊，饿啊……”。联想到自己有一次（此生仅此一次）放学后饿得吐清口水，也曾摸到别人家地里把人家留种的莴笋折来撕去皮就生吃了的偷窃行为，不禁心生怜悯。在那个生死攸关的大饥荒年代，道德说教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不久听说那个七一村的偷菜汉子被绑在树上一夜饥寒交迫，第二天一早被放回去之后，没过几天就去世了。还有不少人在外出干活或赶场的路上，走着走着就软绵绵地倒下去，饿毙路边。
我们村属于县里的蔬菜主产地，在那个大饥荒的年代，还有点蔬菜可以吊命。而其它的粮食主产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队里粮食被三番五次强令上调，余粮不足糊口。听本家族一个三哥讲，他那时是大队民兵副连长、预备党员，一次凤鸣公社通知去开会，去了之后，公社党委副书记说，你们都是预备党员，全都是青壮年。通知大家来开会没别的事讲，就一个特殊任务：去毛店二队埋死人。因为毛店二队有五户人全饿死了，绝户了，队里其它人也饿得偏偏倒倒，喊不动了。只有这些预备党员年轻力壮，还听招呼，有力气去掩埋那些死绝户了的死人。那个年代还没有火葬一说，这些死人大都被竹蓆或草蓆一裏，就近挖个坑草草埋掉了事。
那个大饥荒年代，老一辈的人都叫做“过细粮关”。其实何止没有细粮？连粗粮也没有。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多省区连年旱灾频仍，更由于牺牲农业保工业的错误决策、不切实际的“大跃进”和亩产万斤的浮夸风带来的高征购，本身作为粮食生产者的农民大量饿死（城填人口相对饿死较少），三年大饥荒饿死的人以数千万计。时任中共四川省委副书记、改革开放后任四川省政协主席的廖伯康，有一篇专门回忆录谈及三年大饥荒，四川全省饿死七百余万人。饿死人口占总人口比例最高的是雅安地区荥经县，饿死人数竟占全县人口近四分之一。全国最惨的还是河南省，全省有数千个村庄成了无人村，全部饿死或部份逃荒远去，不知死活。连树皮草根己被吃光。著名作家白桦是河南信阳人，他记述仅息县就有六百三十九个村庄死绝，固始县无人烟的村庄有四百多个。在那场惨绝人寰的大饥荒中，到底有多少中国人失去了生命？很多出版物对此含含糊糊、语焉不详。一些党史专著也笼统地说“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的非正常死亡和减少出生人口数，在四千万左右”，或者含糊其词地说“人口非正常死亡数千万人”，而不愿对此深入探讨。前<人民日报>社社长胡绩伟说：“国家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惨象完全是我们党造成的。”时任水利部副部长兼秘书李锐则评述道“高举`三面社旗'，高指标、瞎指挥，一平二调，造成国民经济大破坏，饿死成千万人，这是中外古今历史上承平之世绝无仅有之事。”
令大多数国人想不到的是，那几年在每天饿死人数以万计的情况下，我们国家平均每天仍有两艘万吨巨轮满载大米白面无偿支援亚非拉小兄弟国家，其博大的国际主义胸怀令人唏嘘慨叹！诚如当年的国家主席刘少奇所言，三年大饥荒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一九六一年初，国际红十字会曾想向中国提供粮食援助，被我国政府断然拒绝。美国也讨论过向中国无偿提供粮食，却发现我国在大量向亚非拉各国无偿援助粮食而作罢。直到一九六一年末国家才大量从国外进口粮食，三年大饥荒由此缓解。而数千万逝去的生命，却是幸存的我们这一代人无法忘却的恶梦。
事情己经过去五十多年了。作为后人，我们应该正视那一段历史，这不是要追究什么人的责任。要说责任，毛泽东主席己在一九六二年初的“七千人大会”上作了检讨，承担了领导责任。现在的我们，唯有尊重历史事实，才能吸取教训，以防重蹈覆辙，瞄准两个一百年的宏伟目标不折腾、不动摇，顺利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神圣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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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8 20: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