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从此无海燕，怀念绵绵无绝期
——我和喻海燕的往事点滴
海燕走了，慌慌地走了！
在“川剧传承创新实践与理论学术研讨会暨院团管理专业委员会年会”上，一同学惊讶地告诉我这一噩耗时，不啻于睛空霹雳！我懵了！完全懵了！彻底懵了！！不相信！根本不相信！绝对不相信！！猛烈喘息后，急忙电话讯问她丈夫，希望这是误传，但，居然得到证实！我崩溃了！！！失控地仰天惊呼——“海燕呀，你何须慌慌地走！！”
这几天，她逝去的信息从天南地北雪片般向我袭来：
“你最喜欢的学生走了！”
“你最得意的海燕走了！”
“你最偏爱的海燕走了！”
“你最引以为骄傲的海燕走了！”
“你在舞台上最好的的搭档走了！”
……
我的心在绞痛！我的心在滴血！
往事历历，心境一刻不能安宁——
那是1977年，什邡川剧艺校（团代班）建立。从各中学物色了一批学员，这批同学白天在中学上文化课，早、晚和星期天在艺校练功和学习川剧专业知识。
1978年暑假，优胜劣汰后，一批同学正式成为什邡川剧艺校学员，海燕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已演了《桂英打雁》。这时，我作为人才引进从西昌文工团（现凉山州歌舞团）调回老家的什邡川剧艺校任教，主要课程是男生的基本功、身段表演及排练课，从而重新回归川剧队伍。
当时，海燕在那批学生中，五官和嗓音条件虽不是最好，但身材和学习上的刻苦用功却绝对是第一。
我给她排的第一个戏是《船舟借伞》，第二个戏是《桃花村》（并与她合演）。她天资聪慧，悟性极高，因而排练相当顺利。《桃花村》演出几场后嗓子出了岔音，我知道她进入了换嗓期，为了保护她的嗓子，便向领导建议在她换嗓期间尽量歇嗓，因而该戏改排给另一女生。年纪尚小的她，不明我的苦心，误会了我好一些时日。
79年春，艺校选排了第一个大戏《耐冬花》，我和海燕分别饰演男女主角。这是一个聊斋戏，戏里有无数小动物，正适合这批十几岁的娃娃们集体展示，很热闹了一阵子。这年夏天，凤翅（秦子光，阳友鹤的二徒弟）老师向她精心传授了《贵妃醉酒》。秋天，排了第二个大戏《芙蓉花仙》（50年代版本）也是我和海燕担任男女主角，戏中众多花仙，也充分显示了这批女生的优势。这几个戏，逐渐给她打下较为坚实的基础。
80年初，什邡川剧艺校到成都汇报演出一组折戏：《桂英打雁》、《拾玉镯》、《五台会兄》、《贵妃醉酒》。反响极为强烈，喻海燕以《贵妃醉酒》一炮走红！庚即，四川电视台录制后反复播放，中央电视台也多次转播。这应该是80年代初各地“娃娃班”的剧目上电视播放中率先的一个。
80年夏，领导安排我执导神话戏《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白牡丹”一角由另一女生担任。我首先对原剧本作了适当调整；又注入了音乐和舞蹈元素，提炼了川剧旦角身段的舞蹈语汇和川剧音乐素材，创新了该剧“白牡丹”率众花仙采花的集体舞蹈场面；增写了八仙飘海一场戏，大胆地把“何仙姑”的荷叶变化为一叶舟，把“汉钟离”的扇子变化为一张大帆，形成“八洞神仙飘海”的极具雕塑感的造型；在一段昆腔的后半段，运用了电影的“蒙太奇”表现手法，在这一造型迅速滑入幕内的同时，王母率众仙从天幕缓缓走向观众，达到了电影的“淡出”、“淡入”和“推镜头”的效果……总之，耳目一新。该戏一经公演，反映极佳，连连半个月满座，真到了一票难求！立即成为打炮戏和保留剧目。每场演出，海燕都在侧幕认真看。一天，她轻轻地问我为啥不排她演“白牡丹”。我以培养学生要面广为由作答，要她多看多学这位“白牡丹”的表演，特别是舞蹈方面。并让她作好过几天就给她排“白牡丹”的准备。她喜出望外，激动地撒娇道：“真的呀！那还是你带着我演哈，你演吕洞宾嘛！如果你带我演，肯定效果会更好！”这真出乎意外，有点匪夷所思。小小年纪，居然有挑选合作对象的要求！我以行当不同和我不能啥戏都演一号主角的理由婉言谢绝，她失望而去。谁知，第二天，钟琼瑶（杨淑英的老师）老师找到我：“听海燕说下一步你就给她排“白牡丹”，你的身段潇洒飘逸，更适合演风流倜傥的吕洞宾，你就和海燕演嘛！”哟！原来那女子去搬老先生来给我施压了！在和善的老先生面前，我这后辈也会撒娇的：“亲爱的钟老师咧，吕洞宾是须生行哦！我这小脸，挂上口条也太不像了嘛！”钟老情急之中拍着我肩说漏了嘴：“哎呀！你反正是红灯教，就不戴口条嘛！”哈哈！被我逮个正着：“原来钟老师更红灯教哈！前些日子我才演了《盘贞认母》，未必你老忘了那句：‘哪有个没得胡子的吕洞宾’？”钟老也笑弯了腰，擦去笑出的泪：“你就粘胡子嘛，像越剧样。总之，你要给燕子演哈！”我进一步撒娇：“钟老咧，我演出任务这么重，平时既要教学还要导戏，这戏我好不容易可以不上场，钟爷爷咧，你忍心把我累死呀？”奈何我不得，他悻悻离去。后来他对人说：“段小生狡猾，他可能主要是不愿与吕洞宾的演员有矛盾。”姜确实是老的辣，钟老明察秋毫。事过多年，海燕仍为我没演吕洞宾之事耿耿于怀，只是已理解了我当年的苦衷。
80年初秋，凤翅老师移植了京剧《赠书记》为《兵书缘》，仍安排我和海燕演男女主角。剧情复杂离奇，我俩都有大段男扮女女扮男的表演。我用娇媚的闺门旦身段和女声唱腔，赢得好评。她用矫健的武小生身段和男声唱腔，博得喝彩。特别是洞房重逢那场戏，得到内外行的一致好评，观众多次报以掌声。那年10月，在罗江县演出时，被黄许镇的戏迷邀请我和演吕洞宾的演员到他家作客，上午我俩乘火车去了相距二十多里的黄许镇，二十几位戏迷见到我俩后一个劲地埋怨为啥没把喻海燕带去，众口夸赞她的戏好。下午乘4点半的火车返罗江，晚上7点半演《兵书缘》，半个钟头的车程，时间绰绰有余。谁知车到半路，在白马关站就不动了，居然一停就近三个小时！那时交通不便，找不到任何车辆，任你再是热锅上的蚂蚁也无何奈何！终于在8点到了罗江，当我气喘吁吁浑身汗透地跑进后台时，领导狠狠地看我一眼，对人说：“快去给观众说，把戏换回来！”原来已向观众致歉改演折戏了。完戏卸妆时，海燕怯怯地问我：“段老师，你哪去了？6点半、7点了还不见你化妆，派了几个同学到处找。晓得你爱钓鱼，还叫同学到河边看水里有没有水打棒漂起来呢！把我腿都吓软了，几个女同学都吓哭了！”这记忆和教训太深刻，至今还经常做恶梦！
81年初在重庆胜利剧场坐场演出两月，学生的那组折戏及《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兵书缘》成了剧场经理反复要求增演场次的剧目。一天，几位戏迷非得邀请我和海燕参加他们的一次聚会不可，目的是一睹我俩舞台下的真容，以便平息他们关于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争论，真让我哭笑不得和无地自容。不知是江津还是永川川剧团（我一直分不清他们的关系）的三个老师硬拉我和海燕去吃街边火锅，我生性特怕燥辣，尤其是山城火祸，只礼貌地像征性地陪陪他们，谁知他们请吃的目的是要《兵书缘》的剧本，无奈，吃人嘴软，我给了他们。后来，领导娓婉地批评我：“这是我们的窝子戏，以后别轻易送人。不过，这戏有难度，他们拿到剧本也不一定能演。”（该戏在遂宁演出时被当年的遂宁川剧团以《猪八戒招亲》剧本作交换要了去剧本。在成都春熙路人民剧场演出后，成都市川剧院王世泽老师也从凤翅老师处索要去这剧本。只是不知这些团演出没有。）海燕的《贵妃醉酒》、《桃花村》、《芙蓉花仙》、《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兵书缘》等戏成了重庆川剧院的老师和山城观众热议的话题。
80年冬，排《猪八戒招亲》。凤翅老师安排我和海燕分别在上半场饰演天蓬元帅和嫦娥，下半场饰演猪八戒和高小姐。看了角色分配表，我去向凤翅老师求情：“这不是我的行当，你安别人嘛！”他面露难色：“你太年轻，还不晓得天蓬元帅这角也有由武小生演的。你文武小生，安排你没有错。”“好嘛，我认了。那猪八戒总该换丑行嘛！”我退而求其次。谁知他正色道：“我一切从质量出发。一个好演员，啥人物都要演。有些吃电线都嫌短的人，想演我都不同意。培养你，你应知好歹哟！年轻老师，带着学生演出也是教学。另外，对你来说，多实践多锻炼只有好处！”言罢扬长而去，杵得我一脸尴尬。彩排时，海燕猛然见我那副猪八戒的装扮，竟然笑得演不下去了！幸好是彩排，若正式演出时发生笑场，会挨严厉批评或处分的。下来她对同学说：“平时的段老师那么帅气，真不习惯他的猪八戒样子，简直忍不住笑！”一次演到天蓬元帅和众天神大战后败逃处，我用“探海串毛”穿过哪吒的乾坤圈着地时，腰部落在前面打斗时演员掉在舞台上的花枪上，痛得我昏厥过去！好在中场休息十分钟，观众倒无觉察。半个钟头后，观众用掌声起哄了，我忍着剧痛重新换妆演下半场的猪八戒。戏结束后，海燕噙着泪一面用干毛巾擦拭我身上的汗水一面叹息：“演员这行真太辛苦！”以后演出到那里时，海燕都要帮我检查舞台上有无遗落的道具，真心感谢她。前年，海燕还在电话里探问我从那时起留下的腰疾情况。这不，前些日子天气转冷，又痛得直不起腰！哎！有几多观众知道演员在舞台上光鲜后面的痛苦？
81年秋，得到乐山川剧团谢平安创作的新剧本《侠女》。领导要我导这戏，我遵嘱拟报了角色分配名单，安排了喻海燕和一男生为A组，同时安排另二人为B组。谁知艺委会通不过，坚持要我既导演又主演，确定只公布一组：我和演“白牡丹”的女生演男女主角，B组的事以后再说。只愿导戏不想演戏的我，真的很无奈。公布角色名单后，海燕误认为我不让她演，暗地里埋怨我很久，两面受夹，相当难受。该戏是武侠戏，我大胆创新，加强了音乐性和唱腔旋律的优美度，用双人舞（川剧身段）来体现一对恋人的情意缠绵，用以前样板戏用的弹板技巧表现侠女飞檐走壁，借用歌剧《洪湖赤卫队》韩英在监狱思念战友，战友现身的显影形式表现画外音，借用舞剧《红色娘子军》小庞夜探南府的那段独舞的路子，来表现侠女夜闯州府行刺的身段，用电影的慢动作处理来渲染一处打斗时的气氛等等。演出后引起观众极为强烈地反响，很快成为又一个打炮戏和保留剧目。一天，喻海燕向我表示她想演侠女一角，并责问我为啥不排她演。真心话，我有些私心：此时的海燕身高已近一米七，我只有一米六七，平时与她演戏，我脚穿五公分高的朝元或靴子，戴上头帽后并无啥身高差距。可这戏里我是短打武生打扮，只能穿平底打鞋，怕在身高问题上受她欺。她听后觉得莫名其妙不可理解：“不会哟！我俩在台上的表演一直很默契的，你气势上一直压住我的呀！我已经看得很熟了，真的太想演了，你还是带我演这戏嘛！”在当时，每个戏的角色安排都由艺委会定夺，我无权决定。只给她说：“先暗地里练着，等待机会。”83年春节刚过，剧团管理体制改革，实行承包制。我和另外三人成了一个队的承包人，我具体分管业务，有了自主权。我对海燕说：“你演《侠女》的机会到了！”由于她已有充分的准备，排练异常顺畅。排练中，她向我谈了对人物的理解和对某些表演的建议，我暗暗惊叹：我们的小燕子成熟了！在〈庙会〉一场，剧中我俩的角色已由恋人变成了仇敌。一次，在《端正好》曲牌锣鼓中撕拼时，我临场发挥，跪步向前抱住她的腿向她求饶，她略显迟疑，迅速反应过来后即刻改动作，猛然蹬腿后一脚向我踢来，我顺势一个“抢背”滚到一边，她冲向前抓住我的衣领，眼里喷出悲愤的目光……此时，我感到极强的刺激、震撼和颤栗！下戏后，凤翅老师对这次的临场发挥给予充分肯定，并表扬我俩：“高度的默契，绝配！”我俩也好一阵激动。真的，演员之间表演时达到高度默契绝对是一种过瘾和享受！
那年冬天，同时展开两个戏排练，我和海燕主演的《香莲钏》在剧场外的空地上进行。剧中，我俩饰兄妹。在街头卖艺一场中，我设计了打花鼓的舞蹈。海燕一时掌握不了“射燕”动作的要领，手臂舞动和腿的弹跳总不协调，急得满头是汗。我劝她别急，告诉她那动律的“范儿”需慢慢体味和啄磨，休息一会儿再练。她偏偏是个不认输的主，整整一上午都在那拼命的练练练！飘雪了，她浑然不觉，一身薄薄的练功服外蒸腾着热气。我看着雪花里不断舞动的她，油然升出阵阵感动：必定是个出类拔萃之才！
什邡创作的现代小戏《丑公公见俏媳妇》，海燕饰俏媳妇一角。因成功的剧本和出色的表演，83年4月，在省里调演中拔得头畴。6月末，承包队接到团部通知：省里直接下指标给喻海燕，要她7月初赴京参加文化部举办的第四届戏曲演员讲习会，为期四十天。让不让她去，承包人决定。这很让我们为难：承包队伍的人员相对精炼，海燕又是每场戏的主演，一个罗卜一个坑，她离开，肯定影响演出质量和经济承包的任务。但参加讲习会，对于一个演员来讲，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权衡利弊，我坚决支待她参加讲习会的进修。梨园行有句老话：“梨园梨园，离了又圆。”——离了某人，再填一人就圆了。只是苦了我，又得加班加点地给另外的演员重排海燕所有的戏（《贵妃醉酒》除外），真把我累得受不了了！8月下旬，她从北京回来，向我全面谈了讲习会的学习情况，那晚从八点谈到次日凌晨一点，感慨多多，受益匪浅。我惊叹：她有了全方位的飞跃！我由衷地祝贺她，并深深地庆幸自己对她的支持是正确的，自己付出的劳累是值得的。九月底，她再次随四川省振兴川剧汇报演出团晋京演出《丑公公见俏媳妇》，受到中央有关领导及首都文艺界和观众的高度好评。
我终因长期劳累过度，在83年底患严重肾炎倒卧医院三月，医生告诉剧团领导，病情严重，不能再上舞台累了。时逢德阳建市初期急需干部，经恩师引荐调往德阳市总工会从事职工宣传教育工作。消息传到在外的演出队里，据说是引发极大震动。喻海燕从外地演出回来已是夜里九点，放下行李匆匆赶到医院看我。异常焦急地连连问道：“咋个会病得这么严重？！咋个会病得这么严重？！”我告诉她病重的由来：“八月上旬，你那时还在北京学习，我们在郫县演出时，一天在响排了《连娘索珠》（活捉石怀玉）后，浑身大汗淋淋。女演员和鼓师都要求再排一次，我用冷水洗去汗水再次投入排练。午觉后，突然发不出高音了。这戏一开头就是几十句《月儿高》曲牌的黑白韵的唱腔，晚上怎么演出？！急匆匆赶往诊所请医生急救。医生诊断后严肃地讲：‘你长期劳累过度，长期湿热所积，大汗后洗冷水闭汗所至。你千万注意，不能再劳累了，马上休息！不然，你的某个部位将发生严重病变。’承包队伍结束后，我耍赖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动员我出去演出，接连不断地累，导至急发肾炎。回来治疗时，医生诊断病因的话竟和郫县那医生说的几乎一字不差。哎，苦哦！”海燕的眼里盈着泪，心情分外凝重。那晚，她除安慰我外，谈得最多的是诉说她这段时间与别人合演时的各种不顺和苦恼，进而苦苦劝我别离开：“你不是已把《百花公主》一戏移植完成并做好导演构思和设想了吗？你走了，这戏咋办？你不是答应和我演这戏吗？我俩的《山伯送行》才演了几次，你不是说还要多演吗？你走了，这戏咋演？你不是要和我演《凤仪亭》吗？貂蝉那两段主要唱段我都练得差不多了，你走了，这戏还能演吗？你说过还要和我演《铁龙山》，杜后那角对我有很大挑战性，你走了我和哪个演？……你走了以后我又和哪个配戏嘛？哎……”无奈中我只好以“梨园梨园，离了又圆”和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动的话安抚她。之后，几乎每天都来医院陪陪我，谈不尽排练和演出情况及她对自己的远景设想，给我伤痛的病体和备受煎熬的心灵予以极大的慰籍。我从心底深深地感谢她。期间，在她的劝说下我也有过动摇，但，最终，我还是在川剧和健康之间痛苦地选择了后者。当时的心情，真是五味杂陈难以描述。心里默默地歉疚：“海燕，以后不能再帮衬你了……”
后来，海燕说《侠女》再也没演过，仅因无人顶替我那个角色，她极其失望和无奈。“梨园梨园，离了又圆”，看来也有圆不了的偶然。
后来，她到德阳市总工会来看过我几次，话语中总是对我的离去示以无限地惋惜和愁怅。
再后来，听说她不安心在什邡了，虽然她演的现代小戏《抢鱼筒》在振兴川剧调演中再次获奖。
再后来，听说她任什邡川剧团副团长了，但她并不开心。
再后来，听说她被借调到新都川剧团演《芙蓉花仙》去了，只是剧中的“陈秋林”已不是我，而是陈智林了。
再后来，听说《芙蓉花仙》演到香港等境外获得极高的盛誉。我从心底深处为她祝福，同时，也感到一丝丝欣慰。
89年春，我在四川省总工会干部学校进修时，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惊讶不已。几年没见，自然好一番激动！原来，她夫妻俩建立了“海燕歌舞团”，在锦城艺术宫演出，送上二张票，请我当晚赏光。我当时真如坠入云里雾里，这又唱的那一出哟？！我约上周企何老师的儿子一同前往观赏。次日，应邀前往喝咖啡，才知他两口子已离开新都，顺应经济大潮而组建了“海燕歌舞团”，并邀我加盟，作艺术指导。我婉拒了这一盛情后对她俩说：“首先肯定和佩服你俩在经济大潮中下海冲浪的气魄，但对你离开川剧的作法并不认同。海燕呀，你的根是川剧，你的前途在川剧。……听我劝，一定要扬长避短，挣到钱后还是回到川剧。川剧，只有川剧，才是你夺取梅花奖的唯一途径！”
约一年后，她来征求我的意见，说省川剧院院长任庭芳要调她去，同时，德阳市和绵阳市也在要她，让我给他把把脉。我生性快人快语，毫不犹豫地说：“省川剧院是川校的窝子班，但从川校分配去的历届优秀学生，由于得不到演出实践，不少的在那里沤得发霉。你那么清高，万一哪没处好，被埋没了划不来。绵阳的川剧基础好，去绵阳吧！”
她到绵阳后，住在绵阳市歌舞团。我应邀去她家玩了几天。到她家时，见她正汗淋淋地练长约十几米的白纱。问她为啥不到排练场去练，她说为了更准确地把纱抛成一条直线而不出偏差，强迫自己在狭窄的空间，把纱从客厅抛出，穿过卧室的门，再从卧室的的另一道门穿出到外面阳台，且收回时须一把抓住。给我上茶时，手臂微微发抖。她解释说为了找到并掌握这一巧劲，每天数百次地抛出——收回——收回——抛出，手臂已经红肿。她说此长纱舞蹈将用在《白蛇后传》中。并神秘地说：“段老师，不久，我将给你一个意外惊喜！”那神情，兴奋中透着俏皮。
惊喜很快就得到了，只是并不意外，而是必然。她主演的《白蛇后传》在福州举办的中国艺术节中引起极大轰动。有一篇报道《飘动的红风衣》，描述了她在下戏后如何巧妙地躲过热情的观众和媒体的围追堵截后钻进小车，当人们发现后欲追上前去时，只看见一袭红风衣在车窗外向他们挥舞……巧的是，梅花奖全体评委无一遗漏全部都参加了这届艺术节的评审，海燕没经过梅花奖专场演出，竟一举夺梅！之所以并不意外，是因为她早已蓄势待发，“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就是必然！
真正的意外倒是猛然听说她任职了绵阳市文化局副局长。——我诅咒和鄙视这种官僚的用人机制！以所谓在政治上的提拔重用为名，把一个本应在川剧艺术舞台上继续大放异彩的优秀青年演员束缚于繁杂的行政事务之中。行政工作，只要不弱智，轻而易举。而一个戏曲演员，行政人员可胜任吗？这无异是对川剧专业人才的浪费、摧残和扼杀！！海燕虽在领导岗位上也作出不凡的政绩，但在川剧表演艺术中却渐行渐远，而川剧需要卓尔不凡的表演艺术家。
此后，和海燕的联系只发生在偶尔的电话交流和节日的问候上。上前年的端午，我赴什邡参加她答谢什邡剧团老师的盛宴。她依然风采袭人，但细心的我，却觉察出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官场作派和一丝丝疲惫与异样。不想，这竟是诀别！去年八月，她突然从微信中消失，电话也不通。电话讯问她夫君，得到的却是：“她想提前离职而没批准，因而情绪不好。段老师放心，没事。”总觉得这是支支吾吾，却也深究不得。
万不料，万不料噩耗猛然传来！后来才知道，她患直肠癌已九年！极其好强的她，高度爱美的她，为了不让大家知道她生病，看见她的病容，永远对她保持美好印象而对外封锁一切消息，包括所有的亲眷和单位领导。去年八月，癌细胞转移到肺部和脑部，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临终前两月才允许丈夫告诉她两位姐姐（八十多岁的老母至今不知）。
而今，她走了，慌慌地走了。给我留下的，只有无尽地心痛，无尽地怀念……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客户端下载
发表于 2017-1-23 10:52
发表于 2017-1-23 14: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