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现在水花正和那个"人事主任"坐在往省城的火车上,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位被招为服务员的姑娘。"人事主任"是在县城的一条小街里发现水花的。那时的水花正在县城并不复杂的街道里找不着北,象沙漠里一只迷途的羔羊。
水花是到县城里来找来弟和四莲的。头两天水花和其他几个姑娘看到来弟的爹刘树云带回了来弟和四莲当保姆的工钱,心里都很羡慕。她们不晓得四莲的工钱已经三下五除二被扣得七零八落。从那时起水花就萌生了到城里当保姆的念头。这天一早,她揣上两块麦粑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家。之所以一个人悄悄地走,是怕爹娘阻拦,也怕去的人多了不好找活干。她想到城里一站住脚就告诉家里,找不到事干她就回来。她知道来弟她们当保姆的地方叫机关大院。可到了城里一问,她才知道县城的机关大院竟如此的多,有政府机关大院政协机关大院人大机关大院还有县委机关大院,而她根本不知道到底那个才是来弟她们所在的机关大院。水花傻了眼。
水花没有来过县城几次。没来过几次的她转了几圈吃完麦粑之后在县城不宽不窄不长不短不大不小的街道里不知所以。这时天上掉下一个救星,来了这位满脸带笑的"人事主任"。当她明白水花到县城找人其实是想找一个活干的时候,很爽快地就叫水花到省城的什么地方去当服务员。"人事主任"的笑容很具有亲和力,说的话更象蜜糖一样甜丝丝地流到水花心里。她的话天花乱坠,象一个猪尿泡似的在水花眼前膨胀得完全脱离现实,可不知世界有多大的水花却没感觉出一丝一毫的虚假。"人事主任"是女的而不是男的,是面带笑容的而不是凶神恶煞的,水花自然而然就放松了警惕。不知怎么水花甚至觉得,"人事主任"有那么几分象娘。于是水花一点也没有想到深问究竟,就喜出望外地和其他几位被招为服务员的姑娘一起跟着"人事主任"上了路,在火车上放心地享受着"人事主任"为她们买来的盒饭,惊奇而兴奋的饱览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祖国的大好河山。
几年以后当水花不无憎恨地回忆起这次造成她惨痛遭遇的经历时,她得出的一个血的教训是:笑容后面不一定是好心,坏人的区别不在于男女。
在机关大院的林荫道上和买鸡饲料回来的四莲相遇,听说四莲在李家的境况后,来弟觉得,比起四莲来,自己在罗家的日子简直象是在另一个世界。除了给瘫痪的老太婆接屎接尿脏点臭点之外,其他的家务活都算不了什么。罗家住在三楼,因此没有条件挖空心思大动干戈让来弟喂什么鸡种什么菜。即使住在顶楼,以罗家老两口的为人处世也不会让来弟那样辛苦。罗家老两口都是解放时随大军南下的老干部,基本上终其一生的革命经历不但锤炼了他们崇高的政治觉悟,还培养了他们对人民群众浓厚的阶级感情。仅仅是让来弟照顾瘫痪的罗老太,罗家老两口已经觉得很过意不去了。每次来弟为罗老太擦完身子或者做了其他啥事,罗老头连忙为来弟端来一杯水或者递上一张擦汗的毛巾,弄得来弟有时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是保姆还是别人在侍候自己。而罗老太总是满含歉意地连连说小刘辛苦了。老太太不叫来弟而叫小刘,老两口之间也互称老罗老左(罗老太姓左),这听起来带着部队上那种相互称呼的程式化。而这种程式化的称呼不但没让来弟产生隔膜感生疏感,还很快觉得亲切。罗家老两口很宽厚,从来没有想到象李家的老太婆那样在来弟的工钱里扣这扣那。要不然来弟哪敢每天除了和老两口平起平坐享受着一样丰盛的饭食之外,还尽情地享受着老两口的儿女们不时送来的时令水果糖果糕点,享受着舒适惬意的冷暖空调,享受着那屏幕比自己家里吃饭的方桌也小不了多少的大彩电。
有时来弟睡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也会想到四莲,想到四莲那可以说和旧社会的穷人差不多的几乎是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为四莲有些伤感,更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到了一个好人家。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
水花和几个姑娘和非常热情的"人事主任"一起,终于到了省城。省城的街道和县城的比起来,不知要宽大好多好多。街上满是甲壳虫一样来来往往的汽车,蚂蚁一样拥拥挤挤的的人群。水花看得眼花缭乱。她想自己真是开了眼界了。
水花她们被带进了一家娱乐厅的二楼。一间没有窗户灯光昏暗的屋子里,沙发上坐着一个肥胖的女人。"人事主任"谄媚地叫了声,老板娘,货我给你带来了,看看还满意吧?诧异的水花想一路上也没听"人事主任"说带得有什么货呀。老板娘眯着眼斜了几个姑娘一眼,最后眼光刀似的盯在水花身上,唔了一声。她使了个眼色,站在她身边的一个男人就把一叠钞票塞在了"人事主任"手里。"人事主任"一走,空气立刻有些窒息。老板娘摸摸这个姑娘的肩膀,又捏捏那个姑娘的脸蛋,说,好,好什么?下去洗个澡吧。一身的臭气难闻死了。
水花隐隐感觉老板娘不象什么好人。她大着胆子问了句,我们干什么活呢?
干活?老板娘哈哈大笑起来。老板娘扯了一张茶几上的餐巾纸拭了拭笑出的眼泪,挥挥手说,干什么活马上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