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先祖何开元,因为造反得罪了一方恶霸,才隐姓埋名来到这块孤岛上,起初只是打渔为生,或者为镇上的石灰窑捡石灰石,勉强维持生计,闲时在岛上种了些菜,都是季节性的,因为岛子随时会被淹没。后来老祖宗在岛上种了一片麻柳林,不想麻柳根系发达,成了淤泥藏沙纳石的保垒。沙墩一年一年的成长,后来成了一个天足的脚板,扁长地踏在牧马山的悬崖处,隔断了崖下的水道,孤岛有了靠山,才没有淹没,何家将息在这方岛上已有十代了。解放后,农业合作化,集体又浆砌保坎,植树造林,岛子蔚然成了景观,这是何家的祖宗始料未及的。正是这种越来越美的景致给麻柳岛带来了灾难,好象村姑的美貌被选作妃子,要自尊自贵起来。皇亲国戚是有幸还是不幸,何仁德的心里不清楚,所以他才让儿子回来,要保卫何家的故土。
何仁德想到这里,心里便生起一丝恐怕。九十年代初,因为有人打岛上沙石的主意,山水镇的地痞想借机敛财,假借收保护费,强行霸占岛上的沙石。地痞收保护费,这并不只是针对麻柳岛,靠河吃饭的都少不了,沙石场,石灰窑,打渔子,沙船都被纳入地痞的“保护”范围。岛上一百多户人家都向村长反映,这在麻柳岛有史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也许岛上沙石这块肥肉,着实让人眼红,地痞也看准这一点来的,他们既知岛上何家不是好惹的角色,硬要来,显然有充分的准备和战略意图。村长得知消息很犯难,就这种事,打渔子不是没有向派出所报告过,过不了多久,自家的船莫名其妙地被人砸烂,或者放水漂走了。有了这些事例,大家都明哲保身,舍财免灾,在山水镇已是公开的道理,面对这样的来头,老村长召集村社一班子商量对策。就在大家说话的时候,河边上传来消息已经闹起来了,村社干部前脚才走拢麻柳林,一行十多个人,手拿二节棍,飞锤,火药枪等凶器,来到茶馆里找到何仁德,地痞老大和颜悦色给村长点上烟,村长也还礼给每位上茶。老大单刀直入说明来意。老村长打马虎说:
“我是政府的村长,只管公粮统购,农税提留,土地不是我的,我咋向群众说。”
老大答:“我也不会让你白干,保护费可以免收,只要砂石老板来你在土地使用出让权上鉴个字,每年两万酬劳你,先把第一年的钱支付一万,”说完从裤兜挞出一坨钱摆在桌上。
何仁德见了忙收了起来说:“一言为定,空口说白话,要立字为据。”
老大知道何仁德的霸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让他忘乎所以。递上烟,拍着老何的肩,这个朋友交定了。于是白纸黑字立了条款,画了押,写毕,老何收了字据,起身去召集群众,老大心想,我叫你吃了桐油吐生漆。
兄弟伙喝着茶向老大伸出大拇指,得意忘形地笑起来。村长前脚迈出大门,反手把茶铺门锁了。一声呜吼,几百人黑压压地包围了茶铺,村长端起打猎的砂枪向内放了一枪,只听得屋内一阵啊呀声。
“小杂种,都给我听倒,麻柳村不栖外来鸟,规矩的听话,不听话的今天叫你们白脸开红花。”
接着村上的二十多杆砂枪“铳铳铳……”向茶房放了一排。
屋里三十几岁的老大哪见过这阵势,先是吓慑了,见了兄弟伙的熊样,硬气地向外吼道:“老杂皮,看老子以后咋收拾你”
话音末落,茶铺墙上留的花砖洞内放了一枪,一团火光冲进屋内,地痞都躲到桌椅底下,老村长放的是只装火药不投砂子的火枪。里面一时鸦雀无声。外面的群众一阵喧哗,冷不丁里村长背后的麻柳树挨了一枪,大家躲到树后防备。刚才听了地痞老大的一番话,都有些后怕,强力要求把老大就地镇法,这在解放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在村长考虑的时候,有人喊起来:“干脆一把火烧了茶铺,火葬了这批狗杂种。”
话毕有人抱来甘蔗叶用打火机点燃,火光在砖洞口晃动,里面不知谁告饶喊道:
“外面的叔爷老辈,放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是被老大逼的”相继里面传来哀嚎声。
老大说:“放你妈的狗屁,哪个给老子下软蛋,杀他全家。”
刚才告饶的小子挨了一耳巴子。
老村长听了这话,说:“你们听着,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说你们是逼的,帐就算在你们老大的头上,把老大给我捆起来。”
砖洞扔进一根绳子。老大不肯就范,地痞齐声喊道:“老大,对不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就成全兄弟们一回。”
“我日你先人,哪个敢上来,老子先出脱了他。”老大举起手中的火药枪。“
屋内面面相觑,外面见没有动静,柴火又在砖洞外晃着,不知谁向洞内放了一枪,铁砂子打在屋内的茶盅上噹噹响有人中弹叫唤起来,手臂上被火药剽了一火。地痞感到外面来真格的了。刚才挨了一耳巴的小子见愣在柜后的老大,提起板凳劈过去,老大应声倒地,大伙七手八脚把老大捆了。向外发话把老大交出去。
村长怕意外,先让地痞把家伙缴了,从墙洞丢出来。大家才打开门,地痞流氓一窝蜂跑出来,村长厉声喝道:
“站倒!”
几十杆砂枪对准他们,他们吓得脚打闪闪,屁眼收凹子。
“你们听倒,麻柳村不是好惹的,哪个胆敢来肇皮我就拽下他的脑壳当尿壶,都给我滚!”
地痞要跑,村长叫他们把受伤捆了的老大抬回去,一伙人仰姿八叉把老大扛走了。
事后,地痞老大因受伤失血过多死了。公安局找到老何了解情况,他把地痞头子写的条约和一坨票子交给警察。最后老何去局里呆了两天,沿河靠河吃饭的居民联名保举,这事便不了了之。却给已消亡了百年恶名的麻柳岛又重新刷上了霸道的角色。
老村长想到这里,那件收拾地痞的事,无形中给麻柳村起了保护作用,只要是麻柳村出去的人,知道的都有让手三分。如今政府要拿麻柳村开刀,事情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他感到回天无力,愧对先祖,他走到牧马山的崖处,一块岩洞是祖宗的牌位,他拂开垂悬的藤帘,洞壁已长满青苔,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长跪不起,老泪从岩隙般的眼眶里掉下来,流成一片纵横的阡陌。
回到村中,老麻柳树上的鸟发出聒噪,他“哈去”一声,树便静了,留一树的叶子颤抖,是一种担心,一种寒噤。因为风潮已经来临,树欲静而风不止。
连更晓夜,麻柳村召开了社员大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坚守麻柳岛,决不撤离故土。同时宣布麻柳村新的掌舵人何家驹走马挂帅,众人在麻柳树下散会后,天上一个月亮,水中一个月亮,它们的观照中,多了几分欣赏。天脚的印子似乎迈出了大半步,这时候完全退到了门后,壁垒森严起来。一条走狗踏在天脚的趾隙间闻过柴门的院户,静卧在老麻柳的阴影里,眼光洞若明火。
第二天一早,格兜发现,渡船口摆了好几辆轿车,从车上下来的一个比一个的官大。因为镇长握手的时候,卑躬的腰越弯越弓,他想到旧书上说的俯首称臣。他们大摇大摆地上了渡船。一、二、三、四、五……格兜大声地数着上船人,把手伸给镇长,镇长不悦,无奈付过渡河钱,一边护着领导小心留意,要开渡了。格兜弓着虾背,象绷满的弦,吃力地把船撑出去。这让他想到三国里草船借箭的故事,因为他把船上的的人当成草包,这是百姓最大的错误,他们总是自以为是,除了他们的村长,他的眼中便没有人物。船一靠岸,还未等渡河人站稳,他急急骑了打屁板烂自行车赶在一行人前头把消息告诉老村长。让他不发一箭,不要中了他们的计。村长得到消息,举起锤子在麻柳树上吊的钢板敲了几下,把这消息传给了各家各户,五六百号人齐集到麻柳树下。
老格兜骑着爆鸡婆车咯咯的往回转,见一行人已上了堤埂,擦身而过,回头呸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