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谨献给父亲的文字
酒的滋味
一
晚上很晚才回来,没有一点睡意,只是觉得肚子好饿了.冰箱里没有什么东西了,冰凉中只找到了几片还未被消灭掉的卤牛肉.端出来坐在餐桌前,呆呆的品味,突然有了想喝酒的念头.
在家里,我平时是不沾酒的.酒柜里也没有多余的酒.只放着两个大玻璃罐子,里面泡满了药酒.一个是我泡的滋阴壮阳的酒,一个是父亲生前泡的养生酒.都是用乡下的粮食酒泡的.很多年了就这样一直在家里摆着,却没有人去碰过它们.
父亲喜欢喝酒.他走了之后,就留了这个酒罐子.我并不喜欢酒,因为想他,知道他喜欢,办完他的丧事,最后看了他高挂在堂屋正中间的黑框遗像,我小心抱了这罐药酒,锁了大门,走了。
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三件事情：一是茶,二是烟,三才是酒.
这三件事情他基本上喜欢了一辈子,现在我才觉得原来父亲是多么的幸福，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都没有谁去妨碍他，自己喜欢，就天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这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他喜欢的叶子烟,他喜欢的绿茶说起来话长,这里我就不多说了,只单说他喜欢的酒吧。
父亲喜欢每天都喝几杯.早中晚三顿基本上都要这样的.很少有过例外。
早上从地里干活回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母亲的饭也端了上来.农民干活要气力,只要家里有粮，一日三餐都喜欢吃干饭.菜不是大鱼大肉,是自家地里种的鲜菜.或者一盘炒鸡蛋,或者一碗蒸熟的辣椒捣烂融了,放点盐和菜油拌好.有时也可能就是只有一盘咸腌菜而已.
父亲那时年轻旺盛，我们都他叫爸爸，其实从生下来一直到他躺在我怀抱里闭上眼睛，停止最后一口呼吸的时候，我都一直叫父亲爸爸的。父亲不过是我在怀念他的时候，一种默默无言的文字思念。叫他爸爸的时候，感觉他就在自己身边。而叫他父亲的时候，就感觉他已经永远不在我的身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寂寞在这个人世了一样。
那时爸爸光着上身膀子在洗脸搽汗.我把他喝酒的小白瓷杯洗干净,把酒壶拿出来,给他杯里小心倒个八分满,然后坐在上席,用筷子轻轻地有节奏感地敲着碗口,等他来喝酒.
爸爸总是和我坐在一方的.家里吃饭是四四方方一张大木桌子.爸爸坐上席,他是我们家的最大的天，所以那里永远都只能是父亲的座位。当然我也坐在他的一方.只有我享有这个特权,一直和他坐,不分大小.是因为百姓爱幺儿还是我是他的酒司令?
他只是慢慢地喝,竟然有些品的味道.一夹菜,抿一小口酒,再说些家里地里的事情.一般只喝两杯,一杯不过八九钱多,最多也不会过三杯的.因为倒了第三杯之后,我就会把酒瓶壶拣起来,不让他喝了.他也听话,也不会来贪杯.
他不是一个贪杯的人.但小时候也看到过爸爸在外面喝醉了酒的.在夜深人静时,在星光灿烂下,浑身酒气,哼着小调,微微摇晃地回家来。
二
父亲喝的酒都是农村土作坊里，用粮食烤出来的老白干.每个代销点都有卖的.代销店也就是小卖部,那时候我们乡下老家都是这样叫它的.离我家最近的代销店是张家庙学校边李德政家开的,最多不过200多米吧!但爸爸老说他家的酒是搀了水的,瘪淡,没有啥酒味.他喜欢买周干娘卖的酒.周干娘家的代销店在文家桥边,离我们家可能有500 -600米,路要远些,但爸爸就喜欢喝那里的酒.
周干娘她比我母亲高些和爸爸差不多的.那时应该是我们那一方最好看的妇女吧!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披肩的过耳短发,爱别个发夹.衣服收拾得干干净,说话的声音动听,一双眼睛看人也舒服.外面的人老在我们面前笑父亲和她有什么,说得我们兄弟高兴得意,她家的子女们见我们就不好意思低头回避.我母亲也好象要经常为这些事情和父亲生气.有时候搞得父亲走路都不敢在文家桥久留,甚至要绕道而行.我记得,母亲生气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菜吃了,父亲就在那里喝寡酒,有时候也要多喝一两杯,那时我就不给他斟酒了,把酒壶放在那里任他自己倒.
小时候爸爸每当快走到文家桥的时候,老爱哼几句《智取威虎山》,或者咳一两声嗽.这时候周干娘的声音便从店里飘了出来:
"冬冬,从哪里回来啊?''
"你两爷子走累没有?来屋里坐会儿."
"干娘给你娃抓花生吃!"
早有一杯泡好了的绿茶放在柜台上等爸爸去喝了.
我其实也喜欢周干娘的.更何况她救过我的命.听母亲说我三四岁的时候,和哥哥,张润生他们在文家桥去洗澡.在河边菜地里的干娘突然看见河里没有了我.连忙跑过来问:"毛冬冬哪里去了!?"大我两岁的哥哥躲在苕地里说:"我们在躲猫儿伙,他在河里打迷子躲起的."
是周干娘把我从河底里摸出来的,听说已经人事不省,脸色发乌,肚子里倒了好多水出来才活过来的.所以我的命是她拣回来的.这应该是真的!母亲那么恨她,可说到这件事情,她还是说她的好.
爸爸那时是个支部书记,在我们这里也算是个有名气的人物.许多女人都会这样喜欢他的.
很多时候,都是我去给打酒.提个空酒瓶,光着脚,一阵烟,就跑到了文家桥.
"干娘,打酒!""
有时候干娘还在灶屋里炒菜,听到我的声音,也会放了锅铲,来给我
一斤,两提提.提子是竹筒做的,一提半斤,瓶子最多可以装一斤半.干娘总是会在满满的两提后再多加小半提,嘴角还挂着一些笑,
"背时的,喝好快哟!才几天又完了?"
我把瓶子接过来,用塞子塞好瓶口,喊了声"又记起哟!"然后一溜烟跑了.
三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喝酒.
但我对酒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喜欢李白诗中的酒,喜欢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那种意境.
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尝酒滋味,应该是读书时候吧!有个叫敏的姑娘,也是我们的老乡,到我们学校来.本来是同乡的鹏喜欢她,经常叫我来当电灯泡.偏偏那女生的眼睛又圆又亮,象月亮一样斜挂在我两尺近的天空里,让我不敢看他们.低头不语中竟然被第一次喝的火辣辣的江津白酒自己把自己弄醉了.这样我就可以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了.回寝室的时候,整座楼就象是一艘海浪里摇晃的小船一样左摇右晃.那一次是人生第一回喝酒,第一回我就喝醉了.
后来那个女生从另一个学校给我寄来了一封求爱信,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班级我的名字的?那也算是我人生唯一收到过的女人的情书吧!可是后来我们终没有走到一起来.
其实我喝酒是不喜欢酒的.但很多时候偏偏又要在酒里尽情的放纵自己的.
单位几个哥们,生日,好事总爱凑到一起,也刚好一桌.不用送情,也不客套.你来我往,轮流循环,喝得很是开心.完了还要到歌厅里去大嚎一趟.但如果少了我.肯定没有多少气氛!身边的朋友们总喜欢要我在.他们说少几个菜可以,也不能少了阿毛!
是吗?
那喝吧!哥们高兴!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冬天里,高兴到了极点,把大家排成一队,在歌厅里唱军歌,一二一走正步,或者每个人表演一段时装秀.一个个尽量摆最酷的PS.我走最后,江郎才尽,情急之下,干脆脱光上衣,在寒冷里光着身子展现我粗俗的农民本色.
喝酒,一杯一杯.李白的一杯一杯山花开不就是这样的吗？
生日蛋糕开始乱摸,于哥的眼镜片也落在了白色的奶油里.平的长发打满了摩丝好搞笑啊!我干脆自己给自己身上也涂上彩绘吧!
来啊!喝酒啊!来啊!狂欢吧!人生有几回这样的无拘无束?
四
父亲的去世,或多或少也受了烟酒的影响.叶子烟让他有很严重的支气管炎.咳嗽的声音听得都让人揪心.长期的老白干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许多毛病.后来的两年里.我不得不打着爱他的大旗,封锁了他的口粮.叶子烟杆藏了.酒也明令禁止.父亲很不情愿,但望着我的眼神,也只好老孩子般笑着点头就范了.
后来有一些日子回家.我见到父亲,就会闻闻他身上的味道,翻他的口袋里是否有叶子烟留下的残渣.然后到半边去问母亲.母亲只是看他两眼,打个抿笑不说话了.
我就明白了一切.
我又只好在走的时候,拉着他的老手,告诉他不要再喝再抽了."爸爸,我想你身体好,我想和你多过几年."
可是,父亲还是走了.
现在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当时的爱对他来说其实又是多么的残忍和折磨啊!他的一生都没有改变过的喜好,却因为儿子的爱心苦了自己.力戒烟酒,到后来,听母亲说烟他有时候忍不住也还要偷偷抽几口,可是酒却真的没有再喝了.
可是,他还是走了.
人的身体即使再健康强大,也会最终倒下死去的.人活着你心里想什么就放开去做吧!如果有爱,就去爱,不要顾忌的太多.那时我为什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啊!随他自己的高兴呢?
可怜他到死的时候再也没有尝过人世上他忠爱的酒味了.他在地下会怨恨我吗?
父亲走了,到现在也许早已化成了土里的泥土和骨硌,人都会这样的.可是他留下的酒依然摆在那里.
人们都说酒是不怕时间长久的,放的越久也就越香越有味道.也许是这样的,我经常可以隐隐闻到酒柜里飘溢出来的一丝丝淡淡酒香.那里面有父亲拣的补药,大枣,枸桔 ,天麻,还有他的味道,我的回忆,也许我们父子所有的情缘都泡在这酒里,永远都那么浓烈,那么芳香,那么令人深深陶醉!
可惜,我心里虽然这样记着,可是在掩埋他尸体的那天我在悲伤中却忘了给他捎去一瓶文家桥的老白干
以后每年的清明节，每年他的生日那天，我都会赶回去，把他最喜欢的酒带去，倒在那烧得正旺的火纸上，我心里在说：爸爸你知道吗？我又给你买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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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亦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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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27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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