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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年的奋斗，又一届学生和我们说再见了。开完散学典礼回到办公室，一个同事也拎起早就打包好的行李：
“感谢各位老师三年来的帮助和照顾，我也要和大家道别了。”
就在大家还发楞时，有人突然明白了小伙子话中“道别”的含义，他这是要离开教师这个岗位，去寻找生活的另一种可能。这小伙是年轻教师中功底特别扎实又很有灵气的一个。在工作中常帮我们发现知识点中的一些问题、协助其他老师出题、审卷，给我们办公室带来了教学的新活力和激情。但他并不是今年第一个离开的教师。在这个毕业季里，与我们告别的不仅是学生，还好几个曾经一起奋战多年的同事。
从2018年教育蓝皮书可以看出，教师辞职比例正逐年增加。也有专家指出，相对于每年大量的公招入职人数，教师离职的比例依然非常少。2018年北京、上海的中小学、大学教师资格证报考人数仍在上涨。许多大城市和经济发达地区的教师报考人数也许是在上涨，但是在像我所处的经济欠发达地区，教师离职数量与日俱增。而在县里，情况就更不容乐观了。去年我在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高中支教，这个教师不足百人的学校，光一个学期，就有15人辞职。
与教师离职逐年激增相对应的是教师的招聘困难，欠发达地区的表现更突出。去年，安徽省中小学教师招聘考试，全省744个职位无人报名。今年，“广西招考教师遇冷”的报道也让人心惊。截止到报考的最后一天，有1835个岗位无人报考。这些情况也出现在我们学校：前些年招人时的要求是教育部直属的五所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很多招来的老师甚至拥有研究生学历的。近两年，硕士已招不到，新老师们大多不是教育部直属的五所师范学院毕业的，而是来自一些二本师范院校，招来的人也变少了。当一些离职的老师和已签约又毁约的应聘者被问及原因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答道：工资太少了。
确实，收入少是这些年教师离职率高和招聘难的首要原因。去年，一则“河南38岁女教师含泪辞职”的新闻刷爆朋友圈。她在辞职信中说自己一个小学老师，任教19年，工作勤恳，工资却只有2600左右，就现在的消费水平来看，不足以养家。中学老师也收入虽然高些但也好不到哪去。一位同事工作十年，她每月到手三四千，而学校旁的楼盘却由十年前的4000多一平涨到2万一平米。若教师这一行真如外界传的那样：福利好，上课就是不停炒“旧饭”，清闲，有双休兼寒暑假，那么收入少点也能忍耐。但让老师们难以接受的是，这收入其实是在被剥夺了各种个人时间和休假权后才得到的，并且剥夺后没有相应的补偿或补偿远远低于付出。
且不说平日被剥夺时间去应对的各种检查、评比、开会、看宿舍……单说休息时间的丧失就能列举一箩筐。这在中学老师身上最为明显：一周上两到三个晚自习，每个晚自习从晚上6点30到10点，如果是毕业班还可能再延长半小时；周末、周日还要补课。虽然补课一再被禁止，但为了在中、高考中取得佳绩，很多教育不发达地区是默认补课的，只是不允许收费。
至于补课一节算多少给老师，就要看各个学校的财力了。有些学校实在开不出报酬，就干脆不补课。而有些学校虽然教学成绩傲人，看上去财大气粗，实则也囊中羞涩，只能一方面反复提醒教师做准备，“过紧日子”，一方面让家长来看晚自习和周日自习，稍微减少老师们上晚自习的次数，挤出钱给老师们发点补课费。至于人人羡慕的寒暑假，则被补课、出差、做课题、夏令营、培训考核、招生工作、带学生外出比赛所填满，剩下的假期短得可怜。其中招生工作和夏令营属于教师的“义务”所在，只谈情怀不谈面包。
这些个人时间和休假权的丧失其实是教师工作边界的模糊的一种体现，它们很好展示了留不住老师的另一个原因——不自由。离职的名师蔡朝阳曾把它比喻为一个吃点心的过程：在体制外，想吃，只要直接拿来吃就行了；而在体制内，你需要起身，然后去绕着圆桌逛一圈，你才有可能吃到。
不自由不仅表现在被剥夺的时间上，更体现在教学的不自由中。教什么，怎么教本是应由教师根据学生、教材等多方情况来决定，但是现在，任何人都可以在教学上指手画脚，教师的教学自主权遗失了。比如一些学校为了提升课堂效率，让全校教师遵循固定的几个步骤上课，每天有专人巡堂检查，若教师不按规定步骤行事就被全校通报批评。教育讲究“因材施教”，教学形式多样化来激发兴趣和引发思考。如此，不同的学生、不同的教学内容怎能都按照整齐划一的一个形式去教授？
教学不自由造成的一个恶果就是教师在教学和其他工作中无安全感、缺乏尊严。前些年，一位老师被家长告状，被校长约谈，在焦虑中，他写万言书进行辩驳。被告状是因为他上课讲了批判性的东西，学生听了他的话对一些东西产生了怀疑，也不迷信家长的话了。
其实大多数的教师在走上讲台之初是满怀理想的，希望能培养独立思考、明辨是非的学生，而非千人一面的“高分机器”。但在现实和各方权利话语竞相登台的情况下，且不说教师的“标准化”“全面化”培训让人惶恐，单是在各种的压力夹缝中生存，还被像学生一样严格监管也够呛了。
美剧《致命毒师》中的白老师的话说出了很多老师的心声：“我一辈子都过得战战兢兢，总担心有事情会发生，五十多年了，每天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每天半夜都会从梦中惊醒”。担心学生心理健康、成绩、未来，担心自己的教学、个人发展、收入及子女教育。许多老师活成了曾经厌恶的模样，“外圆内方”“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努力讨好各方成了他们的教师之道。
还有很多老师离开学校的理由是这份工作无前途。所谓的“无前途”实际上指的是晋升通道狭窄、发展空间受限。晋升的最常见方式就是评职称。有哪些条件呢？学历、教龄、论文、课题、支教、班主任年限、教学成绩……前些年还有得通过英语和计算机考试。职称这东西是粥少僧多，需要论资排辈，走关系，折腾几年都未必能达成所愿。一位在县里教书的朋友，教龄11年了，还没有评上一级教师。且在教师行业，35岁也是道坎儿，这之前还能有多些机会去通过各种培训、比赛和其他渠道发展并展示自己的教学水平，而这之后，将很少再有机会。在晋升的艰难中，老师们只觉职业提升的空间小，实在是看不到未来的发展方向。
最后一个让人不愿当老师的原因是：健康没了。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教师发展研究中心调查发现，我国中小学教师普遍超负荷运转。而据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十二五”规划“中学专任教师工作量状况及标准研究”的调查结果显示，一些地区的高中主课教师日平均工作时长甚至达到16小时。
一个身在贵州的大学同学，向我展示了她作为高三老师的课表。一周七天，日日有课，无休，总共20节课外加两次6节晚自习。此外，很多非教学的“隐形工作”也耗费了教师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大大影响了他们的健康。所以尽管我国的人均寿命是75岁，而教师的平均寿命仅59.3岁。教师的健康状况呈逐年下降趋势。可悲的是，在重压下，很多老师连生病都不敢，只能硬扛着。
除了离职，以上原因还造成一个我们长期忽视的结果，教师虽没有离职，但是已经隐形流失，即“不务正业”，大搞副业。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教学效果和质量。可除非教师的家人都所挣颇多，就凭教师微薄的收入和职业状况，要养一家人真的难。
亲爱的老师，要拿什么留住你？传说，苏格拉底小的时候曾认真看父亲雕刻一只石狮子。他问父亲怎样才能把石狮子刻成一只真正的狮子。父亲道：“我并不是在雕刻狮子，狮子本来就是有生命的动物，我是在唤醒它。”教育学生讲求唤醒、激发他本身对求知的热爱，对待老师是否也是一样？
虽然这个行业在近些年日渐缺乏吸引力，但就像有人说的那样，通过各种方式封堵离职的老师是解决不了问题，靠讲境界和情怀，同样也留不住好老师，唯有改变教育生态，创造让老师觉得安全、得到尊重的环境，唤醒其内在的幸福感，才能治本。其实，老师的所求真的很少，幸福感很容易满足。他们就希望有一些福利的改善，如给医保开个人账户，每个月补助300块的餐费，少些补课，把宁静的课堂还给回来等。
需要提高教师工资，迫切地希望有那么一天，大家都想去做教师，毕竟有更多优秀的人愿意去当老师，才能培养出更优秀的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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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1 07: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