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尔思笑 发表于 2023-7-11 18:04

《竹林茅舍》小说连载十四

                                                               第十四章葬五儿女廖家悲切买供应粮弟兄着忙


  廖紫云、廖发祥、廖瑞明、廖叔成四家人共喂一条牛,叫做“每人一只牛脚杆”,每家负责供应三个月的青草。轮着哪家割草,无论刮风下雨,一背草是不能少的。轮到送草的月份,文刚每天都是放学后丢下书包就和二哥中伟上山割牛草。一个背篼,两把镰刀。田坎上,土坡上,到处都是青青的草,只要吃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割一大背。
  割草容易,送草却难。牛喂在大山顶下廖叔成的家里。廖叔成的大哥廖文彬,就是白翼坤的前夫,那位二十一军的连长,后来在二十一军奔赴抗日战场后,就渺无音讯,可能是牺牲了。因为有这种瓜葛,才发生了廖老五追打中伟兄弟,导致翼坤被斗争的事情。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邱正益的二弟邱正明,娶了廖叔成的女廖桂华,而邱正益的三妹邱云霞,又嫁给了中伟、文刚的大哥廖海均(字文辉),因此廖叔成又成了亲上加亲,廖桂华看见中伟文刚,还是喊二老辈、三老辈。他们看见邱正明,就喊二哥。廖瑞明、廖叔成的名字,还是白翼坤的父亲白仲卿取的哩。乡里乡亲的,发生点矛盾,过了就算了。因此,中伟、文刚看见廖叔成就喊廖五哥,看见桂华的妈,就喊廖五嫂。两家人也和好如初。廖叔成家门外有很多李子树,味道甚好,经常招待他们弟兄吃。白翼坤也差不多又喊中伟兄弟去买几斤回来吃。到廖叔成的房子里去,路可难走极了。顺着大山顶的山崖壁上凿了一条斜斜的路,那路只有不到两尺宽,背着一背草下这个坡,必须小心头上加小心,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自己的背篼撞下山崖。那崖虽不算高,跌下去皮破骨折是不成问题的。廖叔成家里还喂了一条狗,每次进门,它都要扑上扑下地咬。因此中伟两兄弟送草的格局一般是这样的:两弟兄先在大山顶路口放下背篼歇气,然后就由中伟背草走前面,文刚右手握两把镰刀空出左手走后面,如果中伟有情况,文刚就用左手抓住背篼,右手的两把镰刀顺势砍入地下,就能避免事故发生,他们在别的田坎上做过多次试验,还是很成功的。下完了坡,又放下背篼歇会儿气,然后又是文刚背草走后面,中伟一只手紧握两把雪亮的镰刀,呈倒“八”字形从胸前伸出,活象螃蟹的两只铁钳,狗一向他们扑来,他就挥舞镰刀向狗进攻,那只狗见他们如此全副武装,也只好远远地跑开叫几声算是在尽守院护家的职责了。
  这一天他们送草回来,听见廖发祥家里一片哭声,万大嫂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的翠香儿啦!我生了五个女儿就只剩这一个啦,老天爷呀!你行行好吧!”文刚弟兄的母亲和大嫂都在拭泪,劝解万大嫂。怎么回事?他们不明白,只见廖发祥的阶沿上两条长凳上放着一个门板,门板上仰面睡着一个女子,正是五儿翠香!翠香虽然是他们的侄女儿,但已经十四岁了,他们都把她当大姐姐待,她怎么了?
  他们扔下背篼镰刀就奔过去,翼坤马上拦住说:“翠香已经走了!小孩不要去看!”“她没有走!还睡着!”文刚挣脱母亲就扑了过去。只见门板上睡着的五儿,大睁着眼睛,但眼珠已经板滞,脸色白得僵硬,完全不像活着时的和蔼可亲。翼坤赶过去抱起文刚就走。文刚问:“翠香怎么啦?吃午饭的时候,我还见她好好儿的!”母亲告诉他:“翠香患了扯惊风的病倒在地下,手脚都在乱抽动,一会儿就不行了。”“那以后怎么办?”翼坤说:“人死了,还能怎么办?”文刚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廖发祥又到翼坤猪圈的楼上拿木料。这个所谓的楼,是利用草房“人”字形的竹椽子形成的空间,在两边的墙上搭上木条、大竹杆而形成的,农家大都用来堆柴草。紫云遭了火灾,原来堆在竹林坝里准备扩建油房的木板没有烧毁,不久就败落了,派不上用场,就放在小楼上,不想几乎全用来埋了廖发祥的女儿,连翠香一共是五个了。廖发祥爬上楼去,翼坤和翠香的大哥青华、二哥长安就在楼下接送。廖发祥一家人都很能干,也会些木活,廖发祥指挥,用斧子,两个儿子用锯子,小孩子们围着看,不时帮着递一颗钉子,拿一下锤子,一会儿工夫就合起了一个木匣子,他们把翠香的遗体放进去,用钉子钉好了。做活路的人,看的人,都流着泪,整个过程都几乎是在没有人声的状态下进行的。万大嫂嗓子哭哑了,入殓的时候,还扑过去抱着翠香的脸亲:“我的么女儿呀……”翼坤马上去把她劝开,说:“万大嫂,想开些,你还有青华、长安,都成人了,能帮着干活了,又有八儿了,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全院子的人用手把五儿翠香的简陋棺木抬到了后边的坟坝里,放进挖好的土坑,然后填上土,垒成一个里低外高的土堆。万大嫂在坟前点起了一盏菜油灯,不肯回屋,翼坤、云霞都去陪伴她。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天幕蓝得悠远深沉,新坟前点着的菜油灯摇摇曳曳,万大嫂木然坐着,望着新坟。她老是觉得这是在作梦,这么大的姑娘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呢?“天啊,这是谁在这样安排啊!”万大嫂这样大叫一声倒在地下,云霞和翼坤、青华、长安赶忙去扶,叫人来把她抬回家,足足在床上躺了二十天才能起床。
  白翼坤家虽然有了土地,但是,男劳力都在外做工,一个女人领着五个孩子,地种成什么样子就可想而知了。人民政府给翼坤家每年三百斤大米的供应计划。一个星期天吃过午饭,白翼坤就吩咐中伟拿着口袋、文刚揣着粮食供应证和买20斤大米的钱去研经粮站买米。研经街,以前是和妈妈一起去过的,但他们两弟兄单独上街买东西,这还是第一次。他们都只有不到四尺高,头发是母亲用剪刀剪成的,一圈一圈又一圈,界限明显,人们笑称为“梯子坎”,穿的,也是母亲自己逢的,虽并不破烂,但因为母亲眼睛不行了,免不了是皱巴巴的。两个孩子都是光脚板,这可是本地的常规;要到热天了,还穿鞋笼袜,那可只能是教书先生才配的。一路上他们都有些忐忑不安。一是怕狗,二是不知道买米怎么个买法。“我们这么小的,会不会不买给我们?”中伟担心地问。“有这个本本呢,邱主席说是毛主席发的。”“会不会有人抢我们的钱?”“我们离大人远点就是。”
  刚刚转过鸦鹊口,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吓人的大汉子。大盖帽,蓝圈白底还有飘带,帽檐黑得发亮。身上穿得齐整,腰上还束着很宽的黄色皮带,脚上一双硕大的皮鞋。那咚咚的脚步声在山谷间回荡。文刚兄弟赶紧让到路旁,那人走过时卷起一阵风扑到脸上。他们真吓了一大跳,不知是不是下凡的天神。两弟兄呆了一会儿,又上路了。过了乱坟坝,过了断桥河,还好,夏家的狗只看了他们两眼并没有叫,但是竹林里却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在跳跃着骂:“断子绝孙的周平川儿呀,这样整我呀!呀,哇,啊,啊——”一个过路的妇女见中伟两弟兄恐惧的样子说:“夏安平,疯了,不打人的。”过了藕叶塘,上到马槽儿埂,左手边是督军熊克武绿树掩映的墓庐,现在是研经小学。文刚说:“等几天我们就要到这里来考试。”中伟说:“那么多房子,你知道在哪里考?”廖文刚说:“有老师领路,还怕我找不着?”中伟指着右手边的舞凤山,说:“以前那里才是学校。大哥就在里面读书,你看,有许多树子,还有庙子。为什么要搬到这边来?”文刚说:“老师说了,解放后,读书的人多了,舞凤山哪有墓庐宽?”
  离街还有半里路就听见了铁匠铺丁丁当当的响声。跨过龙尾溪上的一道有栏杆的小石桥,横过一块田坝,就进场口了。刚进场口就闻到了面馆诱人的醋香。他们都禁不住吞了一下口水。不是逢场天,又是下午,街上没有什么人,他们又不敢问,只能凭自己的眼睛扫描,慢慢地从左到右看起走。好在只有一条独街,不会找不到的。他们一直要走到场尾了,终于发现了街的左边有一个店子,外面挂着牌子,分明写着“井研县研经区粮站。”这些字,廖文刚都认识。他们迟疑地走上了阶沿。右边柜台前坐着一个阿姨,样子不凶恶,左边地上放着几个大箩筐,还有围皮,都装着米,中间有门隔着。阿姨看到了他们,只有三尺多高,怀疑地问:“来买米的?”“是的。”“你们?”“我们。”“哪里的?”“断桥河石包山。”“把供应证给我。”文刚慌忙摸出,仰头双手递上去。“买多少斤?”“20斤。”他们把所有的钱都递上去了,一会儿她递下两张纸,一红一绿,两弟兄抢着看,上面有格子,还印着些字,写着一些数字。阿姨走出柜台,到了装米的地方,说:“过来,把票给我。”两兄弟忙从柜台下扭身奔过去。把票递给了她。她拈出红的那一张穿在了桌子上竖立着的铁钎子上,那上面已经穿着厚厚的一叠了。然后,她操起一把米黄色的大木瓢,把米从箩筐里舀到挂着的一个撮箕里,文刚抬头一看,撮箕挂在秤钩上,秤钩生在一杆木秤上,木秤的前面挂在一根细长的绳子上,那绳子高高地拴在屋梁上,木秤的尾巴放在门枋上吊下的麻绳套里。木秤浑身黑亮,小钉闪着黄光。那阿姨一边往撮箕里加米一边移动着倒钟形的秤锤。秤的尾巴从绳套里翘起来了。阿姨说:“牵好口袋。”中伟急忙把口袋解开,放到地上,文刚伸手抓住袋口的两个丫角,中伟抓住另两个丫角,那口袋便张开了大口。阿姨端起装米的撮箕,弯下腰,缓缓地倒。倒完了还拍了拍撮箕,每一粒米都装进了口袋,阿姨又提了提,就用口袋还空着的部分紧紧拴好,然后放到了稍高一点的中伟的肩上。“能扛起吗?”“能。”两弟兄已经出了门。文刚回头说:“谢谢阿姨!”那妇女说:“这孩子真乖。”
  中伟两弟兄人虽只十来岁,但都是劳动惯了的,两个人扛着20斤米,一个累了一个换。他们还齐声数着步数,比赛谁一口气扛的路程远。他们都还没有感觉到有多累,就已经到了乱坟坝了。这里有许多坟,埋得乱七八糟,而坟头都长着丈把高的山草,如果你不熟路,一进坟坝,前后左右都是望不透的草,似乎任你朝哪边走都不像是人走的路,加上草林成天被风吹得沙沙直响,不时还会窜出一条乌黑的长蛇,飞过一个硕大的蚱猛,真能叫人心惊肉跳。好在这时太阳虽然西斜却还正亮,两弟兄虽然不免有些心上心下的,但还是从乱坟坝“咚咚咚”地穿了过去。过了乱坟坝,回家有两条路:一条过鸦鹊口,路平而远;一条经岩洞湾,路陡而近。这两弟兄经常到处割草拾柴乱穿惯了的,加上肩上负重,虽不甚累,毕竟已成强弩之末,于是选定了走捷径。坡路很狭窄,不足五寸宽,而且两边长满了黄荆、刺梨、他们走在其中,只能看见两个脑袋在绿浪中浮动。但两边的梯地里,却不时飘来稻秧玉米苗和野花野草的清香。过了这一段险路就到了岩洞湾的山上。这里正是半山腰,脚下面是一块两三百米长的巨石,表面很平坦,也有泥巴,宽的地方有三四丈,窄的地方,只有一丈左右。这一丈宽的地方,靠里面有一间草棚,甲长陈有奎死在了这个草棚里。背后就是刚翻过来的山梁。棚子外,是窄窄的一条路。路的外面就是百丈深渊,有一条壁陡的石梯路通崖下,下面是全村最好的那口水井。中伟文刚走到棚子外不敢往棚子里看。不过,对门就是自己的家了,况且今天是他们生平第一次上街把米买回来了,心里非常得意。中伟在前扛着米,文刚紧跟在后面,一进院子就嚷:“妈妈,我们把米买回来了!”妈妈正在喂猪,高兴地说:“我的中伟、文刚儿能干!把供应证给我。”“供应证?”两弟兄才大吃一惊,“她没有还我们!”“赶快去要回来!上面还有两百多斤米哩!”中伟米口袋也不放下,转身就走。“把口袋放下呀!”翼坤说。中伟赶忙放下口袋就和文刚返身上街。
  中伟、文刚都心急如焚,关了门怎么办?人家不给怎么办?心里急,走得快,一会儿就到了粮站,还好,门还开着。那阿姨看见他们来了,说:“我正在找人给你们带回去,还没有找着石包山的人。”她把供应证,一个牛皮纸的小本子,交给文刚,文刚装在口袋里,说了“谢谢阿姨”,两弟兄就扭头往回跑。看看鸟儿都向竹林里飞了,他们拿出最大的速度向家里赶。过了断桥河,见母亲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右手拄着一根长棍子,花狗也跟着来迎接他们。“供应证,拿回来了?”文刚忙摸出来交还母亲。翼坤用左手接过,又用右手捏了捏,左手拿着棍子,右手把本子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说:“自不小心,劳力费神,丢三落四,干不成事情!”中伟、文刚都累了,喘着气说:“记住了。妈妈,我们扶着你走。”“路这么窄,还不都挤到田里去了?你们在前面走,我跟着来。”中伟、文刚在前面慢慢走。翼坤只觉得路只是一段段白色的印子,晃晃悠悠的,等右手拿的棍子探着了实在的地,脚才赶紧跟上。
  进入乱坟坝,文刚“哎哟”一声蹲到了地下。中伟问:“三弟,怎么了?”“我的脚后跟,不知踩着什么,好疼!”文刚坐在地上,伸起脚。翼坤说:“可能是打起了血泡,你就踮起脚走吧。”过了乱坟坝,太阳早已下了山,月亮已经从东边山顶涌出,只不过淡淡的,好像是蓝天上贴着一张白纸剪的大圆盘。天上有了几颗星星,亮晶晶的。因为天要黑了,还是走鸦鹊口的路平坦些。他们走到周平川的屋子外面,看见夏安平披头散发的,正在跳来跳去地骂:“周平川儿,你黑心肝儿,吃老子的钱,你吃人不吐骨头喃,狗娘养的周平川!死儿绝女的周平川!”周平川是胖冬瓜的父亲,他们家和邱主席住同一个院子,里面的人,谁也没有回答。翼坤小声给文刚说:“夏安平,疯了,以前和周平川一起做过生意。疯子说的话,有许多是真的,是清醒时留下的印象。”文刚说:“我们经常看见他,在他自己的家门口骂周平川。”
  回到家里,春晴正领着国忠、翔宁在院坝里张望。见母亲和哥哥们回来了,才一起吃晚饭。吃过饭,文刚的脚后跟还是疼。第二天早起一看,左脚后根红肿了,根本不能着地。文刚只能踮起脚走路。翼坤说:“中伟去给弟弟请个假吧。”文刚说:“马上就要考高小了,节骨眼上,耽误不得。”翼坤说:“那就拄根棍子。”文刚说:“那不成了廖幺娘了?”(邻居们喊白翼坤都喊廖幺娘,因为廖紫云是廖家老幺)翼坤说:“脚在痛,嘴还在费!”文刚踮起脚在屋里乱走,右脚踩着倒在地上的扫帚把,他就让左脚的中部踏在扫帚把上,一只脚站起,脚后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文刚大声说:“妈妈,我有办法了?”“什么办法?”中伟问。“哪吒的风火轮!”“什么风火轮?”大家不解地问。“二哥快给我锯一个扫帚把这么粗的竹筒来,踮在脚下,绳子一拴,不就成了?”翼坤听了,也觉有理,就叫中伟去做。一会儿,中伟拿进来一个一尺多长的竹筒。翼坤说:“给我。”她拿在手里摸索了一阵说:“给我锯子。”翼坤摸着条凳,脚踩着竹筒,锯成了三个三寸长的小竹筒。“中伟,你把这个竹筒剖成两半,找钻子,两头一边钻一个小孔,穿起麻绳。”一会儿,这器械就做好了,文刚接过拴在脚上,就在地上“刮拉刮拉”地走起来。“妈,不错,不错,这就是神行太保戴宗的马甲了!”文刚大笑着说。
  翼坤叫文刚躺到床上,取下那个“刮拉”,摸着文刚的脚后跟说:“中伟,和我一起去大粪凼边扯火草。”中伟在前面走,翼坤跟在后头,到了大粪凼边,翼坤说:“中伟,你看那坡上,叶子像手掌的那种,先摘一片给我。”中伟在坡上找了一会儿,摘了一片给母亲。翼坤用手一捏,放在鼻子上一嗅,说:“不是,再找。”中伟摘了四种叶子过来。翼坤一一捏来闻。“对,这一种,要十来片就够了。”中伟去摘了十来片交给母亲。翼坤跟着中伟回到屋里,给文刚看了说:“这是火草,以前没有火柴的时候,就把这叶子晒干,像蝉的翅膀那么薄,用手揉碎,火石撞击的火星落在上面就会燃起来,再把搓成筷子粗的火纸点着,就有了火种了。这东西还是一味好药,生了疮,揉烂贴起就好。”翼坤从装满乱七八糟东西的鞋篼儿里找出一方布,把火草搓烂,放在布里,贴到文刚的右脚后跟上,用布包好,拴上麻绳,又把穿有麻绳的半边竹筒给文刚拴在脚上。文刚说着“凉悠悠的”,从床上翻起,到地上走起来。“这回更好了。”
  吃过早饭,文刚“刮拉刮拉”地去了学校。下午文刚的班主任到了翼坤家,他是按照完小的部署来作“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思想工作的。刘尽忠老师坐在翼坤抬出来的凳子上说:“廖文刚马上就要初小毕业了,如果考不起,打算怎么办?”翼坤说:“不会考不起。”“万一没有考起呢?”“一定会考起的。”“我是说如果真的没有考起怎么办?”“文刚肯定能考起。”“要做考得起考不起两种准备。”“对文刚没有必要做两种准备,他一定会考起。”刘老师不管如何开导,翼坤对文刚只有一手准备:一定能考起。“如果考不起呢?”“没有考不起的!”刘老师大笑着走了。
  五天过后,廖文刚和石包山小学的十五个同学一道到研经小学去参加了升学考试。隔了七八天廖发祥上街回来在院子里大声说:“三弟考了第一名。”“谁说的?”翼坤和中伟、文刚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发祥说:“陈金良,刚从海军复员回来的,陈华安的儿子,亲眼看见的,就贴在研经小学的校门口。”廖发祥摸着文刚的脑袋说:“三弟,有出息!”云霞听见,抱着贵生走过来说:“贵生儿,长大也像你三叔那样,考第一名。”春晴背着翔宁朝着文刚说:“三哥,奖励你抱幺弟。”文刚刚把翔宁接过来,翔宁就撒起尿来。万大嫂说:“好呀,看把你三哥冲好远。”。
  文刚把翔宁交还春晴,和中伟商议了一阵,给母亲说了,就到家门口的大路上喊起玉容一路,直朝研经小学奔去。升学考试的时候,他们是来过这所学校的,他们到了门前,一道小木门却关着。玉容说:“这是后门,前面有大门,我和妈妈从街上来过,只有先到街上,我才认识那条路。”
  三个人于是到了街上,又回头走,经过大郎嘴,顺石板路往东走,远远就看见高高的围墙,在半山腰蜿蜒,大树如烟如雾,楼房的屋顶、翘起的檐角,好像浮在云里。石板路到了学校下面变成了陡峭的石梯路,顺着青砖砌成的围墙根盘绕,地势越来越高,头上逐渐有伸出围墙的树枝罩住,下面也有些树子,但挡不住这个高坡下临深渊的气势。路上特别的阴凉,还呼呼地吹着风,这使跑得满头大汗的他们三位少年儿童有心旷神怡的感觉。再往前走,就看见两扇巨大的木门敞开着。又爬了十几个梯坎,就看见大门右边的粉白的围墙上,整齐地贴着几张大白纸,上面竖着排着许多名字,是用毛笔写的。门内门外都没有人,他们在新生的名单中搜寻着,文刚首先看见“断桥小学”四个字,下面竖着写着四个人的名字:廖文刚、钟开田、陈元章、邱明宣。没有王玉容的名字。
  玉容说:“文刚真的要飞了。”中伟说:“程咬金大字不识一个,后来还当鲁王呢。”玉容也装起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文刚心里却像失落了珍宝那样的难受。四年一路来往、形影不离的姊妹,马上就要分开了。他们当时当然都想不到,这就是他们人生的分水岭了。他们呆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不认识的人来了,三人才相约往家里走。走到断桥河,玉容说:“文刚,以后放学回来抬水,不要忘记了喊我出来,讲学校里又学了什么。”中伟说:“那么远的回来,哪里还有时间和我抬水,我喊妈妈买两个小水桶,我一个人挑。”文刚说:“我会记住的,只要天没有黑,放学后,我就和二哥来抬水。”
  文刚考上了高小,翼坤当然高兴;而文刚的脚后跟虽然已不很痛,但却仍旧不能着地。老是脚下踏半块竹筒“刮拉刮拉”的,又不是那吒的风火轮,终究不是个了局。又听人说,蛇冬眠的时候,口里都要含一个小石头,到了惊蛰,就把石头吐出,那石头有剧毒,谁光脚踩着了,非动手术刮毒不可,廖文刚可能就是踩着这种石头了。翼坤半信半疑,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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