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携程亲子园虐童事件,浅层次的评论,是谴责虐待者,批评政府监管缺失;深层次的,则是将事件的起因追根溯源至权力之手伸得太长贪得无厌,并由小及大,指出类似的利益纠葛,岂止一家幼儿园这么简单。
评论者当中,第一时间跟进且言辞激烈态度鲜明的咪蒙,最为惹眼。
在她那篇将虐待者称为“禽兽”的檄文里,她提出了三个观点:严惩肇事者,呼吁加强对幼儿园和幼师资质的监管,建议家长慎重选择幼儿园。
这三个观点,中规中矩,放之四海而皆准,正能量不可谓不饱满,虽然已经是篇篇10万+了,但她一定仍期待这一篇出笼后,能得到喝彩声一片。
喝彩声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怒怼声浩荡我是一清二楚的。有人甚至还将她和事件主要责任人并列,说“携程幼童的江湖,除了张葆葆,还有咪蒙”。
义正辞严地声讨肇事者却让自己成为被声讨者,直接的原因,在于事件的导火索,正是“有关部门”以携程没有资质为由不许它自己办园,于是广大妇女儿童的守护神妇联出现了,牵线了一家同样没有资质的某杂志社下属单位把这门好生意接了过去。
“资质”在事件当中恰恰就是罪恶的渊薮,可咪蒙却把它当成了救命稻草,这在批评者看来,不是天真就是耍坏。
客观地说,咪蒙是在第一时间推文,很可能是未能接收到这段与“资质”有关的“背后故事”,依然按照套路出拳,结果就是“出戏”。这是抢热点的代价,但情有可原。
只是,即使这个“善解人意”符合客观事实,咪蒙的“不是天真就是耍坏”的问题,在虐童事件这面放大镜前,依然扎眼。
一直以来,情色暗示、用语刻薄、制造男女对立、斗狠秀硬的毒鸡汤等问题让咪蒙饱受争议。但事实上,以多元和自由的价值来衡量,这些充其量不过是塑造个性吸粉吸金的偏方,算是多彩世界的一部分,批评固然可以,扣上傻或坏的帽子,犯不上。
但是,虐童事件这面放大镜,因受害者是能让任何一个父母产生高度代入感的幼儿而倍率大增,令那些在平时可以用“自由”来遮挡的现象,在它的高强度聚焦下,暴露出其荒谬的一面。
比如,“咪蒙”这个标签所代表的那个群体的生活态度。
按照研究者的统计,咪蒙文章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前五个词汇为:朋友、男生、女生、出轨、妈妈,其受众,是只沉浸于眼前生活的“眼前派”,她扮演的,则是一个知心大姐的角色,只不过毒舌而已。
眼前派们不关注或者甚少关注公共事件,虽然以文化、阅历和收入论,他们大多可以称为中产阶级,理应是捍卫社会主流价值的中流砥柱,就像我们在其他国家看到的一样。
可惜,犬儒是眼前派们最大的标签:他们不是不知道黑暗,不是不知道正义,不是不知道批评,但他们就是懒得去直面黑暗,懒得去呼唤正义,懒得去关心批评,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还认为揭露黑暗者是内心黑暗,呼唤正义者是心术不正,勇于批评者是添乱惹事,直至类似虐童事件这样的黑暗降临到自己身上,或者被深深地刺痛。
在文章里,咪蒙就激动地说,“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遇到这种事,不会跟那种人渣老师废话,只会冲上去揍她,每隔5分钟,灌她一大瓶芥末,吃死她!”她认为,在这种事中,“法律很远,拳头很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王道”。
看看,因为受害的幼童让她们产生了代入感,平时的犬儒作风瞬间消失,血性骤然满格,准备直接就用拳头刀枪说话,以身试法身陷囹圄也在所不惜。
在江歌事件中,咪蒙的暴戾一以贯之,说如果是自己的孩子被这样对待,她“不会讲理”,她“会杀人”。
这些血腥气,揭露出眼前派们的本质: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他们是冷漠的顺民,可一旦到了爆发口,凶悍的暴民本相就水落石出。
这是丢掉了“公民”这根脊梁的必然结果。
这个定性算是苛责吗?
假若将“不作恶”视为社会成员的底线,的确,冷漠不是什么罪过,他们又没有加害于人。
但是,正如此次的虐童事件暴露出来的逻辑一样,如果每一名社会成员在平时都只看到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对社会不公和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见了也不发声,别人发声又不声援,舆论被封杀时又沉默以对,权力之手就不会有所忌惮,同样的利益驱动下的悲剧就会继续上演,我们就只能等待再一次的血淋淋事实被曝光后怒发冲冠,而那个时候,不知又是谁亲身承受了这种不幸。
这样讲,不是在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在平时为公共事务疾呼,黑暗就会褪尽,悲剧就会绝迹,而是说,如果我们那样做了,黑暗就会淡些,悲剧就会少些,我们的事后悲愤,就不会显得如此矫情与虚弱。
所以,借助虐童事件这个放大镜,我们可以不留情面地说,冷漠就是在纵容恶,是事实上的帮凶,它已经逾越了“不作恶”的底线,因而一个冷漠的社会成员,不是一个合格的社会成员。
这个结论,是最大、最重要的一个启蒙观点。长久以来,“冷漠”是国人身上最深的印记,市场经济的大潮也未能将其冲淡,逼仄的舆论环境之下,金钱的狂欢娱乐的狂欢鸡汤的狂欢以及情爱的狂欢,甚至让它在暗中不断升级。
就游走在娱乐、情爱和鸡汤之际的以商业化运营为第一准则的咪蒙这种事后才爆发的不着边际的愤怒,不过是冷漠的变种。
而那些携程的员工,假如替换为同样是新经济代表中的腾讯或百度的员工,他们此刻或许正在删文封号的按部就班里才猛然意识到,在雷某事件之中,在魏则西事件之中,在自己小孩的残酷遭遇之中,他们原来也是帮凶。
比事后愤怒更让人不齿的,是咪蒙那种热泪盈眶式的爱国论调。在南海仲裁事件风起云涌之际,她那篇题为《永远爱国,永远热泪盈眶》的文章赚尽眼球,传诵一时。
这篇文章并不高亢,相反很是低调。在她看来,爱国不过是因为我们这里的东西好吃,我们的生活方便,我们有夜生活,我们很有安全感。
然而低调不等于无毒。因为这些而爱国自然没有问题,但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些而爱国,那问题就大过天了。要知道,她铺陈出来的这些岁月静好,并不是什么自然而然的结果,也不是每一个人在任一时候都能够享用到的,不信,去问问毒奶粉中受害者的家人,去问问聂树斌的家人,去问问此次虐童事件的家人。
显然,只看到岁月静好而热泪盈眶,是一种伪爱国。它既模糊了事实,又忽视了因果。假若每个人都如咪蒙一样来爱国,那么,那些先行者和殉道者们,又该如何评价?难道他们所承受的风险,所遭受的苦难,是在自我作贱,是在无谓牺牲?
揭露黑暗才能迎来光明,看到凶险才能拥抱静好,这是另一个重要的启蒙观点。
关于启蒙,哲学的、政治的、文化的观点很多,大多都过于高深莫测。在我看来,启蒙其实很简单,就是四个字:去愚,除丑。
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因为,追求美好是人之天性,根本用不着学习。假若有人就是要违反这个天性,不让人追求美好,要么就是头脑有问题,是谓愚蠢,或曰傻;要么就是良心有问题,是谓丑恶,或曰坏。
因此,去愚除丑就是扫除我们追求美好征程中的障碍,而启蒙就是唤醒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呼唤都来摒弃搭便车心理,都来拒绝做眼前派,都来远离冷漠远离热泪盈眶的伪爱国,都来承担一份进步的责任,都来告别顺民和暴民,都来走向公民。
启蒙,是为了他人也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的美好生活。
但愿,在刺痛亿万人心灵的虐童事件这面放大镜前,“埋掉迷蒙唤醒启蒙”能够成为一个意义非凡的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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