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坐在稻田里“生长的稻谷”上
1.
不怎么出乎意外,此前刷屏的陕西孕妇跳楼事件又反转了——从众口一词指责孕妇家属,到指责医院视频造假。
无独有偶,抵制电影《敦刻尔克》这幕大剧在风潮潮起潮涌之际,随着带鱼之贤妻一篇“年度最蠢文章”被揭破戛然而止,尽管袁腾飞千万粉丝的微博因此而灰飞烟灭,却难挡民间嘲笑最蠢的蔚然成风。
接下来刷屏的是某程序员之死。据说是被骗婚的前妻胁逼无奈自杀,刹那间对毒妻的咒骂“锄奸”之声充斥屏幕。此事剧情会不会反转不知道,只是本能地觉得:一是迄今为止都只有一方的说法,二是现有说法中有些事情颇不合逻辑与情理(比如,男方居然给女方80万才能看对方前一段婚姻的解除协议,这可不是正常人更别说“程序天才”会干的事)。但是没关系,如今除了满屏的福尔摩斯“骗婚团伙”的分析、咒骂与正义,未见任何对此的质疑。
……
2.
类似的反转剧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
比如,众所周知的岳飞案。
不管教科书、民间传说还是国人的心中,向来都是这样认为的:伟大的抗金英雄岳飞筒子被赵构和秦桧冤杀之后,老百姓都义愤填膺暗自垂泪,人人切齿痛恨误国昏君和盖世权奸,恨不能“壮志饥餐秦桧肉,笑谈渴饮奸党血”。
可惜,这只是评书和《射雕英雄传》的桥段。实情是:岳飞被杀后,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广大人民群众喜大普奔。人们纷纷涌上街头,敲锣打鼓庆贺秦桧和圣上慧眼识奸,朝廷将岳飞父子连同部将张宪等铁帚扫而光,乃大快人心事,功绩何辉煌!临安群众更是组织缙绅贤达到朝堂向高宗敬献“慧眼如炬,明辨忠奸”匾额……
此后,岳飞一直是投敌卖国的代名词。直到宋孝宗执政时,岳飞冤案才予以平反。而冤案平反后,广大人民群众再次涌上街头,欢呼圣上英明神武朝廷明察秋毫,千古冤案一朝得雪,与此同时各种歌颂岳飞的评书、戏剧纷纷上演,朝野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历史上比较著名的,还有不少。
比如大明督师、抗清名帅袁崇焕被杀后,北京人民群众争着抢着花银子买其肉吃以解恨;
大清改革先驱谭嗣同菜市口被杀,人民群众蜂拥往他身上吐口水扔菜叶子……
不都说“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吗,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有半点雪亮的影子?
3.
大凡搞个大新闻刷屏的,往往都有一个特征:只见一方的说法,也即信息源是单一的。
比如,孕妇跳楼,最初只见医院发出的“孕妇跪求剖腹产”视频和家属要求顺产的签字笔录。这个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双方到底怎么互动的,大家不知道。
但是没关系,媒体为了赶快搞个大新闻抢点击率,先放了再说;群众看了,先据此义愤填膺正义一把再说,全然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被当枪使了。
而一旦信息源多样化,对方家属的声音也传出来,群众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所获知的信息是不全面的,甚至是有意篡改的,于是反转。
4.
或者,因为信息渠道是垄断的。
像岳飞、袁崇焕汉奸卖国案,其基本事实他们的众多部属是知道的,如果让他们发声,真相马上大白。但是,因为传播信息的渠道是控制在朝廷手中,朝廷只放出一种说法,那群众就只能听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那谁谁摘桃子……之类,耳熟能详。
可见,人民群众雪亮的前提是信息源能多元,获取信息的渠道多样化。一旦透一点亮,信息全一点,就明一点。
5.
是不是信息足够,就够了呢?
也不尽然。
基本信息有了,还要耳聪目明,没有被戴上有色眼镜,不是色盲和幻听。
带鱼们鬼话连篇能大行其道,追随者云集而景从,倒也未必是它没有提供信息,而恰恰相反,其移花接木、颠倒黑白、因果倒置……往往提供了很多毫不相关联的信息,看似信息量满满。
可惜的是,太多人民群众不懂得分辨信息,既缺乏批判性视角,又逻辑推理和思考能力来印证。这样纵使信息充分,依然是提线木偶。
于是,杀岳飞、袁崇焕是英明神武,感恩戴德;平反依然是伟大正确光荣,感恩戴德。
6.
为什么相互矛盾的事情,在群众那居然都一样的正确和坚决拥护?
中国群众批判性思维为何如此匮乏?
这和我们一贯的行为矫正模式和填鸭式教育脱不了干系。
行为主义理论的鼻祖斯金纳用实验室的动物做实验,检验关于运用强化让老鼠和鸽子表演、中断或坚持特定行为的理论。动物实验发现,强化刺激是有效的。于是,这个结论被用于训练马戏团的动物表演,让狗熊钻火圈、让小狗入室行窃和让实验的老鼠走迷宫。
由动物扩展到人,行为主义理论发现,对强化刺激的反馈是人与动物都具有的自然反应,因此就发展出一套教育儿童的行为矫正模式——简单地说,通过奖励来鼓励孩子实施想要他们施行的行为,通过惩罚来制止和杜绝所不希望的孩子某些行为。
表面上看,这一套模式很有效,但是可惜,这种“有效”是通过外部强加的,而不是自发的。
不是因为孩子喜欢做某事、自己知道某种行为是对的所以主动去做,而仅仅只是为了得奖、为了免于惩罚而被动去做。
也因此,我们从小就习惯了受外部控制。
在此前提下,再来填鸭式的强化灌输和训练,灌什么就接受什么,一股脑儿全部照单全收,赶紧翻来覆去地背熟记牢,以便考试时能和盘托出。
生怕将灌进来的标准和答案记错哪怕一星半点,久而久之,何谈批判性思维呢?
没有批判性思维习惯的群众,其实更习惯和热衷于盲从。
没有多元化信息、多渠道信息源,再智慧的群众也是愚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