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纲戏再认识 ——习艺书简.致曾浩月 王小遂 浩月同学: 谢谢你送给我你的硕士学位论文《川剧条纲戏研究》。尽管此前我已经知道,论文已被老师们评审通过,评价也很好。但老实说,这个选题并没有引起我多少兴趣。因为在我的心目里,条纲戏是以往川剧一种无剧本不规范的粗放随意的演剧形式,难登“大雅之堂”,和话剧初始时采用幕表制的文明戏一样,已经被时代淘汰了。你作为年轻的研究生,做这样的选题,有如进行一次“访古之旅”,似乎少了点“现实意义”。等到读完之后,才发现我这种认识的偏颇。原来,条纲戏不仅从历史上说,在培养人才、积累剧目等方面,对我国戏曲发展有过重要贡献:而且从当前看,它至今还存活在舞台上,并成为民间剧团丰富剧目保证日常演出的“生活必需”,自然值得关注。 你的论文能对我产生如此的说服力,我想,一是你搜索到了有关条纲戏的大量文献资料,包括外剧种许多学者对这一演出形式的研究成果,以开阔的视野对川剧的条纲戏的诸多方面作了参照、论证;一是你曾深入至今还在演出条纲戏的民间剧团进行实地调查,并抓紧时机对演过条纲戏的老艺人进行采访,把历史研究与现状研究结合起来。而且用事实说话、就实论虚,这种实证研究法是值得学习和倡导的。 我以为,条纲戏的基本特征就是“对不对,台上会”(也叫“台上见”)。记得我在当话剧学徒的时候,“台上见”被认为是不严肃的“文明戏作风”,是为大忌。的确,这种“台上会”由于它不可控的随意性确有很大的弊病。比如,川剧舞台上曾经出现过的所谓“花的麻的荤的素的”种种乱象,好多都是因“台上会”造成的。艺术质量更不能与有剧本有导演的规范演出相比。这自然不能为日益严格的审查制度所容忍,为众多有识者所诟病。于是,条纲戏走向式微与衰落就势所必然了。 但是,你的论述倒给了我一些启迪,纵然条纲戏有“诸多不是”,但其中却还蕴含着一种积极因素。那就是它给演员提供了足够的创作空间,具有激励演员发挥聪明才智的机制。曾经有一位波兰戏剧家倡导过一种“质朴戏剧”(又称“贫困戏剧”“纯戏剧”)。他认为,只有演员与观众才是构成戏剧的必不可少的基本要素。其他如音乐、舞美、包括剧本都是“非戏剧”的,不必要的。这样就把演员的作用推向了极致。我以为,条纲戏的“台上会”,在充分发挥演员的作用这一点上与其有类似之处。试想,一个演员仅凭“条师”三言两语的提示,要在舞台上演出有声有色的一场戏来,就必须善编能演、机智灵活、即兴创作,甚至“处变不惊”,才能成为好演员“好先生”。否则,不但要“吃气饭”甚至不能“吃戏饭”。 为了成为“好先生”,演员除了刻苦练好“四功五法”等戏曲艺术基本功外,注意在生活中吸取创作素材,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早年的川剧演员大都来自民间,本身就是草根百姓。加之久走江湖,丰富的社会生活积累,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创作的资源。而条纲戏的演出形式,恰好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用武之地”。于是,老百姓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方言俚语,常常被他们信手拈来用到戏中。这在一些喜剧和生活小戏中尤为明显。往往使观众有如看身边人演身边事的亲切感。即如经典名剧《秋江》,其中那些风趣对话、美妙身段也无不洋溢着四川人特有的生活气息。当然,“信手拈来”也会少不了哗众取宠的低级趣味,泥沙俱下,精芜杂陈。但经过时代筛选,推陈出新,糟粕淘汰了,精华积淀下来,丰富了川剧艺术。从《裁缝偷布》到《裁衣》,从《蒋世隆抢伞》到《踏伞》,从《陈姑赶潘》到《秋江》以及更多的传统保留剧目,差不多都经历了这个“吹尽黄沙始到金”的过程。 不可讳言,条纲戏毕竟因它与生俱来的弊病而逐步衰亡,代之而起是更规范更精致的演剧形式。这是艺术与时俱进的大好事。但条纲戏能起到锻炼演员、培养演员的作用(好多前辈名家,大都经受过条纲戏的磨练),无疑是值得肯定的。窃以为,仅此一端,就是条纲戏留给川剧艺术的良好“基因”,也是应当继承的传统。 乃至像风靡一时的“变脸”及其他的川剧特技,尽管一时还理不清它们的起根发芽、来龙去脉,也何尝不可设想,它们的萌生与条纲戏的即兴表演有着“血缘关系”。 以上算是你论文的读后回馈,期待你新的研究成果。 王小遂 2017.9.9.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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