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叫“指南针-go"的网友,曾发帖质询六七十年代住房是否免费的问题,并认为不可能,因为那是人饭都吃不饱,住房如何免费?我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作为企业职工,那是的住房确实是免费的。但客观事物是复杂的,绝不是简单的几个字表面那样的美好,就像现在有些傻瓜为朝鲜辩护,举出来朝鲜上学免费医疗免费等一样。
我曾写过一篇帖子,发在了“原创文学”版块,现发在这里,你就知道那时的所谓“免费”,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接鼻子”和“配耳朵”的故事
现在,是实行商品化住房了。职工有住房公积金,可以公积金贷款,也可以商业贷款,慢慢还。想住房?花钱买去。钱多,挑地点好的,面积大的买;钱少,对不起,只能降低标准了。
这种情况,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实行住房制度改革以后形成的。早前不是这样。那时,工厂里是实行“福利分房”,不用自己买。工厂每年盖房,叫职工住宅,然后免费分给职工。听起来很美好,不花钱就住房,实际情况,却不像听起来那么美好。
首先,是受企业资金的限制,房子盖的不是那么多;其次,是那时每户职工的家里都人口多,四五口人是少的,六七口人是正常,七八口人,甚至九口人十口人也不罕见。子女大了,要结婚,都需要房子,都需要企业解决。分了一套房子,给大儿子了;二儿子又要结婚了,还没有房子呢,还需要分房。所以一名老职工,需要分配两套、三套房子的很平常。总之,工厂建房的速度远远跟不上职工对住房需求的速度。所以每年的分房,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工厂要制定详细的房屋分配方案,把每名职工的情况按照职务、工龄、现有住房面积及套数、家庭人口数、子女性别年龄等指标都列出来,然后根据每项指标的权重,得出分数,按照分数进行排序,以决定哪些人可以分房,分什么样的房。所以,职工的住房都很紧张,有的职工,老少三代住一套四五十平的房子很常见。
很喜欢刘震云的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整部作品带有一种喜剧的基调,但这种喜剧是“悲喜剧”。作者用幽默、诙谐的语言,把社会底层平民生活的艰辛和面对这种艰辛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乐观表现的淋漓尽致,读来让人悲中带喜,喜中含泪。书中三民想结婚,但没有房子,家里住的还特别拥挤,摆不下一张双人床,急的三民差点得了精神分裂症,一闭眼睛,满脑子全是腿儿,不是人腿儿,是床腿儿桌腿儿凳子腿儿。大民开导弟弟三民:“你老想床腿儿凳子腿儿,钻进牛角尖儿就出不来了。你应当钻到别的地方试一试。下水道堵了一只死猫,那是死猫,你一钻说不定就钻过去了。不是真钻,是打个比方,说明一种态度。咱们这种人不能靠别的,靠别的也靠不上。只能靠东钻钻西钻钻,上钻钻下钻钻。本来没有路也让咱们钻出一条路来了,本来没有地方搁双人床,使劲儿一钻,搁双人床的地方就钻到了”,读来让人感同身受。
那时,住房紧张的职工,也和张大民说的一样,想尽办法“钻”,“钻”的方式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曾有一位同学,行三,家里五口人,有父母和两个哥哥,住50多平的一套两间房子。父母住一间,兄弟三人住一间。一间里只能放一张双人床,三个人怎么睡?有办法,在床沿用折页接上一张木板,木板上再用折页安上两根方木。晚上睡觉时,把木板支起来,哥仨在床上横着睡,解决了。可是后来大哥结婚了,小两口又住一间,这位同学只好和二哥,在本来就很狭窄逼仄的厨房,硬塞尽一张上下铺的单人床,住厨房了。
小时,我家住的也是职工住宅,平房。格局是六户人家横连在一起,叫“趟房”。为了解决住着紧张的问题,大多数人家都采取相同的“钻”的方式:“接鼻子”和“配耳朵”,这种叫法很形象。所谓“接鼻子”,就是在门口,向前,占据一部分院子的面积,再接上一间房,一般有20多平,就像人脸上再接上一个鼻子一样。这是每趟房里不把山的住户采取的方式;把山的呢,为了不占院子的面积,就向侧面发展,在山墙的侧面,再接上一间房,是为“配耳朵”。“耳朵”的面积大,完全可以满足一对小两口的结婚用房需求。“鼻子”面积小,但也可以隔断出一间卧室,安放一张床,其余的部分,就用作厨房了。
那时,没有现在街上那些打工的,即便有,也雇不起。所以无论是“接鼻子”还是“配耳朵”,都是左邻右舍来帮忙。有瓦工手艺的,负责“把大角”(音jia,入声),其余的就垒墙。砖都是捡来的,整砖少,半截的砖头多。有一种砖,我们叫“钢砖”,其实就是耐火砖,很硬很沉,也很结实,在工厂的加热炉里使用,工厂检修后,当垃圾扔掉的。这种砖有缺点,一个是表面光滑,没有附着力;一个是往往不是方方正正,而是有弧度的,所以一般都不用它垒墙,而是用在地基里面。也没有水泥沙子,就用黄泥,用水和开,掺点碎稻草,当水泥用。
“接鼻子”和“配耳朵”,都是因陋就简,可谓“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有条件要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盖,根本就没有什么“行业标准”的要求和限制,所以一般质量都不好。冬天上冻,地面鼓起来;春天开化,地面又沉下去。如此折腾几年,墙面就开裂了。一条条的裂缝,透亮。为了御寒,不让寒风进来,就在裂缝里塞入破布条、烂棉絮等。如果按现在的标准,都应该属于“危房”一类。
一直喜欢读书,但没有条件。在没有“鼻子”的时候,和父母住在一起,白天还可以,读书不受限制(其实也不行,我不爱学习,课本的书不爱读,读的都是父母禁止的所谓“闲书”;那时候书也少,基本上是逮着什么看什么),晚上想读点书,几乎是不可能的,父母还要休息呢。有了“鼻子”之后,我自己住在“鼻子”隔断出的卧室里,可以自由地读我喜欢的书了。
我的少年和部分青年时代,就是在这样的“危房”里度过的。也没有感觉生活有多苦。而且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毕竟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
常听老辈人讲,这人呐,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想想,还是蛮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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