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事 办 主 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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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声明:我要讲的这位外办主任王德仁是我曾经的同事,如与其他网友姓名相同或相似,纯属巧合,绝对没有指东骂西,含沙射影的意思。思量再三,如若改作其他名字,全国14亿人,至少有一半男性,而王姓又是中国数一数二的大户,也难免又撞上他人,故仍以“王德仁”的姓名称呼,向心存狐疑的网友再三致歉了。
我在外混了几十年,阅人无数,这位外事办主任,世间少有,难得一见。
认识并和王德仁主任交集都是在乌兰巴托。
退休后,我受聘于一位福州籍老板的私人公司。老板生意做得很大很火,在国内有好几家企业,又在外蒙买了一块地皮搞矿业勘探。公司在乌兰巴托南郊山下租了一栋老式洋房,作为办事处,负责接待来往的公司员工以及蒙古国矿产资源部与公司之间的文件交流和信息沟通。
我出于工作需要,经常来往于北京、乌兰巴托和矿区之间。
第一次见到王主任,是去工地途径乌兰巴托暂住的时候。下了飞机,司机把我接到办事处。一进办事处门厅,就听见清脆的乒乓球厮杀声和笑骂声。循声看去,办事员小吴正和一个又矮又小的老头在球桌前对打。办事处本来人就不多,和老员工都很熟悉,想来,这个陌生的小老头就是新来的王主任了。可能是不愿意扫兴或者根本不值得理我,老头依旧自顾自的挥拍击球。很像福州的非遗——提线木偶,忽左忽右,忽高忽低,上蹿下跳,不停地挥拍,不停地接球捡球。秃顶上有数的几根头发,打了发油。可能安静时,是护住头顶的,跑动间,犹如风卷秋蓬,在脑后乱飞。他击回去的球,时而飞上天花板,时而打在两侧,真正落在球桌上的不足三成。老头早已大汗淋漓,小吴也显得不很耐烦了,这才停下来。回头招呼我,寒暄了几句。听他的口音,普通话中夹杂着鸟语(粤港话),偶尔还蹦出一句川话。我随口问:你是四川人?回答说:不,是深圳人。我心里好笑:谁不知道深圳是个建市不久的移民城市。回答是深圳人,这不等于没说吗?
后来,从小吴那里得知,王主任来此之前,是老板另外一家厂子的财务总监,跟随老板多年,深得老板的宠信。原主任辞职走后,特意调过来委以重任的。王主任大名叫王德仁。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尽管身份证上还是王德仁,却自称是王德福。并且,凡是公司内部材料需要他签字画押时,王主任大笔一挥,签的都是“王德福”三个字。老板竟然也默默认可。王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到就立规矩,定制度。办事处有办事处的制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岗位,并且形成文字,贴在墙上,违者受罚。中方员工虽然受到约束,却无大碍,最恼火的却是蒙古国员工。因为中方员工吃住在办事处,出于安全考虑,外出自己有车,两三人同行。而蒙方员工,家在乌兰巴托市区,公交车到不了公司驻地。工作性质本来就稀松散漫,迟到早退,成了蒙方员工的家常便饭。于是按照迟到早退时间多少处罚。一个月下来,工资被罚没了一大块。于是蒙方员工怨声载道,抵触很大。
小吴悄悄问我:你知道王主任为什么喜欢打乒乓球不?我哪里知道呀。小吴凑近点说:老板的乒乓球打的好。王主任下了很大工夫练球,就是为了和老板拉近关系,讨老板喜欢。小吴叹了口气说:在王主任手下当差,真是不容易。要报销,找他签字,就是一分钱,他都要刨根问底,叫你说个来龙去脉。一会不见,就要问你去哪里了,处处都生活在他的监视之下,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每晚,主任都要给老板打国际长途,汇报工作。我心想:这样的得力干将,得到老板的欣赏重用,当然毫不奇怪了。
对于小吴的话,我不了解情况,不便表态,微微一笑,只是让小吴说话要注意点。
我随即去了矿区。再从矿区返回,已经是三个月以后了。我找王主任安排,帮我购买回北京的机票。王主任正坐在高靠背老板椅上闭目养神。也不睁眼,半天才说:这样吧,一周以后,蒙航的机票三折,给你买一周以后的机票吧。我一听就急了。前一任主任,都是给我买当天或第二天的机票,基本上是随到随走。在外蒙,上自政府官员,下至普通百姓,绝大多数人,对中国人都不十分友好。所以,就是有时间,中方员工也很少走出驻地,更不去繁华街道或商场闲逛。要我在这几间屋里呆上一周?何况离家很久,早就归心似箭了。我强压怒火对他说:我还有重要工作要向老板汇报。他突然睁开眼睛,似笑非笑的说:老板那里我自然会去解释的,你别操心。无奈,我只得苦笑,那就等吧。
百无聊奈,我只得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我的文件资料,写写日记。写着写着,似乎背后有个身影,用眼角余光看看,“影子”就后退几步,我低头再写,“影子”又凑上前来。如此几个来回,我实在忍无可忍,站起转身,四目相对,原来正是王德仁。我也不客气,说道:王主任很关心我写的日记啊?王德仁一脸尴尬,连连后退,说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说实在,在这家公司,论职务,我不在他王德仁之下,只不过,我干技术,他干行政,理应互不相扰。论与老板的私交,我当然远远没法和他相比。但你王德仁叫我等廉价飞机,白白呆一周时间我都忍了,竟然还要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是可忍孰不可忍!
果然,第二天接到北京长途电话。老板问我:听说你对矿区勘探前景并不看好呀?我十分惊讶:昨天写进电脑里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向老板汇报,老板怎么就知道了?唯一可能的,就是身边有“卧底”,有“中情局”的特务!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王德仁!太可怕了。我干了几十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类人物。所幸,我在文字中没有发泄对公司和老板的不满。从此,我有意识的在我和王主任之间,增设了一道厚厚的防护墙。
回到北京,向老板汇报完工作,我有意问王德仁是哪里人。老板笑笑说:嗨,你不知道?他就是你们四川人嘛,是四川什邡县的。我晕!他一会说自己是深圳人,一会说他是重庆人,甚至为了和老板套近乎,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王德福”(老板是福州人),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四川人。四川人怎么哪?难道做四川人掉价?丢人?有道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何况四川并不穷,四川人也不丑!转念一想:一个耻于承认自己是四川人的人,其的灵魂也令人不耻!四川少了这么个人,那是咱四川人的福分,四川人的造化。
有一次,公司在京的同事们聚会,酒过三巡,偶然提到公司驻乌兰巴托办事处,自然,绕不开外事办主任王德仁。有人说他像个小特务,有人说他简直就是老板的奴才,有人干脆说他是老板豢养的哈巴狗。反正一说到王德仁,众人都没有一句好话。我无语,只在旁边默默听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平心而论:效忠老板,尽职尽责,干好工作,本身也非可厚非。问题是,在工作之外,挖空心思,拿同事垫背,千方百计,讨好老板,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这个人的心术了。一个人尽干缺德事,如果众人都向他吐唾沫,就算得到老板一人的宠幸,活得有意思吗?
半年后,听到的消息是:由于王主任与蒙方员工对立太过尖锐,蒙方员工投诉到蒙古国矿产资源部。蒙方以政府部门的名义,向公司提出交涉,老板只得再次撤换了外事办主任,将王德仁调往别的厂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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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山顶是二战结束时,苏军占领乌兰巴托建立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