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油 郎
（高腔）
曽广荣 传授
剧情简介：源自《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的川剧传统戏《卖油郎》，其全本名《独占花魁》、《西湖院》；单折又叫《秦重抱瓶》。全本，早已少见于舞台，单折，现时也不常演。
卖油郎秦重偶见杭城名妓花魁娘子月貌花容，引动情丝。遂日积月攒，凑足花魁身价银十两，衣帽焕然一新，赴西湖院。不巧，花魁被富豪接去，二更大醉而归，和衣而眠。秦见状殷勤侍奉，将冷茶壶温于怀中。夜半，花呕吐，秦以衫盛之，以茶喂之。花魁知情，愧感。二人互询经历，皆为金酋入侵，家遭变故，流落异乡。花魁早存从良之心，见秦重忠厚老诚，且知情识趣，愿委身事，遂与秦重约会。
后虽经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
人 物：秦 重（文生丑）
花 魁（花旦）
王九妈（摇旦）
【舞台正中插耳帐拟床，床右侧摆一椅，下场方竖置一桌二椅，桌上搁灯
摆场鲜色。
【秦重上。
◎秦重，戴蓝色栏梳，捆文生网巾，不提眉，俊扮，印膛（两眉间）抹淡“太
阳红”添画小丑脸谱“大汤圆”， 内穿浅色茶衣系白色短裙加风带，外着不合体的蓝色褶子，浅色裤，白统袜，玉色夫子鞋。
◎从上马门背身登场：恭恭敬敬地向幕内的老板一拜告辞；高兴地左转身
亮相……
秦 重 （唱【红衲袄·一字】）
喜滋滋离开了――
保和堂当铺，
◎帮腔中，惊喜地左顾右瞧身上的襕衫，再瞅瞅足下的文履，在【一字淸板】锣鼓里迈开脚步――出左脚甩左手，动右腿右手掸袖。穿惯短衫草鞋的秦卖油，一经“打扮”，连路都不会走了，自己也好笑；他迈步踩着前襟，差点摔个趴扑，又“噗哧” 一声，自笑难禁……
秦 重 （唱）租头巾租文履又租衣服。
租来的长与短难合尺度，
踩衣襟差一点摔个趴扑。
西湖院是往日常来之处，
今日里不卖油事出特殊。
好容易凑足了十两之数，
会一会花魁姐美貌仙姑。
心儿喜脚儿快三步当一步，
王九妈！
叫一声王九妈快开院屋。
◎【红衲袄】，据说在黄钟宫内称【红锦袍】，在昆曲中曰【大红袍】，在南
吕宫才有【红衲袄】之名。【红衲袄】在川戏高腔曲牌里是一支极普通、易学不易精的“万能”曲牌，也是高腔曲牌之王――使用【红衲袄】的传统戏文就有百余本之多；川戏各行所饰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凡夫走卒……诸多角色皆可运用，喜怒哀乐、离合悲欢……诸多情绪皆可表达。
◎《卖油郎》全折仅用【红衲袄】，适应秦重、花魁、王九妈三个性格不相同的人物，对卖油郎尤其合适。
◎秦重登场的第一段唱，行腔宜少，仅“会一会花魁姐美貌仙姑” 耍腔，表现老实的秦重对花魁爱意的初示。
◎“西湖院”， 位于西湖的妓院。西湖的名称，最早在两汉时已见记载。到了唐朝，因湖位于钱塘县境内，就叫它钱塘湖。又因湖在城的西面，仍称西湖。北宋诗人苏东坡在杭州做地方官时，写过一首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别出心裁地把西湖比作我国古代的美女西施，因此，西湖又称西子湖。
王九妈 （下马门出，唱）
西湖院有花魁财神相助，
————
朝进金暮进银硬是舒服。
秦 重 王九妈！（拍门）
王九妈 （唱）听敲门一定是来了财主……（留腔，开门）
哟！才是秦卖油哇！
◎王九妈捆花头，额部斜贴一大块“水并并”， 玉色褶裤，外套玫瑰红背心。◎“留腔”，即唱腔中的“齐、留、甩、黄”―― 唱腔的一种程式。“ 齐”，
乃唱完，“留”， 还要继续，“甩”， 交给他人接，“黄”， 就是【扫黄板】。
秦 重 九妈！（施礼）
王九妈 哎呀！（背）看他今天这个样儿，穿戴得头齐尾齐的，不像是来卖
油的……嗯！（对秦）哎呀，秦小官人，你今天穿得衣之时之，是
到哪里去踩桥赴宴啰？
秦 重 我今天……特地来拜会你老人家的（张囗――鼓眼“打” 配）……
王九妈 哎哟！拜会我这个老婆婆做啥哟！？
秦 重 拜会你老人家的花――魁――姐。
◎秦重的以上两句台词，要说得碍囗含羞，尤“花魁姐” 三字，未出唇先
觉脸红，声音低到几乎难以听淸，随之配左手食指抚脸（锣鼓――“才”）、垂首（“乃乃乃……”）――表现极不好意识的害羞窘像。
王九妈 啊！（背）他来过几回了都嘛！是我喊他穿好点，像样点；我又喊
他今天来。我咋个搞忘了啦？！我真是贵人头上多――忘――事哟！只要他有钱，管他卖油卖醋的哟！
（唱）既来耍小官人快请进屋。
秦 重 （唱）从袖内取纹银十两之数，
会花魁聆听她吟诗唱曲。
◎捡来的“吟诗唱曲”文词，要唱出一边想一边唱的味道和很不习惯的拗
囗感觉：“吟诗……唱……曲”； 手中的一锭银子在运腔中拿出收回――反反复复，又于王九妈眼前晃动（非戏耍对方，而是话说完就给）――头部亦随着“挽颈花”，硬搬文人的酸味，腔完银归九妈手。
王九妈 （唱）接过了十两银－－
哈哈哈……
打个不住……
◎帮腔里，“哈哈”继续，抛银接锭，“欢灯”献媚－－
秦小官人咧！
（唱）不凑巧花魁儿尚未回屋。
张员外请我儿去吃晌午，
等不到天插黑宴散终曲。
小官人莫性急――
随我一路……（王引秦小圆场进花魁房）
王九妈 秦小官人请坐。
秦 重 谢谢九妈。
【王九妈下，端茶复上。
王九妈 （唱）上等的龙井茶泡上一壶……
秦小官人请用茶。
【二更敲响。王九妈打瞌睡。
秦 重 （唱）耳听得谯楼上打罢二鼓，
看起来无缘份我也无艳福。
丫 环 （上马门内白）妈娘！姐姐回来啦！
王九妈 （醒）哎呀！回来啦，回来啦！
（唱）听说是女儿回――
妈来掺扶……
【王九妈下，掺花魁上。
◎“龙井茶”，杭州名茶。元代诗人虞集在游龙井（龙井茶产地）时也曽
写下：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同来二三子，三咽不忍漱。
◎花魁梳古妆头，戴翠插花，穿米色古装，罩同色雪帽和披同色雪子。
王九妈 哎呀，咋个又吃得稀糊滥醉哟！
【王九妈扶花魁进屋，为花取雪帽……
王九妈 又下雪了哇！
【王九妈为花魁再解雪子，秦重接、搭桌右边椅上……
王九妈 （唱）乖乖儿坐一下娘去理铺。（整理后，扶花魁上床）
秦小官人！
（唱）今夜晚硬有点对之不住，
秦 重 九妈！
请放心花魁姐由我侍服。
——————————
王九妈 那好，那好！我就不陪你了哈！（拿雪衣帽出门拉门，下）
【更鼓声。
秦 重 （唱）夜深沉谯楼上――
打罢三鼓，
————
【秦重离位，轻移步至床边听……
秦 重 （唱）花魁姐带了酒和衣睡熟。
怕的是她饮酒多少时要吐，
呕吐后需香茶润一润唇朱。
有秦重在小房细看清楚，
桌案上幸好有一把茶壶。（以手试壶）
待我来解纽扣把壶暖住，
抱茶壶如怀冰……
寒气彻骨。
◎秦重唱“把壶暖住”， 放壶于衣内——深深吸气一口——“吃个辣子”（行
话）乐台给予重重地一小锣、铰子——“才”，身抖面肌颤，紧接以“牙打牙”的颤音唱“抱茶壶如怀冰”，在帮腔时归椅静坐。
【谯楼四鼓声。
花 魁 （拨开耳帐，唱）
心有事酒浇愁――
愁愈满肚，
花 魁 （唱）这一阵昏沉沉两眼模糊。
心烦躁止不住――
便要呕吐……
【秦重以衣接，脫衫置于桌下地上。
花 魁 （唱）叫丫环捧香茶姑娘润唇朱。（留腔）
【秦重取壶，以脸试壶，然后扶住花魁喂茶……花魁抿了一囗，睁眼见秦，微微一怔，推壶，下榻。
花 魁 （唱）见一人立房中所为何故，
或姓张或姓李是商是儒。
秦 重 （唱）花魁姐要动问……（呵嚏）……
小可叙述……
◎“喷嚏”，本是一个人的鼻黏膜受到刺激而引起。但四川人对打喷嚏有一种特殊的解释，就是有人背后说坏话或思念，才导致打喷嚏。此时秦重打喷嚏却是：夜深天寒，以肉体暖壶，兼之脫去脏衣，更是冷得钻心――感冒了。故在唱“花魁姐要动问”时，表现实实控制不住，“呵嚏”——打了个声脆响亮的喷嚏。
◎在“小可叙述” 后的锣鼓中，先示歉意，放壶桌上，再为花魁端椅，欲扶她就坐，觉不妥，做个请坐的手式；遂端椅向花魁靠近，也觉不当，然后置椅与她对坐――向花魁施礼后再坐――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搁腿上，两眼不乱盯。
秦 重 （唱【二流】）
容小可将来历禀说明目。
祖籍在汴梁城村名石柱，
敝姓秦单名重幼未读书。
家不幸先丧了我慈祥老母，
父出家抛下我音信杳无。
最可恨金酋贼侵我疆土，
烧民房抢民财黎民遭辱。
汴梁破逃临安流荡四处，
◎ 汴梁――古称大梁，又称汴京、东京，即河南开封；临安――浙江杭州。
杭州西湖西部诸山，旧时统称武林山，故杭州又别称武林。
多感得朱十老收留于吾。
他教我做生意恩同父母
担油桶卖香油暂把口糊。
那一日偶然把花魁姐的面睹，
你赛过了嫦娥貌广寒仙姑。
要会你需要有十两之数，
你看我小买卖怎能拿出。
为攒钱，
三年来我不辞奔波辛苦，
为攒钱，
三年来挑油桶晚归早出。
为攒钱，
三年来卖香油跑遍万户，
为攒钱，
三年来跑寺庙又跑西湖。
为攒钱，
三年来我天天吃素，
为攒钱，
三年来茶泡饭，未见一点点油珠珠。
三年来总算凑十两整数，
见一面花魁姐心满意足。
今日里从上午等到晌午，
从晌午又等到谯楼更初。
谁知你酩酊醉恶心呕吐，
你来看（离座，指襕衫）打脏了这件衣服。
小生意哪有钱把新衣添做，
怕的是保和堂他要原物。
呕吐后需热茶润唇暖肚，
冷茶壶， 揣胸前，
肉挨壶壶挨肉才得温嘟。
（转唱快【二流】）
我为你三年来不辞劳苦，
我为你三年来只吃稀粥。
我为你担断了扁担无数，
我为你油梆梆敲成碎木。
我为你西湖院走成大路，
我为你吃咸菜嘴未沾肉。
今夜晚我花了十两之数，
只落得冷冰冰抱了一把茶壶。
花魁姐你看我苦也不苦，
小秦重真算得情深意笃。
◎此唱段是戏的重点。慢【二流】的六个“为攒钱”， 七个“三年来” 的唱，要注意腔上的变化――如轻重缓急、半念半唱、延音切音、偶断偶续……快【二流】，是整段唱“抠腰子” 之处。要特别注意吐词淸晰，吃不得“裹绞”； 整个 唱段中，比划动作宜少而精，重在突出秦重老诚情专。
◎唱罢“苦也不苦” 带个“呵” 字音，鼻一吸、右手食指像小儿拭鼻涕的“打横槌” 结束；“小秦重真算得情深意笃” 帮腔中，瓜呆呆地伫立，傻痴痴地盯花。在“比君更苦”时，回坐椅上聆听。
花 魁 （唱【二流】）
听君言奴身世――
比君更苦，
————
家住在汴梁城家父寒儒。
皆因为金酋贼累犯故土，
汴梁破双亲散丢奴单孤。
被拐骗堕落在烟花之户，
久有心觅知己火坑跳出。
君钟情于奴家奴心领悟……（留腔）
此有纹银二十两赠君，望君好好经理生意。三日之后，请君再来，奴有好音相告。请君切记，万无失约。
【鸡鸣。
秦 重 深谢花魁姐厚意，小可告辞了！
帮 腔 （帮）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帮出观众的心声。
【【大分家】锣鼓：秦重抱赃衣，二人拉门，冷风吹来，秦畏寒，花魁关切，
花送重出房，示“三指” 叮嘱，秦重点头；一股更大的寒风袭来―― “哎
嚏”―― 秦重又一个脆响的喷嚏……
【剧终。
◎两次“喷嚏”， 既有趣，又入戏，更是塑造人物不可忽视的细节。
注：重庆市川剧院资料室存有2012年5月26曰演出的实况录像光盘。
附 记：著名小生曽广荣老师擅演此戏。他年轻时以文生俊扮，多几岁后以文生丑应工秦重。笔者向曽老师学《卖油郎》时，他说：卖油郎可以文生俊扮唱，也可以文生丑演。据他多年的演出实际效果看，文生丑饰秦重较文生俊扮好――好就好在与“秦卖油”粘得更牢，贴得更紧。
幼时听我父亲讲，川戏早年没有文生丑。是一位喜演《痴儿配》的文生老先生（父说得有姓有名，可惜我已忘怀），在某乡镇演出该剧的痴儿后，听到“稍感不足” 的评价 ……翌年，又到该乡镇唱庙会戏，他又演《痴儿配》，“稍感不足” 没有了。原来，老先生在痴儿的俊扮文生妆上添了一块白粉，并在文生瓜、丫、痴、呆的基础上，融进了丑行的滑稽、风趣的表演，使痴儿的唱念做更显得自然流畅。从此，诞生了“文生丑”。 也出现了“文生丑” 应工的《独占花魁》、《蝴蝶媒》（后之《乔老爷奇遇》）、《荷珠配》等。
“文生丑”， 不仅拓展了文生行当，也丰冨了川戏的表演艺术，成为“非遗” 川剧的一绝！
2012年5月15日夜 初稿
5月2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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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13 1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