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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母亲,被伤害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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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3 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每年我的生日,想起的都是母亲。

  在我内心深处,总有一片暮色苍茫的原野,在12月的寒风中,炊烟沉淀为暮霭,挂在青色竹林的半腰,归家的小路通向密林深处。

  林间稀疏的灯光透着温暖,我经常想,灯下有着什么人?

  我想到最多的是咬着铅笔、掉着鼻涕写作业的小孩,拴着围腰、戴着袖套做家务的母亲。因为那个小孩就是我,那个忙碌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平凡而且沉默,待人特别和善,无论是邻里、亲友,是不是有过磕碰和小小过节,她从来不关心这些生活中难免的是非,总是微笑地望着对方,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只淡淡地笑笑,最多表示惊讶地“噢”一声,或者叹口气,即便是很生气的时候也不过就皱着眉头嘟咙一句,表示对这个事情有看法,最微弱的抗议,并不指望别人会认真倾听,引起重视或者改变。

  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弱小。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服务型的,总是逆来顺受,像我们家一个沉默的影子,总是要等到吃过饭,饭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才会意识到有一个母亲在不停地忙碌,总是要听到叫帮忙拧床单被子、撑晾衣竿时,才知道一声不响的母亲有自己的“计划”:该收拾房间了,该铺床理被准备过冬了,要么,就是春天来了,该晒晒被子了!

  是的,想到母亲我总要想起春天,暖融融的春光,我们家门前一地碎碎的阳光。

  春日冉冉,母亲提着扫把打扫院子。

  其实,我已经想不起母亲都说过什么话了,只记得那老蓝布围腰在屋里屋外晃来晃去的情景。

  二

  记忆中,母亲的头发总是梳得那么整齐,一丝不苟,补丁的衣服也总是洗得干净发白,即便是最简陋的饭菜也做得特别可口。曾经有一个W老师特别喜欢来我们家吃饭,每次都对白菜素汤赞不绝口,怀疑母亲有一手神奇的祖传秘方,甚至建议把我们全家都迁到营门口去,迁户手续他一手包办,这样他就可以经常吃到我母亲做的饭菜了。

  但我们在肖家河住习惯了,这里有我们的自留地,从来没有想过要换个地方。当得知母亲的身世后,他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原来是世家出身。

  W老师是个血统论者。

  虽然我不赞同他的说法,但也特别自豪,母亲从小就有着良好的家庭教养,特别纯正的道德家风。

  母亲没有特别讲过娘家的事,但从只言片语和表姐们的言谈中,我慢慢知道了外婆家的情况。

  母亲的娘家,是苏坡桥有名的地主。也许,经过长期政治洗脑的人会觉得“地主”是个十足的贬义词,南霸天、黄世仁、刘文彩,可现在我们知道,这些都是出于统治需要而编造的“恶霸地主形象”,历史上,地主乡绅却是乡村道德的守护者,乡村秩序的维护者,传统文化的传承者,试想长工佃户成天忙着帮人打工,哪里有时间精力财力开书院办私塾,讨论地方规划建设?这些事都是地主乡绅在出钱出力,因为他们的田地房产都在这里,就像打理自家的院子,像刘文彩那样兴办文彩中学,修安仁街道是中国乡村的普遍现象,造福乡梓,一直是中国传统富人的心结,直到现在这个中学还是省重点。一边吃“老本”一边伪造历史泼污水好像是国人的习惯。

  而“地主”这个词本身也只是中性词,不带有任何道德褒贬。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反洗脑”,纠正了对历史的错误认知。才意识到,母亲,曾经也是一个倍受兄长们呵护、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像我们现在看见的那些在街上蹦跳的女孩一样,也许更阳光、更纯真,因为那时没有灰霾,没有污染,没有拥挤的公交车、密集的高楼以及,“不许和陌生人说话”,只有终年四季坦荡宁静的原野,茂林修竹中炊烟缭绕的和美人家——母亲娘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几个哥哥都是民国时代的大学生,但家风特别保守,女孩不能上学,所以母亲从来没有上过学,可有一次,我却见她拿着一张报纸在读,原来是哥哥们教她认字的。

  我仿佛突然看到了一个礼教井然但又开放活泼的旧式家庭:家长不苟言笑、严谨保守,年轻人开放激进、活泼好动。

  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女孩,所以最受宠爱。

  我能想象在苏坡桥的夕阳下,她跟在兄长们后面满田野奔跑、跺脚撒娇的情景。清水河边有茂密的巴茅和竹林,古老的大树,是一个如诗如画的地方。这样的美景如今已经不可得见。

  我总是不自觉地去追忆母亲的童年,想起余光中的诗句:“春天来时,你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梦见你的母亲”;我总在想,我那川西平原上还是小女孩的母亲,当你跟着家人从岳家桥到苏坡桥、从清水河到黄田坝、从乡下到城里时,那时的你会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多么快乐!

  是的,我总希望那时的母亲是真的又幸福又快乐,因为后来的日子充满了苦难。

  根据年龄推断,刚刚成年的母亲便遭遇了这个国家最大的变故,打土豪分田地,风横雨冷中她像一片飘零的树叶,从城里到乡下,从乡下到城里,寻找着安身之处。

  舅舅们都成了右派,被流放和遣返,沦为收荒匠和苦役,最亲的那个舅舅则不堪揪斗上吊自杀,记得那个昏暗的日子,母亲带着姐姐去苏坡桥奔丧,懵懂不醒人事的我,很久以后还在猜测,母亲去了娘家是不是哭了?我很少看见母亲掉泪,我想知道母亲的心那时是不是已经麻木了,死了。

  想来她是哭过的。

  罪恶的时代,只有眼泪能够反抗,最微弱也最仁慈。

  可是我看不出她的忧伤和仇恨,还是沉静地微笑着,一如往常参加生产队劳动,平静地在屋里屋外走动,勤快地忙着家务事,被蜂窝煤呛得咳弯了腰。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最大的伤害不是个人的遭遇,而是一个时代和我们的国家,一种传承已久、优雅的生活方式。

  这种根深蒂固的文明传承,使母亲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也保持着足够的整洁和体面,尊严和荣耀。

  三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检点母亲的“幸福时光”,点点滴滴地收集那个川西平原农家小女孩的人生片断,开心一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少些内疚,多些慰籍,也让母亲多苦难的人生看上去更暖色调。

  我一点一点把人生的梦想压到最低,把人生的期待减到最少——原来,一个母亲最简单的心愿可以简单到只想去三十公里外的新都宝光寺看五百罗汉,最奢侈的梦想就是有一个渐渐懂事的儿子。

  政治上的侮辱与迫害甚至跟着母亲从苏坡桥“嫁”到了红牌楼。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每次批斗大会姐姐都带我进城去姑妈家躲避,以致于我一点儿不相信善良、随和、总是微笑着的母亲被剃过阴阳头、挂过“地主小姐”牌子、跪过炭渣,在主席台上弯腰低头认罪,忍受四周排山倒海的“打倒”声——这是什么景象?

  多么恐怖而无耻!

  仅仅因为她出生在一个富有教养、勤俭持家的地主家里。

  母亲曾经说过,每到农忙时,家里都要给长工们加餐,干饭、包子、馒头,卫爷说:“长工要干重活,你们都闲着就少吃一点。”

  卫爷,就是我外公。

  那是一个严谨、体面、自律的时代。

  当我懂事以后,母亲显然已经以她的善良和宽容原谅了那些不可原谅的坏人,她熬过了人生最大的风雨,春天的院子里,仍然洒着细碎的阳光,她带我们回苏坡桥去,走在野花烂漫的肖家河边,在碧波荡漾的清水河,在岳家桥,在舅妈家的老竹林里,都有邻居过来打招呼聊天,他们指着我们姐弟,赞扬我们继承了母亲家族的体面和荣耀。

  我去建筑队搬砖,受到了一群苏坡桥泥水匠的格外关照,“那是朱幺妈的儿子。”他们指着我说。

  可是,无论母亲是如何的宽容善良或者说麻木,我永远不会原谅迫害者,我怜悯他们也从人格高度深深的鄙视他们,那些麻木地举着拳头、呼着口号的人,我相信他们正一步步走进黑暗的命运,走向人生最沉沦的地狱,而母亲,则永远保持体面和荣耀,就像她脸上永远的微笑。

  四

  要经历多少风噬雨浸,你才能意识到自己是母亲最大的慰籍?要经过多少流年洗礼,你才能惦量出自己在母亲心中的那份沉重?

  记得很多次,当我正安静地趴在书桌前咬牙蹙眉时,听到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原来是母亲端来茶水,她什么话也不说,把滚烫的茶水放在旁边,微微一笑,又蹑着脚走出去,当我问她为什么不说话时,“我怕打扰你啊。”她回答。

  那确实是我经历过人生最美最安静的时光,竹格窗外,是悠远的蓝天,葱郁的枸树沐浴春日的和煦,朵朵白云优雅如凝思,我总是站在越来越逼仄的后院,透过枸树枝叶痴痴地望着白云和蓝天,一遍又一遍想起一幅仿佛与生俱来的画卷:布谷鸟在空中振翅翩飞,翅羽间春光流泻,大团大团浓墨般的竹林点缀原野,在密织的菜垅和高高的豆架深处,你能听到草芽破土的惊喜,阳光晒烫泥土的芬芳,而母亲正手提镰刀、挎着竹篮穿过盎然绿意归来——这是母亲的平原,最古老的土地,最恒美的风景。

  我的母亲,其实只是川西坝上出生、平原上成长的最普通的乡下女孩,和身边很多人一样,一辈子没有走出过这片安静的田园,世界很小,可是却很饱满,盈尺之间,洒满眼泪和欢笑,在沉静中期待,年年都有一个喧闹的春天。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发表小说,当我捧着杂志向她讲解故事,她指点着书上我的名字,一字一顿念着,然后缩回手,坐直身子,仍然沉静地微笑着:“那你以后就好好写了,其实你舅舅他们都会写。”

  一句话,又把我带到了历史深处。

  我听到某种历史和文明的传承。

  我一直想知道,看着我慢慢长大,有了工作和自己的追求,对于母亲来说,那是风雨之后怎样的安慰,又是默然中怎样的赞许与期待?

  如果请母亲担任“评委”,她会为我打上几分?

  最让我忐忑的是,我给自己的评分是“不及格”。

  因为我并没有“好好写”。

  到现在,母亲去世已经十八年,也带走了属于我的那半个风雨凄惶的世界,带走了那古老而恒美的苏坡桥田园画卷,肖家河、红牌楼、苏坡桥、岳家桥,都成为历史深处的记忆,坦荡原野俱为楼群,我一再迷茫地追问:哪里能再寻母亲的风景?

  每次去西门,经过苏坡桥,我都要放轻脚步,收敛心情,涌起一种神圣,也许只有我还牢牢记得,这里曾经如诗如画,曾经有那么一户道德人家,那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在清水河边戏水,在岳家桥田野里奔跑,在夕阳下欢笑——长大后,她变成了我的母亲!

  PS: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患有胃溃疡,常常痛得在床上滚,后来吃了半斤砂仁壳炖老土鸭,胃病奇迹般消失了,二十年没有复发。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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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gd

最佳新人

发表于 2017-1-23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的文笔很细腻
发表于 2017-1-23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善待父母 ,常回家看看!

发表于 2017-1-23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

最佳新人

发表于 2017-1-23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十年的“痞子运动”摧毁了民间善恶意识和对错概念。

  其实稍稍想想,“痞子”能创造财富、发展文化吗?

发表于 2017-1-23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爸爸妈妈如今想孩子期盼过年一样期盼我们回家团聚

发表于 2017-1-23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希望明年回家能给爸妈包个大红包,聊表心意
手机网友  发表于 2017-1-23 14:55
百度,新浪,野鸡等都被楼主这些恨毛汉奸掌控着,完了
lkq

发表于 2017-1-23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深情演绎者对母亲的思念和怀念我能体会到当儿子的心情!地主这个称谓40多年前我就知道了他们都是好人和能人。因为我下乡插队时已经改变了学校书本中的教育。赞一个好文章。
手机网友  发表于 2017-1-23 17:14
地主那么好,为何会被打倒?从这些年的富人身上彻底理解了啥叫黄世仁周扒皮南霸天胡汉三。
手机网友  发表于 2017-1-23 17:14
从精英,公知身上彻底理解啥叫牛鬼蛇神和汉奸王八。

 楼主| 发表于 2017-1-23 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zgd 发表于 2017-1-23 11:36
楼主的文笔很细腻

:lol:P

 楼主| 发表于 2017-1-23 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建源净化新风器 发表于 2017-1-23 11:55
善待父母 ,常回家看看!

:lol:P

 楼主| 发表于 2017-1-23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wert999 发表于 2017-1-23 14:25
  几十年的“痞子运动”摧毁了民间善恶意识和对错概念。

  其实稍稍想想,“痞子”能创造财富、发展 ...

:lol:P
dxp

发表于 2017-1-23 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娓娓道来,往事如风,母爱如春。

  荒诞的岁月遮不住人性的光辉。
发表于 2017-1-23 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刘文彩本是开明乡绅,后来被人歪曲成了“恶霸地主”。《收租院》里面的东西全是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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